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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白纸门-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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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翎子的心扑扑跳荡了,懵着头追出来,搂住菊子的脖子,上赶着套近乎说:“俺的臭菊子,你也牛啦!”说着麦翎子拿双手胳肢她的腋窝,菊子往肚里咽着气笑起来。菊子也反过身来拿双手胳肢麦翎子。她们俩人就拥成一团笑疯了。天上月亮很好,月光拱过黑泥老篷残破的暗影,洒在麦翎子的脸上肩上,她们制造的欢乐一定会引发月亮多种善意的猜想。疙瘩爷沉闷地咳了两声,喊:“翎子,去叫你姐夫大雄过来!你也别去疯跑,回头俺有事情说。”麦翎子响脆脆地“哎”了声。菊子知趣地吐了吐舌头说:“俺先走了,大鱼可是真找你呢!去不去由你!”菊子嫩闪闪的腰肢一晃就没了踪影。 






  
八十四




  不一会儿,疙瘩爷进来了,麦兰子回来了。她没有在乡政府上班,她是乡里下派到雪莲湾村的工作组成员。麦兰子看了一眼坐在炕头吸烟的疙瘩爷,就把麦翎子拉到堂屋说:“翎子,俺跟你说个事儿。眼下你也没法去复课,俺给你找个工做吧。”麦翎子望着姐姐的脸说:“你爷给俺找工作?爷爷让俺跟七奶奶做醉蟹呢。”麦兰子极神秘地说:“嗨,做醉蟹有啥出息,俺给你找的工作还有机会进城呢!村里好多姑娘巴结还巴结不上呢。你的朋友菊子他娘,求人说情都没说下来呢。”麦翎子好奇地瞪圆了眼睛问:“啥工作?”麦兰子很有兴致地说:“乡里的服装厂你知道吧?厂长张士臣你知道吧?张士臣想找个条件好的女秘书,月工资1800块,他相中了你,上赶着求俺找你说。”麦翎子心头猝然一激灵:“钱倒不少,姐。可俺不想干。”麦兰子愣了愣问:“为啥?姐姐还给你亏吃?”麦翎子抿紧嘴巴说:“俺听说张士臣是个情种。一见好看的姑娘,便走火入魔。听说咱村的小翠不就让他整出孩子了么?小翠的事还没了,又寻新目标啦。俺才没那么贱呢。”麦兰子说:“小翠的事怨不得别人,是她自己作贱自己。你就不一样啦,张士臣在乡里最尊重何乡长,何乡长是咱爷的朋友,你是咱爷的孙女,俺的妹妹,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张士臣不会为难你的。”麦翎子冷下脸来直愣愣地看着麦兰子:“姐,你面子那么大?”麦兰子剜了麦翎子一眼说:“就是,别放过这机会!”麦翎子说:“屁机会,机会使人变成鬼!”麦兰子不高兴地说:“你咋这样不明事理?张厂长说啦,你跟他干一阵儿,他就在县城设办事处,叫你进城呢。”麦翎子拧转身子说:“这样进城。俺情愿呆在家里,俺可不是穿金挂银的命。”麦兰子生气地说:“俺知道你一门心思想上大学,现在上不了,总不能一棵树上吊死!翎子,实际点吧,别梦里变蝴蝶想入非非啦!”麦兰子黑钻钻的眼睛仿佛要穿透麦翎子。麦翎子躲开姐姐的目光说:“姐,俺不稀罕张士臣这个人,就别提他啦!”麦兰子火气很大,说:“你呀,真是死狗扶不上墙!”麦翎子不爱听了,拿手指着麦兰子恼怒的脸说:“你才是死狗呢!”麦兰子说:“嗔着啦?至于么?俺以后再也不管你的事啦!不识抬举!”麦翎子双手捂着耳朵,尖声尖气地吼道:“俺的事不要你们管!不要你们管!”麦兰子也火辣辣地吼:“你闹啥?你还有理啦?”然后甩手进屋去了。麦翎子浑身的气涌到眼睛里,直杵杵地挺在堂屋。看啥都灰蒙蒙的。夜风荡进堂屋将灶口的草灰吹起来,呛得麦翎子一阵咳嗽。麦翎子头痛欲裂,两手狠狠掐住太阳穴,强令自己打起精神。麦翎子在自己的世界游荡太久,没有谁能改变麦翎子。一切得靠自己,麦翎子要做的事肯定能做成。麦翎子想,自己给自己打气,然后对麦翎子遐想的东南方做短暂而专注地眺望。 

  过了两天,疙瘩爷把麦翎子叫进屋里。 

  麦翎子进屋不坐,倚着门框站着。 

  麦翎子看见七奶奶、大雄、麦兰子和疙瘩爷都在。 

  七奶奶勾腰盘坐的身影很摸糊,她的脸像在锅里卤过的虾一样,泛着酱紫色,眼眶里总是糊着白白的眼屎。老人不知在给谁家剪门神。疙瘩爷多皱的脸很平淡,也没有表情,却在平淡中镇住了麦翎子,他“吭吭”地咳了两声才说:“还有七天,就是咱麦家的寒食日,今晚上咱们把祠堂拾掇拾掇。你们听见啦?”大雄鳖一样蹲在地上吸闷烟,不吭。麦翎子偷眼打量一下呼呼喘气的麦兰子说:“寒食日是咱整个麦氏家族的事!为啥四爷那头不来人。年年都是咱们家出人出力?没道理么!” 

  “混帐,良心就是道理!”疙瘩爷教训麦翎子说。 

  麦兰子说:“别惹爷爷生气,走吧!” 

  麦翎子没再说啥,默默走出去了。 

  在麦翎子跟里,夜里的祠堂像一个廉价的古董。 

  麦翎子的日子活在盼望里。 

  春天的雨水冲洗村里村外的万物,使书屋的墙壁渐渐发白变厌。最终显示出泥墙的原有本色,敞发出清涩的泥土气味。麦翎子坐在大鱼书屋门口,书屋的门上糊上了白纸,还贴着一张七奶奶剪的“穆桂英”门神像。坐在那里,麦翎子能望见老河口东一撮西一爿的老船,河滩上深深的泥岬里汪着水好像藏着想不透的故事,令她神往。大鱼坐在书屋门口的一把椅子上,也陪麦翎子朝老河口张望。不知为啥,大鱼今天换了新衣裳,板板楞愣,像相亲似地,他半个身子探出门口,不一会儿崭新的蓝上衣就被雨水打湿了。麦翎子收回目光,望着大鱼一张一张的鼻孔说:“大鱼哥,没见外面下雨么!”大鱼感激地望麦翎子一眼,没言语,掏出一支烟来吸。他吸烟很深,两腮内缩,丝丝缕缕吸进丹田去。菊子不在场,麦翎子不敢看大鱼的眼睛,看了他的蓝眼睛;她浑身就打寒噤。 

  麦翎子来书屋大半天了,除了看书,就抬头看老河口落雨。邻室打台球的噼啪声传了过来。麦翎子不知道大鱼找她有啥事。麦翎子来了,大鱼又迟迟不开口,只是点点滴滴看她。大鱼眼睛亮了,天下竟然有这样相像的人?麦翎子的眉啊眼啊,鼻子、嘴巴,哪儿都像珍子,甚至连说话的语气都像。自从见到麦翎子的第一天,他就好像见到了珍子。她不就是珍子的转世吗? 

  麦翎子疑心四周都是坑,稍不留心就掉进去。生活为啥给她挖出那么多的坑呢?唯有沙沙的落雨声,让麦翎子感到亲切。慢慢地,麦翎子就不理会大鱼了,十分悠闲地翻弄书架里的书。大鱼吸完一支烟,脸上豪气顿生,挺挺腰,表明他有一件事情在心里运筹好了。大鱼说:“翎子,你过来。”麦翎子捧着一本《读者》缓缓走至大鱼跟前,心里想,大鱼啊大鱼,你千万别强制向俺搬弄哲人的思想。大鱼微笑着说:“翎子,俺想吃你亲手做的醉蟹。能满足你大鱼哥的要求么?”麦翎子舒了一口气说:“那现成,明天就给你做。”麦翎子眼不拙,她看得出来,他叫自己来绝不仅仅是谈醉蟹。 

  大鱼笑了一下,一副极卑贱的苦笑,眼睛里散发着冷气。忽然,他猛地朝麦翎子跟前凑了凑,冷不防一把抓住了麦翎子的手,呼吸急促地说:“珍子!”麦翎子并不知道珍子是谁?她一阵慌乱,手里的《读者》哗啦一声掉地上了。 

  大鱼乱了性子,他的手劲真大,像手铐死死地扣住了麦翎子的手腕子。“大鱼哥,你要干啥?”麦翎子当下就慌了,小胳膊血管暴胀,不住地哆嗦起来。大鱼浑身颤抖着,双手紧紧地攥着麦翎子的胳膊。大鱼的这双手比他的蓝眼睛更可怕。 

  麦翎子的脸变借煞白,急切地说:“大鱼哥,请你放尊重些,你放开俺,再不放手,俺可喊人啦!”大鱼终于放开了手,额头淌了汗,他乞乞缩缩地说:“翎子,别误解俺,俺刚才看错人了,俺把你当成珍子了。” 

  “珍子?珍子是谁?”麦翎子躲避着他的眼神问。大鱼没有正面回答她,闭了一会儿眼睛,慢慢才恢复了常态。大鱼说:“翎子,俺的好妹妹,求你答应俺一件事。”麦翎子噢了一声,脸色依然阴沉:“说吧,只要俺能做的就成。”说话时,麦翎子翩然一转身将手背了过去。大鱼忽然尖声尖气地笑了:“你这孩子真逗。”然后他不情愿地欠欠身说:“翎子,俺的好妹妹,你知道俺求你的事情是啥吗?”麦兰子愣着不语。大鱼哈哈一笑:“是求你赶紧回学校复课!你老这样没着没落的,非误了前程不可!”他喷着很浓的鼻息,浑身透一股沤馊气。麦翎子哑然失笑了,去复课好像不是你该求俺的事。大鱼愣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来说:“这是两万块钱,是俺的书屋挣的,送给你,当做你的助学金吧!”麦翎子的身子僵了样地呆住。这种颇为惊喜的尴尬局面,对麦翎子来说是始料莫及的。麦翎子连连推脱着,支吾道:“大鱼哥,不,俺不要这钱,谢谢你了大鱼哥!”大鱼瞪得大大的眼睛闪出骇光,唯恐麦翎子眨眼之间从他眼前跑掉。 






  
八十五




  大鱼又要抓麦翎子的手,麦翎子退了一步躲开了。 

  麦翎子倒背着手,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说:“这是你的血汗钱,俺说啥也不能拿。”大鱼洞开心意地说:“翎子,你怀疑俺的诚意么?你担心俺大鱼会在你身上有所图么?老实告诉你,这笔钱原是给一个人治病的,这个人死了,所以这钱就没用了。”大鱼说着眼睛就汪了泪。 

  麦翎子跟着伤感起来,过了一会儿,她讷讷地问:“啊,是这样?这个人是谁?能让俺知道吗?”大鱼终于把他跟珍子的故事说了。麦翎子听直了眼睛,眼泪流了一脸,俺的天神哩,为啥总是有情人不能成为眷属呢?雪莲湾也有这样的爱情绝唱啊!又想回来,既然大雄真的爱过,就不会追求自己了。 

  过了一会儿,大鱼淡淡地说:“俺留着这笔钱,是想捐给希望工程的,俺自从见了你,俺就改变了主意,给了你,让你上学,正对路子。因为你长得像珍子,俺觉得……你跟麦家人不一样,你将来有大出息!”麦翎子使劲摇着肩上的脑袋说:“你看走眼了,俺没有你说的那么优秀哩!”大鱼连连说:“俺虽说不像你爹老漂子,不是海眼,可俺也经过大风大浪了,俺看人从没走过眼!”大鱼的脸在麦翎子的视线里晶晶莹莹地颤动。麦翎子说:“大鱼哥,你的情义,俺麦翎子领了,钱还是你自己留着吧,你赚点钱不易哩。别老想着捐这个给那个的。你得成家过日子啊!虽说珍子姐没了,可你也要想开点,还得往前奔啊!”大鱼感激地望着麦翎子,麦翎子轻轻垂下了头。大鱼将装钱的纸包托在左手掌上,恹恹地垂着脑袋自语:“唉,人就是贱东西,想要这钱的,俺不给,俺想给的,人家又不要。那就留着吧!”随后他就望着书架愣神。麦翎子强迫自己笑得好一些,说:“大鱼哥,今天俺才真正了解了你。”大鱼沉默不语,呼出的热气暖化着潮湿阴凉的小书屋。静伫良久,麦翎子甚至能听到大鱼怦怦心跳的声音。麦翎子呆不安稳了,总是胡想一气。大鱼的牙齿嘬得丝丝响,说:“翎子,好妹妹,听哥这一回,算俺借你给的,等你大学毕业挣了钱,再还俺,这样总行吧?”麦翎子淡淡地摆摆手说:“大鱼哥,别提这事儿啦,别把俺逼出病来!再逼俺,俺可就再也不登你这门槛儿啦!”大鱼叹一声,彻底怯场了,蔫蔫儿收起钱来。趁大鱼犯呆的空儿,麦翎子真想悄悄溜掉算了。可是两腿就是不听使唤。不管咋说,烦人的大鱼今日添了某种魅力,给麦翎子平淡的日子注入了一种盲目、无所适从的兴奋。 

  麦翎子直把话问到大鱼脸上:“大鱼哥,开书屋挺来钱么?”大鱼说:“就图书而言,单卖单租赚项不大,俺这里是中转站,兼营批发,海上来的书都要经俺过手,往海上去的书呢,俺也过手!”麦翎子笑说:“大鱼哥的能耐大啦,真看不出来呢。”大鱼这时倒牛气了,说:“蛇有蛇道鼠有鼠路,这年头干啥都赚钱。”大鱼的眼睛亮起来:“搞书、做书商的学问大着哩,而且超凡脱俗,职业高雅。”麦翎子知道大鱼在引她上套儿呢。麦翎子的好奇心竟然被强烈地引逗起来,说:“大鱼哥,你看,俺能搞书吗?”大鱼露出一脸的欢喜说:“能,而且俺保你尽快赚到钱!你就屈屈才,先跟俺大鱼干吧,等将来翅膀硬了,你再独挑一摊儿。咋样?”麦翎子笑笑说:“好,倒是好,可是俺哪儿是做买卖的料儿?” 

  “试试呗。”大鱼说:“俺当哥的,绝不亏待你,不出仨个月你就会走进教室,腰里揣着硬钢钢的票子上学是啥感觉?”大鱼神采飞扬,带着深厚的情分。 

  麦翎子就是太直,凡是深厚的情分说破就浅了薄了。麦翎子说:“希望俺们合作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俺要靠自已的能力!你答应俺了,俺才来跟你卖书。”大鱼连连点头。形式急转直下,大鱼终于得到麦翎子的应允,他很快乐,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那种快乐。麦翎子脆脆地应一声,满脸灿烂地笑了,冒雨跑回家去。 






  
八十六





  △深海矿物泥

  第二天上午,疙瘩爷召集村委会,让麦兰子给支委们传达海外参观考察经验,特别是要讲一讲国外旅游区开发泥疗情况。麦兰子回来后就写了一份汇报材料,准备向乡政府汇报。现在她一开口就说自己原本不愿出这次国。疙瘩爷和毕主任连连摆手,疙瘩爷忙打断她说:“你这笔杆子不去,俺们回来说个啥?”麦兰子笑笑说:“俺是乡里工作组,理应将机会让给其她支委。好在路子趟开了,日后大伙轮着转转,解放思想,收获不小啊!”然后她就很世故地笑了,支委们跟着笑。 

  疙瘩爷愣了愣,心里骂麦兰子得便宜卖乖呢。他知道支委和群众对他们这次公款出国意见纷纷,麦兰子当众卖好儿是有自己用意的。想想麦兰子与自己的关系,疙瘩爷又没气了,同时感叹这闺女官道上准有前途。麦兰子见疙瘩爷脸色不好,就补了几句:“本来这次活动安排了半个月,麦支书急着回来引资上企业,当然也为节省开支,俺们就提前四天回来了。”疙瘩爷脸一热,心里就顺畅了。麦兰子毕竟是个伶俐人,要讲起理来,一句跟一句,句句都站得住。她圆着场说完就进入正题,总结参观学习经验。麦兰子的汇报材料使支委们服了气,但人们对疙瘩爷依然有股暗劲儿。有个支委问疙瘩爷说:“疙瘩爷,你说外国哪儿好?”疙瘩爷兴致很浓地说:“哪好?俺看哪儿都好,重要一点,就是城市和农村分不出来,咱社会主义新农村也要城市化嘛!不过,俺没看出资本主义有啥不好来!”麦兰子打断疙瘩爷的话头说:“你别放毒啊,得长咱自己的志气。”疙瘩爷就赶忙把话拿了回来。散会时大伙鼓掌,各拍各的心事。 

  几天来,麦兰子闲下来的时候,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给她料着了,乡政府出国考察团一回来,村里就有人将疙瘩爷等人出国挥霍公款的事告到范书记那里,而且牵扯到了请日商小林的内幕。范书记当天晚上召开党委会研究处理这个问题。何乡长在会上说:“小康村可以出国考察,那些没达标的村也可以出去走走嘛,不见外面世界咋引来外资呢?我们应该审查一下乡党委的土政策合不合理?”范书记满脸不高兴说:“雪莲湾村的出国渠道不正常。更主要的是假引外资,找借口出国旅游,欺骗领导,不处理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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