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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白纸门-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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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生意经。几乎是对牛弹琴,他越说,黄木匠的脸子板得越紧:“你还是给俺干点托底的事儿吧!你小子中了钱的邪啦!你爷你爹造船就光为赚钱么?这是咱黄家的造化!”大雄倔倔地犟:“啥造化,俺看是秋后蚂蚱!你老到外边走走,人们捞钱都捞疯啦!往后,有线就有造化!就有尊严!您那套儿吃不开啦!”黄木匠火了,骂:“你爷是一代大船师,雪莲湾人谁不敬他!牛槽里又多出驴脸来啦,你也咒你爷啦!”大雄嘴里夹刺带棒地嘟囔:“俺爷空背一个好名声,自个儿毁了自个儿,不值当的!”大杂种变了,变成一条欺师灭祖的狼了,罪孽哟!黄木匠气得抖抖地说不出话来。二雄看不过眼,扶爹坐在木板垛上,扭脸凶大雄:“大哥,你太过份啦,怎能这样来气爹?”大雄被噎住了。 

  他是黄家人,与海霸盂天贡家的世仇在心里种下了。可是,这回出去闯荡,还真听说了孟家后人孟金元在香港成了大亨。他们不断在内地投资,兴建学校等义举,使他十分感动和自愧。日子久了,盂家又发达了,而黄家船却大势已去。大雄叹一声说:“此一时彼一时,啥叫仇人,商品大潮里,仇人能变朋友,朋友能成仇人!如果……”黄木匠听不下去了,抄起一条木板朝大雄打来。“混帐,连仇人你都忘啦!”大雄身不躲,眼不眨。二雄挥手一拦,木板斜斜地拍在大雄的左肩上,碎成两截儿。大雄给爹跪下了,眼圈一红:“爹,你老想不通,俺不怪你!忠孝不能两全,俺就着这魔入这咒啦!死活也要将拆船厂鼓捣起来!咱黄家的振兴只能走这一条路了!”说着,他就泪流满面了。黄木匠一跺脚,“滚!”就昏了过去。 






  
九十七




  二雄将爹背走之后,大雄拿毛巾擦净肩头的血迹,去找麦兰子,麦兰子带着大雄去找村支书疙瘩爷。疙瘩爷巴不得呢,上头号召上企业上规模,光有了个矿物泥厂还不够,还要上新项目。大雄终于起来了,疙瘩爷从心底高兴,毕竟他还是麦家的女婿哩。可他又担心,投资几千万,他得好好咂摸一番。大雄腻歪疙瘩爷哼哼唧唧的样子。念头起了,就再也放不下了,像是有人逼他似的。他让麦兰子带他连夜去找何乡长。何乡长与大雄投性子,火爆干脆,夜里就带大雄找疙瘩爷做工作。有乡长兜底儿,疙瘩爷当场就拍了板,分了工。大雄以个人承包形式筹建村办企业“拆船厂”。疙瘩爷发愁找不到那么多的投资,大雄和何乡长说他们去贷款去拆借去集资。该着大雄走运,碰着何乡长这样办实事的头儿。何乡长批条子成车成车往城里送海货,他还陪着大雄去找审计局长,审计局长又陪他俩找银行行长和信用社头头。半公半私明来暗去折腾了好些日子,拆船厂就有眉目了。不久,他就买来旧轮船,拉开架式轰轰烈烈地干开了。一切都像梦,想都来不及。白剑雄到来了,报废的货轮“玛丽娜号”也被拖轮拖来了,还带来了女技术员江雪敏。拆船厂说开工就开工了。拆船厂把黄木匠的造船场挤到了西海滩的角落里。大雄再也不是仰人鼻息的土木匠了,他成了农民企业家,雪莲湾人都得怯他三分。傲气么,也随身价长出来了,但他是傲在骨子里。他始终警醒着,他虽然西装革履,兜里揣着钱和烫金的名片,可他没忘记他是乡下土木匠、闯海的渔花子。村里村外想搬掉他挤垮他的大有人在。他得疏通所有渠道,尽管有何乡长给他撑腰,他也得往远里想,治厂玩人,真的假的实的虚的都得有。他逢人便说:“此一时,彼一时,干事业真他妈难呐!”日子像流水一样,抓都抓不住,想干啥而干不了那才叫亏呢。 

  落霜的秋日分外地长,日头很迟缓地磨蹭出来,而后像灯笼似地悬着。麦兰子就在一个秋日接到了回乡政府的通知。走前,她去了蛤蟆滩的矿物泥厂,见了疙瘩爷,也见了小林先生。麦兰子在雪莲湾村蹲点正式结束了,小林先生设宴为麦兰子饯行,疙瘩爷做陪。麦兰子急着回去,因为她得知范书记有病住院,得买些东西探望一下。又想着疙瘩爷和小林先生自从石碑事件之后闹僵了,给他们捏合捏合,对以后合作有利。权衡一下子,她还是留下来了。酒桌上麦兰子没让疙瘩爷多喝,怕他舌头贱好话说臭了,麦兰子却与小林先生喝得醉迷呵眼。小林先生望着麦兰子说:“我们是冲你麦兰子,才来这儿合资的!”麦兰子连说:“别冲俺,冲俺疙瘩爷吧!”疙瘩爷哼了一声,心里骂:“你她妈嘴巴挺甜,你是是冲钱来的!”想想签了八年合同,疙瘩爷心里就发寒,这八年抗战的日子委实不好过。疙瘩爷每时每刻都想将日本人赶走,独吞矿物泥厂这块肥肉,反正小康村已经当上了。麦兰子猜出疙瘩爷心里想啥,知道他的红眼病犯了,与村人一样烧红了眼。日本人拿蛤蟆滩的泥一把一把地换钱,村里分得太少。没出三个月,村人就嚷嚷着重新划分股份,狗日的日本人的钱也赚得太容易了!风声溜进了麦兰子的耳朵里,她对疙瘩爷说:“爷爷,俺走后不管群众咋闹,你得把根留住。”疙瘩爷的眼睛却眨动得让人不可捉摸:“留住,留住——”喝完酒,麦兰子就红头涨脸地骑车回了乡政府。 

  刚过晌午,乡政府大院空荡荡的。地上只印着稀稀落落的树影。麦兰子好久没进这个大院了,今天推车走着,心里踏实又美气,仿佛自己就是这里的主人。她心情特别好,就哼哼唧唧唱起来:“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团书记小郑刚好晾晒的棉被,看见麦兰子就打招呼:“回来啦!”麦兰子笑着应一声。这一阵子,麦兰子在乡里挺红,而小郑却没什么长进,小郑从心底里不快活,但表面上对麦兰子还是套近乎:“兰子,晚上过来打扑克!”麦兰子也笑说:“好哇,多日不见你还好吧?”小郑拿巴掌拍打着棉被说:“人走时运马走骠,你可真有福气!”麦兰子说:“俺一天到晚傻吃憨睡的,福从何来哟?”小郑凑过来神秘地说:“其实呀,你与日商合资,最早是我牵的线,也不给我提成!”麦兰子一想他对何乡长的态度,脸一下阴住了:“谁让你骨头软顶不住一片天呢!自找的!”小郑仍旧笑嘻嘻地说:“八成都让疙瘩爷吃回扣了吧?分你多少?”麦兰子的脸说变就变:“你少嚷嚷这个,俺可没得啥提成!”小郑说:“得了就得了,没人跟你借!谁不知引资的幕后勾当多着呢!”麦兰子啪一声支好车子说:“你小子再胡咧咧,俺可撕烂你的嘴!”小郑抱着被扭头就走,呲了呲牙说:“别生气啊,逗你呢!”就钻进宿舍里去了。麦兰子气得青了脸,腿关节走风嗖嗖地疼,后来进屋一想,跟小郑生气不值得,便斜靠在被垛上眯着眼睡着了。眯了一会儿,麦兰子脑子轰地一震。她想起了乡党委的范书记,急忙跑去办公室,问清了范书记住院地点和房号,关上门,推车去了乡政府对门的信用社,将自己存折里的2万块钱支出来,装进一个信封里,骑着自行车上去了乡医院。 

  范书记得的是肺结核,会传染的,乡里领导和各企业经理厂长们来时都把东西放外屋,送红包的人才能进里屋。范书记的老婆就在外屋值班。范书记轻易不放人进来,麦兰子是送红包来的,自然进了里屋病房。范书记刚输完液眯眼静躺,听见麦兰子的声音就说:“是小麦吧?”麦兰子轻轻进了病房,亲热地喊了一声:“范书记,您好些么?”范书记耷蒙着眼皮笑笑说:“好些了,你咋知道了?”然后就把麦兰子介绍给老伴儿。范书记的老伴说:“我们老范爱才,总念叨你写的好,是咱乡里的女秀才。“麦兰子谦虚地说:“多亏范书记的培养,有啥事您只管吩咐。”范书记忽然抬起脸来问:“村里矿物泥厂怎么样?”麦兰子说:“效益挺好,当年投资当年收回啊。”范书记眨了眨眼睛说:“我接到了村里有人写来的反映信,说矿物厂股份分配不合理,告你和疙瘩爷出卖集体利益!”麦兰子一颗心揪得紧紧的,沉吟一会儿说:“范书记,说实的,现在看来俺村得的是少啦,有些亏。可是当初并没有人说亏,谁知道这臭泥能卖钱呢?弄成了,谁都想吃一嘴,那样工作就没法干啦!”范书记呵呵地笑了:“瞧你,又沉不住气啦!乡党委会给你们撑腰的!”范书记喝了一口茶水说:“小麦啊,你们家大雄的拆船厂搞得咋样啊?”麦兰子说:“也挺好,大雄一直说,多亏范书记的支持啊!”范书记笑了:“你们夫妻都是能人啊!” 

  过了一会儿,麦兰子心里丢不开矿物泥厂,嘟囔道:“范书记,俺担心矿物泥厂要出事!村民对日商情绪很大呢!”范书记说:“这与大形势有关,目前中日关系挺紧张。问题是有的,情绪也是有的,但是,我们搞改革,搞开放,不能像小孩子一样翻小肠。整个国家都在摸索,何况我们?听你爷爷说,上次因为你七爷的石碑问题,麦老邪跟小林争吵起来,是你从中做了大量工作。你很有眼光嘛!我心里有数,你的工作是很有成绩的,还要在基层好好锻炼。”麦兰子听范书记的口气还要让她坚守基层,就急着说:“范书记,俺想回乡政府锻炼!跟老百姓直接打交道真难,左不是右不是,烦死啦!”范书记截断她的话说:“不能这样讲,老百姓是水,我们是鱼,鱼儿离不开水!这种说法好像过时了,但我们乡政府也要转变职能,多为下边提供服务!农业税马上就要免了,乡里也要精简机构。”麦兰子对这话不感兴趣,只掂记着下个月的换届选举。她使着劲儿往内情里透,问道:“乡里下步的宣传重点是啥哩?”范书记说:“马上进入乡镇级换届选举啦!要配合县人大做好宣传!让老百姓知道啥叫民主与权利!记住啦?”麦兰子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范书记开始喝水吃药,麦兰子将那个信封放在床头柜上,说了几句好好养病的话就起身告辞。范书记瞟了一眼信封的厚度,皱着的脸皮放开了:“小麦哇,好好干吧,日后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我们老啦!这次换届乡党委将重点举荐你呀!”麦兰子终于从范书记嘴里讨了底,心里有说不出的踏实和宽慰。这是从何乡长的对头嘴里说出来的,何乡长那里就更没问题了。一些日子里,麦兰子的心被喜悦涨得满满的。想着自己要当副乡长了,就要由招聘干部转为正式国家干部,变农业户口为非农业户口,这显然比“文化人”还“文化人”啊!一生中有啥事还比这事重要呢? 






  
九十八




  可是,乡选举结果出来了,麦兰子瞠目结舌,政绩平庸的小郑很神秘地杀了出来,当选为副乡长,麦兰子落选了。 

  麦兰子当下就傻了,浑身软软的像要瘫倒。她躲进宿舍狠狠地哭了一场。她猜想准是范书记跟她玩袖口里捏指头的把戏呢。“这老家伙毒哇!”为了这个事情,麦兰子先后给范书记送过几次红包,合起来有十万块,难道小郑比自己送得钱还多吗?麦兰子晚上没有吃饭,泥塑木雕般地呆坐着。选举结束后,范书记找她谈过心,说的啥话她全记不得了。何乡长十分失望和气愤:“这是暗箱操作的结果!”然后劝她想开点,可麦兰子弄不明白范书记收了钱咋不办事呢?好多人来劝她,越劝麦兰子越觉得委屈。 

  疙瘩爷和大雄来乡政府看她了,麦兰子好像认不得他们了。生活挤兑出一些非分的念头,她真想投靠日本人经商算了。小林先生很欣赏她,几次劝她加盟过来。疙瘩爷劝她说:“兰子,这年头的事千万别较真儿,你知道小郑是啥来头么?小郑对象的舅舅是县组织部孙部长,懂么?选举是做了工作的,还不懂这些?咱认命吧,认命吧!”麦兰子啥都明白了,一句话也没说,觉得脸上烫烫的,一摸才知道泪水在流。疙瘩爷又说:“孩子,咱麦家在村里还是有基础的,要不就回村里干吧,俺退位,爷爷辅佐着你干!”麦兰子还是没说话,这样的话只能让她更加伤感。 

  这时,黄木匠知道麦兰子落选了。他跪在造船场,正一遍一遍地诅骂上苍:“老天爷,你有眼么?你眼瞎了么?你不晓得俺的儿媳处世的艰难吗?你咋就不开眼呢?”烤木胶的炉火,渐渐萎顿下去了。 

  七奶奶望着白纸门,委实断不透哪里来的邪气。 

  在选举之前,七奶奶是经过一番推算的,推算的时候,麦家的门楣就显出异样。门上楣的横木受损了,咋就能成呢?麦兰子在选举中失利之后,七奶奶的脑子里便出现了“倒楣”一词。麦翎子高考落榜的时候,七奶奶脑子里也出现过这个词。古书上讲到“倒楣”这个词的由来,跟门庭连着。“科举甚难得,取者,门首竖旗杆一根,不中则撤去,谓之倒楣。”倒楣是多么不走运的事。《资治通鉴》记载:“生男勿喜女勿悲,君今看女作门楣。”随着民间对“门楣”的理解,门楣同功名求取、门第荣耀紧紧相联了。七奶奶知道,门上楣和门框上端的横木,具有支撑门户的作用,又是挂门扁、署门额的地方。如果谁家门楣硕大,则门户壮观。门楣的破损或倒塌,也是不顺心不随意,不走运不吉利的。七奶奶对疙瘩爷说:“等兰子回来,咱得把门楣修修了。”疙瘩爷望了望耷拉着的门楣,满口答应着:“倒楣了,是得修了,是得修了!” 

  疙瘩爷和大雄回村了,麦兰子觉得内心无法收拾,就关在宿舍里堵气,谁也不想见。那天傍晚,七奶奶来了。七奶奶说:“咱家的门楣坏了,你爷爷他们正修呢,回家散散心吧,看看修门楣。”然后拉住麦兰子的胳膊,七奶奶的手劲很大,像一只手铐卡紧了她的手腕子,拉着她就往外走。坐车的路上,七奶奶再也没有跟她说上一句话。 

  回到家草草吃些饭,黄木匠就把新做的门楣送来了。七奶奶操持安装门楣。麦兰子喝醉了酒回家独自到房间去了,她根本不关心门楣,她走到大衣柜的镜子前,静静度望着自己,直到望得陌生了。眼巴眼盼的日子就这鬼样子?大雄进来了。他坐在麦兰子身边说:“你又喝酒啦?喝成这样!”麦兰子一把将大雄搂进怀里,狠狠的抓揉着,嘴里喃喃道:“你她妈的是谁?”大雄愕然地说:“俺是大雄,你丈夫!你喝多啦!”大雄没说完就叫了一声,肩头让她抓出血条子。麦兰子抓她一把问一句:“你说,你舅舅是谁?“大雄一咧嘴说:”俺舅舅叫王有,早死啦!“麦兰子又抓了大雄一把说:”你爹是谁?是啥官?“大雄咧着嘴说:“俺爹是造船的,不是官!”说着说着心就疼了,眼泪就落下来了。麦兰子坐在那里流泪,不说话,嘴巴闭得紧紧的。后来麦兰子眼一直,连打几个酒嗝,酒气和冤气一块喷出来了。大雄替她收拾干净,麦兰子多少灵醒一些,将大雄揽在怀里,又是亲又是啃,嘴里连说:“这样挺好!这样挺好!”然后她就把大雄狠狠地压在了身下。 

  麦兰子家的门楣修好之后,蛤蟆滩的太极图案却被矿物泥厂涂改得面目全非。麦兰子注意到蛤蟆滩上所有房屋看上去都是歪斜的,所有人都像影子一样。从她出生到今天,像一个梦,从操持矿物泥厂到今天,也像一场梦。这些梦是由许多人共同完成的。麦兰子走在蛤蟆滩上,感到人世的奇妙。 

  何乡长被调走了,麦兰子更加伤感。麦兰子几次要辞职到去日商公司,都被何乡长劝住了。何乡长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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