茴香酒店-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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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起了一场英国人与法国人的战争危机。
布朗克先生刻意在这群骚动的人群中走动,吉奔太太嘴里衔着一长段PVC 管,亦步亦趋,跟在布朗克身后。他们来到妮珂、赛蒙与恩尼斯所在的厨房,潘太太建议将蛋奶酥纳入菜单里,这道佳肴已经上桌,供人品尝。
布朗克在讲话前先让鼻子发挥欣赏的功能。他说,有个小问题,就是没有什么大菜。隔壁一对老夫妻比较担心游泳池的问题。当然不是游泳池本身,其优雅的品味自然毋庸置疑,只是发生在游泳池附近的事情较令人担忧。邻居曾在报纸上读过,在圣特洛佩有时候会发生比较不寻常的裸体做日光浴事情,对这个拥有两座教堂的村庄巴西耶来说,做太太的认为这样的行为不妥,先生当然不会表示任何疑虑,不过,如果旅馆能提出保证;就更好了。
赛蒙用一片面包抹起了最后一滴蛋奶酥。“真是不可思议。在他们的花园与游泳池之间隔着一座高达三英尺的墙,真要看到什么,非得踩高跷不可。”
布朗克带着歉意笑着说:“是啊,但是那位太太是亚维依行政厅官员的姨妈,是位重要人物啊!”
妮珂手放在赛蒙的手臂上,“甜心,继续奋斗下去,当个五分钟的外交家。”
赛蒙站起身,将头靠向潘太太。“真是美味极了!”他对大家摆出一个策略性的笑容,“这样可以吗?”’
恩尼斯接着说:“亲爱的,你的牙齿上沾了一点蛋奶酥,要不然就太好了。连老姨妈都无法抗拒得了。”
赛蒙在街上走了五十码,在一扇重重的橡木门上敲了两下。他听见脚步声,门上的小窗轻轻滑向一边。带着眼镜一副狐疑的眼睛盯着他。他还必须弯下腰,才能让他们看见他的脸。
“什么事?”
“太太,你好!我是你的邻居,从旅馆来的。”
“是的。”
“我是旅馆的经营者。”
“太好了”
“是的。”赛蒙开始觉得自己像是个口里发出恶臭的.推销员,“夫人,我们可以谈谈吗?只要几分钟了。”
那副眼镜仔仔细细地研究着他,然后小窗关上了。接着听到门闩拉开的声音。锁打开了。门终于开了,夫人在里头对着赛蒙点点头。
房子里很暗,所有百叶窗都紧闭着,阻绝了阳光。赛蒙跟随着夫人矮小直立的身躯,进入厨房,和她隔着长桌,面对面对坐着。在长桌的另一头,摆着一架电视机。天花板中央垂着一盏灯。看起来仿佛已是午夜。夫人紧握着双手,嘴巴也是紧抿着。
赛蒙清清喉咙。“我听说,你和你的先生,对我们的游泳池有些意见。”
夫人点点头。“某些活动。”
“哦,那些啊!”赛蒙试着挤出一丝保证的笑容,他对面妇人的双唇依然紧抿。“我们会要求我们的客人谨言慎行。”
“不像圣特洛佩。”
“我们当然不会像圣特洛佩那样。比较像是……”天啊,跟博娜瑞吉(Bognor Regis)相当的法国饭店是哪一家呢?“……这个嘛,更像是一个安静的旅馆。你知道的,非常高尚文雅的。”他倾身向前,“而且,当然之间还有一墙之隔。”
夫人对那道墙不以为然、“我先生有个梯子。”
赛蒙心想,搞不好还有个偷看女孩子的望远镜呢!“我想,我可以保证我的客人举止合宜。”他心里浮现起,穆列的女朋友穿着少得不能再少的三点式走来走去,晒成古铜色的美臀袭着微风,“事实上,我个人会特别注意这件事。”
紧闭的双唇终于蹦出了一句:“很好。”
沟通已经结束。赛蒙走出幽暗的房间,走进阳光的怀抱。太太站在那里,望着他走回饭店。他离去时的挥手,获得了轻微的点头认可。他想,这应该可以算是外交家小小的胜利吧!
隔周,画家完成工作,已经离去。应该可以计划开幕的日子了。员工已经聘用,酒窖已经备好库存,而潘太太的菜单也已经就绪。每天卡车运着床铺与器皿、游泳池专用的躺床、数以百计的玻璃杯、毛巾、床单、电话、烟灰缸、牙签、饭店简介与明信片前来——应该够了,有时候感觉起来这似乎已经是丽池大饭店的配备了。
他们三人到厨房吃顿很晚的晚餐之前,都已经工作了十四个小时。他们疲累、肮脏不堪,心头却是满足充实。旅馆终于成形——异常温馨、舒适,多处运用了石头,而缺少了一些柔软的表面。所有的棱角都已经变得平滑、圆润,再也没有什么刺激眼睛的尖锐线条。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仿佛游走穿梭在雕塑品之间,有色彩甜美的地板,粉白的墙面,还有柔滑的角落。布朗克表现的相当不错,等画挂上了、从康提涅克运来的地毯铺上以后,应该就可以达到华迪先生所称的效果。现在该是让客人上门的时候了。
恩尼斯说:“我们所需要的就是口耳相传,人们总是喜欢自己先到某个地方,再告诉他的朋友。只要口耳相传,就能够让旅馆的名声大噪,所以我们需要一些大嘴巴。”他看着赛蒙,扬起眉毛,“我确信,我们确实认得一些这种人。”
“我想强尼·哈瑞斯会过来,菲利普也会从巴黎赶来。”赛蒙拿起一个西洋梨配乳酪。“我想我们应该可以吸引一些体面的女孩。我想把它弄成像坎城节一般,从坎城到这里只要三个小时路程。”
妮珂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认为电影明星会来?不可能。甜心,有点理性。”
“我并不是指那个真正的影展。六月还有一个庆典。广告界的人,只要有个好理由,戴着副太阳眼镜就来了,导演、制片与广告公司人员,他们所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坐在黑暗之中观赏广告片。”
“那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跟他们在伦敦或巴黎做的差不多,他们一起用午餐。不同的是他们是在科塞,或在海滩上,而不是在苏活区的某处,他们回家的时候都已经晒成了一身古铜。”
恩尼斯说:“他们彼此交谈,所有的人都会小小地八卦一番。我想这会是个好点子。”
“我会查出举办日期,然后要丽莎把出席代表名单给我。我们只要挑选一部分。我确信他们出于好奇,一定会来。”
他们把咖啡端到外面,坐在露台上。半圆月高挂在卢贝隆的天空上,远处的狗吠声传过山谷。在橄榄树旁,尿尿小童无止尽地撒着尿,喷泉溅起的水花和着蛙鸣。空气静滞不动,有点温暖,暗示着夏日即将来临。赛蒙看着恩尼斯,心想,他从没看过这么一张心满意足的脸庞。
“恩,还在想念温布顿?”
恩尼斯微笑着,翘起脚,看着他的格纹帆布鞋,“想死了!”
现在泳池里的水已经加热到了二十四度,妮珂与赛蒙每天早上吃早餐前都会到此晨泳。妮珂说,再过不久,这里就是客人的势力范围了。所以他们必须趁此良机,好好利用一番。
以晨泳开始新的一天,对于赛蒙来说,是相当新鲜的经验。很快的,他便迷上了水碰上肌肤的轻微震撼,他的身体整个苏醒过来,挥之不去的睡意逐渐散去,他脑海里与心里的紊乱纠结也消失无踪。五趟慢慢便成了十趟、二十趟。他明白,自己渐渐变苗条了。
他游完了预定的距离,然后从泳池起身。妮珂躺在石板上,她的连身式泳装背面缕空到腰部,胸上的水滴已经逐渐平了。她的胸部已经晒成古铜色。
“胜利者的早餐。”他边说边弯身凑近她的胸部,然后停了下来。角落里有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他抬起头,正好看见一个秃头及时把头低下。“狗屎!”
妮珂举起一只手,挡着阳光。“达令,你知道吗,你愈来愈浪漫了。”
“我可不是唯一的一个。”他朝墙边点点头,“你有个神秘的仰慕者。我刚刚看见他的头。我想我们有个偷窥的邻居。”
“谁?”
“一个偷窥狂——他一直是巴西耶监视委员会委员的丈夫。”
妮珂坐起身,望着墙笑。“阿诺先生是个老色鬼,村里的人都知道。有人告诉过我,他自从四十年前的蜜月后,就不曾看过他的老婆没穿衣服。”
赛蒙记起阿诺太太那张严肃的险与紧抿的嘴唇。“很可能真是如此。”
“别担心,她会抱怨的。不过他一定不会。对他来说,这比浇花有趣多了。”她抚顺赛蒙前额湿渌渌的头发,她的手滑到了他的颈后,“现在,胜利者要吃什么早餐呢?”
第18章
开幕日期订在六月的第一个星期六。由于房间早就订了出去,周末客满已经不足为奇。
恩尼斯从厨房里钻出来时,妮珂与赛蒙正在餐厅里用早餐。他走到他们的桌边,舌头弹弄出不以为然的声响,故意看了看他的表。
“你瞧瞧,我们这么大清早就起床,忙得像陀螺,结果看到什么?”他紧抿着双唇,扬高了眉毛,“咱们的主人和夫人,正悠闲地啃着早餐面包,还挡了那些可怜小男孩的路呢!”他对那群穿着制式黑长裤白衬衫的年轻服务生拍拍掌,他们正忙着整理午餐的桌子。“现在,我想阁下可以做最后一次检查了吧?”
妮珂与赛蒙咕噜咕噜地喝下咖啡,任着恩尼斯将他们赶上楼。穿着一身端庄棉洋装的法兰丝娃(这件洋装还是无法掩盖她的新内衣所呈现的强烈效果),正在接待柜台巡视,每回经过挂在接待柜台对面美仑美典的古董镜子前,她总要不厌其烦地检视自己的化妆。在镜子下的光洁暗沉的橡木桌上,摆着一只厚重的玻璃花瓶,里头插满了鲜花,花香中混着微弱的蜜蜡味道。
“早安,法兰丝娃,一切还好吗?”
在她没来得及回答之前,电话铃声响起。她穿过接待桌,拔掉一只耳环,将话筒小心翼翼地塞人头发之中。
“茴香酒店,早安!”她皱起眉头,仿佛电话线路通讯不佳,“您找萧先生?是的,请问哪位?”她望向赛蒙的方向,手掩住听筒,“是季格乐先生。”她将电话交给赛蒙,把耳环重新戴上。
“鲍伯?你在哪里?”
“洛杉矶,现在正是他妈的半夜。”
“你睡不着,所以打电话过来,希望祝我们好运!”
“那当然。现在,听着,汉普顿·派克打电话给我。他的小孩从大学辍学一年,明天要去法国,你知道有个地方叫拉科斯(Looste)?”
“距离我这里大约二十分钟。”
“好,那就是那孩子要去的地方,就是艺术学校之类的。他要到那里过夏天,派克希望你能盯着他点。”
“他长什么样子?”
“该死,因为我只知道,他可能有两个头,有开玩笑的习惯。我压根儿没有见过他。你想要什么资讯?验血报告吗?天啊,只是个夏天嘛!”
赛蒙取过便条匣,“他叫什么名字?”
“帕尼,是跟着他祖父的名字起的。帕尼·汉普顿·派克,他们德州佬的名字真他妈的怪!”
“鲍伯,但他们可是个大客户呢!”
“说得一点没错!”
“近况如何?”
“老样子。怎么了?无聊了?”季格乐一副不以为然的语气,简直是嘲笑的口吻。“听着,我要睡了,好好照顾那小子,好吗?”
这是赛蒙印象中,这几年来与季格乐最愉快的对话了。也许那个小畜生变得成熟圆滑了吧!现在,全世界都是他的了。
恩尼斯走了过去,调整那盆花。“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们要来个不速之客了。”
赛蒙摇摇头,“季格乐永远不会过来的,他对美景过敏。”
接下来的一个钟头,他们走遍每间浴室,检查酒吧、游泳池、露台上的桌子,大帆布伞下的气氛颇佳,仿佛邀人入座。阳光高挂、热伞高张,早晨的忙碌已经结束,潘太太正喝着今天的第一杯酒。旅馆准备开张营业了。
赛蒙的手臂,悄悄地溜过妮珂的腰肢,他们漫步走到池畔小屋的酒吧,恩尼斯正在那儿指挥服务生,如何正确处理那些橄榄与花生。
“恩,可以给他们饮料吗?”
他们坐在屋檐形成的阴影之下,冰筒里放着一瓶白酒,玻璃杯斟满了酒,表面形成雾漾漾的一片。赛蒙说:“这是给你们两个的。你们做得真好!”他们也回报以微笑,白色的牙齿与古铜色的脸庞,恰好对比。
恩尼斯说:“这是敬客人的。不论他们是谁,愿主赐福他们。”他抬起头,望着露台那边,匆匆地吸了口酒,“亲爱的,他们来了。”
法兰丝娃站在露台上,她抬起一只手,挡住眼睛,看着这边池畔小屋。在她身边的是三位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影,阳光照在昏暗的玻璃杯上,映射在完全苍白的皮肤上。体面的女士来了。
她们步下阶梯,赞叹着眼前的美景。法兰丝娃领着她们来到池畔小屋,她们陆续表明自己的身份。
“《室内设计杂志》。这真是好地点,真的很棒。”
“《哈泼女王杂志》,我们是最早到的吗?”
“《她》(Elfe)杂志室内装演组。你一定要告诉我,这外观是谁设计的,真是太帅了!”
赛蒙被搞得迷迷糊糊。这些女孩大约二十几岁,或三十出头,仿佛是从同一个衣柜里走出来,几乎穿着一样的制服——宽松的黑色上衣,黑色长裤,黑色圆形金属框墨镜,蓄着一头巧妙梳理过的长发,她们有着办公室女生久不见天日的苍白肌肤,还带着大大的背包。她们接过了酒,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令赛蒙更加疑惑。她们似乎都叫露辛达。
她们靠在椅背上,彼此互相道贺安然抵达世界的尽头。《室内设计杂志》的女士,是最早从旅途的劳顿中恢复过来的。她边咬着黑色的橄榄,边询问,“可以在其他人到达前,很快地绕一圈吗?”
在赛蒙还没机会回答之前,恩尼斯便站起身。“让我来,各位亲爱的小姐。带着你们的饮料,我会是一个好向导的。”他领着他们走开,当他带领她们经过喷泉时,他生动地阐述着:“这是在离此不远的旧货中心找到的。还好他的膀胱可以正常运作。”然后进入了饭店。
赛蒙摇摇头,对着妮珂笑,“我想恩一定很喜欢这样。”
“我想也是。”她扬起了后,以打量的眼神看着他,“难道你不喜欢吗?”
“这就好像带领客户参观广告公司。前几个月,我一心只想着让这个地方完成就绪,结果完成以后……我不知道,这好像是个相当不一样的工作。”他靠过来,伸手抚触妮珂的脸颊,“别再皱眉了,否则你要把客人吓走的。走吧,看看还有没有人过来。”
小小的接待区挤满了人,而且吵杂不休。五六个从广告影片展过来的广告人,带着女朋友或老婆,争相挤在法兰丝娃面前,兴高采烈地以英文夹杂法文和她说话。他们穿着牛仔裤、运动鞋、戴着巴拿马(Panom)的帽与雷朋太阳眼镜,刚晒成古铜色的手腕上则戴着劳力士手表。行李袋散落一地,“酒吧在哪儿?”的呼喊,夹杂着帮法兰丝娃将自己名字登录在旅客名单上的企图。接着有几张红润的脸庞,其中好几个头发才刚剪,象征着他们自由、创意的活力,在赛蒙与妮珂走近接待柜台时,转身看着他们。熟人见了赛蒙,争相与他握手,并在他的背上重重一拍,有些朋友跟他拥抱。几分钟后,两位服务生开始将行李与其主人带向房间,才逐渐恢复此地的秩序。
赛蒙来到接待柜台后,帮着忙乱不堪的法兰丝娃,核对名字与房号,还告诉她,一大堆人一起讲英文,听起来吵杂不堪,尤其是那些在广告界有头有脸的人特别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