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时期的樱桃 作者:王江-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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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辉坐在一旁喘着粗气,气稍消了些。他记起父亲说过的一句话,在官场上要学会忍耐和妥协。自己刚才所坚持的到底为谁?为事业,为群众,还是为自己,如果为事业,先进倒了,自己的事业也完了,张队长保先进的说法也有一定道理。而群众利益必须坚持,不然,自己也站不住脚,必招知青们的唾弃,这是万万不行的。因此,要找到一个既有利于事业,也不伤害知青利益的方法。这时,他耳边传来秦副队长的话音,正合自己的心声。李辉借着秦副队长的话,说出自己的心思:“秦副队长说的没错,我也一直担心知青的口粮问题。”他说话的时候头一动也没动,依然望着门外,像是跟门板在说话似的。
“那就没有个变通的办法?”张队长阴沉着脸问了秦副队长一句。
“路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能叫尿憋死?只要肯花钱,就没有办不成的事。”秦副队长端着个大茶缸,两腿蹲在了板凳上挑起了话头,一副胸中有数的样子。
“咋个花法?”张队长抬起头来,很有兴趣地又问了一句。
“咱们多报点,生产队里少报点,咱再到生产队里买一点,两全其美,啥都不耽误。”秦副队长右手先端起茶缸,“咕嘟,咕嘟”连喝了好几口水,左手把嘴边的水一抹,然后两眼望着张队长,胸有成竹地说。
“两边一比,还可以衬出我们战天斗地的意志。”李辉回过头来,应了一声。他也同意秦副队长的观点,有比较才有鉴别,以后的典型材料上会有更精彩的一笔。
“那钱从哪里出?”张队长迫不及待地问道。他右手微微抬了起来,指尖来回搓着,像在那点钞票。
“俺俩都是穷光蛋,肯定从你的腰包里出。”秦副队长鼓着一双肉眼泡望着张队长的衣兜,故意卖了个关子。
“你俩是贫农,俺就是个要饭的,俺都穷得揭不开锅了。”张队长一脸哭丧相,像家里刚死了人似的,哭穷哭得更厉害。
“看把你吓的,又没说要你掏腰包,用树典型的经费。”秦副队长一语道破天机。
“这不太好吧,违反原则的事你也敢做?”张队长一双小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秦副队长。
“有啥不敢的,过去树典型常用这招。”秦副队长一脸的不在乎。
“事到如今,好钢用在刀刃上,我看行。典型经费不花在树典型上花在哪儿,生产队那儿咋办?”张队长沉寂了半晌,他思量着,树典型的经费多省点,自己的腰包也就多鼓点,但这是鼠目寸光,得往长里看,一年有经费和年年有经费差远去了,不能为了鼓小腰包,扔了鼓鼓的大腰包吧。他思来想去觉得为了长远利益割舍一点眼前利益,值。但生产队的工作要做好,他用期望的眼神望着秦副队长。
“好,痛快!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事就包在俺身上。”秦副队长依然蹲在板凳上,把茶缸往地上一撩,巴掌把大腿拍得“啪啪”直响,口气满满的。
最后,张队长拍了板,这事就这样敲定了。张队长主动与李辉握了一下手,拍了他一下肩,两人相视勉强地笑了笑,算是言和了。会散了,秦李二人说着出了门,张队长心里一块石头也算落了地。先进不先进,只有这招险棋可走。过去多少年不都是这样糊弄过来的嘛,五八年亩产万斤粮,几十亩地的麦子往一亩地里拖,拼命往地里栽,娃娃可以在上面打滚,四周架着鼓风机往地里吹气,号称密植加通风,领导见了笑逐颜开,谁见谁夸。说真话的打板子,说假话的才先进呢。俺咋忘了这一茬了呢?看来这优良传统还得发扬光大。张队长办完这件事,心里又重新打量了一番。他觉得秦副队长平常话不多,可鬼点子还不少,看得出他对这件事,肚里早有主意,只是一直没说出来,说不定想借机敲俺一笔,叫俺当冤大头,没门!事还得让他办,钱得把紧,休想用俺家的粪,肥他家的田。对这样的人,还得多加点小心。账上也得处理好,要不然谁告你个挪用公款,那罪名就大了。队长对这事想清楚之后,又记起富贵媳妇那天在庄稼地里交代的事,嘴里嘟囔着:“骚娘们就事多。”径直往女知青宿舍走去。
张队长一路上想着心思,没敲门就走进了谢晓燕住的屋里。只听到“哎哟”的一声尖叫,抬头望见萧云正换衣服,上身只戴个胸罩,双手紧抱在胸前,赶紧低头退了出来。他知道谢晓燕今天在家写材料,没想到萧云她们今天上午收工这么早。自己没头没脑地闯了进去,只觉得脸上臊臊的,在门外一个劲地冲着墙角咳嗽,像得了气管炎似的。不过他看见了,萧云身上的皮肤还白白嫩嫩的呢。过了一会,才听见里面谢晓燕在叫:“进来吧。”他这才敢进去。张队长觉得很没面子,好像有种被皇后娘娘招见的感觉,连领导的称呼也不叫了,进门得还哈着腰,一脸错误,真是在人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呀。“都是骚娘们给俺惹得祸,害得俺脸面都掉地上了。”他心里暗暗骂了句。他见谢晓燕正对着小镜子梳理头发,写好的材料放在桌上,忙上前说明来意:“晓燕,再给俺写幅字,咋样?”
“你要写什么呢?”谢晓燕边梳头边问。
“啥好写,就写啥。”张队长弯着腰,点着头,一脸恭敬。
“那就写为人民服务,怎么样?”谢晓燕放下梳子,回过脸问他。谢晓燕感到钢板脸自从上次事之后,变化很大,在他脸上很少能见到钢板的痕迹,凶神恶煞的劲再也见不着了,总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待人也亲切了许多。谢晓燕觉得是县委何书记对自己讲的几句话起了作用。当官的一句话就能起到定海神针的作用,难怪官场上倒了一大批,又挤进一大堆来,真是前仆后继,浴血奋战,死而无憾呀。
“这话写得太多了,满街都是,要不然写个药到病除,咋样?”
“你不是给卖假药的人要字吧,我可不想当同案犯呀。”
“老中医,老中医。”
“老中医写字可比我强多了,他要我的字有什么用呢。”
“喜欢,就是喜欢。”
“我这破字还有人喜欢,真有点奇怪。”
“啥,破字?是仙字,好多人想请一幅墨宝还请不来呢。”
“好吧,就依你说的办吧。”谢晓燕只觉得张队长的朋友们脑子都有问题,起码神经有毛病,怎么连好坏字都分不清呢,也许是他瞎吹的结果。但见他说到这份儿上,也不好推辞,摊开宣纸,写了起来。
萧云躺在铺上看她的情书,自打回城相亲之后,她一直兴奋在不断收到的情书里,她看着看着,一高兴抬起身突然冲张队长问了句:“张队长,男人想女朋友的时候,是不是晚上都睡不着觉呀。”
“那当然,要不咋叫热恋呢。”张队长坐在板凳上正好没事,顺口答道。
“睡不着他会想啥事呢?”
“想好事呗。”
“啥好事呀。”
“就是舒服事。”
“哪有这么多的舒服事呀。”
“情啦,爱啦,舒服事多了,不像俺,俩铺盖卷往一块一放,事就办了。”
“那倒省事。”
“谈恋爱可不能图省事,越不省事才越有滋味呢。”
“我也觉得是这样,越不容易得到才越珍爱,对吧?”
“你说得很在理,别看你平常有点傻乎乎的,对这事你还精精的呢。”张队长觉得她话中有话,这件事还有戏,但得花功夫,慢慢来,只要功夫深,铁杵还磨成针呢。
“那当然。”萧云对自己的理论得到认同感到满意,她眼前又浮现出李辉洗澡时那健壮的体魄,心里一阵骚动。张队长望着萧云的眼神,她的眼神里有一种亲昵的意味,心里却有另一番感悟。谢晓燕把写好的字,交给望着萧云神情凝然的张队长,他猛地一醒,十分感激地接过去。临出门,他还回头望了萧云一眼。谢晓燕觉得萧云这几天接连收到男朋友的情书,她把这事告诉张队长,无非是告知名花已有主,少来打她的鬼主意。可张队长异样的眼神里,又蕴含着什么样的想法呢?
鲁岩近来过着悠闲的日子。
他守着黄灿灿的樱桃,望着油绿绿的树叶,遛遛狗,打打鸟,看看书,享受着自然和阳光,过着舒服的生活。他觉得很满足,比那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在大田里干活强多了。尤其是那棵大樱桃树,在自己手里结了果,村民们都传他是个仙人,不是神仙也带有仙气,一句话,不是凡人。
可他觉得自己还没有那么神,但落魄的贵族终归是贵族,虽然住在窝棚里,吃穿也凑合着,但比发了财的张队长之类的乡里人强多了。自己虽然在酒桌上跟他打哈哈,可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他们只会躲在屋里数钞票,永远是土财主,平常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正如村里流行的一句话:俺是一个穷光蛋,兜里没有一分钱,要是有了一分钱,买个瓜子嗑半年。他们家里永远是脏兮兮的,苍蝇成堆,吃舍不得吃,穿舍不得穿,好不容易攒点钱,还得为儿子盖房子,子子孙孙无穷尽,一辈子的辛苦命,永远不会享受人生。城里人对赚来的钱,固然珍惜,但想得开,该花就花,该用就用,该旅游就出去转一圈,哪怕大串联扒火车,也算开了眼,会苦中寻乐,享受生活带来的美好,会品味有滋有味的人生,日子过得虽紧点,但舒坦。张队长他们就难想得通,等到想通了,钱也花不动了,眼也闭上了,一把黄土掩尸骨,子女们还为那一点点遗产大动干戈,狼烟四起,一辈子图啥?
关键的差异还在精神生活上。老婆孩子热炕头,小日子固然过得舒坦,也泯灭了个人的斗志,一生从头可以看到尾,平平淡淡,波澜不惊,像一杯白开水,没什么味道。人的贵族气质在他的骨头里,在他的头脑里,在永无止境的精神追求里,才会体验到五彩斑斓的人生。鲁岩觉得自己过得很潇洒,自己是物质上的贫困者,精神上的富足者,身上体现着中国古老的文化传统和人生境界。无论是唐代的李白,宋代的苏轼,还是明朝的竹林七贤,清朝的扬州八怪,凡是有文化的人,谁是富足的?都他妈穷兮兮的穷光蛋。有点钱也给造了,五花马,千金裘都拿来换酒喝了,那什么劲,潇洒,脱俗。四处游荡,漂泊一生,对酒当歌,笑谈风月,独领风骚。没事写写诗,作作画,抒发胸臆,欢度闲暇,那才叫痛快。在他眼里古代的文人墨客,才算是真正的贵族,而皇亲国戚只算得上走肉,毫无气质可言。这些才子昂着高贵的头颅,天当被,地当床,想走就走,想说就说,想睡就睡,想发牢骚就发牢骚,完全不把权贵放在眼里。皇上封个官还不干呢,照打自己的铁,喝自己的酒,用不着处处委屈自己。根本不像现在的知识分子,有点骨气的,不是腰被整折了,就是腿被打断了,要不就去蹲牛棚,扫厕所,让你自我欣赏那又潮又臭的骨气去吧。其余的腿长得跟面条似的,还没提起来又跪下去了,干什么都要看脸色,听招呼,顾反应,跟在领导屁股后面搞注释学,最后,把自己变成一只绵羊,除了吃草、听话,其他啥也不会,惨不惨呀。一说到吃,他又想起小时候吃的奶油面包,那个香呀,再加上点黄油,吃完满嘴流油。一下把他的馋虫勾出来了,肚子“咕咕”直叫,连吃两天酱油泡饭,张口就是酱油味,真难闻。
一大早,他哄走了鸟,遛足了腿,想起谢晓燕有几天没露面了,真的好想她。是不是那天喝多了,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只记得当时吐了,是谢晓燕给收拾的,其余的事一点也想不起来,咳,这都是命。下乡以来,亏得有谢晓燕在身边,给生活添了不少情趣。自己响应号召上山下乡,走与农民相结合的道路,可怎么结,也结合不到一块,倒是经常斗在了一块。主要是差别太大,不是想结就能结合的,各打各的算盘,各耍各的心眼,各出各的招数,利益之间的冲突导致双方的不融合性。实际上上山下乡是红卫兵盲目的政治热情所付出的必然代价,为政治热情而牺牲经济,为政治冲动而牺牲文化,为政权更迭牺牲一代有识之士,实在是一个亏本的大买卖。虽然,它也导致了一次城乡人口的融合和文化的交流,由于城乡经济文化落差如此之大,加之采用强制性的行政手段,其结果往往带有强烈的悲剧色彩。这城里的姑娘与乡下的姑娘相比,差距就大了去。拿谢晓燕跟春妮来说,虽然长得都漂亮,但传递着不同的美感。一个纤秀文静,一个健康纯洁;一个温文尔雅,一个朴实大方,属于不同的审美领域。而气质上更是天壤之别,论谈吐、作派、姿态、思维和行为方式,谢晓燕是白天鹅,是高贵的公主;春妮只不过是只小野鸭,是美丽的村姑。人处的生活环境不同,所受的教育不同,必然对他的成长产生深远的影响,从无形的气质上拉开了差距,在举手投足间显现出来,有的一辈子也难以改变。真正美的东西,不在于看上的第一眼,而在于留存在心底的痕迹,在于心灵和弦的共鸣,在于心灵深处的价值评判,越品越有滋味才会有美不胜收的感觉。瞬间即逝的美虽然灿烂、耀眼,但长久的美更让人感到温馨、香甜,谢晓燕自然属于后者。要说起来知青,数郝长山最没出息,让瞬间的美迷得晕三倒四,最后把春妮弄得神魂颠倒,自己拍拍屁股走人了,说不定会害人家女孩一辈子。咳,都是痴情惹的祸。说实话,城乡差别才是导致这场悲剧之源,城里人如果不傻,谁愿意娶个农村媳妇回家呀。
这时,门铃“丁零当啷”地响了起来,他心里一阵激动,会不会是谢晓燕?身边的大黄奔上去一阵狂吠。“看来是个生人。”他念叨着无精打采地往门口走去。边走边抬头一看,原来是萧云,他感到很惊讶,怎么会是她?那天要不是为她喝醉酒,也不会得罪了谢晓燕。这么早她来找我干什么呢。他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去,不冷不热地向她打了个招呼:“这一大早,你到我这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兴来了,你这大黄狗真吓人。”萧云脸色惨白地站在门口,看来给吓得不轻。
他招呼好大黄,叫它别叫,然后打开门,让萧云进来。萧云手里掂着袋黄纸包裹的点心,悠悠地往园子里走。他领着萧云在樱桃树那坐下,又给她倒了杯水,他坐在了一边。萧云把点心包放在破石桌上,向四周看了看,兴致勃勃地说:“我看这地方真不赖,简直是个世外桃源。你可真有福气哟。”
“哪里,哪里,劳改重地,闲人免进。”鲁岩一脸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你装什么装呀,啥时候也让我来享几天清福呀。”萧云十分轻松地问道。
“这荒郊野地,真让你来,你敢吗?不过桃酥很好吃。”他说话前已把点心包撕开,拿出里面的桃酥一口放进嘴里咀嚼着,说话时嘴里直掉点心渣,边用右手接着。
“瞧你那馋样,我看你像个饿死鬼,几天没吃东西了,对不对呀。”
“是啊,真的饿坏了。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好汉难过肚皮关。”
“人家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我男朋友老写信说,夜里想我想得睡不着觉,他是不是有点儿下流啊。”她边说边从挎包里掏出好几封信来,放在石桌上。
一听“美人关”几个字,鲁岩“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把点心渣喷了一桌子,边捡着往嘴里塞,边说:“看把你美的牙都变黄了。”
“你这张嘴怎么这么臭啊?”
“真的,大艺术家好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