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时期的樱桃 作者:王江-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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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萧云累了一天,趴在谢晓燕床边睡着了。看着她黑瘦的身影,谢晓燕感到人与人之间的真正情感,往往在患难之中走向极致,生出灿烂的火花来。平常的磕磕碰碰,争风吃醋,都化做过眼烟云,消散开去,只剩下那纯洁的情谊,洁净透明,一望到底,不含任何杂质。夜里,迷迷糊糊的谢晓燕梦见自己家人和鲁岩全家聚在一起。天是那么的蓝,像纯净的湖水悬在了空中,透明而清亮。山则是斑斓的,黄色的叶闪着少妇曳地黄裙上的光泽,高贵而诱人;而红色的叶,则像女孩子脸般的嫣红了,羞涩地低着头,一副纯情的样子;余下不多的绿,还保留着少年般的鲜润,在舒适的轻风中摇醉。青草已经泛黄了,像一块茸茸的地毯铺在那里;一片芦苇在晚风中轻摇,别是一种惹人怜爱的神态。一条小溪弯曲着身子,轻唱着从草地边走过,洁白的水花弥漫着生命的纯情。谢晓燕爸爸在草地上跳起了他欢快的哥萨克舞,鲁岩他爸又戴上了一顶白色的高帽子,上面用黄色的笔画着一个娃娃的圆脑袋,红红的大嘴弯弯地向上翘着,他也跳着、扭着,那张画在高帽上的娃娃脸也来回摆动着,把大家逗得开怀大笑。妈妈们也上去跳了起来,舞姿是那么的优美,他们相拥而轻盈地舞着,在夫妻对视的刹那间传递着温情。谢晓燕和鲁岩坐在草地上,鲁岩紧紧拉住谢晓燕的手,谢晓燕不时地去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神里充满着爱恋,谢晓燕手心里的汗,把两双手紧紧地粘在了一起。
第二天早上,谢晓燕发现自己的手与萧云的手,紧紧地拉在了一起,汗浸浸的,原来萧云担心谢晓燕夜里又发起高烧来。
我的病好些了。
隔了一天的大清早,我就醒了,怎么也睡不着。萧云仍趴在床边,下巴更尖了,脸色黄黄的,一头短发乱乱地翘着,像只倒毛鸡。这几天她一直没休息好,眼泡也有些肿,实在辛苦她了。可她一点也不怕劳累,嘴里老哼着歌,跑来跑去的,谁的忙都帮,成了编外的护理员。护士们都感谢她,她说:“甭谢,我生来就是干活的命,闲着难受。”贺医生当着她的面说:“原来是只百灵鸟啊,当初我还以为你是母夜叉孙二娘呢。”“那你就是菜园子张青。”萧云没头没脑地紧跟着来了句,没等萧云说完,大家都哄堂大笑起来。萧云脸一红,扭身拿着扫把扫地去了。
我望着窗外,小鸟在树上叽叽喳喳地叫着,飞来飞去地闹着。一抹晨曦映在窗玻璃上,斑驳地闪耀,红得艳丽,黄得辉煌,在玻璃的反照下,屋里白色的墙也映射出一条彩带,色彩绚丽,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是彩虹姑娘么?她也来探视病号来了,把病房里也照得生机勃勃,人脸也染上了一层红晕,憔悴的病态消失了,精神一下好了许多,我的烧已退去,加之好的心境,浑身也有了些力气,不再软绵绵的了,喜鹊在枝上“嘎,嘎”地叫着,难道今天有什么好事?
我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窗前一晃而过,是李辉,这么早,他来干什么?我心里也盼望早点见到他,女孩子生病的时候,就会产生强烈的依赖意识,希望有亲人守在身边。我从小生病就喜欢钻进妈妈怀里,依偎着那份独享的温暖。不一会儿,“吱”的一声病房的门开了,李辉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他看见我醒了,把食指放在嘴中间,“嘘”了一声,告诉我不要惊动别人,我看见他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门的响声把萧云闹醒了,她用食指擦着睡眼惺松的眼睛,当她望见李辉缓缓走来的身影,一脸惊愕地呆住了,随即弯下腰去,用一只手遮着头,一只手端着脸盆冲出屋子。脸盆里的搪瓷缸、肥皂盒“丁零当啷”一阵乱响,她不愿让李辉看见她不美的形象。随着她走后“咣当”的门响,病房里的其他病人都给吵醒了,害得李辉冲大家不断地点头说:“对不起,对不起。”
李辉坐在萧云睡觉坐的方凳上,关注地望着我,亲切地问:“好些了吗?”我点点头,强撑起身子,他把枕头垫在我的背后,我半坐在床上,他忙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把肩膀处掖掖好,我有种小时候被妈妈照顾的感觉,被亲人体贴、关怀的感觉真好。
“昨天开完会,我回来已经很晚,听说你病了,就连忙赶了过来,见你们都睡了,也没敢打搅。今天一大早就醒了,看你精神还好,我就放心了。”李辉从容不迫地说着,他的话音很有磁性,我喜欢听。
“烧已经退了,没事了,还叫你这么操心。”我望着他那关怀的目光说。
“应该的,应该的,来晚了,没照顾好你,谁叫你是我的小妹妹呢。”他的语气里含着浓浓的亲情。
“这几天还多亏萧云照顾,可把她给累坏了。”我边说边望见萧云已回到屋里放下脸盆,站在了床边,头发用水梳理过,精神多了,一双眼睛凝神地望着李辉,那种见到亲人的欣喜又浮现在她脸上。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谁叫你是我姐呢。”萧云大大咧咧地对我说,眼睛依旧在李辉脸上转悠,看他的反应。
“那我得好好谢谢你。”李辉站起来跟她热情地握了一下手,萧云把一双湿手在裤子上来回擦了擦,双手紧拉住李辉的手,眼里充满喜悦,握完手后,激动地手不知往哪儿放好。
“你这一句话比我说十句还管用。”我笑着跟李辉他俩开玩笑。
“一句顶一万句也没用,光握手就行了,太便宜你了,得请客。”萧云信口提出了条件,眼睛盯着李辉的眼睛,等待他的回应。
“好,我请,等晓燕病好了就撮一顿,庆贺庆贺。”李辉答应得挺爽快,语气中透着男子汉的劲。
“说好了,一言为定,拉钩。”萧云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伸出小拇指紧拉住李辉的小手指,大声叫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能变。”
“你放心好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李辉脱开她紧钩着的手指,向我告辞,他要赶回去上工,并交代萧云好好照顾我,表现不好没饭吃,就起身离去了。“一顿饭有什么了不起呀。”萧云嘴上虽然说着,还是紧跟在他身后出了病房,一直送他出了医院,过了好一会才回来。一天干活也有点心不在焉,老往窗外望着,不时溜到医院门口转一圈,嘴上的歌也不哼了,像丢了魂似的。是啊,恋爱中的女人总会有这种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爱的男人一离开自己身边,仿佛一下遗失了人世间最重要的东西。他占有你的精神,钻进你的心,令你无时无刻不想着他,想听到他的声音,闻到他的气息,感受他搏动的心律,渴望与他进行情感的交流,和他在一起聊到深更半夜也不觉得累。所有的一切都给了他,付出得那么无怨无悔,像一个鸦片烟鬼,完全吸上了瘾,产生无法抗拒的精神依赖。可他照样我行我素,有你无你照样过得潇洒。女人为爱而变得神魂颠倒,而男人则被爱宠得趾高气扬。他端着酒杯,悠闲地站在岸边,醉眼朦胧地望着坠入爱河里扑腾着的可笑女人。难道女人真是情感动物,而男人则是理智动物,女人可以为情感抛弃一切,而男人只能为事业抛弃一切?在爱情的问题上,女人永远是弱者,而为了掩饰自身的虚弱,往往会逞强做出种种意想不到的傻事来。
一位护士进来边给我打针边对我说:“今天萧云怎么啦,叫她送个针管过去,她却把冲地的水管拿去了,搞得别人哭笑不得,她是不是也传染上了流感,烧糊涂了。”我望见小护士一脸的疑惑,没敢吱声。因为这事说也说不清,道也道不明呀。女人一旦染上了爱情的流感,不烧糊涂才怪呢。在单恋的爱情里,一边是烈火熔岩,一边是冰天雪地;一边是大河奔流的情涌,一边是巍然屹立的堤坝;一边是热血奔腾的痴迷不悟,一边是冷若冰霜的铁石心肠。女人一旦得了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单相思病,比流感可难治多了。
我坐在床上,看起了我从鲁岩那借来的书,为看书,萧云还专程为我跑了一趟。自从张队长对书解冻之后,我不断从鲁岩那拿书,人精神苦闷的时候,书往往是最好的伙伴,也是最好的老师。我生病的前两天,张队长也来向我借书,他说:“春妮的爹让俺到城里买两本书,说春妮情绪不稳定,一个人生闷气,既不吃又不喝,只想看书,他担心别落了啥心病,托俺到城里去买。没想到这好书买不着,又贵得要死,一块多一本,俺想着春妮她爹挣点钱也不容易,就答应帮她借两本,这书也看了,又不用花钱,俺打小就四处借老书看。你这有啥闲书,就借给她瞅瞅,也算救人一命,赛造七层浮屠呢。这小妮啥喜好没有,就爱读书,又不是啥书香门第,真是怪事。”我就把手头上巴金的《家》,还有茅盾的《林家铺子》,《春蚕》中篇小说集借给他了。他高兴万分地说:“书真是个宝,做人少不了。”连张队长嘴里也说出这样的话,我感到由衷地高兴。书确实会跟你心灵对话,又帮你解答生活中遇到的问题。读着读着,视野开阔了,心也宽容了,世上的事看得清楚些,斤斤计较的小人之心远了,坦坦荡荡的君子之腹近了,难怪古人说读千卷书,行万里路,修身养性,颐养天年呢。凡事看空一点,看透一点,看远一点,当时梦寐以求的东西,珍贵得当个宝,也许过不了几年,就成了垃圾,给谁没谁要。而为之奋斗的辛苦代价,也就打了水漂。所引发的矛盾,还得自己背着、扛着,何苦呢?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齐家治国,修身是根本。智者为山,仁者似水,山踞大荒而不傲,水利万物而不争,书是山水美景的结晶,常居山水相间处,其乐也陶陶啊。
中午,张队长派人送来了一罐鸡汤,说让我补补身子。病房里的人都说香,我没什么胃口,只就着榨菜喝了一小碗稀粥。萧云一个劲地劝我吃,她自己则胃口大开,大口啃着鸡腿,“咕嘟,咕嘟”喝着鸡汤,饱餐一顿。一天忙忙乎乎的人,再没个好胃口,怎么支得住呢。看着她吃得那么香,我心里挺高兴,起码证明她不是个流感患者吧。吃饭的时候,她的眼光还不时往窗口或门前扫视,那种期盼的眼神只有相思病人才拥有,自己看鲁岩的时候,会不会也有这怪怪的眼神呢?
张队长这下可犯难了。
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仔仔细细地看着那封从公社转来的告状信。信中揭发张队长在村里大搞封建迷信,把鸡蛋吹嘘成凤凰蛋,进行投机倒把,骗取钱财。并利用职务之便,搞流氓活动,请领导部门给予认真查处。落款是革命群众。张队长看着看着,额头上沁出点点汗珠,惊出一身冷汗来。谁个没屁眼货,敢告俺的屌状,你把俺当成谁了,想折腾就折腾,想欺负就欺负,你算老几?还想骑到俺的头上拉屎拉尿,翻俺的船,门都没有!俺一天到晚忙忙碌碌,创先进,改变村子面貌,图个啥,难道图你背后捅刀子呀,这个吃里扒外,恩将仇报的货!他气得一巴掌把信重重地拍在桌面上,“啪”的一声桌子都颤动了起来,桌面上被拍死的一只苍蝇,它黑的身子和红的血都粘在有点发黄的信纸上。“你这蝇子也敢惹俺,俺就拍死你不偿命。”张队长恶狠狠地骂道。
张队长对苍蝇出了一口恶气之后,从后腰上抽出烟袋锅,猛抽几口,一团浓浓的烟雾罩在眼前。俺可不能叫这烟雾迷住了眼,冤有头,债有主,光生气有啥用,得想个法才行。张队长逐渐冷静下来,思量着。这事会是谁干的?俺到底得罪谁了,谁会跟俺过不去呢?看字迹还有点眼熟,虽然写得歪歪扭扭,可文字还通顺。是眼神不好的老友,为小鸡死的事,报复俺;是黑牡丹,没捞到工程的活干,见俺一直不理她,气不过,想借机出口气,吓吓俺;还是富贵,知道俺跟他媳妇的事,想借机顶俺的位置,搞垮俺。这几个人又像又不像,一时拿不定主意。随着烟袋锅里一红一暗的火,他的思维更活跃,思路也顺畅了。看眼神不好的老友,平常蚂蚁都怕踩死一只,天天叫媳妇骂过来骂过去的,见谁都点头哈腰,一副熊样,没个男人相,他哪有这个胆呀。小寡妇,一个娘们,说她黑牡丹有点名气,也没勾搭上一个像样的男人,就算想整俺,想三圈也想不出这黑招来,过去俺也帮过她的忙,她还不至于这么黑心吧。再说,即使整垮了俺,她能得个啥呢。富贵这人有点阴,喜欢背后整人,又有点文化,省里也有他家的人,靠造反起的家,在报社当个小头头,是他堂弟。可他既然发现媳妇跟俺的事,也得大干一架,怎么家里静得跟坟地似的,一点动静都没有,真是怪事,难道他怕声张出去,面子上挂不住?张队长分析来分析去,知晓俺卖鸡蛋和搞女人的事,借机搞垮俺,还是富贵,只有他的可能性最大,俺倒台,他是最大的获益者。不过富贵怕媳妇,能拿捏得住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方法对了头,再大的事也能给他化成水。公社书记也亲口交代俺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激化矛盾,事情捅大了,就不好收拾了。还交代俺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做事检点些,别干那偷鸡摸狗的事,让人瞧不起,好歹你也是个领导呀。一席话像盆凉水,把他最近对萧云萌生的一点欲火也给浇熄了,自从在医院里见她跟医生吵架,他更喜欢这小妮了,他就喜爱征服有个性的女人。
这次轮到他去找富贵媳妇了,怎么个找法呢,万一来个火上浇油,那可坏大事了。中午,他一个人端着一大海碗面条,独自蹲在家门口,边啃着手上的生葱,边吃着捞面条,眼睛直往那富贵家门口瞅,可富贵家门口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人就是这样,不想见的时候,天天撞见,烦都烦死个人,想见的时候,她跟钻了地道似的,影也没一个。咳,“哧溜,哧溜”没一会儿,一海碗面条就见了底,他端着个空碗,眼都瞪酸了,腿也蹲麻了,富贵家门动都不动弹一下,热火燎急的他干脆把碗往地上一撂,一屁股坐在了石阶上,双手抱着腿,头搁在双膝上,由于吃饱了饭,他竟坐在自家门口打起盹来了。
“有觉不回家睡,坐在门口打盹,俺还以为蹲着只看家狗呢。”张队长睁开眼睛,看见富贵媳妇站在他跟前,笑盈盈地对他说话。
“你才是只看家的骚母狗呢。”张队长揉着眼睛回了她一句,声音并不大。
“好,恁说俺骚,俺就骚给恁看。”富贵媳妇弯下腰小声地在他耳边说。
“还敢骚,再骚俺的乌纱帽都给你骚没了。”张队长气呼呼地说,可从她那桂花油抹过的黑发上,闻到一股醉人的香味。
“咋回事?”富贵媳妇疑惑地问道。
“回头再说吧。”张队长装作不在乎的样子,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可眼睛还在富贵媳妇胸前转悠。
“那恁也得说说清楚。”富贵媳妇一脸不乐意的样子。
“你先到村口等俺吧。”张队长说完就转身进了院,富贵媳妇望见了张队长充满欲望的眼神,用右手向上捋了捋遮在眼前的几根乱发,扭着腰身高兴地向村口走去。
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富贵媳妇见张队长骑着那辆乱响的自行车过来了。张队长停下车,把双腿往自行车两边一叉,她一屁股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张队长蹬起车就走,渐渐骑得飞快,把富贵媳妇颠得“哎哟”直叫唤,她越叫得勤,张队长的车蹬得越猛。富贵媳妇的胳膊把张队长的腰抱得紧紧的,头枕在他宽厚的背上,一只手顺着张队长的肚子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