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时期的樱桃 作者:王江-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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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队长见思想工作这么好做,一下就通了,满心欢喜地说:“好,像个共产党员,弟妹身体也不好,这次出远门,家里还有什么事要俺帮忙,你只管讲。”
“党叫干啥就干啥,俺啥条件没有,不过一走,还真有点舍不得,以后俺离得远,家里的事还靠你多担待。”秦副队长没吃上桃子,心里酸溜溜的,有点难舍弃,至于家倒没什么留恋的,不想回家再受窝囊气,恨不得立马出发。
“你家里的事只管放心,有俺一口绝不会少弟妹一碗。我看家里也得拾掇拾掇,安置安置,休息两天再上任也不迟。”张队长显得宽宏大量,照顾周全。秦副队长跟张队长谈完话,表了坚决服从组织分配的态后,便一头扎到地里干活去了,一天也没歇。张队长逢人便夸:“看咱老秦,站在哪儿都是一棵松。”
知青大会完后,中午收工回来,李辉在知青食堂请客,参加的人只有谢晓燕和萧云。客请得很随便,出钱让食堂加了两个菜,李辉还专门强调说要低调,注意影响,只不过是犒劳萧云照顾谢晓燕有功,跟这次任命没关系。萧云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在饭桌上,端起饭碗照样大声祝他平步青云,不断进步,又来了句“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祝福语。一下把李辉搞火了,他把饭碗往桌上用力一搁,“咚”的一响,两眼圆瞪,气冲冲地说:“你胡说八道什么!”萧云从未见过李辉生这么大的气,脸吓得一下惨白了,“呜呜”哭着鼻子奔出了饭堂。谢晓燕说了李辉一句:“这点小事,你也犯不着发那么大的火呀,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随后撵了出去,这次请客没想到弄得大家不欢而散。谢晓燕出门时,见秦副队长站在食堂门口,用怪异的眼光望着她们。
晚上,大家在知青食堂聚餐欢送秦副队长。张队长喜气洋洋,举杯对秦副队长作出了很高的评价:“秦副队长是我队出色的革命实干家,模范的共产党员,优秀的无产阶级战士,知青队的杰出领导人,为革命鞠躬就尽瘁,为人民干死不足惜,成绩成箩筐,功劳一麻袋,我就不细说了。我们要学习他这种大无畏的革命精神,勤恳为民的作风,任劳任怨的干劲,希望大家继承他的革命意志,永远向前,向前。最后,让我们给这位好领导敬酒。”大家听着张队长的话有些耳熟,好像是从哪位英雄模范人物的悼念文章上摘录下来的,尤其是“继承他的革命意志”这句话,还没等张队长把话说完,底下就笑成一锅粥了。鲁岩大声应了一句:“那他的革命精神应该垂千古了。”张队长见大家都笑了起来,又听到鲁岩的话,十分严肃地补充了一句:“是呀,他的英雄豪气才传万代呢。”这下可好,连挽联也出来了,大家笑得更厉害了。鲁岩见张队长上了自己的当,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细缝,像谁用黑墨水在他脸上画了两道弯似的;一直沉着脸的萧云居然笑倒在谢晓燕怀里;陈建笑得弯着腰一个劲地抖,背上像安着个振荡器似的;李辉笑得前俯后仰,像个不倒翁不停地晃着;一个知青笑得把茶水喷到李辉头上;还有的笑得从凳子跌在地上,直不起腰来;谢晓燕也笑得肚子疼,像岔了气。张队长自认为大家听不惯他讲报纸上的官话,感到好笑,也情有可原,况且现场气氛活跃起来,也算不赖。他春风满面,笑容可掬,四处敬酒。
大家在张队长的带动下,你一杯我一杯,纷纷向秦副队长祝贺,弄得他应接不暇,连干数杯。喝了一阵,鲁岩上前敬酒,秦副队长一双肉泡眼透着血丝,两只眼袋向下掉着,像两个小肉瘤,在那鼓鼓的眼睛下不停地抽搐着。他大概听出了鲁岩话中的讽刺意味,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心里有火不好发,加上之前李辉向他敬酒时说,祝他另谋高就,不断进步的话,他感到李辉挤走了自己,话语里透着那份得意,气劲就更大了,鲁岩敬酒等于火上浇油。鲁岩心里明白,上次说梦话挨整,就是秦副队长使的坏,也想借机出口气。他知晓秦副队长喝水可以,喝酒不行,没什么量。就用茶杯倒了两大杯酒,给秦副队长敬上了一大杯,秦副队长鼓着肉眼泡狠狠地瞪着他,他也只当没看见,还直说奉承话:“老领导,看得起老弟就干了这杯,谁不喝谁是王八。”于是两杯一碰,鲁岩先干了杯。秦副队长望着一大杯酒,斜眼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样,连打了几个嗝,胃里酒已闹腾开了。他看着鲁岩用手指比画出王八爬的动作,一群知青围在他身边起哄,又不好拒绝,总不能甘心当王八吧,万般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喝干了。没料到秦副队长刚喝完酒,酒借着气劲往头上一冲,他的腰向前一弯,鲁岩连扶都没来得及扶,他就“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装酒的茶杯碎在一边,醉成了一摊泥。他趴在那儿,手脚略略张开着,活像只趴窝的老鳖。张队长见秦副队长倒下了,开玩笑说道:“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不,一下就爽倒了。”鲁岩学张队长的话,手指着躺在地上的秦副队长说:“对!没想到他一鞠躬就尽瘁了。”知青们又是一阵哄堂大笑。鲁岩边说边扶起他来,张队长赶紧安排人扶他回家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秦副队长揉着醉酒后的肿眼泡子,独自背起铺盖卷上任去了。临出门,后面还传来老婆的叫骂声:“你个没出息货,叫人咋掰置都行,有种你就甭回这个家!”门关得“啪啪”震山响。
这天晚上,鲁岩也喝多了,是李辉派人送他回去的。
我看得出他是自己把自己给灌醉的,别人不愿喝的酒,都让他抢着喝了,难道他不明白借酒浇愁会愁更愁的呀。他脸上的欢笑掩饰不住内心的忧伤,他的欢笑来得快,来得猛,去得也快,淡淡的愁思写在脸上。我感觉到他心底的沉重,他始终无法摆脱家庭的阴影,他一直牵挂着他的家人,他病重的父亲。
吃饭的时候,他坐在旁边的饭桌上,一直没机会跟我讲话。他与秦副队长喝完后,便主动来向我敬了一杯酒,他什么话都没说,两杯一碰,他一饮而尽,双手把喝干的空杯横端在面前,有意遮挡住他的眼睛。碰杯时,我无意看见他躲闪的目光,似乎想掩饰内心的慌乱,或有意回避着什么,他到底在想啥?那天看完电影后,我们没说过一句话,这么多天没聊天了,他总该对我说上几句吧。难道他真是一个情感上的懦夫,一个心里想一套、行动上做一套的口是心非的小人,把女人作为另类的大男子主义者?后来,他喝醉了,我赶紧去扶他,大家帮忙把他抬上自行车,他一直紧紧拉住我的手不放,我的手被捏得生疼。李辉用力才掰开他的手,我看见李辉用力掰开他手的样子,我心疼地叫李辉轻点,李辉露出满脸的不高兴,只是没有说出来,我觉得李辉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当自行车驮着鲁岩消失在茫茫黑夜里,我一直站在食堂门口久久地凝望,李辉连叫了我几声回去吧,我都没听见。这时,我感觉鲁岩有什么话,一直藏在心里不敢说,也许,他有他的难言之隐。
第二天傍晚,我又来到熟悉的樱桃园,阳光在树丛间跳跃,绿叶摇曳着欣喜,一串串透亮的红樱桃则安睡在一片浓绿之中,漾出几分甜蜜来。那棵大樱桃树上,一粒粒樱桃饱满地挂在枝上,艳红的汁液仿佛在里面流动着、鼓胀着,似乎马上要撑破紧裹着的外皮,淌出生命的血液来。它无意中展示出生命的原色,张扬着鲜活的灿烂,这带有灵性的尤物,总让人倍加喜爱。我推开“丁零当啷”的木门,大黄摇头摆尾地跑过来,我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它一个劲地舔我的手,跟我亲热得不得了。我蹲下来,双臂抱着它的脖子,用脸紧挨着它的头,它轻轻地摇晃着脑袋,好像在跟我撒娇,我觉得有时动物比人类还讲人性,更带有人情味儿。
过了一会,鲁岩才从小窝棚里走下来,眼睛四下观看,好像看不清似的,也许从黑暗的窝棚里刚出来,会有这种感觉。当他一看清是我在门口,马上来了精神,三步并两步走过来,热情地向我打招呼:“小燕子,总算又飞回樱桃园了。”
“小燕子哪有漂亮的樱桃有吸引力呀。”我松开大黄,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
“哪儿的话,樱桃再好看也赶不上你漂亮呀。”他微笑地望着我说。他的嘴总是甜甜的,这甜言蜜语听着让人舒服。
“我呀,只会惹你生气,樱桃园才不欢迎我呢,大黄,你说对吗?”我低头问身边的大黄。大黄好像通人性,一个劲地摇起头来。
“你看,大黄都不同意吧,园子里的樱桃都在点头欢迎你呢。”他边说边指着头顶的樱桃树。我抬头望去,正巧一阵风刮过,红红的樱桃在枝上摇晃着脑袋,煞是可爱。
“你呀,嘴上跟抹了蜜似的,净会拣好听的说。”我笑着回了他一句。弯腰捡起一根小树枝,在手上玩着。
“那当然,说好听的又不用花钱,这无本买卖谁都愿意做。”他跟我并肩走着,说话中的二流子劲又来了。
“原来你说的全是假话。”我又来气了,拿起小树枝要打他。
“假亦真来真亦假,我可真的好想你。”他一把拽住小树枝说,看得出他说的是真心话。
“想我就这副德性。”我依然不依不饶,用力拉着小树枝。
“不信,你摸摸看。”他说的时候眼里放着光,一把拉过小树枝,紧紧抓住我的手,把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上。我感觉到他“咚咚”急促的心跳,另一只手在我的手上轻轻地抚摸着。我感受着他的心跳,他的体温,一股暖流从手掌沿着胳膊流遍全身,身子里的血液泛开去,心里“怦怦”直跳,脑子里仿佛有一列轰鸣的列车驶过,只留下一片鸣叫和久久的震撼,浑身显得酥软。我看见他眼中闪烁着爱的光辉,我俩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贴近了身子,我的头不由自主地靠在了他的肩上。实际上这么多天我一直在想他、念他、盼他,这种思情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来越强烈。见不着他的时候,我甚至想一下子投入他的怀抱,迎候着他的爱抚,听着他多情的宽慰。这时,我觉得他身体烫烫的,脸边感到他急促的呼吸声,他的手不由地搂住了我的腰,我的身子跟他贴得更紧了,我软软地依偎着他。他的手热热的,我的腰被他的手暖热了,他搂着我向小窝棚里走去。
当我们越靠近小窝棚,我心里越紧张,我有点害怕,对这样的事,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我的脚步不由放慢了。可我又舍不得离开他,只想在他身边多待一会儿,我不由闭上了眼睛,任凭他带着我走,那条小路似乎变得很漫长。等我睁开眼睛,怎么又回到了石桌边,鲁岩扶着让我坐在石凳上,我却猛地站起来双手抱住了他,我不愿让他离开我的怀抱,眼睛也湿润了,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我爱你,我的小燕子。”我哽塞嘘唏地说:“我也爱你。”他细瘦的双臂紧紧地抱着我,显得格外有力,把我的身子勒得紧紧的,我们的胸脯紧紧地贴在一起,我的脸紧挨在他的脸上,他的脸烫烫的,像一颗燃烧的火球。我俩一直相互拥抱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天突然下起雨来,大大的雨点从夜幕中洒落下来。我俩赶紧跑进窝棚里,我看见雨雾中闪现的一点点猩红,在枝头上燃烧。
他点亮了油灯,今天灯光显得格外的亮。我坐在小木凳上,他摘下挂在绳子上的毛巾递给我,让我擦去头上的雨水。我接过泛黄的毛巾,手一摸,毛巾滑腻腻的,放在鼻下一闻,一股汗酸味直冲鼻子,眉头都皱了起来。他一见,低头干咳了两声,不好意思地拿了回去,自己擦起脸来。我从裤兜里掏出手绢,擦去头上的雨水,手绢都擦湿了,我把它晾在窝棚里的一根绳子上。他望着我湿漉漉的头发,眼光直勾勾地望着我说:“你的头发真亮,过去怎么没看出来呢。”
“还不是你眼睛老溜圈,看别人去了呗。”
“怎么可能呢?”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也不是柳下惠呀。”
“你还不如说我是个好色之徒呢。”
“我看也差不离。”
“你再说。”
“你们男人有几个不好色的呀,那天看小姑娘跳舞,瞧你那眼光都直了,理都不理我。”
“那叫欣赏艺术。”
“不就欣赏她们长得漂亮呗,眼珠子都掉在舞台上了,怎么找回来的?”
“你再说,我打你。”
“你来呀。”
他真的握着拳头过来了,气得脸色铁青,站在我面前。我望着他,一点也不害怕,坐在小凳上纹丝不动,过去我老吃他嘴巴上的亏,今天也得让他尝尝我的厉害。他突然弯下腰来,双手抱着我的脖子,亲我的嘴,我来回挣扎着,还是没躲过去,让他给亲上了,我的唇湿润了,舌尖上感到一股甜味,我的身子软瘫了,无力地躺在他温暖的臂膀里,品尝着人生的第一次甘甜,眼泪却不知不觉地淌了下来。我感到他的小胡子扎我的脸,脸上一股难闻的抹布味,不由推了他一下。他放开了双臂,我看见他那欲火燃烧的目光和惊愕的表情,他也为自己的行为诧异着,见我流着泪,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可不是故意的。”我眼中的泪仍止不住地往外流,不知是为了什么,心里的委屈都随着泪水淌了出来,长期压抑在心中的郁闷和痛苦夺眶而出,不受任何阻挡。我一把拉住他的手,挨着自己的脸,任泪水溅落在他的手上。爸爸的事一点消息也没有,会不会又遇上什么大麻烦了?他似乎理解了我的心思,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背,安慰地说:“有什么心里话,说出来也许会好受一点。”这时,我一句话也不想说,任眼泪缓缓地释放着心中的苦痛,爱情的泪水也许是宣泄的一条渠道,能把内心的痛苦冲刷得远远的,荡到天边去。我抬起头来,望见他那让人信赖、给人安慰的目光。他用手轻轻抹去我眼角的泪,静静地站在我面前,俩人没有说话,没有声响,只有相互的依恋。我知道他的家庭情况,他的处境,他心中的痛苦怎么不说给我听听,他凭什么去应对眼前的不幸遭遇呢?
雨夜里,俩人就这么静默着,只有那一盏油灯在晚风中飘摇。
夜深了,雨也住了,乡间小路上只有我俩。
一路上鲁岩一直搂着我,我依偎在他温暖的怀里,他尽量让我走在高地上,他自己则蹚在泥水里。弯弯的月瘦瘦的,挂在柳梢头上,一副俊俏的模样,泪水涟涟的,缠绵地望着我俩,它也在妒忌我俩的爱吧。月色清清的,浩淼的灵辉把夜空洗得湛蓝湛蓝的,一股水汪汪的劲儿,仿佛一不小心就淌了下来。上面点缀的星辰,一闪一闪的,它们眨着情人的媚眼呢。路边疏落的几株垂杨柳,扭着纤细的腰肢,梳理着发辫向我们走来,水洼子里的银光泛着它们飘摇的身影,婀娜多姿,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它们诉说着什么样的情话呢?路边的一块怪石,旁边竟生出几株小草,细长的叶镶着银边,舒展地在晚风中摇曳,稚嫩可爱的叶儿,躲在奇石憨态可掬的怀抱里,独享着那份温暖。我俩紧紧地搂在一起,谁也没讲话,谁都不想破坏静谧的夜,只有相互依恋的脚步传递着爱的心声。我喜欢这宁静的夜,它能给你无尽的遐想,满足你浪漫的情怀,情人们也在静夜里得到更多的情感依恋,不是么?鲁岩送我到离宿舍不远的地方,和我深情地吻别,我一直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才带着依然发烧的脸回到宿舍。
第二天一早,我醒了,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