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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们 作者:[俄]+尤金·扎米亚京-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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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泛起迷人的玫瑰色的红晕——突然她的蓝眼睛里掉下一滴眼泪,接着又一滴,又一滴。正好就掉在我打开的稿页(第7页)上。蓝墨水化开了——没办法,我得重抄一遍。
  “亲爱的Д,只要您愿意,我希望……”
  “希望什么?”希望什么呀?又是她想要个孩子的老话题。也许要说什么别的新问题,要说那个女人?虽说好像……不可能,这也未免太荒唐了。

  【① 这是一架播音机器人。】
  【② 马克洛连(1689-1746)苏格兰数学家,著有数学分析、曲线理论和力学等方面著作。】
  【③ 毕达哥拉斯的短裤,是学生对毕达哥拉斯定理(勾股定理)的谑称,因为把定理划出来很像一条短裤。】
  【④ 拉丁文,意为“原文如此”(置放于括号内,表示前面的宇或叙述,纵然不妥,但仍照原文引用)。】 




《我们》作者:'俄' 尤金·扎米亚京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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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事五
 
  提要:正方形。世界的主宰。愉快又有益的功能。

  又不对了。我不相识的读者们,我和你们谈着谈着,好像你们也是……比方说,你是我的老朋友 R…13。他是个诗人,嘴唇厚得像黑人,谁都知道他。可是你们却生活在月球、金星、火星和水星上,谁也不认识你们,不知道你们在哪儿,是些什么人。
  你们设想一下:有一个正方形,一个活生生的、绝妙的正方形。它需要谈谈自己,谈谈自己的生活。你们也明白,正方形最少想到要去谈论自己四个角是相等的:它压根儿就看不到这些,因为天天见,习以为常,也就视而不见了。我也总是处于这种正方形的状态下。比如,就拿粉红票子和与它相关的那些事来说吧,它们对我来说不过是正方形四角相等现象,但对你们来说可能比牛顿的二项式定理更难理解。
  听我往下说:古代有位哲人说过一句很有道理的话(当然是很偶然的):“主宰世界的是爱情和饥饿。”εrgo①,人想统治世界,就应该控制世界的主宰。我们的祖先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最后才征服了饥饿,我指的是伟大的二百年战争,也即城市和乡村的战争。大概,出于宗教的偏见,野蛮的基督徒牢牢抓住自己的“面包②”不肯放手。但是,在大一统王国建立前35年,就发明了我们目前的石油食物。的确,地球上只有十分之二的人活下来,但因此地球表面倒清除了千年垃圾而变得光洁明亮了,而这十分之二的人在大一统王国的琼楼玉宇里过上了好日子。
  但是欢乐和嫉妒不过是“幸福”的比分的分子和分母——这是很明白的。如果在我们生活中还有引起嫉妒的根由,那么在二百年大战中无数人的牺牲有什么意义呢!然而嫉妒的根由还存在,因为还有“蒜头”鼻子和“希腊式”鼻子之分(上次散步时我们曾谈到过),因为有的人有许多爱慕和追求者,而有的人却谁也不爱。
  不言而喻大一统王国制服了饥饿之后(代数的饥饿外在物质福利的总和),就开始向世界的另一个主宰爱情宣战。最后这种本能也被战胜,也就是说,它被组织起来,进行了数字化处理。于是,三百多年前就颁布了我们具有历史意义的《Lex sexu… alis》③。按此法典“每一个号码——作为性的产物对任何一个号码,享有权利”。
  至于具体办法,那就是技术性问题了。先由性管理局的化验室对号码们作全面检查,准确确定血液中性激数的含量,据此制订出相应的性活动日期表。然后你们就可以提出申报,自己在哪些日子里愿意和某某或某某号码发生性关系,并有权得到一个粉红票子小本子。至此就万事大吉了。
  这样就清楚了:不再存在任何嫉妒的理由,幸福分数的分母变成了零,而分数变成了绝妙的无穷大。对古代人来说,曾经酿成无数极其荒唐的悲剧的爱情,在我们时代已成为和谐、愉快又有益于机体生理功能。它像做梦、体力劳动、吃饭、排泄等其他功能一样。由此可见,逻辑的伟大力量能够使它所涉足的一切得到净化。啊,如果你们,我不相识的读者们,也能来体验一下这奇妙的功能,如果你们也能师承此道,并一以贯之,那该多好!
  ……奇哉怪哉吧!今天我笔下写的是人类历史的顶峰成就,呼吸的是高山最清新的思想空气,可是我心上却阴霾多云,像蒙上了蜘蛛网一般,还压着交叉的四只爪子未知数 X。也许,这就是我的爪子,因为我那两只毛茸茸的手总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我不愿意谈起它们。也不喜欢它们——这是野蛮时代留下的痕迹。难道在我身上真的还有……
  我想把这些都划掉,它们超出了我提要的范围。但是后来我又决定保留。就让我的记事像最精确的地震仪,把我脑子里最细微的震颤也弯弯曲曲地记录下来。因为有时正是这种震颤预兆着未来的……
  这可真是胡言乱语了,真应该把它涂了去,因为一切自然力量和本能都被我们纳入了轨道,不可能发生任何意外的灾祸。
  现在我完全明白了,刚才我心里感到奇怪,这一切都源于我所处的正方形状态,关于这一点开头我已谈到过。而在我心里并不存在 X(这不可能)。我只是为你们担心,我的不相识的读者们,会不会有什么 X盘踞在你们心上。但是我相信,你们不会苛求于我。我相信,你们会体谅我,知道我很难下笔。人类历史上还没有哪位作家比我更为难。有的作家为同时代人创作,有的作家——为了留诸后世,但从未有过哪位作家为祖先写作,或为那些和远古祖先同样蒙昧的生灵……

  【① 拉丁语,通常用于表示“所以嘛”,带有较强的恢谐语气。】
  【② 这个字至今仍用作文学比喻,因为它的化学成分我们并不清楚。—— 原注】
  【③ 拉丁语,意为《性法典》。】 




《我们》作者:'俄' 尤金·扎米亚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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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事六
 
  提要:意外事件。该死的“明白”。24小时。

  我再次重申:我认为毫不隐讳地创作,是我的义务。所以,我不得不在此遗憾地指出:我们的生活,连定型化、固定化都还没完成——这是显而易见的。我们离开理想境界还有一定距离。理想境界——就是不发生任何意外(这是很明白的),但是在我们生活里……瞧,真让人无可奈何,今天我在《国家报》上竟读到一则消息说,两天后将在“立方体”广场举行审判大典。
  一定是哪个号码又破坏了伟大的国家机器的运行,又发生了没有预见到的、没有预先计算出来的意外事件。
  除了上面所说的意外事件,我也出了点意外。虽说事情发生在个人时间内,也就是说发生在专门为意外而安排的时间内,但是还是……
  16点左右(准确些说,是16点差10分),当时我在家里。
  突然电话铃响了:“您是Д…503吗?”是个女人的声音。
  “是的。”
  “您有空吗?”
  “有空。”
  “我是 I…330。我现在马上飞去找您一起去参观古宅。您同意吗?”
  I…330……这个 I总使我恼火,我讨厌她,几乎有点怕她。但正因为如此,我就对她说,我同意去。
  五分钟以后,我们已经坐在飞船上了。五月湛蓝的天空就像彩釉陶瓷一般。明亮轻盈的太阳坐在它自己的金灿灿的飞船里,跟在我们后面,嗡嗡响着,不超过我们,也不落下。但在我们前方,飘浮着白翳似的云朵,胖乎乎的模样怪可笑,倒像古代丘比特的脸颊。这朵云也令人不安。飞船前舱舱盖已经推起,风吹得嘴唇发干,你不由得老想去舔它,还不断地想到嘴唇。
  现在,已经可以看见大墙外远远的一块块模糊的绿地。接着,不由自主地感到心里微微发紧。我们在降落,往下,再往下,仿佛正从陡峭的山坡上往下滑落……现在我们已经到了古宅门前。
  这是一幢奇特的、没有窗户的破朽旧屋。整幢房子都盖在一个玻璃罩子里,如果不这样它肯定早就坍塌了。玻璃门旁有个老太太,她满脸皱纹,嘴巴四周更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大褶小褶,嘴唇已经瘪了进去。嘴好像已被皱纹封死,简直设法相信她会张口说话。可是她还真说起话来了。
  “怎么啦,亲爱的,你们想来看看我的房子?”她的皱纹都放出了光芒(这里的意思大致是,她的皱纹都是放射状形态的,所以让人觉得皱纹“放出了光芒”)。“是的,老奶奶,又想来看看呢。” I对她说。
  皱纹又辉亮起来:“多好的太阳!你又怎么啦?嗨,真淘气!嗨,真淘气!我可知道,我明白!得了,你们自己去吧,我还是在这儿晒晒太阳舒服些……”
  嗯……看来我这位女伴常来这里。我总觉得心里想摆脱什么东西,可是又甩不掉,有什么东西在碍事——大概还是那块浮在蓝色彩釉天幕上的白云,总在眼前萦绕不去吧。
  当我们从宽阔的、幽暗的楼梯上楼时, I说道:“我爱她——这位老奶奶。”
  “爱她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能……爱她的嘴巴。可能没有什么道理,爱她就是了。”
  我耸了耸肩。她还在往下说,带着些微的笑意——也可能根本没笑:“我觉得这是很不对的,很明白,不应该‘为爱而爱’,而应该‘为某理由而爱’。一切自然本性都应该……”
  “很明白……”我正想往下说,可是我马上发现自己说了“明白”这两个字。我偷觑了 I一眼:不知她听见没有?
  她眼睛朝下望着,眼睑像窗帘似的放了下来。
  我脑子里浮现出夜晚的情景:22点左右,当你走在大街上,你可以看见,在灯火通明的玻璃方格之中有一些是放下窗帘的黑方格——在窗帘后面……那么在她的眼睑后面是什么呢?为什么今天她要打电话来?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我吱哑推开了一扇沉甸甸的不透明的门,我们走进了一个昏暗的、乱糟糟的住处(这是古人所谓的“套间住房”)。里面有一台以前曾见过的最奇形怪状的“皇室的”乐器,还有杂乱的、毫无秩序、疯狂的色彩和线条——就像那次我听到的音乐一样。上面是白色的平面,四周是深蓝的墙壁,摆着五颜六色书皮的古旧书籍——有红的、绿的、橙黄的;还有黄铜枝形烛台、铜佛像;家具的线条歪歪扭扭像发羊角风似的,没有一条线条能列入方程式。
  这种混乱情景我简直难以忍受。但是我的女伴看来身体素质比我强许多。
  “这是我最喜爱的套间……”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露出一个蜇人的微笑和一口洁白锋利的牙齿,“应该说,这个套间是这些套间中最荒诞不经的。”
  “也许说它是‘王国’更确切,而不是什么‘套间’,”我更正她说,“是无数个微型的永远充满战乱的、残忍的王国,就像……”
  “嗯,很明白……”显然她说得很严肃。
  我们穿过一间房间,这里放着几张儿童小床(在那个时代,孩子也归私人所有)。前面,又是一个个房间、亮晶晶的镜子、阴沉沉的柜子、花里胡哨得叫人受不了的沙发、硕大的“壁炉”,还有一张红木大床。在这里,我们的现代透明的永久性优质玻璃,只被用来做不起眼的、易碎的方窗玻璃。
  “真难以想象,在这里人们竟‘为爱而爱’,他们爱得发狂,为爱情而受折磨……(她眼睛上的窗帘又垂下了)。人类精力如此消耗实在太不明智。我说得对吗?”
  她好像在替我说话,说的都是我的想法。但在她的微笑中总流露出一个刺激人的 X。她眼睑后面总好像有些什么,可是我又弄不明白。这使我快按捺不住了。我真想和她争论一番,大声向她嚷嚷(真要这样),但是我不能不同意,不可能不同意啊。
  我们在镜子前停了下来。这时候,我看到的只是她的两只眼睛。我脑子里闪过—个念头,我想:其实人的构造也和这些荒唐的“套间住房”一样,够怪的,人的头部是不透明的,只开着两扇小小的窗户——眼睛……她仿佛猜到了我的想法,朝我转过脸来。“瞧吧,这是我的眼睛。怎么样呢?”(这些话她当然没有说出来)。我眼前是两扇黑幽幽的窗户,里面是完全陌生的另一种生活。我只看到有火光,是那里一个“壁炉”的熊熊炉火,还有人影在晃动,好像是……
  这当然很自然,我看见的是自已的影子。但是我觉得不自然,也不像我(显然,周围的环境使我感到压抑)。我明显地感到恐惧,好像被人逮住了,并关进了奇怪的笼子里。我仿佛被古代生活狂野的旋风卷进了旋涡。
  “怎么样,” I说,“请您到隔壁房间去呆一会儿?”她的声音是从黑幽幽眼睛后面,生着壁炉的那儿传出来的。
  我走进另一间房间,坐下。墙架上有一个古代诗人的头像(好像是普希金),不匀称的脸上长着个翘鼻头。他直勾勾地看着我,似笑非笑。我干吗坐在这儿,老老实实看着他半笑不笑的模样?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要到这里来?怎么竟落到如此荒唐的地步?这个刺激我、使我反感的女人,这场莫名其妙的把戏……
  她那间屋里柜子门砰地响了一声,隐约听到丝质衣服悉悉簌簌的响声,我真想跑到她那里去 到底要去干什么,我记不太清了,大概是想狠狠地骂她一顿,可是我总算忍住了没去。
  她倒已经从屋里出来了。身上穿着一件古色古香的明黄色短裙,头戴一顶宽边黑色呢帽,脚上穿着黑色长统袜。裙子是薄绸料的,所以我看得很清楚,袜子很长,过膝头一大截。她裸露着颈胸,还有那道在……之间的乳沟……
  “显然,您是想别出心裁,但是难道您……”
  I打断了我的话:“很清楚,别出心裁就是与众不同。因此,别出公裁就意味着打破平衡……古代人愚蠢地称之为‘甘居平庸’的,对我们来说就是‘履行义务’。因为……”
  “说的是,说得对!正是这祥,”我忍不住了“您何必……”
  她走到翘鼻子诗人雕像前,又垂下眼睑,遮住了眼睛那两扇窗户里面的野性的火光。她又开口说话了。这次她态度很严肃(也许想让我变得平静些),讲得简直头头是道:“过去的人怎么竟能容忍这样的诗人!您不觉得奇怪吗?他们不仅容忍他们,还佩服得五体投地。真是奴才思想!我说得对吗?”
  “很明白……我的意思是说……(这讨厌极了的‘明白’!)”
  “嗯,我懂。可是,实际上他们是比皇帝更为强有力的主宰。
  可是为什么那些皇帝不把他们关起来,消灭掉?在我们国家……”
  “是啊,在我们国家……”我还没说几个宇,她突然哈哈大笑——我只是看见她在笑:那是一条激越高昂、像鞭子般柔韧的笑的曲线。
  我记得,当时我浑身发颤。我想揪住它——但我日记不清了……反正我需要干点什么。这时,我下意识地打开自己金黄色的号码牌,看了看表:17点差10分。
  “您不觉得已经该走了吗?”我尽可能彬彬有礼地说。
  “如果我想请您和我一起留在这儿呢?”
  “您听我说,您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吗?10分钟以后,我必须到讲演厅去……”
  “……所有号码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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