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游原 作者:边缘骆驼(晋江vip12.7.30完结)-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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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如今，朝堂之上，我再向下望去，一半的人已经被中泽收买，而另外一半，也已经对姜氏王朝心灰意冷，唯独雷继成，他望向姜洛离的眼神是笃定的支持，绝没有半丝闪烁。可是反观高坐上的那个人，神色阴郁，完全没将自己昔日的伙伴放在眼内。
　　可怜的雷继成，可恨的让我棘手的雷继成。
　　满朝文武，偏就是他，既不为利益所动，而又非庸碌无为。武艺超群，本就是一员上阵杀敌的猛将，偏又熟读兵书，对行军作战极有心得。西藩被他逼得节节败退，若不是暗中受到中泽的援助，也许早就被北炎灭了。
　　
　　
　　“雷卿，英武威猛，更难得丰神俊朗，你说是也不是啊，姬长随？”
　　耳边忽然响起那个阴气逼人的声音，让我生生将注视雷继成的眼光收回。
　　我抬头望了望姜洛离，他神色阴郁，却挂着笑，我一时难以揣摩他的心思，只好顺着他的意思：
　　“皇上圣明，雷都尉战绩彪炳，却还能保持沉稳谦逊，确是难的。”
　　“嗯……”
　　姜洛离忽然沉吟不语，不知在打什么算盘。
　　我再望向雷继成，却发现他低着头，神色中有些不安。
　　
　　“雷卿，姬长随既有心与你，就让朕来做这个现成月老，如何？”
　　什么！
　　我瞪向姜洛离——他刚刚说了，什么？！
　　我有哪句话说我有心于雷继成了？
　　“皇上误解了，奴婢并没有这个意思。”
　　“嗯？”姜洛离眯起眼睛，轻嗤一声，有些恼怒我在朝堂上的公然忤逆他，“姬长随莫要急着否认——你俩暗送秋波，眉目传情，满朝文武都见到了。我知你女儿家面皮薄了些，所以朕提替你们做主，将雷卿配了姬长随！众卿家以为如何？”
　　朝堂下又是一片附和之声。
　　我拧起眉，瞪着他——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52。
　　雷继成神色更显不安，却并不惊讶姜洛离忽然的疯言疯语。他低垂着眼睑，上前一步，跪了下来。
　　“微臣毕生只愿征战沙场，但求马革裹尸，实不宜娶妻成家。承蒙皇上错爱，继成却不能领旨。”
　　低沉的声音掷地有声，雷继成语气不疾不徐，却始终没有抬起头。
　　高坐上的姜洛离睨着他，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雷将军如此忠勇，真乃我北炎之幸啊！”
　　“雷将军此言，足见将军对皇上的一片赤诚之心啊，国家栋梁当如是啊……”
　　一片附和声又聒噪起来。
　　我站在侧面，低着头偷眼观瞧。说话的人，大都是已经被中泽收买打通的官员。他们怕是也矛盾的很吧，一方面不敢忤逆姜氏，另一方面却又受到古原的委托，须在朝中照应着我，生怕我有个闪失丢了这么个大金主。
　　姜洛离反常的没有出声，我心中诧异，抬起头望向他。他定定注视着满朝文武，怒气燃起的两簇火苗在他的眼中猛烈的烧着。
　　我再望向雷继成，他神色渐渐平静下来，回复了以往的坚定。
　　姜洛离此举绝对别有用意，他如今唯一能够信任依靠的只余雷继成一人而已，即便猜忌他也当尽力笼络才合理。谁都明白如今的形势如箭在弦，而我的身份又极是尴尬，将我婚配给朝中的任何人不是奖赏倒更像是惩戒。
　　雷继成一向坦然淡定，今次却为什么这般慌张呢？以他为人处世滴水不漏的作风，绝不会行差踏错一步。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出，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事，会让姜洛离不顾情谊，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的针对他。
　　虽然我一直想方设法他交流，却都被他巧妙的避开了。几次下来，我终于明白，他虽然对姜洛离感情特殊，却也深谙君臣之道，明白何谓伴君如伴虎，明白我恰好就站在那老虎须上，一点都碰不得。
　　这样的人，究竟是怎么惹恼他主子的？
　　
　　……
　　
　　早朝在一种奇怪的氛围下僵持着。
　　姜洛离明明已经蓄满肃杀之气，却反常地并不发作，也并未像以往在朝堂上流露出喜怒的情绪，只是高深莫测一语不发，坐在高坐上闭目养神。
　　自参加早朝以来，今晨是第一次在朝堂上，公开有人忤逆他的旨意，非但不止一人，甚至还包括了他的心腹。以姜洛离之刚愎自用，却并未发作，委实可疑。
　　我忍不住又向雷继成望去，后者眉头深锁，望着姜洛离的神影若有所思，我抬头，正好对上他转回的视线。他神色一滞，迅速垂下眼睑，有些愤懑地抿起唇。
　　雷继成的表现未免太过窝囊，这哪还是那个驰骋沙场，用兵如神的堂堂都尉？
　　冰魄刺骨的视线，猛地射向我。姜洛离忽然张开眼睛，冷冽地斜睨着我，显然将我方才的神色尽收眼底。
　　燃烧的火焰急骤凝结成了刺骨寒冰，呆望着姜洛离瞬间变化的神色，我心头忽然一片澄明。
　　
　　
　　“你给了他们多少好处？让他们竟然敢公然忤逆朕？”
　　姜洛离阴沉着语气，眯着眼，忽然向我发难。只见满朝文武纷纷称罪，转瞬间黑压压的跪了一大片。
　　“皇上冤枉奴婢了。”
　　我躬身垂首立在他的身侧，低眉顺目的回答。
　　每次姜洛离早朝上稍有不顺心的事情，必是会在朝堂上向我耍些威风。我身份特殊，他自是每每通过拿我当做出气筒，更容来发泄心中郁闷。我也明白，他这么做有些故意，所以也不回应他，他更像是一个拳头打在棉花上，卸掉了所有的力道，虽有不甘却无计可施。
　　今次这郁闷更是因我而起，我倒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开了。
　　“冤枉？”姜洛离挑起眉，坐起身，凑近我的耳朵，压低声音，“你打量我不知道你们的那些小把戏么？雷继成那小子仗着打了些胜仗，立了些功劳，便了不得了么？若没有朕，他哪来的机会？你每次旁若无人的向他暗送秋波时，可当朕是瞎的？”
　　果然，我心中暗笑，费了我这么许久的心思，没想到居然歪打正着。
　　“奴婢不敢。”
　　“不敢？”姜洛离冷哼一声，“你敢得很啊！你那些个隐士们都已经摸到我这天子的脚下了，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姜洛离死气沉沉的一句话，在我的耳中犹如擂鼓。
　　“怎么？没想到朕能查出你在西京安插的隐士么？那么——莲花巷尾，屠户郑五，你可是听说过？”
　　莲花巷尾，屠户郑五，正是风古原在西京安排的消息营本部。风古原坐镇西京，运筹帷幄，不仅让千里之外的两藩合二为一，这一年来更是紧密部署，将姜氏王朝中的力量逐渐分化，并且慢慢查询出姜氏暗门的蛛丝马迹。
　　莲花巷尾，屠户郑五，这短短八个字，如今竟然从姜洛离的口出说出来。我只觉着头皮发麻，四肢冰冷，心脏狂跳不止。
　　这般隐蔽的地方如何被他知晓？
　　“还请皇上明示。”
　　我抑制着心中慌乱，强迫自己平静的开了口。
　　忽然下巴上一阵剧痛，脸被他蛮横的扳起——姜洛离这恼人的习惯，恨得我巴不得将他的手指敲碎！
　　“明示？明示给你结党营私，贿赂朝中重臣的罪名，还是朝三暮四，在朕的眼皮底下同雷卿暗通款曲的行径？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就在朕这天子脚下……姬长随果然有些本事，身在深宫竟然也能遥控着外面的人……还敢说你姬氏不是逆臣贼子？”
　　我拧着眉头，心头紧了一紧，却也暗自松了口气。
　　他口气中，只当是我的安排，显然并未发现风古原的行迹。想必是我在送情报出宫的某个环节上走漏了风声。
　　不过，倘若他当真掀了消息营在西京的会点，而暴露了姬氏的痕迹，怕是终于给了他讨伐我族的借口，而此时的姬氏风氏同气连枝，姜洛离终于可以师出有名。
　　“他们竟会落入你手？”
　　既然已经说破，全没必要在装下去。距离上一次古原派人来采集情报已经两天，以姜洛离之性急想必已经动手了。
　　朝堂下跪满了人，此时想必人人自危，任谁都不敢再吭声。而跪在首位的雷继成，更是紧低着头，不知神色如何。
　　是不是已经咬碎了银牙，捏碎了拳头？
　　
　　
　　姜洛离在我的下巴上滑动手指，有些恼怒我语气的不敬，却对我忽然转变的态度十分满意，倨傲地向我显示着他的无上尊荣。
　　“你消息营的人跑的倒是快，随然只留下个空屋子给朕，不过……他们总不会忘了，他们的主子还在朕的手里……”他说着收紧手指，紧紧抠着我的下巴。
　　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虚惊一场。
　　有了这个认知，我长长松了口气，足以让我忘了此刻下巴上的痛楚——大不了在我脸上再划一道罢了。
　　“原来皇上和雷都尉是在演戏，真是精妙绝伦，皇上好雅兴。”我也压低声音，在姜洛离耳边轻声嘲弄。
　　为了诈出暗中收了中泽好处的官员，这个皇上倒是无所不用其极
　　可惜了那群替死鬼，只因今天早朝出声帮了我，要知以姜洛离之狠辣，他对这些人必然一个不留。我瞟了一眼朝堂下跪拜的一众文武，心中忍不住又是一阵轻嘲。
　　
　　
　　“怎么，雷卿的作为让你失望了？”
　　姜洛离语气不善，口吻却酸味极重。
　　
　　我心中立时一片清明，遂垂下眼睑，朗声道：“雷都尉少年有为，军功赫赫，平日里又不会居功自傲，为人甚是谦和。令向晚尚且敬佩不已，朝中众臣更交口称赞。而今日皇上的有意为难，大臣们不明就里，当然会出声力挺，却并非向晚所为了。”我抬起头，目光灼灼的与他对视，“大臣们可有维护过向晚一句？皇上怕是会错意了吧。”
　　
　　话音落，朝堂下终于悉悉索索有了些声响，不再像刚刚那般死气沉沉。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四两拨千斤，朝中的一众官员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姜洛离对雷继成更加忌惮！今天这场戏主角是雷继成，导演更是雷继成！
　　想来是我接二连三的接近让他警觉起来。而姜洛离也确实因此对他猜忌更重。于是他献计给姜洛离，既可借此表明自己的拳拳之心，又可肃清朝内一干犹若蠹虫的贪官污吏，或许姜洛离因此暴怒，顺便将我也解决掉了。
　　好个一石三鸟的计策。
　　没想到战场上呼风唤雨的雷继成，在朝堂上竟然也将兵法运用的游刃有余。
　　这个人，才是可怕的敌手。
　　
　　
　　姜洛离眉头皱起，神色阴晴不定，他放开我，缓缓坐回去，闭目沉思。显然已经被我说动。
　　“雷都尉骁勇善战，英姿飒爽，向晚向来敬佩英雄，结交英雄，却不料想被你们误解得这般不堪。”
　　姜洛离抬起眼皮横了我一眼。
　　我满意的看着姜洛离深色的变化，继续昂起头，准备铤而走险：“朝堂上下，向晚眼中，只看到雷继成一人耳！其余人等，不过是多穿了件衣裳的牲口，或者是多了口气的木头罢了。”
　　“大胆！”
　　姜洛离猛地站起，爆喝一声，向我抡起手臂。我微微扭身，脚下踩了个步伐，闪开了身形。
　　——似你这般病夫，也想打到我么？
　　“你！”姜洛离指着我，歇斯底里，“反了！反了！”
　　我将过来拿我的几个殿前侍卫打翻在地，后退一步，袖起手臂，挑起眉，“你若聪明，便该懂得什么人该用，什么人不该用。”
　　我斜眼向下望去，群臣多数神色慌乱，虽然呼喝声声，却没有一个人敢上来拿我。而雷继成更是瞪向我，眼中燃烧着火焰，一步一步向我逼来。
　　我缓缓向他展开笑颜，挑衅的望进他的眼底。
　　功高震主者身威——雷继成，你死定了！
　　
　　“将他二人拿下！”
　　姜洛离阴狠的声音终于响起，雷继成闻言怒目圆睁，伸出手一把将我拎起，无奈的发出一声长叹。
　　
　　“我要你做陪葬——”
　　雷继成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雷继成，我赢了！
53。
　　一场早朝，就这样被我搅得鸡飞狗跳。
　　雷继成机关算尽，却输的一塌糊涂。他并非败在我的手中，也不是败在姜洛离对他的猜忌上。真正击败他的，是他自己。像他这般聪明的人，却不懂得良禽择木而栖，只知一味的愚忠。或者他只是忠于两人十几年的友谊，忠于这段至少他看来珍贵的友谊。
　　说来说去，他只不过是个可怜人。
　　
　　
　　我怜悯的望着他——一个但求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血性男儿，却落魄至此。如果他的主子不是姜洛离，以他的才干，该有怎样一番作为？如果姜洛离肯全然信赖他，如今又该是怎样一番局面？
　　可怜雷继成，赤胆忠心可奈何？生不逢时奈若何？
　　
　　指如钢鞭，冰冷坚硬的扣着我的喉咙，一双眼中尽是恼恨。
　　朝堂上一片混乱，一众群臣呼喝着却只是隔岸观火，不敢靠前一步，而殿前侍卫一个个被雷继成打翻在地，却也没能使他松开我一刻。
　　“继成，你不能动她！”姜洛离阴冷的声音蓦然响起，“她是朕的。”
　　姜洛离手指收了收，身体明显的轻微颤了一下，嘴角无奈的勾起一个惨淡的苦笑。只是一瞬，他的眼中便杀意骤起。
　　“留你不得！”
　　喉间一阵剧痛，我只觉着喉咙几乎被他捏碎，耳朵嗡嗡作响，眼前跳出一个又一个黑点。
　　
　　该死！我拼命的想要抬起右臂——防身的银针早已暗扣在掌心——可是此时双臂竟然酸软得使不上一丝的力气！我真不该只顾着怜悯他，却错过了制服他的最佳时机。
　　
　　
　　越来越稀薄的空气，喉间已经感觉不到疼痛，甚至已经听到自己喉咙发出格格的响声。耳边的人声忽远忽近，嗡嗡得不能分辨，眼前慢慢笼上了黑云。
　　我脚下越见虚浮，身体也逐渐瘫软下来，全身力量压在的喉咙被扣住的地方支撑着没有倒下去。
　　
　　——晚儿——
　　恍惚间耳边传来一阵深情的呼唤，让我的整颗心猛然一阵揪痛。颈间的鸱吻此时也忽然发出摄人的寒意，冰得我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而我逐渐迷失的神智竟然渐渐清醒过来。
　　
　　混蛋姬向晚，你怎能就这样交出自己的小命？
　　
　　眼前渐渐清明起来，我使尽全身的力气，甩起右手，向雷继成的腕脉扎去……
　　忽然一阵寒光晃眼，我只觉着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便再无支持的倒在了地上。那钢鞭般的手指依然扣着我的喉咙，只是被猩红温热的液体浸润，迷蒙了我的双眼。
　　耳边传来雷继成的一声惨呼，然后便是重重的落地声。
　　
　　
　　眼前被一片猩红遮盖，我费力的伸出手想要掰开喉咙上的钢指，却徒劳的不能移动分毫。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做挣扎，躺在殿上，眯着眼睛，看着雷继成左手撑地，跪在殿前，目眦尽裂的仰头望着那高坐，他的右边汩汩冒着鲜血，已是虚空。
　　
　　“继成，你愈发将朕不放在眼中了。”头顶上，姜洛离冷漠的长叹一声，“你可知罪？”
　　雷继成沉默着，继续瞪视着高坐上的人。
　　“唉——继成啊，念你以往的功绩，又已断去一臂，朕也既往不咎，如今奶娘年事已高，你回家去侍奉老母吧。”
　　雷继成似是被雷击中一般，瘫坐在地上，忽地仰天大笑起来。
　　“红颜祸水……哈哈，红颜祸水啊，我北炎终还是终结在这对母女身上！二十五年前是，如今更是！哈哈……只恨我等不到那天，等不到看你亡国的那天了！”
　　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