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游原 作者:边缘骆驼(晋江vip12.7.30完结)-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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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慕裳轻柔的抚着他的发顶,美丽潋滟的眼眸疼惜的望着他,如同一抹彩霞环绕着,让他温暖得炫目。
“原儿真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
云姨,是第一个夸赞他的人。
当晚,云姨的院子忽然进进出出了许多人,每个人都神色凝重。大人们将他挡在门外,直到深夜,他趴在门边几乎睡着的时候,被一声穿透天地的啼哭声惊醒。
从此云姨的身边多了一个粉妆雕琢的小娃娃,唤作“晚儿”。
随着小娃娃的诞生,云姨眉间那抹愁云越发黯淡了彩霞本有的光华。她叫做向晚,向晚——有落日迟暮之意,云姨为何要为新生儿起一个这般萧索的名字呢?
他被特许呆在她的身边,这个比母亲还要温暖他的仙子身边。
“晚姑娘总是爱粘二世子,除了他,谁抱她都不依呢。”
“原儿你是鸱吻命定之人,晚儿便是你的媳妇儿。”
“儿子,你被选做鸱吻盟约之人,此等荣耀,总算不负为娘对你的期盼。”
……
大人们总是不厌其烦,他完全不能承受一夕之间得来的关注,于是逃开一切,只是安静的望着小向晚那双唯一不掺一丝杂质的清澈眼瞳,除却她,他越发觉着这偌大的王府,视线所到之处,皆是腐败恶臭的污泥。
从此他的视线再不能从她身上移开,他暗自许下诺言——此生必要护着她远离污浊,一世无忧。
然而,若干年后,当他见到那悬在房梁上的云姨,真的如同九天玄女般飞天而去时,震惊让他忘了一切,忘了总是跟在他身后的姬向晚已经六岁了——她完全明白那个飘动在房梁间的身影意味着什么……
再次醒来的晚儿,却好似变了一个人。
忘记了?
竟然忘记了那个她最喜欢,拥有绝世的笑容却只会展露给她的原哥哥?
忘记了。
忘记了便重新认识一遍,只要他记得,便好。
云姨逝去,冀州王府中的气氛却陡然诡异起来。积翠阁那个姬妾群居的院子忽然被封了起来,然后便是一夜的火光冲天。那夜,阁中哀号连连,此起彼伏。母亲死死拉着几欲冲出去的他,任他听着那哀号声渐渐变得衰弱,最后归入死寂。那个他曾经出生的院子,在一夜的火光中,化作了灰烬。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当四年后,王府中再一次的火光冲天时,他抬头望向一片被火光映红的天空,笑这一场报应来得果然够快。只是,大火依旧蔓延,等他将母亲和母亲房中的丫头救出之后,才发觉自己的院子已经被火舌完全吞噬了。他忽然心中一阵绞痛,那副对联,那件她送给他唯一的东西还在里面!他挥开死命拦住他的家丁,攥紧胸前的鸱吻,第三次冲进火场——那是这王府中唯一干净的东西,绝不能就这样被大火毁去!
炙热的火焰灼着他,却闪避着不敢向他靠近,他将那副歪歪扭扭的对联小心翼翼收在胸前,离鸱吻最近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浓烟滚滚,眼睛被熏得疼痛难忍,火舌在他的周围癫狂的跳跃,仿佛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大火将一切都吞噬了,紧紧将他围在中间,退路也被封死了。于是他停止了徒劳的寻找,静静的坐在角落,强忍着眼睛灼热的刺痛,等着别人火被扑灭,等着救援。这一等,便是三日。
大火连续烧了三天三夜,终于熄灭了,而他的心,也彻底冷却了。
得知明明已经救出来的母亲还是没能活下来,他愤怒了,他挣扎着从病床上爬起来,要替母亲讨回一个公道。可是,当他得知同一时间,东漓遇袭,姬家兄妹因此失踪时,似有一盆冰水自头顶淋下,让他浇得彻头彻尾,寒意透骨时。
他却冷静了下来,接受了父亲和王妃的说辞。
他活了下来,第一件事便是请大夫医治自己的眼睛,疼痛,不停的流泪,白日里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父亲似是也察觉了他的眼伤,虽被他几句敷衍搪塞过去,却还是又专门请了御医为他诊断。他模糊的视线中,依旧察觉到了父亲眼中那的一丝凝重。
王府损后重建,内务买了许多小厮丫鬟,他便挑了一个忠厚伶俐的服侍自己——也是他第一个真正的兄弟——风力。
不出几年,风古原便名满天下。他是北炎第一才子,他有惊世绝艳的才华,身负连皇上都赞叹不已的丹青之能。
他成为北藩的骄傲,是冀州风王爷最宠爱的儿子,是北藩势力中最有智谋的继承人。
当北炎人人对二世子仰慕有加时,他却渐渐深居简出。从此,他的墨宝一字难求,他的真颜难窥其竟。古怪的是,北藩风家二世子虽然再不出现在公开场合,然而他的一举一动,他的关注与否,对世间的影响却越来越大,颇有他之所瞩便是民之所向的势头。
几年过去,风羲和再不敢小觑这个儿子,而且将他视作自己最得意的继承人,只是——难免遗憾。
风古原竟自请出兵东漓废址。
“东漓四郡,没人比我更熟悉。”
那时她还在东漓,对他来说,那四年他每年只得一个月,而每年他也只为那一个月——如今只却留得下回忆。
“你眼睛可以么?”
他欣赏他的冷酷和智慧,却忌惮他的心机——对于不能掌控的东西,他永远不能相信。
风古原嘴角含着轻蔑的笑容。
“该看的都看到了,其他,看不到也罢。”
风羲和望着这个儿子久久不语,他敏感的察觉到他虽然故意半阖着眼睑,但是那隐藏下的视线已经涣散——这个儿子若是忠于自己自然是好的,倘若真有异心……难道自己还不能对付一个半瞎子么?
作为父亲,他更愿意相信风古原是忠于他的。
于是,放虎归山。
因此,若干年后当他惊醒过来,身为父亲却倾尽全力想要毁灭这个儿子。他一生中唯一一次心慈手软,竟然让他悔不当初。
在东漓的另一个四年中,风古原的视力迅速的退化,非到光线极强的地方,他已经连人影都分辨不出了。到了晚上,更如同全盲一般,眼前只剩下漆黑一片。
他忽然心慌起来,他将床放在窗子旁边,好让每日清晨,天亮后的第一缕阳光可以直接射入眼中。
午夜梦回时,他每每睁开眼睛,便会被焦虑不安,要确认许久才肯继续睡去。将近八年,她音信全无。若不是鸱吻微弱的温度,证实着她还在这世上,证实着她还在这世间的某处生活着。他如何还能支撑下去?
可是为何他出动自己所有暗中的势力寻找她,却依旧杳无音讯的让他绝望?
她为何还不回来?
自己难道再也看不到那双美丽清澈的眼瞳了么?
次日清晨,当他将那副已经有了焦痕的对联搁在眼前费力地分辨时,心中却是一片释然——她本该远离这泥沼才对。
该回?不该回?这愁绪日日折磨着他,让他辗转反侧,夜不安寝。
“爷?有飞鸽传书!”
风古原阖着眼睑,蹙起眉,沉着脸,显然对风力扰了他的睡眠十分生气。
“念。”
他揉了揉有些发紧的额角,冷声吩咐。
“落日泽源……爷,这是什么意思?”
风古原倏然睁开眼睛,猛的坐了起来。
“准备一下,天亮便出发。”
任凭他语音干脆也掩饰不住喉间那些许的震颤。
“……爷?”
风力仿佛咬了舌头,一个字便让他疼得张不开口。
“……已经过了辰时了……”
风古原静静坐在窗前,手指在一缕穿透窗棂的阳光下微微颤动……
68。
仲秋时节,一场暴雨过后,老天依旧沉着脸。呼吸间阴冷的湿气,仿似生了锈的钢刀,割得人胸口生疼。
整座山仿佛被雨水浸透,体积稍小些的岩石,时而从山坡上滚落下来,砸在树上,撞得树叶哗哗作响。而此时,一队疾行的人,正沿着山路向山下移动,虽然每个人被雨水打湿得有些狼狈,他们的身法、速度却惊人的迅捷,仿佛一阵风,悄无声息的穿过山谷。
山路崎岖,路面湿滑泥泞。五十几个人,却静默得只听得到脚步声,泥水飞溅声,和踩断树枝的爆裂声。他们的队形看似凌乱,毫无章法,倘若仔细辨别,便不难发觉,几十个人同步前进,却密密实实地将一人保护在队形其中,像一道会移动的屏障。那人一手扶着前面一人的肩,被牵引着,紧跟着众人的步伐,另一只手却握着一条手杖,微垂着头,脚步略显迟滞凌乱。
“爷,歇会儿吧。”
脚步见缓,领路的人转过头,向身后的人望了一眼,面带忧色。
那人抬起头,扬起清俊慑人的面容,剑眉微蹙,凤目半阖,腮骨绷紧,面色十分苍白。
“不可。”说话间,他用手杖戳了戳地面,泥泞的地面受不得力,发出嗤嗤的声响。
“雨后土质松软,更易暴露行迹……我们还不够快。”
低沉的话语,夹杂着急促的喘息,威严的气势,压抑忍耐着某种痛苦。
“……爷……”
领路之人,不赞同的出声,却显然不愿忤逆那人,嘴唇翕合几番,最终咽下了即将出口的反对。
“梅雪——”被称作爷的人,缓缓睁开眼睑,灰白色的眼瞳死寂一般,视线茫然散落得无迹可寻,乍看之下,诡异得惊人。
“你也不想小情出事……”
梅雪闻言,对上那双丹凤灰瞳,眉头几不可见的微微抖动。他咬了咬唇,仿佛下了好大的决心。
“您的身子不能再强撑了。您……”
“好了!”
风古原将眉头皱作一团,扶在梅雪肩上的手不耐烦地推了推,截口打断他。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
话音未落,他脚下忽的一个踉跄,若不是紧紧扶着梅雪的肩,险些跌倒。梅雪一声惊呼,急忙停住脚步,却僵硬着站着,不敢回身去扶他。
风古原吃力的站直身子,脚上仿佛灌了铅,举步维艰。纤细的手杖稍稍将他腿上的负担缓解了一些,他靠在上面歇了片刻,复又提起手杖,推了推身前的梅雪。
“走吧。”
淡淡的,不带一丝情绪。
急促的呼吸,泄露了他隐忍的疼痛。
山风忽起,半山坡的树林瞬时间猛烈的摇摆起来,碎石跌落得越发密集,一时间风声,树叶噼啪声,碎石落地声充斥着整个山谷。
风古原紧蹙着眉,侧耳聆听。专注地从山谷的忽然喧嚣中,分辨出不同寻常的声音……
“来了!”
话音落,整个队伍即刻停下行进,瞬间围成一个圈子,将风古原同梅雪围在圈中,个个神情戒备。而梅雪也绷紧身体,转身引着风古原的手搁在自己的手肘处,深目警觉地四下扫视一周,凌厉的视线最后定在远处的某个方向。
“一定要拖过午时!”
……
平治五年,末帝姜洛离执着一生的帝王梦最终幻灭,在位仅五年。而这座挺立了千年的西京帝城,也在一番火焚爆炸之下,彻底土崩瓦解。
姜洛离随着帝城一起消失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北炎姜氏王朝,在经过几千年的风雨飘摇后,也走向了分崩离析。没落皇族,转身便成了前朝余孽。逊帝曾经的倒行逆施,成为了诸个势力揭竿起义,讨逆的最佳借口,于是正义之士纷纷以诛杀姜氏余孽为己任,短时间内群雄四起,天下四分五裂。
其时,放眼天下,多如牛毛的义军势力良莠不齐。其中最具资格逐鹿天下的以中泽风氏为最,其次便是据守蜀中险地,并有蛮荒势力为屏障的西藩姒家,而布衣将军方有所帅的哀民军却是各义军中最为民心所向的一支,曾经的西京都护四郡,短短一年已被哀民军逐一攻破,如今以西京城外三百里凉州城为本营,实力也不容小觑。
天时、地利与人和,三股势力各占优势。而割据天下的其余势力,在这三股势力之前,犹如乌合之众,难成气候,不足为患。而局势证明他们也逐渐以中泽、西藩、以及凉州三地为中心,逐一被蚕食、吞并。
是年,中泽忠勇公风羲和称帝,改国号为广泽,易年号为启泰元年。同年,西藩改国号渝蜀,姒百川自尊为太祖皇帝,年号改为庆晟元年。
三方势力,倒有两方称帝,天下三分已成定局,而各势力之间的对峙越发激化,战争越来越密集,战场也随处可是,人命轻如草芥,贱若蝼蚁,弥漫的硝烟,肆虐于天地人间。每处皆是战场,每处皆可亡魂,滚滚硝烟淡去后,满目尽是哀鸿遍野。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只是简单的一个刀伤,也足以因为伤口的溃烂而使人丧命。战场上几万人的拼杀,只有胜利者才能活下来,然而即便胜利了,那些在战场上受了伤的军士,只有将领级别以上的人才有资格得到最好的医护,而许多年轻的士兵就这样在享受战功的同时,因为伤口的感染,被夺去了生命。
非是医德丧尽,实是逼不得已。要知在几十万军队中,不过也就只有一名大夫而已,而一场战役过后,即便医术再高明的大夫,分身乏术,在一百个人同时需要施救时,只能选择战争中更重要的统领。普通的士兵,只能选择自生自灭。
……
平治七年,即启泰三年,庆晟三年,民间忽然出现这样一支队伍。他们有男有女,尽数皆是医者,他们或者二三十,或者四五十,各自编队,来往于各义军之间,每有一张厮杀结束,必能看到他们的身影。无论这场厮杀的成败任何一方,他们都会出现,进行大规模的救护。而救治完成后,他们便会毫不迟疑的离开军队。显然他们不属于任何一支军队,却因为医者的身份,且无论贵贱,义军势力强弱,不计报酬,全力施救。
随着各义军兵力损失的减少,他们也渐渐发觉医护队伍的重要性,每到需要便会提前寻求其救护,并支付相应的报酬。只是,打仗贵在兵奇,提前预约了救护,便等于告知天下,将有一场厮杀的进行,实乃兵家大忌。仿佛察觉到这一疏漏,救护队忽然由明转暗,除了战后留下的医药救治,往日里再不见一丝踪迹。
“这救护队被说得神乎其神,是否以讹传讹了?”
凉州城内一家简陋的茶社,几个人围拢着一位说书先生,听得津津有味。
那须发皆白的说书先生瞥了一眼提出质疑的小生,轻哼一声,唇上的胡须便随风抖了抖。
“仁心医馆的医德医术你可敢质疑?”
“您老的意思,莫非这医护队竟是那仁……仁心医馆所出?”
一众人等立刻七嘴八舌,对“仁心医馆”四个字却讳莫如深,仿佛这四个字,若不斋戒沐浴便张口吐出便是亵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