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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我死于昨天-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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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时起您就有了交际障碍?”
  “是的,正是从那时起。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您感到难以与所有人还是只与某些人交往?”
  娜斯佳沉吟了片刻。她喜欢这个问题。可要知道,实际上,她与那些和公事有关的人,比方说和面前这位戈托夫齐茨,和季马·扎哈洛夫,是没有交际障碍的;而和乌兰诺夫也能完全正常交谈。是的,她可以跟很多人正常交往。但和工作中的同事就糟得多了。至于列沙和父母,那就更不用说了。这么说,她不害怕与无关的人交往。使人奇怪的是,为什么她自己就没觉察这一点呢,直到心理分析医师问起她才想起呢。
  “您说得对,”她抬头直视着戈托夫齐茨的眼睛,“和我关系越近,交往越难。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们来解析一下。”鲍里斯·戈托夫齐茨熟练地说。
  娜斯佳看出,谈话能使他感到愉快,这种快感,和她在解析一道逻辑难题时所体验到的一样。一个人只要热爱自己的事业,那么,即使他心情晦暗,也会满怀愉悦地做自己的事的。不错,这样的人,无疑值得给予任何尊敬,完全可以推荐他承担扎托齐尼所说的那件工作。
  戈托夫齐茨又提了好多问题,迫使娜斯佳讲述了她与继父和母亲关系中的许多详细情节,还问到了她的丈夫。
  “那么,好吧,阿娜斯塔霞·帕芙洛芙娜,”他最后说道,“让我们做个小结。你落进了一个如果不是数百万、那也是成千上万人常常掉进去的典型陷阱。您知道这么一句谚语吗?——别人吃亏你受益。当别人身上发生某种不快的事时,我们可以说是旁观者清,因此能够不受伤害地、轻易地找到出路,可当不幸发生在我们身上时,我们却无计可施。如今,事过这么久了,您才看得很清楚,您怀疑您继父的根据并非那么充足,是吗?我刚和您探讨过这个问题。可您当时却不知为何,竟然当即确信他是告密者。您当下就信了,而且无条件地相信了这一点。现在您为此感到十分害羞。使您害羞的是,您当时竟然惊张皇失措,未能冷静从容周密地思考一下这件事,便匆匆忙忙得出结论,并对结论深信不疑。任何人都会发生这种事,你很难找出一个一生中没有犯过哪怕一次此类错误的人。所以,您大可不必为此而害羞。后来又怎么样了?有两点:第一,当您明白自己错了后,您对自己的工作能力不再信任了。第二,您开始本能地害怕与您的亲人交往,下意识地担心又出这类的事。您担心他们当中有谁会自觉不自觉地迫使您把他们往坏处想,更担心会重犯此类错误,轻信自己的疑心。您竭力想要摆脱您的亲人,以便一旦发生类似的事时您不至于那么痛苦。换句话说,您偏偏把亲人当做威胁之源,竭力想要最大限度地限制与他们的交往,因为,正是您最亲近的人,即您的继父,使您吃了苦头。可他这样并不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也不是出于某种恶意,而是由于您自己的过失。您恨您自己,同时又害怕您的亲人。您不要试图寻找此类恐惧感的逻辑,它们是非理性的,正如任何恐惧一样。您的感情被平等地劈为两半:一方面您为自己的过失而害羞;另一方面,您担心重犯此类过错。于是,这就好像形成了某种障碍,妨碍您与亲人正常交往。”
  “那现在我该怎么办呢?”娜斯佳心里很赞同他说的每一句话,就问道。
  “不要紧,您只要总是牢记我对您说的话就够了。您要对自己说:如今我知道究竟是什么在妨碍我了,我也知道它是从哪儿来的,有什么意义,但我不会让它来控制我的。连想都无需想,您只要一念起这句有魔力的咒语,一切都会各就各位的。再不会出现类似的问题。但您必须不断念这句咒语,它最终是能给您带来好结果的。总有一天,您往日的热情之火会重新点燃,它将迫使您百倍努力跨越障碍的。”
  “我得等多久这种热情才会苏醒呢?”娜斯佳忧心忡忡地开玩笑道。
  “我不敢保证很快就见效。如果您将独自与此种情境斗争的话,最初的效果至少得过几个月以后才会有。如果您让我来帮您的话,效果会稍微快一点儿,请您记住,阿娜斯塔霞·帕芙洛芙娜,神经官能症是十分难治的,实际上是不可能彻底根治的。您患的就是神经官能症。您可以摆脱您所处的,确切地说,是您自己把自己逼进去的那一处境,您可以克服障碍并开始与亲人正常交往,可以后神经官能症还是会在您意想不到的时候,以您意料不到的方式出现的。这病已经形成了,如今您只能一生带病生存了。您对犯不可弥补之错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恐惧感,对此您无能为力。我不想使自己显得像个江湖骗子,因此,对您我是有什么说什么。今天,您的恐惧感妨碍您与朋友和亲人保持关系,明天则又会表现在别的方面。”
  “您说得对,”她又点头道,“今天它还妨碍我工作来着。我很难做决断。”
  “您是否担心会犯错或做得不对?”
  “是的。正是这样。要不我换个工作?”
  “这没有意义。恐惧感会依然如故,您在别的工作岗位上也依然会担心犯错的。您必须克服恐惧。您应当学会与之斗争,明白吗?您得制订出一套方法,好不让它控制您的生活。这个过程很艰难,要持续很长时间,但没有别的办法。”
  “那么您呢?”娜斯佳突然问道。
  “什么——我?”
  “是啊,您的恐惧感。您对我说过您担心自己会发疯,因为您有被迫害狂,总觉得有人在盯您的梢。最后,我和您搞清楚了,如果您还没忘了的话,确实有人在跟踪您,所以,您没有任何被迫害狂。可您仍然还是害怕。”
  戈托夫齐茨神色大变,而且,眼神顿时变得暗淡无光。喏,刚才还在作为一个心理分析医生和娜斯佳谈话的他,刚才还十分正常的戈托夫齐茨,眼神躲躲闪闪,也不再打响指了,瞬息之间又变回来了,成了先前那个不但引起列斯尼科夫、而且也引起娜斯佳本人极度怀疑的人。他的目光牢牢钉在墙壁上部的某个点上。他一言不发。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鲍里斯·米哈伊洛维奇?”娜斯佳固执地问。
  “您……我和您是搞清楚了……实际上是您搞清楚了,有人在跟踪我,跟踪者是尤丽娅雇来的。但在那些人之前,还有过两个家伙。对那两个家伙,您还没说什么呢。您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他们为什么要跟踪我呢?”
  “我知道,”娜斯佳想,“可您,鲍里斯·米哈伊洛维奇,对此您就不必打听了。假如扎托齐尼想让我告诉您的话,他会告诉我的。”
  “我认为是您弄错了,”她说,“您只不过是产生错觉罢了。请您告诉我,您是怎么与自己的恐惧感斗争的呢?既然您能把一切都分析得头头是道的话,您怎么还容忍它操纵您呢?”
  “为什么?”他把一双发了炎的眼睛转向她说,“为什么?和您为什么会犯错是一个道理。我可以和您的恐惧感斗争。可对自己的,我无能为力。恐惧是非理性的……不过,我记得,我已经告诉过您了。您一边看着我,一边想必能想出成千上万条逻辑理由,可仍然还是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害怕。您觉得您要是处在我的位置上是不会害怕的。在这点上您和我完全一样,当我听您讲述时,我就想,我要是处在您的位置上,肯定永远都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更不会为这样的区区小事而这么难受的。可遗憾的是,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从这个位置看,我们的不幸和难题,看起来与从旁看上去是完全不一样的。”
  “或许您得去找找专家?”娜斯佳提议道。
  她突然对这人产生了强烈的同情,他实际上根本没有任何错,此外,他的记忆力和观察力也是极其敏锐的。他被作为精通本行的专家推荐了上去,内务部对他进行了日常常规检查,比在其他情况下进行的检查更严格细致,因为问题涉及到的,是一个责任十分重大的职位,往往要经过数千次的检验。在检查过程中还进行外部跟踪,而戈托夫齐茨就是在这上面卡了壳。他的全部过失即在于此。这个可怜的家伙被恐惧折磨得快要发疯了。可又不能告诉他实情。我必须守口如瓶,看着他受罪。真是活见鬼,什么时候警察局里会有足够多的好警员,好不至于徒然伤害别人的心理呢?
  “去找专家?”戈托夫齐茨抱怨地问,“去找什么专家?”
  “喏,跟您一样的心理分析医生呗。”
  “不!”
  他脱口大叫,这想法本身就让他感到是一种亵渎。
  “不。”稍稍平静一点儿后他又说道,似乎被自己的发作吓了一跳,并为此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可究竟为什么呢?”
  “不。假若这种专家有一位是我可以完全信赖的好朋友的话,我会这么做的。可我没有这么一位专家朋友。和别的行业一样,我们这一行里也有竞争。我无法容忍人们说我身上有连我自己也对付不了的病。你难道会找一位浑身长满疥疮的皮肤病医生看病吗?”
  “我当然不会去的,”娜斯佳同意道。
  她在戈托夫齐茨家坐了将近三小时。在此期间他曾两次以茶来款待她,与此同时他窘迫地请求客人原谅,说茶里没什么东西好加的,他家甚至连拧檬也没有。娜斯佳这才明白,原来他已经好久没出门了,恐怕连商店也不曾去过。“可不么,瞧他怕成那样,”娜斯佳在去往彼得罗夫卡的路上这样想道,“弄不好他会饿死的,可他饿死也不出门。我该给扎托齐尼说什么好呢?这老爷子一方面倒像个体面人,看起来是个很不错的专家。他对我的理解全都十分正确。在听他说时,我心里完全赞同他所说的一切。当然啦,他是没说出任何新玩意儿,可谢天谢地,目前我的脑子还够用,意志力也不缺乏,对自己的问题尚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至于那一令人不快的真相,我自己也满可以说得出来,可是,戈托夫齐茨居然能在我刚一出口时就洞悉一切,这一事实对他有利。可从另一方面说,假如他经常有这种恐惧感,他又怎么能到部里上班呢?那里天天都有各种各样爆炸性新闻,人们为了能得到这些新闻,随时都会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或许连戈托夫齐茨本人也不知道,人们正在考察他是否适合做这项工作。喏,这样也好。你想聘请一个人,委他以重任,可后来,在经过考核以后,又不要人家了,这样做有啥好处?最好先对他进行考核,然后,如果他愿意的话,再来聘请他。可我真的好可怜他呀!真想告诉他有关那些盯梢者的真相……可我不能。到如今我才理解,去年冬天,那个扎托齐尼曾是多么难呀。他当时看出我很难过,可又不能帮我,生怕打乱计划。或许我冲他发火毫无道理。他当时的日子也不好过。罢、罢,有关戈托夫齐茨先生的事,暂时还得等待最后结论。我已跟他说好,他将竭力帮助我,从今以后我每周一次去他家里应诊。当然,其实我并不指望他帮我什么,我的问题由我来对付。今天谈话后,我的心情好受多了。可我得好好观察观察他,免得判断有误,不然的话,我可无颜见伊万。他可是还指着我给拿主意呢……活见鬼,我又怕犯错误!可是不,不会出错的。我知道这恐惧来自何方,我还知道为什么会有恐惧感,可是,近来我并没变傻,还跟从前一个样儿,那么,既然从前我对自己的判断充满信心,那么,为什么此刻反倒怀疑自己了呢?我不该这样。我不该怀疑自己……我不该害怕……”
  当我告诉维卡,说我打算和她分手,把所有财产和金钱都留给她时,使人吃惊的是,她居然十分平静。维卡到底是好样儿的,她具有极强的自制力,脸上甚至不曾流露一丝一毫欢喜的表情。她轻轻地耸了耸肩,双手揉着太阳穴,进了另一个屋。片刻之后,她换了一身笔挺的工作服,走了出来。我又嗅出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强烈的香水味儿。这气味好难闻啊!我从前怎么会喜欢这么可恶的气味呢?
  “这是你的最后决定?”她严肃地看着我说。
  “决不反悔。”我痛痛快快地说道。与此同时,我感到一阵轻松,觉到自己已经摆脱了危机,寻找到了使自己摆脱困境的出路。
  “你不想做些解释吗?”
  “不。”
  “那就穿衣服吧。”
  “干吗?”
  “去婚姻登记所,递交申请呀。你既然主意已定,那还拖什么呀。”
  她倒急了,这条毒蛇!装模作样,好像是与我的决定妥协了,其实,她心里保不定怎么乐呢,说不定连五脏六腑也欢蹦乱跳起来了吧。也罢,既然我连她的命都能救,给她点儿财产和金钱又算得了什么。
  我俩出了门,向坐落在离我家三个街区的婚姻登记所走去。阳光灿烂,树丛笼罩着一层淡绿色的轻烟,一些身穿超短裙的漂亮姑娘从我们身边走过,生活在我眼里简直是太美妙了。早该这样做了。一段时期以来,我简直形同行尸走肉,什么也无法令我欢喜,而我也对生活一无所求,无论是对今夕还是明晨,我都没有任何计划,可今天我又活过来了,又能力生存而欣悦了。我的生命中能遇到卢托夫,这真是太好了!如果没有他,我还会像这样一动不动地呆在这儿,感到自己像一只供作牺牲的羔羊。对维卡,无论这有多么奇特,我都情愿做出任何牺牲,因为我明白,她自己曾经奉献了那么多,在和我母亲共同生活的那些岁月里,她受了多大罪呀。老实说,如果没有她,我恐怕永远也成不了现在的我,因为我单单是为了她,为了维卡,才强迫自己在“素面朝天”这个节目里硬撑着,为的是能使她达到应有生活水准的一半。我很爱她,情愿为了她奉献一切。要是单为了我自己,我兴许什么也不愿做,情愿守着疯疯癫癫的母亲,靠微薄薪水惨淡度日。从某种意义上说,维卡有权得到我的全部财产,确切地说,这些财产是我们共有的,因为,假若我身边没有她,那么,我也就无从得到这些财产。我只想知道,她对此的理解是否和我一样?或许不一样。她总是那么彬彬有礼,从不计较谁该谁什么。可话说回来,谁知道她如今怎样了呢,在她有了情人之后……
  在婚姻登记所里,我让维卡呆在走廊里,自己径直闯进了所长办公室。
  “我姓乌兰诺夫。”我自我介绍道。
  所长疑惑地瞧了我一眼,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噢,是的,您的事有人打过电话。您是一个人来的,还是跟夫人一起?”
  “跟夫人一起。她在走廊里呢。”
  “好吧。请稍候片刻。”
  她摘下话筒,拨了个号码。
  “玛莎?到我这儿一趟。是的,马上。”
  玛莎是个美得耀眼的年轻姑娘,她翩翩走进办公室,灿烂的笑容使我乍然一惊。
  “嗨,您好,”刚一进门,她就直冲冲地对我说道,“我在电视上见过您。”
  “这太好了,”所长冷漠地打断她的话说,“乌兰诺夫先生想要废除婚约。收下他的申请,明天把离婚证办妥。”
  “可这……”姑娘话一出口又连忙打住了。显然,她习惯于严格遵照条例办事,而根据条例,递交离婚申请书之后,要过好长时间才能最终办妥离婚证。
  “就明天,”所长肯定地说道,接着转身对我说道,“您跟玛莎去吧,她会把一切都办妥的。”
  我和维卡填了申请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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