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加沙自传-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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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勤学苦练,往往每天弹琴七个小时。一种强烈的热望在我的心底升腾——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从理智上意识到了这一奢望,可它确实埋藏在我的心灵深处——我幻想成为一个钢琴家,在音乐会上表演。这将意味着长时间的艰苦奋斗,但我察觉到自己的进步速度非常快。
我的声乐课开始得比钢琴课要早些,指导老师是布耶先生。他与让·德·赫兹克齐名,被公认为当时巴黎最有影响的两个声乐教师。赫兹克曾经是著名的男高音歌唱家,布耶是著名的男中音歌剧演员,布耶先生认为我的头声是完美的,发出的音自然,恰到好外。胸腔音也不错,只是中音区特别成问题。为此,我得先从次女高音部练起,以发展我的中音区。
他时常为我那“英国面孔”所恼火:“又是英国面孔,一点表情都没有!太呆板了。声音、吐字都是从嗓子眼里发出的.这怎么行?法语发音要从上腭发出来,从口腔的上部。
上颚和鼻梁才是中音区发声的正确位置。你法语说得很漂亮,非常流畅,只是可惜不带英国口音,而是带着南方口音,你从哪儿学来的南方口音?”我矜持片刻说,这也许因为我是跟一位在法国南部长大的女佣学法语的缘故。
“噢,原来是这样。”他说,“对,就是这么回事。你说话带的是南部口音,你的法语说得很流畅,但用的都是英国人的发声习惯,声音是从嗓子眼里发出来的。你必须移动双唇,保持上下牙齿紧合。噢,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要我在嘴角处衔着一支铅笔,唱的时候尽量吐字清楚,但不能让笔掉下来。开始的时候,我极难做到这一点,后来终于过了这一关,能够牙齿紧咬铅笔,双唇大开大合,吐出字来。
我学会了大量的法国歌曲,还学会用德语演唱许多舒伯特的歌曲。尽管我不懂德语,学会这些歌却并不很困难,当然了,我也学用意大利语演唱。但总的说来,指导教师不允许我好高鹜远。大约学习了六个月左右之后,他允许我唱《绣花女》中的咏叹调和《托斯卡》中的咏叹调《为艺术,为爱情》。
这一段时间的生活是幸福愉快的。
有时候,学员们从卢浮宫回来。一起到一家饮食店喝茶。对一个贪嘴的姑娘来说,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情了。我最喜欢吃那里的美味的奶油蛋糕。
我们偶尔也在德赖登女士的家里聚会。有一次。她从前的一位学生带着儿子也赶来了。这位美国妇女跟一位法国子爵结了婚。她的儿子鲁迪也算得上是一位贵族,但从其相貌来看却像是——个地道的美国大学生。当他看到这十二位已经发育成熟的姑娘在用热烈好奇、甚至可能是脉脉含情的眼光一齐注视他的时候。他一定有点怯懦了。
通过与鲁迪相识,我发现自己已经发生了变化。虽然我们仅仅见过几次。但这却是某种转变的标志。就在这时。我跨出了祟尚英雄的阶段,不再保有那种无私的爱情、为自己的心上人无偿地作出牺牲。从这时起,青年男子在我的眼里就是实实在在的人——一些与之相处能给我带来欢愉的人。总有一天,我要在他们中选择我的丈夫。虽然鲁迪并没有使我动心——假如我们常见面,也许我会爱上他——但我的的确确意识到自己心理上的巨变。我已经成为女子世界中的徘徊者。就在这时,我心中的最后一尊偶像——伦敦大主教的形象也隐去了。我需要跟有血有肉的小伙子交往,而且越多越好。
我猜不到自己将在德赖登女士的精修班学习多久——一一年,也许十八个月,我想是不会超过两年的。我那变化无常的母亲没有提出更改对我的教育的计划的建议,大概是没有听到什么更能振奋人心的消息。我倒是觉得。很可能是她的直觉告诉她。我对现状感到满足,正在学习有价值的东西,它们将成为我生活中乐趣的一部分。
就在我离开巴黎的前不久,—个理想火花熄灭了。德赖登女士当时正准备接待她从前的一位学生,利默里克伯爵夫人。她是一名优秀的钢琴家,也曾拜查尔斯·菲施特尔为师。每逢这种场合.班里总要组织一次非正式的音乐会,由正在学习钢琴的两三名学生表演。我参加了这次演出,其结果是灾难性的,快轮到我演奏的时候,我心中忐忑不安,在平时也是这样,不足为奇,可是当我在琴凳上落座时,这种心慌并没有像以往那样随即消失。无能感像潮水一样吞噬了我,我弹错了音符。节奏也乱了,乐句生硬笨拙———简直是一塌糊涂。
没有谁比利默里克太太更和蔼可亲的了,演奏之后她跟我谈了一次话,安抚我说她看得出来我当时心里紧张,再说怯场也是在所难免的。也许随着在观众面前演奏的经历丰富起来,怯场的心理会被克服的。她的一席话使我感激不尽,但我也意识到自己不仅仅是缺乏演奏经验的问题。
我继续学习音乐。毕业前夕,我坦率地问查尔斯·福斯特,经过刻苦学习和实践,我将来能否成为一名职业钢琴家。他很善于理解别人,没有对我说假话,他认为我缺乏在公众面前表演的气质。我觉得他是对的,感谢他能够让我了解自己的真实情况。我曾一度陷入痛苦之中。我努力从这一痛苦中摆脱出来。
假如你所追求的是不可企及的,那就最好不要让自己纠缠在懊丧和妄想的羁绊之中,而应该认识自己,继续自己的人生之路。这种早来的挫折有助于我对个人未来的选择。
它使我认识到我不具备在任何公开的场合表现自己的资质。用我个人的话来说,就是缺乏自我控制的能力。
第四章 缔姻与期待
1
我从巴黎回到家里后不久,母亲得了重玻同以往一样,几位医生的诊断各说不一:有的认为是盲肠炎,有的说是副肠热病,有的认为是胆结石,还有其他几种诊断。曾有好几次,她都差一点被推上了手术台。治疗对她没有起色——她的病频频发作,各种手术方案悬而未决。
她终于对为她诊治的医护人员失去了耐心,她说:“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到底得了什么病,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想最好还是摆脱这些医生的摆布。”
她后来设法找到一名通常被人们称作会作人情的医生,尔后宣布说那位医生建议她去阳光充沛、气候温暖干燥的地区疗养。“我们今年冬天去埃及。”母亲通知我说。
我们再次将邸宅出租了。幸亏那时去国外旅行的费用相当低,仅阿什菲尔德的高额租金就足以支付旅居国外的开销了。
此时,我已经作好了步人社交界的准备,头发已经挽起,高高地盘在脑后。把发网罩在发髻上。在那个时代,这种希腊发式意味着女子已进入成年。这样的打扮极为和谐,尤其是配上晚礼服。我的头发留得很长一一长得过了臀部。这对—个女子来说是——种荣耀,其结果,长发总是散落下来,叫人对它无能为力。为此,美容师设计出一种假发罩——一个大的假发罩。先将自己的头发紧贴头皮固定住,然后把假发髻别在上面。
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初涉社交界是一生中的一件大事。
如果家境富裕的话,作母亲的一般要为女儿举办一个舞会。
而且理所当然地该在社交忙季去伦敦住上一段时间。邀请来跳舞的都是自己的亲朋好友,应邀去参加的也都是自己朋友举办的舞会。要想邀请到足够的男舞伴是件不太容易的事。不过这毕竟是一些非正式的家庭舞会。或者你还可以邀上一大群朋友去参加慈善捐助舞会。
然而,这些当时对我来说都是不可能的。麦琪初次步入社交界时去了趟纽约,参加那里的宴会和舞会。当时父亲出不起钱供她去伦敦参加社交忙季的活动①。如今对我来说就更是不可能的了。母亲为此焦虑不安,这是女儿生来就应享有的权利,也就是说,女儿已经由一个学校里的黄毛丫头出落成一位妙龄女子了,理应像蝴蝶一样自由飞翔.飞到姑娘和小伙子们中间。总之,作母亲的应该为她创造寻求合适配偶的良机。
①伦敦的社交忙季:每年初夏,伦敦的社交活动最频繁,故称为忙季。——译注。
由于家境不好,母亲心里明白,让我按常规步入社交界是有困难的。她之所以选择开罗作为她的疗养地,主要是为我着想。开罗的确对我很适宜。我生性腼腆,不善交际。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我有一些这方面的经历,使我渐渐熟悉舞会,习惯与青年男子交谈及其他一些社交方式,把社交看作日常的事情。
在姑娘们的眼里,开罗是一个美妙的梦。我们在那里逗留了三个月。我每星期参加五次舞会。舞会分别在几家大旅店中轮流举行。开罗驻有五个团的军队。每天都有马球比赛。住在这些不很豪华的旅店里.生活费用比较低廉,所以可以尽情地享受这里的娱乐。冬季旦游人纷至杏来,多是母女同行。我起初显得怯生,在许多方面——直忸怩。但却非常爱跳舞,而且跳得也好。我喜欢跟青年男子相处,不久极发现他们也喜欢我,所以,一切都一帆风顺。此时,我年方十七——开罗本身对我毫无意义一一十八到二十一岁的妙龄女子除了青年男子,极少他顾,这是合乎情理的,无可厚非。
然而,在开罗时,我的春情并未萌动。要做的事情太多。
每日的交往应酬不暇,还有许多讨人喜欢,风度翩翩的小伙子。能使我动情的都是一些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他们不时地走上前来,友善地邀请我跳舞,像对待小姑娘那样逗弄我,但仅此而已。根据社交习规,每个晚上至多与同一男子跳两次,否则陪娘那敏锐的目光就会盯上你。
一位年轻的叫特里劳尼的康沃尔郡人和他的好友是我的主要舞伴。他们都在第十六步兵团服役。有位年龄稍大一些的上尉叫克雷克,他已与一位漂亮的美国姑娘订了婚。
一天晚上,我跟他跳完一个舞后,他把我送到母亲面前对她说:“这是您的女儿吧,她学会了跳舞,而且跳得非常好,不过您还得教会她说话。”我跳舞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说,难怪他责备我。
我很快就成了马球迷,每天下午的比赛逢场必到。母亲为了开拓我的视野,偶然带我去博物馆参观、她还提议我们俩顺尼罗河而上,到卢克苏尔游览名胜。我满眼泪花,激烈地反对:“不,妈妈,不去,我们别现在去那里。星期一要举行化妆舞会,我还答应人家星期二去卡纳克野餐……”我罗列出一大堆借口。在当时,古代奇观是我最不感兴趣的事情。
幸亏母亲没有硬拽着我去。卢克苏尔、卡纳克等埃及名胜,引起我强烈的兴趣还是大约二十年后的事了。在当时,我要是带着这种兴味索然的眼光去游览这些名胜,岂不是对伟大艺术的亵渎。
埃及之行对我大有稗益。有些事情可以一举多得。现在看来,那年冬天住在埃及解决了我们生活中的一系列问题。母亲当时陷入无力支付女儿进行社交活动费用的窘境,她竞找到了解决的办法。我克服了自己的局促。用当时的话说,“我懂得了怎样举止得体。”如今的生活方式与从前已经大不相同,所以在此对过去的行为规范作出解释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埃及之行使我获益匪浅。我想不出什么其他的方式能使我如此快地克服了生来就有的笨拙。这三个月对一个姑娘来说自然是绝妙无比的。我结识了至少有二三十个青年男子,只是由于我年龄还小,只顾尽情享乐而没有爱上任何人。我虽然也曾向两位古铜色脸膛的中年上校递送秋波,但是他们却已被俏丽的少妇们—他人之妻——迷转,对我们这些不会卖弄风韵的姑娘们并不感兴趣。我曾受到一个一本正经的澳大利亚年轻伯爵的困扰。他总是盯住我不放。我尽量回避他,但他总能在人群中找到我,邀请我跳华尔兹舞。我说过我是不喜欢跳华尔兹的。这位伯爵跳的是难度最大的一种华尔兹——以高速度的长时间左旋为主。每次都转得我头晕眼花,总感到自己要摔倒在地。在希基小姐的舞步学习班里,左旋步并不受欢迎,所以我也缺乏这种舞步的训练。
我新结识的朋友中,大多是年轻的中尉和少尉。我们之间的友情是亲密的,但并非认真的。我观看他们赛马球,他们受挫时为他们鼓劲加油,得胜时,为他们欢呼喝彩。他们也在我面前争先恐后地表现自己的强悍。我发觉要想跟年龄稍大一些的男人搭上话是困难的。他们的名字如今大多已被遗忘了。只记得当时有一位叫海勃德的上尉,他常邀请我跳舞。在我们母女俩乘坐的从开罗到威尼斯的轮船上,母亲若无其事地对我说:“你知道吧?海勃德上尉想跟你结婚。”
“什么?”我万分惊讶,“他从未向我求过婚,也未跟我提起过这事。”
“是的,可他对我说了。”母亲答道。
“对您说了?”我诧异地问道。
“是的,他说他非常爱你。问我是否认为你还太年轻。他说,也许他不该直接向你提起这门亲事。”
“那您是怎么答复他的呢?”我问。
“我告诉他,我敢肯定你不爱他,最好还是放弃此念。”
“唉呀,妈妈!”我忿忿地嚷道,“您真不该说这些!”
母亲骇异地望着我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你爱他吗?你会考虑嫁给他吗?”“不,当然不是了。”我说,“我压根就没想要嫁给他,我不爱他。可是我想,妈妈,您该让我来给自己的求婚者作出答复。”
母亲为之一震,接着,她爽快地承认自己错了。“要知道。我当姑娘的时候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是的,人们喜欢让人直接向自己求婚。”
为此我怄气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渴望体验到别人向我求婚的滋味。海勃德上尉是个英俊的男子,不讨人嫌,舞跳得也不错而且富有。可惜我没能想到要嫁给他。事情往往是这样:一个小伙子爱上了你。而你并不喜欢他,他马上会变得乖顺可笑——男人们坠人情网时,总是设法让自己看上去像一只生病的绵羊。假如姑娘喜欢上这个小伙子,看见他这样就会受宠若惊,而且在他面前按按不住自己的兴奋之情,要是她不喜欢他,就不会容他在自己的心里有片刻停留。生活就是如此不公正。恋爱中的女人看上去比以往好看十倍:两眼炯炯有神。双颊泛着红晕,连头发都放出异样的光彩。她们的谈吐也变得措词巧妙.情趣横溢。
这就是我经历的第一次求婚,对此感到大为不满意。第二次求婚来自于一位六英尺五寸高的年轻人。我十分喜欢他,我们曾是好朋友。他更明智些,并不想通过母亲向我求婚,这使我很高兴。他设法与我们乘同一班由亚历山大港到威尼斯的客轮。很遗憾,当时我对他仅仅是抱有好感。我们曾在短时间里有通信来往,后来他被派往印度。我要是再过几年以后还能见到他的话,也许会认真考虑他的求婚。
2
我这样描述自己的生活会使人感到我和我周围的人都相当富有。如今,只有有钱人才能享受这些乐趣。其实,我的朋友几乎都出身于中等收入的家庭,家中大多没有马车.更不会有当时刚问世不久的汽车或摩托车。这些只有富翁家里才配备得起。
青年女子的晚礼服通常不超过三件、而且一穿就是几年,每过一个季节就得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