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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我的邻居是妖怪-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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坟里何等凄惨,康熙越想越觉得于心不忍,当即下旨重修“八王坟”。

  这回可是按王爷墓的规格修了,御赐金丝楠的棺材,阴陈木的衬里儿,拿绫罗丝绸重新裹住遗骸装殓到棺椁之中,不能有缎子。要说棺材里有绫罗绸缎,那就是外行话了,缎子跟断子同音,有断子绝孙的意思在内,所以说古代棺材里什么好东西都能放,唯独不能有缎子,真有也不能明说。

  修复之后的八王坟,规模非常宏大:两边设有配殿,前边放置驮龙碑,上有宝顶金盖,封土堆下面是地宫,墓道墓门前后三进的墓室,外边围了圈墙,巨石造的墓门为了防盗,门后特意做了两个石槽,合拢墓门的时候,有石球顺着沟槽滑下来,把墓门从里侧顶死,合上之后就永远也打不开了。

  康熙年间,这座八王坟虽然造得很大了,但老百姓们叫顺了口,仍是习惯叫八王坟,好多年都没改,这地名到现在还有呢,就在北京东四环四惠桥西南侧SOHO现代城附近。在辛亥革命之后,八王坟的地面宫殿都被拆掉,全当成砖瓦木料卖了,墓穴地宫则在清末被盗,如今保留下来的仅有地名而已。

  清朝北京远远没有现在这么多的人口,城区也没现在这么大,那时候南边到陶然亭就非常荒凉了,满目芦苇野地,都是乱坟岗子,走半天看不见人。如今陶然亭就是北京火车站南站,那高楼大厦盖的是一片连着一片,跟以前不能同日而语了。

  晚清光绪年间,陶然亭这边还有几处荒废的寺庙道观,乾隆时香妃埋骨的香冢,离这地方也不远。当时满清王朝的统治腐朽末落到了极点,已是大厦将倾,各地盗贼蜂起,陶然亭附近便有伙土匪,为首的绰号叫赵麻子,也是一条好汉。他出身贫苦,早年拜过名师,学成了满身武艺,属于那种彪形大汉,生得膀大腰圆,豹头环眼,满面钢髯,只是脸上落了麻子,才得了这么个绰号。闹义和团的时候,他也杀了几个洋兵,被官府拿得紧了,只好落草为寇,聚集了十几个兄弟,专在陶然亭附近杀富济贫。陶然亭虽然偏僻,那也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赵麻子胆大包天,敢在白昼杀人,城里的官差也拿他没办法。

  赵麻子每次劫到财物,都要进城走一趟,无非是吃喝玩乐,就这样官差都拿不住他,为什么呢?因为那时京城里有好多镖局,镖局里的人知道赵麻子是贼头,一看他来了,赶紧给请到镖行里,好吃好喝安排着,到城里转悠下馆子,都有镖局的人陪着,绝不让他自己掏一分钱,等贼离城回山,还要用马车护送,备下礼品给贼带回去。这属于江湖道儿,把面子给得足足的,下次走镖时远远地一吆喝趟子,劫道的贼人听到是朋友走镖,也就不好意思出来劫镖了,否则逮谁跟谁动手,把各处的人都得罪广了,走到江湖上寸步难行,镖行这碗饭也就没法吃了。

  有那么一次,赵麻子劫了一位客商,得了许多财物,乔装改扮了进城来看朋友。镖局的人得到消息,照例是远接高迎,安顿好了之后到沙锅居白肉馆吃饭,还商量着晚上到戏楼看戏。这也该着出事,赵麻子坐在沙锅居里喝着酒,就听旁边那桌有人说话,那是一个北京当地人和一个外来的亲戚,外来的亲戚说起路过一个地方,地名叫八王坟,当地这个人就讲了八王坟的由来,还说坟里有当年康熙爷赐的珍宝陪葬。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麻子在旁支着耳朵听了个一字不漏,心里便转上一个念头,当天不辞而别,到城南陶然亭,把手下弟兄聚集到一块,跟大伙说八王坟里有陪葬的宝物,如果能把这老坟抠开,得了其中的珍宝,足够这么多人快活半世,可比整天在野地里劫道的油水大多了。咱们绿林人讲的是阴间取宝,阳间取义,当取不取,过后莫悔。

  这伙山贼土匪一拍即合,白天过去踩好了盘子,当晚开始动手。不过八王坟不比寻常的土坟,墓室全是石壁,还特意找了几个懂行的石匠入伙,昼伏夜出连挖带刨,用了两个多月才挖开。夜里干活,白天则用乱草伪装,免得被路过的人看出来。简短节说吧,挖开墓穴发现里面全是泥水,原来八王坟修得够大也够坚固,只是离通惠河太近,没考虑到地下渗水的问题。赵麻子等人也不会排水,趟着齐腰深又黑又臭的泥水,撬开了棺材,里面果然有康熙皇帝赐的一些东西,比如东珠宝剑之类,这伙贼半偷半毁,八王的遗骸和一些贵重冥器,都给扔到了泥水之中,剩下的揣到身上,连夜逃回去分赃。没想到这次的娄子捅到天上去了。

  土匪夜盗八王坟的案子,惊动了慈禧太后。慈禧见大清英亲王的坟都让土贼掏了,这简直是无法无天,照这么下去,列祖列宗的陵寝也安稳不了。大概慈禧想到了自己的身后事,觉得要不杀一儆百,今后她的陵寝也难保万无一失,于是严令缉拿这伙盗墓的贼人,办案不力的官差一律砍头,家属充军宁古塔。

  当时京城里的差人真红了眼,赵麻子等人胆量再大也不敢进城了,都躲在乡下等着风声过了再说。可也真是鬼催的,赵麻子手下二当家的叫鱼眼薛七,听这名就知道长什么样了,俩眼珠子跟鱼目一样特别大,但黑少白多,显得有些奸猾,其实为人至孝。这鱼眼薛七的老娘病重,要到城里请郎中瞧病,本来这种事,随便托个朋友也给办了,可薛七不行,脑子一急就把被官府缉拿的事给忘了,匆匆忙忙赶到城里请大夫,身上没钱,正好揣着一件赃物,这是盗完八王坟之后分到他手里的东西,一个碧绿碧绿的玉扳指。鱼眼薛七把这个东西拿给坐堂的先生,请郎中出诊,这一下可就惹上了杀身之祸。

  那位郎中是京城里的名医,常给达官贵人诊病,一看这扳指知道肯定是皇家之物,像薛七这种土里土气的老乡,祖宗八辈儿加起来也不可能有这么值钱的东西,必定不是好来的。郎中可不想跟着受牵连,就谎称去准备几味药,把鱼眼薛七稳住了,跑到官府报了案,当时引来一群穿官衣儿的。鱼眼薛七就是水下的功夫好,拳脚武艺稀松平常,被官差打翻在底,胖揍了一顿,他架不住严刑拷打,被迫供出了同伙赵麻子等人的藏身之处。官府连夜调集五城练勇前去拿人,京城里装备了洋枪的火器营也跟着出动了。

  赵麻子当晚正在家睡觉,忽听外面乱成了一团,他身为绿林人是何等的机警,心里一惊,知道出事了,赶紧从被窝里钻出来,顾不上穿衣服,怕前边有埋伏,也不敢走正门,抬脚踢开后窗,纵身形蹿出去窗外。不料后窗早有官差等着他,还没落地就挨了一记闷棍,终于负伤被擒。

  由阴历四月十二案发,这伙夜盗八王坟的土匪连同家属,到阴历六月初八为止,统统落入法网。窝藏贼人收受贼赃的都算在内,牵扯进去多达七十几人,男女老少均有,在公堂之上落成供状,全部问成死罪,断了个斩决。阴历十二那天从宣武门出来,一路游街示众,最后押赴菜市口刑场开刀问斩。

  这桩盗墓案子闹得满城风雨,菜市口行刑的那天,围得是人山人海。北京城里的老百姓也算见多识广了,可是从来没见过一次处决这么多犯人,惹得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为首的贼人又是令人谈虎色变的赵麻子,遇到这样的热闹哪能不看呢,行刑那天戏楼茶馆都没人了,四九城里万人空巷,全挤到菜市口观看出红差。官府知道处决的都是亡命土匪,唯恐有人冒死来劫法场,特别调拨了上千兵勇把持秩序。当天菜市口法场上血流成河,惨呼声惊天动地,而且还引出了一件奇事。

  【三】

  按大清律法,谋反及盗挖皇陵属于不赦的弥天大罪,绝不待时,不用等到秋后大审,冬至之前才上法场,因此八王坟一案破得快,处决也快。头天刚下过雨,到阴历六月十三这天,晌晴白日,碧空如洗,一大早从宣武门到菜市口的街巷两旁就挤满了人,全是看热闹的老百姓。

  本来菜市口里面都是菜摊,郊县的农民每天集中到这卖菜,赶上出红差设法场,卖菜的小贩们要先在旁边等着,什么时候砍完了人头,铺上一层黄土垫道,遮住满地的鲜血,这才能开始摆摊做买卖。可这回一次处决七十几名人犯,大清开国以来,京城里从没出过这么大的红差,菜贩子们知道今天别想做生意了,指不定砍到几时才算完呢,所以压根儿没带蔬菜,但是也特意起早贪黑跑过来瞧热闹,把个菜市口围得水泄不通。

  当天刑部派来把持法场的兵勇多达千人。重犯或有名的人物游街,照例要装在囚车木笼里,可这回犯人太多了,只有为首的赵麻子、鱼眼薛七等人,被披红挂彩装在囚车里,其余的犯人各带枷锁,绑成一串,排在囚车后面。每人脖子后面都插着个长条木牌,上面写有犯人名姓,并用红笔圈着个“斩”字,这叫断头状。

  围观的百姓太多了,囚车打宣武门就走不动了。您瞧北京在民间叫俗了是四九城,东西南北四面城,一共有九座城门,合起来叫四九城,这九座城门各有各的用途:东直门俗称粮门,专门走粮车,旧时地面有车辙,走到城门洞里一抬头,能看见头顶刻着麦穗的图案。西直门叫水门,运水的车都从西直门走,城门洞里刻着水纹。南边的宣武门出红差,砍头凌迟的犯人去到菜市口上法场,必打宣武门经过,城门洞旁边立有石碣,上书“后悔迟”三个大字,其中的含义不用多说了,无论你是忠是奸,是愚是贤,是蒙冤还是活该,只要犯下了死罪,被装在木笼囚车里推出宣武门,这条命就算交代了,再怎么后悔也不管用。

  囚车堵在宣武门好半天,兵勇才把道路疏通,往前就更热闹了,街道两旁的买卖铺户,都在店铺门前摆上一张条案,上边备几碗水酒,有那买卖做得大的,还给准备了鸡鸭鱼肉四碗菜。这事没人吩咐,全是自觉自愿。犯人在被押赴菜市口的路上,可以随时停下来吃喝这些酒肉,大清律法是允许的,甭管犯了多大的事儿,踏上黄泉路之前喝点送行酒也不为过。为什么那些店铺商人愿意请死囚喝酒?因为以前有种讲究,死囚从你门前过,准不准备东西在你,是否吃喝则在他,他要不动你的酒菜也就罢了,只要喝了你一口酒,或是吃了你一口菜,你就算积下阴德了,将来做买卖定能财源广进。那时的人最迷信这个,不用官府下令,提前把告示贴出来,告知百姓哪天在菜市口处决人犯,沿街店铺自会准备妥当。

  菜市口是个丁字路,三条土道交会的这么一个地方,平时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非常繁华,不过这条道路是“无风三尺土,下雨满街泥”。正对着法场有家老字号,是卖刀伤药的鹤年堂。鹤年堂是个药铺,由打元末明初就有了,您算算得有多少年了。鹤年堂的刀伤药最有名,但不是只卖刀伤药,大概是因为店铺门面正守着菜市口法场,所以人们提起鹤年堂,总是会想到刀伤药,其实上法场开刀问斩的犯人,基本都是被砍掉了脑袋,抹上再好的刀伤药也不顶用。听老人们讲,以前每到菜市口出红差,都属鹤年堂摆设的酒菜最为丰盛,等刽子手掌完了刑,掌柜还要给他送上一个红包并一副安神药。也听闻鹤年堂夜里总有鬼拍门,那是惨死在法场的冤魂到店里索取刀伤药,因此到夜里上了门板,任谁在外头叫门,喊破了嗓子,店里的伙计也不敢开门。

  这天处决赵麻子等一众悍匪,因为看热闹的人太多了,兵勇官差好不容易把囚车推到菜市口,围定了法场,将七十多个犯人分成三排,由西向东跪在地上,每人身后都有兵勇按着,等着午时三刻开刀问斩。鹤年堂掌柜亲自让伙计给这些犯人送上断魂酒,有的人一口气喝了,有的则咽不下去,况且男女老少都有,死到临头吓破了胆,大哭哀嚎者有之,屎尿齐流者有之,默然不语者有之,周围则是挤破了脑袋来看热闹的百姓。

  以往电视里经常有这样的镜头:午时三刻一到,号炮三声,监斩官用朱笔画个圈,一道令下,几十个身穿赤红号坎的刽子手,同时举起大刀挥落。现实中可不是这样,至少菜市口从来没有几十颗人头一齐落地的事。

  为什么呢?因为京城里没有那么多刽子手。刽子手掌刑执法,专吃这碗饭,手艺都是师傅带徒弟,代代相传,不是随便拉来一位抡得动刀的就行,所谓隔行如隔山。清朝出红差的刽子手,杀人的手艺分为四等:一等是凌迟碎刮。凌迟少则八刀,多则千刀,不够刀数把犯人先割死了,剩下多少刀就要着落在刽子手身上,这门手艺是最难的。先割哪后割哪,如何肢解枭首,全都有讲究。其次是斩首。清朝人脑后都留辫子,行刑的时候俩差役在后边按住死囚,前边另有一人拽着辫子,这就把脖子露出来了,刽子手拿鬼头刀,一刀砍下去,手艺高的不仅刀法快,又会认骨头缝,能做到身首不分,死者家属还能请人缝合尸首,留下一具全尸。菜市口附近修鞋的皮匠,全会缝脑袋,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挨着法场当然会有人从这地方找饭吃。第三等是绞刑。拿麻绳把犯人吊死,打绳结挽绳套全是手艺,遇上意外吊不死的犯人,还要加械,用棍子插到绳套里一圈圈地绞,越绞越紧,直到把人勒死为止。最后一等是腰斩。用铡刀把犯人从腰部铡成两截,鲜血肚肠流得满地都是,可犯人一时半会还不会咽气,嘴里吐着血沫子还能说话。只因过于残酷,实际用得很少,比较多的是前三种。刑部刽子手就是指着这门杀人的手艺吃饭,平常没差事挺清闲,赚得也不多,秋后问斩是最忙的时候,都指着这当口赚钱,收到犯人家属私底下送的钱,动手前说几句好话,让犯人安心受死,可以尽快结果犯人性命,不至不过受苦。不给钱的上去也是一刀,这刀却是照着脑袋瓜子砍,砍掉半截脑壳,唤作去瓢儿,脑浆子流一地,收都没发收,一刀砍完抬腿把没头的尸体踹倒,二话没有转身就走。就连绑犯人的绳子,刽子手都要解下来卖钱,据说绑过死囚的绳子,用来拴牛,那牛不会受惊;拴到房梁上,能够镇宅驱邪。干这行也不乏来钱的道儿,出这一场红差,足够刽子手吃上好几个月。

  到了光绪年间,凌迟一类的酷刑已经废除,死刑就是砍头,整个京城里有这门手艺的,剩不到三四个人,其中一位当师傅的姓吴。吴师傅年事已高,好几年以前就不能动刀了,刑部刽子手人少,没让他告老还乡。下面还有两个徒弟,其中一个酒后掉到护城河里淹死了,只剩一位姓熊的徒弟,四十多岁正当年,排行第二,人称熊二爷,是北京城里手艺最好的刽子手。他也带了两个徒弟,可还没出师,只能给打打下手,等于整个四九城能用刀的,仅有熊二爷这么一位,一口气砍七十多颗人头可不是闹着玩的。

  刽子手熊二爷前几天已经领命准备。头天喝酒吃涮肉,到正日子起来穿上官衣儿,带俩徒弟出门吃早点。出红差之前不宜吃肉,可不吃饱喝足了没法干活,因此爷儿仨喝豆汁就焦圈。熊二爷那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老北京没有不爱喝豆汁的,外地人却大多无法接受这东西,连用鼻子闻一下都避而远之,也很难理解为什么老北京这么爱喝豆汁。实际上豆汁虽不是什么珍馐美味,可喝到嘴里,独有一股微甘回酸的鲜味儿,有那么点像橄榄,头一口喝起来也许会觉得不怎么样,一尝再尝之后就上瘾了,再就着酥脆油香的焦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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