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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女巫角-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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爵士信步走向博士旁边,左右各站一个。阳台的空间几乎也只够松松地容纳他们三人。
  大家闷不吭声。监狱上方,晨间的日头尚未出现。这些墙、山丘,及坡下的女巫角仍笼罩在阴影中。下头二十来尺处,蓝坡可见崖壁边缘突出伸向泥淖和海草丛中,还有当年托住绞刑架的那几块排成三角的石墩。穿过下方小门,他们将受刑人二带出接待室,那是他们蹬脚跃向死亡前,铁匠将他们手铐脚镰敲开的地方。安东尼就穿着他那一身“猩红色套装,连同镶了花边的帽子”在上头这儿目睹了这一切。蓝坡俯身可见枞木林间张着血盆大口的水井。他以为他分辨得出水面绿绿的浮渣有好几呎厚,不过那地带光线实在太暗了。阳台下方五十呎处孤立着的是那铁叉环绕,张着大口的深坑:往前是朝北开展,阳光遍洒,缀以点点白花的草原。再望向低地,灌木丛纵横其上。白色道路像个西洋棋盘,问以波光粼粼的溪流,及树问白色屋舍和教堂尖塔,气氛平和。草原现今已不再壅塞着观赏吊刑的人群。蓝坡看得到一辆运送干草的马车摇摇晃晃行在路上。
  “——这推论听来颇站得住脚,”蓝坡听见班杰明爵士在说,“实在是很说得过去。但我不喜欢这事拖拖拉拉的。小心!你在干么?”
  菲尔博士正使劲儿扯开石雕围栏上的爬藤,“我早就想勘查这里了,”他说,“可是苦无机会。哼,应该不至于磨损吧,会吗?”他自问自答,伴随着的是爬藤扯裂的声音。
  “要我是你,我会谨慎行事。就算——”
  “哈!”博士松口气,大呼道,“呵,且慢!就如萨克逊人干杯时说的:‘万岁!’。我作梦也想不到我会找到这个,可是你瞧。嘿,嘿嘿嘿。”他意兴风发地别过脸来,“你看这石砌的栏杆外缘,磨损的地方可容我一只拇指。靠我们这头还有一处,磨损程度没那么严重。”
  “好吧,那又如何呢?那又如何呢?”班杰明爵士质问,“看,看,我可不会乱碰那凹痕。天晓得。”
  “古物学研究万岁。各位,跟我来。我想这外头没有别的要看了。”
  大家转回典狱长室时,班杰明爵士一脸狐疑地看着他,问道:“你看出什么啦?打死我,我也看不出什么。那跟谋杀案倒底有什么关系啊?”
  “什么也没有,老兄!我是说,”菲尔博士说,“只有间接的关系。当然要不是石砖里有那两个磨损的痕迹……尽管这样,我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两手擦掌,“嘿,你记不记得老安东尼的座右铭是什么?他把刻了它的章盖在书上、镶在指环上,天晓得还有哪里。你见过没有?”
  “哦,”警察局长眯起眼睛说,“这会儿,话题又绕回安东尼啦?没有,我从没看过他的座右铭——除非你还有其他花样,否则我们最好离开这儿,去造访一下宅邸。来吧!讲这些倒底有什么用处嘛?”
  菲尔博士环视了一下这昏暗的房间:“那个座右铭是:”他说,““我所拥有的一切,都与我形影不离”。嗯?好好想一想。嘿,来瓶啤酒如何?” 



第九章
 
  有条蜿蜒的碎石子路。有只缩头缩脑的灰色鸽子在榆树下摇摇摆摆走着。有片修剪整齐的草坪,与那太阳下掠过的飞鸟身影。一座高大又霸气、棱角和缓的红砖房子,粉刷的白墙,加上一座白色圆顶阁楼,顶着镀金的风标,自女王统治时代至今,逐渐老旧,却保有风华。不知哪儿有一群蜜蜂在嗡嗡闹着。空气中还流荡一股麦秆的甘味。
  蓝坡前一晚未曾见到这般景致。当时主任牧师的福特轿车开近屋旁,天正下着雨。他与桑德士提着灯,僵挺着身子由此往楼上走。他打开玄关之前,彷佛突然被推上一个灯火通明的舞台,浑身湿答答的衣服拽在身上,却要面对千万人似的。当他与同伙走上车道时,竟怕再次见到她。处境狼狈:被拱到台上,没有台词,目瞪口呆,窝囊得很,宛如在梦里一丝不挂、进退不得的情景。她不在宅邸,只有管家——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只有管家双手紧握,稍稍屈身伺候着,说已在客厅预备了一张沙发。
  不一会儿,她从书房出来。红肿的眼睛透露她哭得很凶,肯定是一波又一波悲从衷来,凄惨的哭泣。然而她倒是很镇定,面无表情,揉拧着一条手绢。他什么也没说,能说什么呢?任何一个字,一个举动都会显得冒冒失失。他不知什么道理,只知必然如此。他仅是可怜巴巴地立在门边,穿着湿透了的法兰绒上衣和球鞋,并未久留。他记得离去时的光景:雨刚停不久,老爷钟敲了一点钟。可怜的他只能傻傻地抓住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印象:雨是一点钟样子停的。一点钟雨停了,别忘了啊。记这有什么用?哎,管他呢——
  并非他对马汀·史塔伯斯缺乏好感。他所维护的是,那女孩去看望死者时脸上已失落、已遭蹋的一些天真之情。当伤痛大到无法负荷时,只见她拧了拧那薄薄的手帕,脸上依稀闪过短暂的扭曲。无辜的马汀在死亡的沉睡中看来很古怪:他穿了一身老式的灰色法兰绒套装,及一件破损的粗呢大衣……桃若丝此刻正作何感想呢?他看着拉上的百叶窗及门上布置的黑纱,不禁畏缩了。
  巴吉为他们开了门,一见警察局长就好像放心了。
  “是,”他说。“我这就去请桃若丝小姐吧?”
  班杰明爵士咬着下唇,颇为焦虑:“不,暂时还不要,她在那儿?”
  “楼上。”
  “那史塔伯斯先生呢?”
  “也在楼上。葬仪社的人来了。”
  “还有谁在这儿?”
  “我知道沛恩先生在来此的路上。马克礼医师也要来。他告诉我,他一结束早上例行巡房就要见您。”
  “啊,好。知道了。巴吉,顺便一提……葬仪社那些人——你也了解嘛,我想看一下史塔伯斯先生昨晚穿的衣服,还有他口袋里的东西。”
  巴吉向菲尔博士低下他那扁平的头:“好的。菲尔博士昨晚曾提到可能有这需要。我已冒昧地迳自保管好那些口袋里的东西,一件都未短少。”
  “多亏你了。去把它们带到书房来……还有,巴吉——”
  “是?”
  “你若见到史塔伯斯小姐,”班杰明爵士不知所措地说,“就——呃——传达我最深的哀悼之……该说的话你都知道嘛?好。”他犹豫了一下。这位笃实的警察官员在熟人面前言不由衷,脸上竟微微泛红;“还有赫伯特·史塔伯斯先生方便的时候,我要立刻见他一下。”
  巴吉表情木然:“赫伯特先生还没回来。”
  “喔,啊!知道了。那,去取那些衣物来。”
  他们踏入一间阴暗的书房。丧家难免情绪波动大,可总见女眷们及时拿出应变能力,而男人,就如眼前这四位先生一般,却都张口结舌无助得很。桑德士是唯一表现出相当程度冷静的一位。他已重拾圆熟风度,那殷憨的模样就像要打开祈祷书来读一样笃定。
  “各位,我暂时告退了,”他说,“我想我最好去看看史塔伯斯小姐要不要见我。这是个煎熬的时刻,啊,很难熬的一段时间。我若能帮上任何一点忙……”
  “的确是的啦,”警察局长鲁莽地回道。主任牧师走后,局长开始来来回回踱步;“这当然是个艰难的时刻。可是为什么一直挑明了说个不停。真搞不懂。”
  蓝坡彻头彻尾同意他的话。他们全都焦躁不安地待在这老旧的大房间里。班杰明爵士打开了几扇百叶窗。大厅的钟优雅流畅,如银铃似的响起,听来显示大教堂拱顶下传出的声音效果。在这书房内,一切都显得古老、坚实、保守。有个地球仪从来没人去转动过;一排排书籍,从来没什么人碰过:还有壁炉顶端墙上悬挂的巨尾剑鱼,你简直要判定,也从没被人钓到过。有个玻璃球挂在一扇窗户旁,作为驱走巫婆的吉祥物。
  巴吉转眼就来回报了。手里拎着一只洗衣袋:“都在这儿了,”他报告,“内衣裤除外。口袋里的物品全都原封不动。”
  “谢谢。巴吉,留在这儿别走。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菲尔博士和蓝坡一起聚拢过来看班杰明爵士将袋子置于桌子正中间,着手将物品取出。一件灰夹克,沾满了泥,早就干了、僵了,衬里也已磨破,掉了好几个扣子。
  “来吧!”警察局长掏着口袋,低声说;“烟盒——好别致哟。装的都是……这些看起来是美国烟。好。“划中好运”脾的火柴一盒。一个携带用扁酒瓶,一小瓶白兰地,还有一瓶东西已喝个精光。就这些了。”他又翻找了一遍;“是旧衬衫,口袋里没东西。袜子。这儿是长裤,也该补了。他知道在那监狱里晃来晃去会把衣服弄脏。皮夹在此,在裤子背后的口袋里。”班杰明爵士停了一下;“我想我最好打开来看看。嗯。一张十先令钞票,几张两英镑钞票,及一张五英镑。几封信。都是从美国寄来给他的,有美国邮戳:‘马汀·史塔伯斯先生,纽约西二十四街四百七十号'。瞧,你们想,他们会不会有仇人从美国跟踪他过来……”
  “我不信,”菲尔博士说,“但你不妨把信搁在一边保留着。”
  “不知做什么用的笔记本,都是数字。A与S二十五,饮君子看招十,摇滚篷车三,伊底帕斯崛起,布鲁明黛百货二十五,佳——这些是啥呀?”
  “大概是销售员的订货单,”蓝坡说,“他告诉我,他在出版界混。还有什么?”
  “几张名片,自由俱乐部,西五十一街六十五号。都是一些俱乐部:好几十张耶。英雄殿水果酒铺,专人送货服务,布立克街三百四十二——皮夹解决了,衣服也是。等一等!哎呀!他的手表在口袋里,还在走哩。他的躯体缓冲了摔下来的力道,所以表——”
  “让我看看,”菲尔博士突然插嘴,他把那只薄薄的金表翻过来,在这安静的房内,滴答声十分吵扰。“在小说中,”他再说,“死者的表总是正好砸烂了,巧得很,颇方便侦探查出正确死亡时辰,而避免被谋杀犯所设定的时刻误导。可是你看,现实生活就有例外。”
  “那又如何,”警察局长答覆道,“你何苦如此拘泥小节呢?这个案子死亡时间根本无关紧要。”
  “哦,可要紧了!”菲尔博士说,“比你想像的要紧得多。呃——此刻这只表指着十点二十五分。”他瞄了一眼壁炉上的钟,“那钟也指着十点二十五分,毫秒不差……巴吉,你可晓得,那个钟准不准啊?”
  巴吉点点头:“是的,很准。关于这一点,我可以很肯定的回答您。”
  博士迟疑了一下,眼光锐利地瞧了一下总管,然后把表放下:“老兄,你看来相当认真,”他说。“你何以如此确定呢?”
  “因为昨晚发生了一件不太寻常的事。大厅的老爷钟快了十分钟。我——呃——恰好拿这书房的钟跟老爷钟对时,所以注意到了。结果我巡了一遍,把屋里所有的钟都检查过了,我们通常对表的时候,也都以老爷钟为准,我觉得奇怪——”
  “你有吗?”菲尔博士问,“你查看了其他钟了吗?”
  “嗄——是的,”巴吉有点惶恐地说。
  “那,钟都对吗?”
  “容我说一句,问题就在这里。都对,全都对,唯有老爷钟例外。我想不透怎么会这样。一定有人动过了。一直忙忙乱乱,我还抽不出空来询问这件事……”
  “这到底怎么回事?”警察局长问,“根据你跟我所说的,小史塔伯斯是钟敲十一点的时候来到典狱长室的——他的表没错——一切都就绪了呀……”
  “对了,”菲尔博士说,“对了。这就是问题所在。巴吉,最后一个问题。马汀少爷房里有没有钟?”菲尔博士自言自语地点了好几下头。然后他走到一张椅子旁,叹口气坐下来。
  “老弟,继续。我好像总趁最不巧的时机,搬出一连串无聊的问题,而且还要锲而不舍地耗上一整天,盘问你时钟给调整了的每一位目击证人。忍耐一下,好吗——不过,巴吉!一旦班杰明爵士跟你讲完话,请你马上想办法揪出把大厅的钟调拨过的那个人来。这很重要。”
  警察局长不耐烦地拿手指在桌上轻敲:“你确定你真的都问够了吗?”他问,“如果还嫌不够尽兴——”
  “嗯,我想指出,”博士举起一根拐杖加强重点,“谋杀犯必定从这堆衣物里偷走了什么东西。嗄——哎,他的钥匙嘛,老兄!他铁定带在身上的那几把钥匙啊!你没找着嘛,对不对?”
  班杰明爵士不发一语,迳自点着头。接着他做了个手势,毅然转向巴吉。他们要再一次如昨夜一样,把同样的事实细节对质一遍。蓝坡不想再听下去,因为巴吉的整套说法他已经能倒背如流了。博士探询过程中,他想见见桃若丝·史塔伯斯。主任牧师此刻一定在楼上她那儿,言词恳切兮兮地,如生火添煤般堆砌一些陈腔滥调的慰问之词,仿佛量变可以造成质变,而真会带来什么安慰似的。他想像得到桑德士只吐得出一套刻板的话语,用的却是那圆滑斯文、信手拈来的调调,足以让众女人低吟着:“你的话真救了我,你可知道!”随后女人家之间再纷纷谈论他的表现有多么风流倜傥。
  人们为什么丧事当前总不肯肃静?为什么人人都要一成不变地叨念着这种食尸鬼般残酷不仁的词语:诸如“他看起来好自然哟!”及所有那些让女眷听了又会悲从中来,泪眼滂沱的戚言?无所谓了。他讨厌的是桑德士在她面前那副有如大哥哥般相亲相爱的德性(令人倒胃口的是,桑德士也颇享受那个角色…棒槌学堂注)巴吉职业性的平静面孔也让人恼火。还有巴吉小心翼翼的措词,在人前全自动的会把平日惯常省略的字首H音又都剪接回去,像瓶子扣上个瓶盖似的,机械化制造标准发音。无论是否失礼,他都再也坐不下去了。管不了众人作何感想,他得想法接近她。他开溜了。
  但该上哪儿去找才对呢?显然不能上楼,那有点太嚣张了。却也不能在大厅探头采脑假装在找瓦斯计费表什么的。英格兰有没有瓦斯表啊?啊,管它呢。一路晃到阴暗大厅的后方,他看到楼梯边上还有一扇门半掩着。一个人影挡住光源,桃若丝正向他招手……
  他在楼梯的阴影里找着她,用力紧握她的手,感觉到她在颤抖。起初他不敢正视她的脸,唯恐藏在喉咙深处的话会脱口而出:“我让你失望了,我不该辜负你的呀。”就在这阴影内,大壁钟沉稳的滴答声中,他还可能迸出一句:“我爱你。”想到他们本该情话绵绵地,却遭此变故,一时之间感到无限酸楚。
  两人沉默不语,在这静谧的空间里,窃窃私语的独有那钟声。他淌着血的胸臆间流泄出一个心声:伟大的上帝,为什么为了顾及体面,她必须无谓地表现出骨气,而独尝悲苦?我不愿见她这样啊。这娇小身躯,我此刻恨不得搂在怀里呵护她,而她回报我的呢喃会比黑夜战场上的呐喊还要振奋人心呀。而我将永远为她持守的盾牌下,就算地狱的门也要溃决而无所遁形。可是蓝坡明白,他血液中窜流的这份痛楚必须暂时搁置一旁。有人说,这些情话都只是可笑的傻念头。午夜梦回之际他仍是笨拙的自己,只说了个:“我懂,我懂……”
  他轻拍她的手,不擅言词地低语几句。不知怎地他们就到了门内,是间百叶窗紧闭的小小办公室。
  “我听到你进门,”她小声说,“也听到桑德士先生上楼来。我没心情跟他说话,就教邦朵太太挡了一下——她会一直讲到他耳朵报销,我则从屋子后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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