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角-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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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嗯,”菲尔博士说。角落里传来他宏亮的声音,吓着了玛莎,她粉粉的脸蛋变得更红了些;“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有没有说?”
“我没说,真的,我没说,可是现在我可以来说,因为那个时候我有看钟。当然我有照他说的,把钟调了什么的。就在晚饭前,主任牧师送马汀少爷回来以后刚走。马汀少爷在书房,他有在。我拨了钟,钟上说八点二十五分。其实不是。我调了以后变成快十分钟。我是说——”
“对,是啊。那你为什么没调其他的呢?”
“我本来要调的,可是我进书房的时候马汀少爷也在。那他说:“你在做什么?”我告诉他以后,他说:“你不要管那些钟了。”他那么说。我当然照做了。人家是主人什么的。我只知道这么多了。”
“玛莎,谢谢你……邦朵太太,你还有没有其他哪一个女仆看到赫伯特先生昨晚离开这栋房子的?” 。
邦朵太太撇一撇嘴:“我们去荷尔登园游会的时候,”她还在记仇,回答道,“先是安妮·墨菲的钱包被扒手摸走了。然后她们又把我放在一个一直转一直转的玩意儿上面,它就一直转一直转哩。我还走上一个会震的板子、会垮的楼梯,还漆黑一片哩。然后我的发夹松掉了。这哪里是对待淑女的样子?咦!真该死!”女管家聒噪不已,手里拿串钥匙猛甩;“那是新发明的花头,那个东西,我跟赫伯特先生讲过它个好几遍了。昨天晚上我看到他去马厩的时候——”
“你看见赫伯特先生出去了吗?”警察局长连忙问。
“——去马厩,他把他发明的那些东西放在那边。我绝对不去碰那些梯子,把我发夹都震掉了,我才不会哩。”
“发明的什么东西?”警察局长差点向她讨饶。
“班杰明爵士,不相干的,”桃若丝说。“赫伯特总是东拆西拆弄弄的,可是从来没有发明出什么东西。他在马厩有个工作棚。”
除此之外,从邦朵太太那儿再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她确信,就像荷尔登园游会在黑暗密室中把她抛来抛去的东西一样,一切发明不外乎都是这种专门整人的机关。显然有人恶作剧,把这位无辜的女人带进园游会的鬼屋,害她尖声怪叫引来一群人围观,又被机件夹到,手里的伞则打到别人。最后她被员警给请出去,成了游乐园的拒绝往来户。无独有偶地,经过她没头没脑的一串叙述,对在场听者又毫无贡献可言,也被巴吉给请了出去。
“真是白白浪费时间。”她前脚一走,班杰明爵士就发起牢骚;“博士,都是你,非要问那个钟的问题,现在总算得到解答。我们可以继续讨论了吧。”
“我想也是。”沛恩忽然插嘴。他还留在丫头座椅旁的位置未曾移动。个子小,双臂环抱胸前,跟中国传来的肖像一样寒酸难看。
“我想也是,”他重复一遍;“既然你漫无目的盘问一气好像并不得要领,我想有件事我有权利要求一番解释。这个家族对我有一份信托。一百年来除了史塔伯斯家族的成员,无论任何藉口,没有人获准进入过典狱长室。据我了解,各位竟违反了那条规定——尤其在座其中一位直至今天早晨为止,还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这本身需要解释一下。”
班杰明爵士紧咬着牙关:“老弟,抱歉,”他说;“我想没有必要。”
律师正开始愤愤不平地说:“您怎么想不重——”
菲尔博士拦下了他的话。他以疲惫无力的声音说话:“沛恩,”菲尔博士说,“你真驴。你每个环节都在制造麻烦,真希望你不要这么婆婆妈妈的……咦,你怎么知道我们上去过?”他婉转劝诫的口气,其威力远远强过直接的侮蔑。沛恩恼羞成怒。
“我长了眼睛啊,”他吼道;“我亲眼看到你们离去。你们走后,我还上去检查,确定一下你们这样胡来没有捣坏什么东西。”
“哦!”菲尔博士说;“那,你也犯规喽?”
“我不算,我是例外,我知道金库里搁的是什么……”他气得口不择言,又补上一句,“我也不是第一次享有特权,拿来过目。”
菲尔博士原本两眼呆滞地瞪着地板。此刻扬起他那大大的狮子头,空茫的表情依旧不减地注视着对方。
“这倒有意思,”他含糊地说;“我想你也是这样。嗯哼。是啊。”
“我必须重申,”沛恩说,“我受了委托——”
“再也不了。”菲尔博士说。
沉寂片刻,房里顿时不知怎地显得好冷。律师眼睛张得老大,头猛地转向菲尔博士。
“我说:‘再也不了。’”博士扯高嗓门又说了一遍,“马汀是嫡系最后一名长子,一切都结束了。信托也好,诅咒也好,不管你爱怎么叫它,都完了。为此我要说,感谢上帝……反正这神秘事件不再神秘了。今早若你上去过,一定发现保险柜的东西早被拿走了……”
“你怎么会知道?”沛恩脖子伸得长长的质问。
“我不是在要俏皮,”博士有些厌倦地回答道,“我希望你也别跟我玩什么花样。无论如何,你若想协助办案,伸张正义,最好把你那信托的原委告诉大家。否则我们永远也无法查明马汀死因的真相。班杰明爵士,继续。我真不想一直这样插嘴干扰。”
“这态度就对了,”班杰明爵士说,“除非你想出庭做重大证人,否则不许隐瞒任何证据。”
沛恩看看这位,再看看那位。在此之前,他还颇为逍遥,少有人违逆他或如此压制过他。他拼了老命设法保住面子,就像飓风下死命稳住一叶轻舟那样。
“我认为妥当的,自然会告诉你们,”他吃力地说,“不多也不少。你要知道什么?”
“谢谢你哟,”警察局长冷冷地说,“首先,你握有典狱长室的那些钥匙,对不对?”
“对。”
“钥匙有几把?”
“四把。”
“拜托,老兄,”班杰明爵士厉声喊道,“你又不是站在证人席上!请你讲详细一点行不行啊。”
“一把通房间外面那一道门。一把通阳台铁门。一把开金库。还有一把,既然你已经看过金库内部,”沛恩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可以告诉你,剩下的是一把小钥匙,可以打开保险柜里一个钢制的铁盒。”
“一个铁盒——”班杰明爵士重覆。他扭过头去看菲尔博士;他的眼睛透出一抹微微的、知情的、使坏的微笑,这眼神证实了他先前做过的预测,“一个盒子。我们已知它不翼而飞……盒子里放的是什么?”
沛恩脑子里在自我交战。他交叉于胸前的双手未曾松下来,一手的指头在另一只臂膀的双头肌上弹弄着。
“我有责任知道的是,”他稍停一会儿回答,“盒里有几张卡片,每一张都有十八世纪安东尼·史塔伯斯的签名。历任继承人按照指示要取出其中一张卡片,翌日交给监护人,作为曾开启盒子的证明……盒里还有什么别的我就——”他耸耸肩。
“你是说你不知情?”班杰明爵士问。
“我是说我不想讲。”
“我们待会儿再来谈这个问题,”警察局长慢条斯理地说,“四把钥匙。好,至于用来打开文字锁的那个密码……我们又没瞎眼,沛恩先生……那个密码,你也受托保密吗?”
——一阵迟疑。
“可以这么说,”律师仔细思量后说,“字刻在打开金库的钥匙柄上。如此一来,小偷就算拿到一把复制钥匙,只要没有原姑钥匙,也是束手无策。”
“这个字你知道吗?”
——迟疑更久。“当然。”沛恩说。
“还有别人知道吗?”
“这问题对我是一种侮蔑,”他说。他上唇背后露出一排小黄牙,脸全都丑丑地皱在一块儿,修得短短的灰发也都塌了。他再次支吾其词,这才稍微温和地加上一句,“除非已逝的提摩西·史塔伯斯先生曾口传给他儿子。我必须说,他倒是从未认真看待过这个传统。”
有好半天,班杰明爵士在壁炉前荡来荡去,背后直拿手心拍手背。又踱了回来。
“你什么时候把钥匙交给小史塔伯斯的?”
“昨天下午接近傍晚时,在我查特罕事务所。”
“有谁跟他一起来吗?”
“他堂弟赫伯特。”
“面谈时,赫伯特不在场吧?”
“当然不在……我交出那些钥匙,照我所得到的唯一指示交代他:就是他得打开保险柜和那个盒子,看里面有些什么东西,再把一张上面有安东尼·史塔伯斯签名的卡片交给我。如此而已。”
蓝坡坐得老远在阴暗处,忆起白色马路上的人影。日前他撞见马汀与赫伯特时,他们刚从律师事务所那儿过来。马汀谜也似的嘲笑了一句:“那个字就是绞刑架。”他又想起桃若丝拿给他看的,写了稀奇古怪韵文的那份文件。尽管菲尔博士曾对这份文字嗤之以鼻,现在盒子里所珍藏的秘密物件已呼之欲出了。桃若丝·史塔伯斯两手交叠,纹风不动坐在原处,然而她呼吸似乎变得急促了些……怎么了呢?
“沛恩先生,你拒绝告知吗,”警察局长追问,“金库里的盒内搁了什么?”
沛恩的手不安地摸着下巴。蓝坡记得那个姿势,他一紧张就会这样。
“是一份文字资料,”他终于回应。“我只能说到这儿为止,各位,因为以下我也一无所知了。”
菲尔博士站了起来,活像一只庞大的海象浮出水面:“啊,”他大大地嘘了一口气,一支手杖狠狠打在地上,“我就是这么想。我就是想知道这个。那份文件从来不许离开铁盒,对不对,沛恩?……好!好极了!这样我可以接过来问了。”
“你不是自己说过,你不信有任何文件存在的吗?”警察局长带着一个比先前还来得冷嘲热讽的表情,转过身来说。
“喔,我从来没有那样说过,”他温和地抗议,“我仅仅在批评你那些捕风捉影的揣测。你毫无逻辑就武断地说有盒子、文件什么的。可是我从未说你错。正相反。我已得到跟你一致的结论,但却佐以优秀的逻辑推理为根据。差就差在这里,懂吗。”他抬起头看沛恩,嗓门并未提高,“我不会为了安东尼·史塔伯斯在十八世纪留给后世传人的文件骚扰你,”他说,“可是,沛恩,另外的那份文件你要怎么说?”
“另——”
“我指的是提摩西·史塔伯靳,也就是不到两年前,马汀的父亲留在同一金库铁盒内的文件。”
沛恩的嘴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抽烟时缓缓轻吐烟雾那样。他挪了一下姿势,弄得地板嘎嘎作响。在偌大又寂静无声的房内,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班杰明爵士忙问。
“你说吧。”沛恩轻声说。
“这传说我听过不下十遍,”菲尔博士说下去,点着头作沉思状,“听说老提摩西死前躺在那儿写东西。一页接一页,洋洋洒洒——纵然他身体摔得连笔都拿不住,得用一个写字板撑着,竟还沾沾自喜,一边嘻嘻呵呵地,意志顽强地直往下写……”
“那又怎样呢?”班杰明爵士逼问道。
“那么,他写的是什么呢?‘给我儿之指导原则。’他说。但他在说谎。那只是要误导大家。他的儿子既然循例要经历所谓的‘严厉考验’,就用不着什么额外的指导原则——他只消到沛恩那儿去取钥匙就得了。说什么也不需要长篇大论、交代仔细的书面指示。老提摩西也并非在抄写什么东西,无此必要……安东尼这份“文件”,沛恩说,从未离开过保险柜一步。好啦,那他倒底在写些什么呢?”
大伙儿噤若寒蝉。蓝坡不觉挪到座椅外缘,好从这儿看看桃若丝·史塔伯斯的眼睛——果然是一眨也不眨地盯住博士不放。班杰明爵士大声说:“好嘛,那他究竟写了什么嘛?”
“他自己被谋杀的经过。”菲尔博士说。
第十一章
“你们可想而知,”语出惊人,博士又忙为自己打圆场,“并不是一天到晚有人有机会写自己被谋杀的故事。”他环视一周,全身重重地倚在一支手杖上,厚实的左肩拱得高高地。系在眼镜上的宽缎带几乎与地面垂直。他暂停下来,咻咻地喘了口气……
“毋庸说,提摩西·史塔伯斯是个怪人。但我怀疑你们谁知道他究竟怪到什么地步。你们都知道他的怨天尤人,他邪门儿的幽默感,及他对此类恶作剧的偏好。在很多方面——你们一定也同意——他受到老安东尼的隔代遗传。但你或许想不到,这种事竟会在他意料之中。”
“哪种事?”警察局长好奇地问。
菲尔博士举起拐杖来比划:“有人会暗算他啊,”他回答;“有人会将他谋杀,再把他留在女巫角。在女巫角咧——别忘了,谋杀犯以为他当场就断气了,可是他又撑了好几个钟头。恶作剧的妙处就在这里了。”
“他一息尚存,大可以指认出杀了他的人。可是那反而太便宜人家了,不是吗?提摩西不让他这么轻松地解脱。因此他把自己被谋杀的整个历程写下来。他挖空心思,考虑把这份证词密封起来,但放在哪儿才好呢?放在最安全的地方,锁起来,用密码锁锁起来,而且(最妙的是)放在没人起疑的地方——典狱长室金库内。
“整整两年,你看——直到马汀生日那天打开金库为止——人人都以为他的死是个意外事件。有的人耶,唯有谋杀犯除外。提摩西处心积虑,设法让这份证词的下落传到谋杀犯耳中!这一招恶作剧可就绝了。两年来谋杀犯虽安全无虞,死者临了来这一手,却教他心里深受种种煎熬。每一年,每个月,每一天他都在倒数计时,生怕整件事非曝光不可的那一天到来。但无法可想啊。这恶梦就像判了死刑一样,眼看就要实现。谋杀犯哪里有办法取得文件呢?要取得那要命的证词唯有一途,就是拿硝化甘油轰掉那个金库。但这样做,整座监狱的屋顶都会掀了——连小命都要不保,太不切实际。一名手脚灵活的夜贼在芝加哥这种大城市也许还行得通。然而一个对此一窍不通的小老百姓,又在这样一个恬静的英国小村庄,就没戏唱了。即使你真正懂得怎样撬开保险柜,任谁也不可能拿着一堆小偷的行头,再引进一些爆破性极高的炸药,在查特罕这种小地方晃来晃去,而不惹起大家议论纷纷。简言之,谋杀犯一筹莫展啊。你可以想像他多么活受罪,那安东尼也就正中下怀了。”
班杰明爵士忍无可忍,在空中挥着拳头:“老兄,”他说,“你——你——这简直是疯狂——你没有什么证据可以说他是被谋杀的呀!你——”
“喔,我有。”菲尔博士说。
班杰明爵士瞪着他。桃若丝·史塔伯斯起身,做了一个手势……
“可是你看,”警察局长顽固地说,“假如这疯狂的揣测是真的——我是说如果——那两年来……谋杀犯早就跑远了,不是吗,连个影子都不见了才对啊?”
“可是这么一来,”菲尔博士说,“反而不打自招了。一旦文件曝光……只有俯首认罪!理所当然嘛。无论他到天涯海角藏身何处,这份文件都会阴魂不散地笼罩着他,而大家迟早会逮到他的。不不不,他唯一安全的路,也是唯一可行的一条路,就是静静待在这儿,同时想办法取得指控他的那份文件。最坏,他还可以加以否认,为自己狡辩到底。同时他还有那小得可怜的一线希望,也许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文件先毁了。”博士歇口气,压低嗓门说;“现在事实摆在眼前,竟给他办到啦。”
擦得晶亮的地板上响超重重的脚步声,传入这昏暗的房间内,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