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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不信天-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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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信天

【汉武/刘卫/霍卫 黑?寒?火】【番外 霍卫】不信天

【引子】展卷难
  
“陛下——战报——”
“念!!!”刘彻浓长的眉攒蹙起来,额角一点冷汗。
“长平侯大司马大将军卫青……力战殉国——”
“咳……咳,咳咳……”
“陛下……陛下……您醒了……”
那衰迈的脸上皱纹堆磊,几乎看不出那曾棱角分明、线条刚硬的面容。青灰的脸色衬得那须眉华发都如入了残冬的衰草一般。
这衰老的帝王尚未从惊悸的梦魇中醒来。他的耳朵已极背,非是极大的声音不能将他唤醒。
“陛下,陛下……”勾弋夫人慌乱的推着他衰朽的身躯。
“咳……”他在一阵痛彻肺腑的咳嗽中,突然睁开眼睛,盯着那黑红大漆的殿顶。
“陛下……陛下,您醒了,臣妾伺候您服药吧……”
不知他是醒了没有,他不说话,也不看勾弋夫人,“咳……”他又沉沉的咳了一阵,枯槁不堪、布满斑点的手在空中摆了摆,便沉沉的放下。
勾弋夫人慢慢退出去。
老泪从他眼角纹理间艰难的滑落。
……
不知怎么了,刘彻最近常常梦见他。他去了那么多年了,几乎从不曾入梦。刘彻不想他,从他去了,就不再想他。他是多么的知趣,他一定知道自己并不想记起他而心里不好过,所以自从去了,就再不曾来……他永远知道自己的心意,即使他已经去了……
这一年来,刘彻变得异常多病,且每每一病不起,一两个月断不了汤药。他笃信自己是万万年的寿数,竟料不到,那仙人承露的天水也延不来长生。
可恼,最近偏是梦多眠轻,梦不见当下,尽都是过往。梦得多且乱,人又杂,变幻不定,然而唯一确定的便是,梦中每每有他。莫不是大限到了……他知道了,便常来候旨。
那一年他曾说,生而托梁架栋,起危阁以接天;死则黄肠缇腠,葬有功而殉地。于是自己便咬定他说,要他死也作一根苦心柏,添作黄肠缇腠随自己去。他果然走在自己前面,而自己是决不能回来看他的丧葬的。看不得……看不得他的丧葬……只当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不知道……可自己在泰山之巅,仰望苍穹,分明觉得他的魂魄都向西北去了,那时自己暗对星夜,要他到茂陵去等,到茂陵去等……他会等的……难道是大限到了,他来请旨,是去东海临碣石,还是去河朔……
刘彻的残梦又斑驳了……
“陛下,臣如今年老力衰,上不得战马,不能与陛下分忧,妄受眷顾。臣请告老还乡。”
看着他同样的华发,刘彻的怒火压抑不住,“还乡?!你还乡?往哪里还?!你年老力衰?!那朕呢?!你想去了?!朕还没去,你就要去了?!你去留生死都要听朕的。年老力衰?你是说自己还是说朕?!”
“臣岂敢……臣罪当诛……”
“咳……咳咳,咳……”手腕上的刺痛让他再次从沉梦中醒来。
御医早已跪了一地,里出外进的内监宫人忙成一团。一个御医正给他针灸。如果他的耳朵能好一些,他就会听到殿外已有妃嫔的抽泣声,但他听不到。
“陛下,您服药吧,这是甘露殿金铜仙人奉的天露与甘泉宫九茎灵芝煎煮的益寿汤。”
内监扶他起来,宫人进上汤药。他喝了药,却感到从没有过的凄凉。人是怕老的,人老了,便没了记性,前一时的事转眼就忘了,可前半生的事却仿佛比刚发生的还历历在目;人老了,便没了展望,只剩下些回忆的牵绊,偏这牵绊中的人早就去了……
“传……传霍光……”
……
“臣霍光参见陛下。”
刘彻半靠在榻上,垂着眼皮,“……你……”
他欲言又止,霍光不敢妄踱他的心意,只垂手而立。
“你……”他苍老的声音就像从心肺深处挤出来的一样,“你坐吧……”
“臣谢陛下……”
“你……”刘彻抬不起眼皮来,也懒得抬眼。他早已看不清,一切都是昏花的。他从一线眼缝中看了一眼霍光。就像当年的那个人,谨慎的跪坐在那里,决不会抬头看他,也决不会主动多言。
“你……”刘彻迟疑了很久,“你……下去吧……”
“……”霍光愣了一下,只看着地,躬身施礼,“臣告退……”
他本想问问大将军的祭日怎么操持的,但他终没问出口,因为这多年来,他从未问过此事。每年,他都知道他忘了问,忘了祭。可恼,他总记得自己忘了;可恼,他更知道自己记得。
空荡荡的大殿里,内监宫人如小鼠一般,蹑手蹑脚的点上灯烛……
刘彻从枕边摸出一卷书简,“卫将军骠骑……”他看了一行,又卷上了,重新掖回枕边。这《史记》他看过便又是一病不起,不顺他心意的也太多,该烧……这一卷,他展了几回,都只看了这一行,便不再往下看,也不想往下看。
展卷难,只展一简,只读一行,他便几乎天天是梦……那舅甥二人……是天带走他的骠骑将军……
刘彻不信天,年轻时就不信。董仲舒一道上疏便忤了他的心意,他不信天,他的骠骑将军也不信天,可那个人信天……最后呢……难道真是天带走了他的骠骑将军……那一年,祁连山似乎都塌了。那一年,那个人……
他不展卷,因为那回忆太多,他不展卷,因为他知道,个中的因果是非、曲直纠结,没人知道的比他多,也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那个人。满朝臣子,他未必每个都了如指掌,但这一个,只有这一个,他知道全部……哪怕是最不能启齿的……
有一个锦囊,他已多年未打开,是夜,他又拿起那鲤鱼锦囊,鱼腹中白绢上的字迹他已看不清,他眯着昏花老眼,贴进烛火。其实他本不用看,那六个字,是出自他自己的金口……那人去的时候,把自己那六个字带走了,也只留下这六个字给自己……
君臣一场……刘彻的手又不自觉的抖……怕不止……他犹豫了一下,又把那卷书简打开,就近了灯火……
多少年的旧事如沧海涨潮,一下漫过了他风烛残年的迷梦……


(一)策马

“服不服?!!说!!”
“呜呜呜……”
“哭什么?!!没本事!!还有哪个不服?!!”
“呜呜呜……”
“哭!!谁再哭,我就打谁!!快,叫爷爷!!快叫,叫霍爷爷!!!”
“霍……霍爷爷……”
霍去病拍拍小手上的土,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小脸蛋立时变成了小猫脸儿。那小下颏儿得意的扬上了天,痛快!!高翘的小鼻尖上一抹黑,那不屑的眼光从伶俐的眼睫下飞出去,轻蔑的甩在那些趴在地上哭的小伙伴身上。又是一场完胜,呵呵呵呵!!!好玩儿!!
夕阳多好啊,红彤彤的,把他的小身影拉得那么长,压在那些小伙伴身上。
疑??那是……霍去病觉得夕阳的光怎么好像暗了呢?一个大黑影渐渐向他的小黑影拢上来……
哼!霍去病轻蔑的冷笑一声,你们的亲爹都来了,小爷也不怕!!
哦?不对吧~~~那黑影拢过来的同时,带来一种熟悉的味道——春涧边青青草的味道。
“……”
“……”霍去病慢慢回过身,抬起眼皮,完了……马上垂下头,“舅舅……”
卫青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每次到二姐这里看这不省心的小东西,要不是在外面打,就是在家里闹,没有一次是太平的。五六岁的年纪,简直无法无天。上次他从树上跳下来,自己已经教训过他了,那混球儿又哭又闹,下了保证绝不再犯事儿的。自己给他请先生教他念书,他也老老实实的答应过了,这才几天没见,又旧病复发了。再看那几个小孩子,还趴在那里哭着不敢起来呢。
卫青拎着霍去病,放到一边,冷着脸指着他,示意他不许动。霍去病撅着小嘴,垂头丧气的站在那里。
卫青一个个的把那几个孩子扶起来。
孩子们一看见有做主的来了,都大声哭起来,霍去病的罪状像炒豆子一样和着眼泪蹦出来。
“好了,知道了,我一会儿就收拾他,不要哭了”,卫青吹了声响哨,骊驹从道上跑过来,卫青从马背上的背囊中摸出一大捧红果。孩子们挂着泪豆儿的脸蛋上又了笑容。卫青也笑了,让他们把衣襟兜起来,每人兜上一捧,“去吧,回家吧。”
孩子们抱着果子便忘记了方才的委屈,咯咯的笑着,鸟雀一样的散了。
“呜呜呜……”霍去病哭了。他自己知道自己理亏,更知道舅舅生气多半是因为他上次已经答应舅舅再不闹了。但他还是大哭,他见不得舅舅对他的手下败将那么好,还给他们好吃的。
霍去病的大哭是一剂绝佳的降火良药,尤其适用于他舅舅。
“……”卫青心有些软,走过去搂他,“你那么威风,还哭?”
霍去病委屈得嘴咧得像小瓢。
卫青抱起他放到马上,自己也上了马,一手带了丝缰,一手搂住霍去病,迎着夕阳慢慢往二姐家门口走。霍去病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冤屈,窝在舅舅臂弯里一声声的抽噎。卫青也不和他说话,眼看到了家门口。卫青见有家院在那里整理马车,便知道是陈掌刚回来,他不便进去,想了想,便向家院走过去。
霍去病从卫青衣袖缝里看见那马车,一下扭过头,整脸儿埋进舅舅的胳膊。
卫青知道他那点小脸面,不肯让人看到他哭,也些许知道他不喜欢陈掌。这鬼东西,有时候成心在家里家外惹祸,十次有九次是为了让陈掌难堪的。
“哟,您看我眼拙了,舅爷来了,我也没看见!哟,少爷,少爷您也给送回来了!少爷,夫人正找您呢。”家院迎上来,“老爷刚进门,小的这就给您通禀。”
“不讨扰了,劳烦带话给夫人,就说我带你们少爷出去转转,不用等我们。”卫青轻磕马肚子,忽然想起什么,又拨马回来,“哦,对了,这是金秋上林苑下来的红果,陛下赐予群臣的,给二姐吧。”卫青叫家院解下背囊,就觉得霍去病窝在他臂弯里,咬他的胳膊。卫青明白他那小心思,这小东西估计不愿便宜了陈掌。真是混小子一个,卫青笑了,闪脱他,只抓了一小把,掖在前襟里,策马而去。
舅舅仿佛知道他心,策马而去的那一刻,霍去病不再哭。
舅舅的身体压得那么低,几乎和马背齐平了。他的小身体被整个拢在舅舅怀里,他的小手紧紧的抓着骊驹的鬃毛,后背传来舅舅的心跳,坚实有力,没有丝毫的忙乱。
“是谁刚才偷偷咬舅舅的,舅舅现在就把他卖到匈奴去喂狗!!”卫青笑着逗他,胯下的马越跑越快。
霍去病咯咯的笑了。
卫青抿着嘴笑,这小东西什么也不怕,卫青放开搂着他的手,双手攥住缰绳,再压低身子,把霍去病整个压在骊驹脖项上,人马如飓风一样跑向建章营。
……
夕阳的余晖不见了,天光还有些亮,卫青入了营,放慢了马,直到马厩才停住。翻身下了马。
霍去病好奇的看着四周,舅舅的手已经抱上了他的腰,把他从马背上抱下来,要放到地上,他不肯,死死搂着舅舅的脖子。卫青好性情,便抱着他,“去病,你看那匹金色的马。”
霍去病一看是一匹高大的大肚子马,“肚子那么大,能跑快吗?”
卫青笑了,“它要生小马了,等生下来,舅舅就把小马留给去病。”
“真的?!!”那小花脸称得那双大眼睛熠熠生辉。
“再打一次架,舅舅就不给了。”
霍去病埋到他脖子下,“知道了,好舅舅。”
“君子一言。”卫青拍拍他的小屁股,又把他放到骊驹上,“回家。”
“舅舅,舅舅每天就在这里玩儿吗?”
“玩儿?舅舅不是玩儿,是当职。”
“舅舅……”
“去病,你先别说,舅舅问你,舅舅请先生教你念书你念了吗?”
“嗯,每天都念。”
“那舅舅怎么听说你和先生也敢顶嘴?”
霍去病腻在他怀里,“我没……”
“没?”
“是先生说的不对。”
“胡说。”卫青捎他一巴掌。
“先生说什么‘天遣’,我不信。什么‘天遣’?!天……”霍去病不说,挠挠后脑勺,他想不起先生是怎么说的,也想不起自己当时怎么顶撞了先生。
“你小子!懂得什么,就和先生分辨。”卫青好笑,这小东西懂个屁,“人做了坏事,上天就会惩罚人的……”
“那天下的坏人不是早都没了吗?那怎么还有坏人呢?”
卫青蹙了眉头,他没想过……
霍去病咯咯的笑了,“舅舅,先生当时也是这副表情!”
“该给你找个厉害的先生,顶嘴便打!”
“不怕不怕,舅舅,那你说什么事叫坏事?什么人叫坏人?什么是伦常,什么是……”霍去病正要发挥,就觉得舅舅往他嘴里塞了一粒红果。
“闭嘴吧。”卫青答不出,这小鬼头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舅舅……你生气啦?你不要生气。”霍去病扭过头,看他。揪住他的衣襟要从马上站起来。
卫青怕他摔下去,搂住他,他两条小腿灵活的蹬到马脖子上,到底拧过身来,两腿绕过卫青的腰,双手搂住卫青的脖子,“舅舅……”
卫青由他腻着,“你那些手下败将会羞你的。”
“舅舅,你是草味儿的……”
“胡说!”
“舅舅就是草味儿的,舅舅站在我后面,我一闻就知道是舅舅。”
“卫青身上似乎有草的味道……”,卫青忽然想到刘彻也这样说,脸上一下红了“废话多,不许胡说,让人笑话。”
“那舅舅,你说去病是什么味儿的?”
卫青一笑,轻轻在他小脸边闻了一下,“臭味儿的。”
“舅舅!!”
……
刘彻引马上了山坡,只有张骞跟着他,卫青不知往哪里去了。射猎之兴虽尚未全尽,可霍去病刚刚降服汗血宝马,倒着实让他高兴,那混小子真能干。“朝臣贵戚,哪个射猎最多啊?”刘彻放眼莽荡,有一搭无一搭的问。
“回陛下,是大将军的外甥,霍侍中射猎最多。”有羽林军卒跪报。
“哼!”刘彻扬起嘴角,意料之中,他笑了,“哪个射猎最少啊?”
张骞抿着嘴,笑了一下。他猜刘彻八成是故意问的。
“回陛下,是大将军。”
刘彻不说话,拨过马头,“张骞呐,一趟西域,本事见长。”
张骞更觉得他好笑,便顺坡儿而下,“陛下说笑了。大将军宅心仁厚,不忍猎弱,其志本不在猎……”
话还没说完,一匹玉色的马由东南向西北疾驰而去,扬起一道烟尘。那马上的人,便像融在马背上一般,身体尽量下压,几乎与马背平行了。紫金披风如一道霞光。
刘彻眯起眼眸,那个疾驰而去的小骑奴的身影又浮现在黑眸子中。刘彻不自觉的攥紧了丝缰,不知为什么,卫青每次策马都勾起他追逐的欲望。
闪念间,另一匹金色骏马已经追了过去。
刘彻的黑眸子亮了一下。
……
降服了汗血马,霍去病正在兴头儿上,马上就要骑上汗血马,入林猎鹿。可舅舅不让,舅舅心疼的摸着马脖子,叫人把汗血马先牵到一边。霍去病眼巴巴的看着从人把汗血马牵走了,尚不成熟的脸上喜怒毕现。
“舅舅……”
“去病,你今天够出风头的了。”卫青一看他那矫情的样子就想笑,用手背轻轻的拍拍他的脸颊,“这不是在家里,你少耍性子。看把你能的,你猎得那些獐鹿兔子,那边都堆起来放了。舅舅跟你说,不许你再开弓了。一边儿玩儿去吧,别逞能,暴殄天物。”
“没有暴殄天物……都是些牲畜,就是供人……”霍去病不服,小声嘀咕,又怕舅舅不高兴,偷眼看舅舅的脸色,“舅舅”,霍去病赖上来,“那玩儿什么啊?让我上哪边儿玩儿啊,我不,我和舅舅玩儿吧。”
卫青摇摇头,随和的笑了,“去病……”卫青忽然挥手往东南一指,“你看那边……”
霍去病没有防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觉得身后一阵风,耳畔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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