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腐 上 by:舜华-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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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塔共十二层,因为年久失修,塔外斑斑驳驳,看上去甚是破旧。每一层的小窗上蛛网遍布,青色大门上油漆亦早已脱落。
连城抬头盯着塔顶的窗户看了一阵,里面隐约有青色的火焰闪动,再定神细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雪下得更大了,四周的梅花林里鬼影婆娑,簌簌的积雪纷纷落下,发出一声声异响。他冷笑一声,拍拍身上的积雪,正欲转头离开,突然听见塔顶传来幽幽的哭声,那哭声似哽在喉咙里,压抑得厉害。
身后的梅花林里“呼”一声响,连城猛一回头,看见一个黑影钻入夜空,“嘎”一声后飞到塔顶,栖息在那里——原来是只乌鸦。
塔里的哭声哀哀怨怨,若有若无,与乌鸦偶尔的叫声此起彼伏。白塔斜斜的影子落在崖边的白雪上,一阵风吹来,那影子似乎有些摇摇晃晃,感觉那白塔似乎也摇晃起来。
连城皱起眉头,跨过栏杆走到白塔的青色大门外。推开虚掩的大门,跨步走了进去。眼前是一扇有些破落的青色大门,抬头是高耸入云的白塔,脚下是皑皑白雪,四周是梅林夜色——一切景色与他跨进大门前所看见的一模一样,他依然站在白塔之外。
再度推开虚掩的大门进入,仍然是一模一样的景色——不管他试验多少次,永远只能站在塔外,那道青色塔门原来不过是个虚幻的存在。
那细细的哭声渐渐转为抽泣,似是一首哀歌残余的尾韵。那哀声飘荡在四周,带着梅花的冷香,带着冬夜的寂寥悲苦,相思满怀……
连城心里突然一酸,冷漠的表情渐渐有了裂痕。他悠悠叹了口气,转身离开白塔,下山而去。
醒来时已是晌午,窗外依然是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他坐在床头望着窗外的雪花怔忡了片刻,便穿上衣服披上披风走出了房间。
走到后山脚下遥望着山顶的白塔,白昼里那白塔也沉静下来,除了岁月的痕迹再也看不出半点异样。收回目光正欲离开,突然看见山道的积雪上清晰的脚印,他吃了一惊,这山是禁地,想不到竟有人如此大胆公然私闯。
踏着积雪覆盖的青石山道一路前行,走到一处时突觉豁然开朗。那一大片紫梅冰天雪地中竟是一番妖娆风情,寒风吹来,落梅如仙云飘忽摇落,坠影于雪地,让那积雪也染上了清冷的香气。
这时听见风中隐约传来低语声,他凝神细听,一个低沉暗哑的声音问道:“你为何要助我?”
另一个清润的声音回答道:“我师父给我算了一卦,说是我必须帮一个龙年龙月龙日龙时生的人完成心愿。我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大殿下你正是那个人。”
“完成心愿?”那低沉的声音笑了起来:“也包括皇位么?”
“当然——如果那是你的心愿。”那个清润的声音回答道。
连城心头一震,循声走了过去,到山顶白塔附近时远远看见林中站着一红一黄两条人影。那黄衣青年星目直鼻,剑眉入鬓,英俊不凡,只是目光有些阴沉,损害了他俊朗的容貌,此人正是南楚的大皇子楚冬阳。
另一个少年身披大红猩猩雪氅,唇红齿白,美目顾盼生辉,玉树琼枝下犹如一朵绽放的红梅,香彻在骨,花中奇绝——正是他在玉凝墓地见过一面的梨白。
此时梨白慵懒地倚在一棵梅花树上,含笑望着站在他对面的冬阳。红梅的花瓣轻轻飘落,有几瓣落在他乌黑的头发上,那人那景在一瞬间定格,如是水里月亮的幻影,轻轻一个小石子,便可以打碎一场绮丽的梦。
这时冬阳留意到了连城,他朝梨白使了个眼色,后者做了个鬼脸,随他一起朝连城走了过来。
走在前面的冬阳朝连城道:“二皇弟睡醒了么?”
连城顿住脚步,“皇兄大驾光临,怎么没有让下人通知一声?”
“我与梨白特来赏梅,来时听管家说你尚未起床,就没让他叫醒你。私自闯入这后山——二皇弟你不会见怪罢?”冬阳唇角噙着一丝挑衅的笑意,他一向飞扬跋扈,又怎会将连城所设的禁令放在眼里?
连城正要答话,这时梨白过来朝他欠了欠身,脆声道:“草民梨白见过二殿下。”
冬阳以为两人从未见过对方,便朝连城道:“他叫梨白,我新收的一个手下,是个卦师。”
连城朝梨白点了点头,绝口不提见过他之事,又朝冬阳道:“大皇兄太客气了,就不过是座山罢了,又没有什么宝贝。”
楚冬阳阴沉一笑,“这可难说,说不定那火璃蝶就在这山里。”
“噢?”连城淡笑,缓缓道:“那大皇兄你可要掘地三尺一探?”
“那倒不用,如真在这梅花山里,也该属于皇弟,我又怎敢掠人之美?”
梨白见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忙打了个哈哈道:“两位殿下,如此美景,不如我们吟诗作赋罢?‘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你看那个林什么的说的多妙?”
连城知他是想岔开话题,也不点破,再朝冬阳看去,见他表情有些古怪,一时无法参透他在想什么。
“你们慢慢想,我先来。”梨白呵呵笑了起来,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山上三个人,人前一座塔;塔下千棵树,树上万朵花……”说完得意地眨眨眼,“两位殿下觉得如何?”
冬阳古怪的神情换做抽筋的表情,连城突然明白了他先前那表情的含义,敢情早已领教过梨白的诗才了。于是唇角弯了一弯,淡淡道:“很贴切,也很精确。”
“精确?塔虽然只有一座,人也的确是三个,不过树我没数过,不知道是不是一千棵,那花就肯定不止一万朵了——哪里精确了?”梨白笑眯眯道。
连城被他反将一军,也不见怪,冬阳则忍不住笑出声来。“梨白,你就不要献宝了。”又朝连城道:“他前几日才和府里的一个夫子学习作诗,几日下来没有一百首也有八十首了。”
“是一百零三首,哦不,加上刚才那首已经一百零四首了。”梨白急忙纠正冬阳。
楚冬阳“嗯”了一声,朝连城道:“时候不早,我与梨白先告辞了。”
连城点头,“恕不远送。”
楚冬阳唇角溢出冷笑,转身疾步离去。梨白赶紧跟上,却被连城叫住,“梨公子,我可以请教你几个问题么?”
冬阳闻言朝梨白点点头,“那我在山下等你。”说完率先沿着山道走了下去。
梨白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停下脚步,“不知二殿下有何指教?”
“那玉凝的尸身现在哪里?你们又为何要害她?”连城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梨白嘟囔着道,“什么害人?她才没有死,现在正在一个地方享福呢。至于在哪里,我不能说。而上次在清河镇,我不知你是皇子,否则再借我一个胆子我也不敢得罪你。”
连城也不追究,看了他一眼,又问:“你们适才是去那白塔了罢。”
梨白抬头露齿一笑,雪霁云开,“塔里闹鬼一事传得沸沸扬扬,梨白一时好奇,就央求大殿下带我来看看,还望二殿下莫要见怪。”
连城淡淡道:“你可看出什么端倪来了?”
梨白摇头,“塔门上设有幻术,只是个虚幻之门。那作法之人道行高超,梨白无力破解,根本无法进得塔去。”
“……你去罢。”连城有些无力地摆摆手。
待梨白走远,连城沿着另一条山路缓缓前行,信步走了约半个时辰,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我们又见面了。”
(十)
连城转过身去,见一个玄衣少年靠在不远处的一棵梅花树上,却是梨白的师弟梅青。
这是什么日子?连城暗自好笑,先前追踪两人数月,两人却如蒸发在人间一般,一日间却又相继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冷冷瞥了梅青一眼,“你是来自投罗网么?还是你也找了楚冬阳做靠山?”
梅青面色一沉,抱着手臂站了起来,表情僵硬地道:“我才不需要什么靠山。我既然敢来,就有把握全身而退。”
连城冷睨他一眼,“哦?”
“火璃蝶。”梅青一字一顿道。
连城冷漠的面上稍稍出现一丝波动,关于火璃蝶一事,知道的人只有皇帝以及他的四个儿子,最多还有他四个儿子的亲信,倒不知这梅青如何知晓。
“你从哪里听说此事?”连城恢复了平静。
“梨白。”
原来如此,连城并不意外冬阳将此事告诉梨白,“想必你知道梨白如今是冬阳的人。”
梅青闻言面色稍稍有些难看,沉默了一下闷声道:“知道。其实我来与你合作正是为了这个原因。”
“你与梨白不和?”
“……不是。”梅青面露一丝伤感,“恰恰相反,我们感情一直不错。”
“那你为何要与他作对?”连城奇怪地问。
“因为我不想他为虎作伥。”梅青咬牙切齿道:“五年前楚冬阳灭了刑部尚书梅平一家,不知二殿下对此事你可还有印象?其实我就是侥幸逃脱的尚书之子梅云康。”
连城心里一惊,此事他看过卷宗,据说当年刑部尚书梅平得罪了楚冬阳的舅舅——当朝国师陈姜,后来被十七岁的楚冬阳带人抄了家灭了门,梅氏一族死了几百人。虽然梅平的罪名明显是莫须有,可是陈姜是陈皇后亲弟,又有楚东阳撑腰,谁敢置疑半点?
梅青见他神情,知他记得此事,心里稍安,又接着道:“先父的遗愿便是希望沉冤得雪,所以我决不能让楚冬阳登上皇位。”
“你与我合作的条件是让我它日帮令尊昭雪?”
梅青点头,“还有,届时请你放过梨白,他决非坏人。”
连城沉吟片刻,道:“我姑且信你,不知你有何方法找到火璃蝶?”
“你听说过浮香教么?其实我与梨白均是浮香教众。”梅青突然岔开话题。
“……听说过,浮香教曾是海颜国教,海颜亡国后这个教派便消声匿迹了。”连城道。
其实他早就怀疑暗害那些女子的凶手是浮香教中人,所以才一路追踪他们到清河镇,希望能够得到他们的帮助,早日找到火璃蝶。后来见梨白投靠了冬阳,心中懊丧不已,却想不到梅青会主动送上门来。
“你们是什么人我不管,只要你能帮我找到火璃蝶。”连城将话题扯了回来。
“其实梨白是下一任教主人选,地位远高于我。许多秘密他知道,我却不知。梨白昨日告诉我说他要回教一趟,我怀疑此行与火璃蝶有关,所以也打算回教一趟。”
连城略一思忖,道:“我也与你同去。”
梅青面色一沉,“你非教中弟子,万一被教主发现,定然凶多吉少,我亦难逃罪责。”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连城冷声道:“你做事如此瞻前顾后,又如何能成大事?”
梅青被激得面色一红,怒声道:“去就去,反正就算发现我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到时你不要指望我会去救你。”
想了想,他从怀中掏出两道绿色的灵符,将其中一道递给他:“这是我在教中宝库里偶然得到的宝物,叫做隐身符。目前世上只余下这两道,每一道可以管一个时辰。你且收好这一道,到了教中就用它来隐身。”
连城接过灵符,两人又商量了一下具体动身事宜,之后梅青便离开了。
半月之后两人离开了京城,一路向西行了月余。两人均是沉默寡言之人,除非必要,极少交谈。连城想到那梨白性格那么开朗,与沉闷的梅青在一起居然也能忍受,不觉暗暗有些奇怪。
这日正午十分到了一个小镇,正赶上小镇一年一度的庙会。大街上的行人摩肩接踵,挤得水泄不通,路边摆满了小摊,各色小吃的香气混在一起,令人垂涎。
闻到香气,梅青越发觉得饥饿,便建议连城歇一下脚,吃点东西。连城见街上人多,天气又热,虽然不太乐意进去挤,但想着下个镇在几十里之外,便同意了。两人把马拴在镇外的一棵槐树下,托了树下茶摊的老板照看后便挤进了人群。
一个饺子摊的老板娘看见两人,急忙过来拉两人去吃饺子。梅青见那老板娘三十出头,美丽端庄,摊子里也干干净净,便跟着进去了。连城扫了那老板娘一眼,稍一踌躇,也走了进去。
“牛肉的一碗,鸡肉的一碗。”两人坐下后,梅青率先道。
连城见那厨师正弓着身子背对着他包饺子,便道:“素馅的两碗。”
老板娘吆喝着去了,梅青好奇地问:“你喜欢吃素馅的?”
连城道:“天有些热,不想吃太油腻的。我见灶上有做素馅的蘑菇与黄花菜,就随口问了问,其实南楚人喜荤,很少包素馅饺子,只有海颜人才喜欢吃素馅的。”
梅青沉默了一下,突然开口道:“家破人亡后我逃到海颜,恰逢海颜闹饥荒。有一回我连饿了五顿,晕倒在楚江边,是师父将我救起,带回教中。”不知为何,他今日的话比从前多了一些。
连城抬头瞥了他一眼,见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中暗含悲愤怨恨之色,知他其实怨恨南楚皇族,于是冷冷道:“那有什么稀奇,我知道有人曾经连续饿了五天,中间只喝了一些江水,而第六天吃的东西是树根和街上捡来的甘蔗皮。”
梅青绷起脸,讥嘲地道:“那人又不是你,你这种天之骄子又怎么懂得什么叫饥饿?”
连城冷笑一声,别过目光,望着街上的人群喃喃道:“那可不一定。”又伸手指了指梅青身后,“你的饺子来了。”
梅青回头接过老板娘手上的饺子,低头吃了起来。片刻后连城的饺子也上来了,连城瞥了灶边的那大个子厨师一眼,突然朝他喊了一声:“师父你是海颜人?”
梅青闻言朝厨师看去,见他果然是绿色的眼睛。那厨师忙弯腰朝连城鞠了个躬,唯唯诺诺道:“是,小的是老板娘买来的奴才。”
连城“嗯”了一声,夹起一只饺子咬了一口,突然“扑”一声吐了出来,“怎么这么难吃?”他朝那厨师冷喝一声,面上勃然作色。
那厨师面色一变,正要说话,老板娘急忙过来打圆场,“公子息怒,公子息怒。”又回头朝那厨师道:“你快去重做一碗淡一点的来。”
那厨师唯唯诺诺去了,梅青伸过筷子从楚江碗里夹了一个塞进嘴里,吃完后冷笑一声:“王孙公子就是难伺候,这饺子明明咸淡适宜。”
“那又怎样?对这种东西我可没有胃口。”连城扔了一锭银子给老板娘,起身拿起包裹便冲进了街上的人群,片刻后便消失无踪了。
梅青气闷地坐在那里不发一言,老板娘小心翼翼地靠近,试探着问:“客官,那位公子可是对我们的饺子不满意啊?”
梅青机械地摇摇头,低头猛吃了几口后也站起身拿着包裹冲了出去,在人群里挤了一阵子,终于到了拴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