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5-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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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林把身子坐坐正,开始说起来:
我记得小时候我们家附近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儿媳妇生了一个小孩,这小孩不知道是什么神仙投胎,一出生就开口叫“爷爷”,第二天太阳一出,爷爷就莫名其妙地死了。小孩又开口叫“奶奶”,第二天太阳一出来奶奶又死了。小孩又开口叫“妈妈”,结果妈妈也死了。家里谁被他喊到,谁就在第二天太阳一出就死了。最后只剩下爸爸的时候,这男人可着急了,心想千万别开口叫我啊,这一叫我就要死了啊。可是,那孩子还是开口叫了一声“爸爸”,男人一夜胆战心惊痛哭不止,等着天一亮就该死了。可是到了第二天,太阳升得老高老高了,他竟然发现自己没有死。你们猜怎么着?
爱芳急着问:怎么会没死,快说啊!
林林一本正经地说:男人没死,隔壁张木匠倒死了。
家盛和晓瑞同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笑声,林林自己便也扑哧一声笑出来,直笑得前仰后合东倒西歪。
爱芳却着急地问:啊?那个小孩现在还在吗?这是真的吗?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被爱芳这一问,屋子里的另三个人就笑得更厉害了,弄得爱芳也跟着傻笑,却不知道他们为何笑得越发不可收拾。
林林边笑边逼着爱芳讲故事,爱芳还是一味地推却,说自己实在讲不出什么故事。
家盛就替爱芳解围说:那我先说吧,让爱芳再想想。你们刚才说的都是笑话,我给你们说个恐怖的。太平间的故事,发生在我下乡的一个山村医院。
三个女人同时笑起来,爱芳说:你以为我们还是小女孩?我们住的这间屋子就在太平间旁边,住了那么久都不怕,还怕你说的那不着边的故事?
林林阻止爱芳,摆出一副胸有成竹临危不惧的架势说:你就让他说,看他能把我们吓到什么程度。
晓瑞鼓励地看着家盛,好似他说的故事能吓倒她们,是能为她争得一些脸面的一般。
因为刚才林林的那个笑话让屋里的气氛变得融洽随意了许多,家盛便大胆起来,他想和女人们开个玩笑:说是可以的,不过要关灯,在黑暗中说,你们怕不怕?
家盛看了一眼晓瑞,没感觉有丝毫反对的神色,那边林林已经起劲地站起来去扯电灯的拉绳了,啪地一下,屋子里忽然漆黑一片。晓瑞禁不住往家盛那边挪了挪凳子,林林和爱芳那边无声,静等着家盛开口。
“那是发生在一年前的事情,我在乌林山卫生院下乡,同时还有一个地方上的女医生也下放到这个医院,她长得挺漂亮,头发有些天然的卷曲,眼睛大大的,皮肤很白,一看就知道是城市里出生的人,对了,她叫梅林。有一回,我们俩轮上一起值夜班,我们就呆在值班门诊间里,她很文静,极少说话,多半是我问三句她回答一句。
“那一夜根本没有病人看急诊,窗子外面的天也黑得出奇,山沟里的小镇一到晚上就万籁俱寂,除了值班室,别处没有一个地方是有灯火的。我捧着一本书看,梅林就坐在自己的办公桌边,在一张处方纸上写着字,写了几个字撕掉,再写,又是撕,我不知道她在写什么,她一直看上去有些躁动不安,我也不好问她什么。就这样,磨蹭到半夜,她站起来出去了,我猜想她是去厕所了。山乡医院的厕所很简陋,就是一个露天茅坑,当中拦了一道稻草篱笆,算是分隔了男间和女间。她去了好久,好像有半个小时了还不见回来,我有些担心,听说山里是有狼的,于是我站起来,犹豫着是不是要去看一下。正要出门,值班室的门却咿呀一声推开了,她回来了。我看她脸色有些苍白,就问她:你没事吧?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她摇摇头,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也不敢再问什么,还是坐下看我的书。过了一会,她终于开口问我:前几天王家巷子那个送来医院的女人有没有停在太平间里?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关心这事儿,那个女人是在山梁上拣柴禾不小心跌下来,摔破了头颅出血过多死的,送到医院已经断气了,来不及救。我回答她:那女人昨天好像已经被拉走了,太平间好像空了吧。
“她点点头,然后坐下继续在处方纸上涂写,又过了半天,她又站起来出去了。这一回,出去得更久了,很久不见她回来,我真的着急了,站起来往外去寻。我有些拿不准到底应该去哪里寻,去厕所的话,如果她真的在那里,倒是有些让人尴尬的事情。可是去了那么久,我想还是应该去找一下了,于是我走出了值班室。
“秋天的乌林山夜晚凉意袭人,天色黑暗到没有一颗星斗,我裹了裹衣服,往茅坑方向走去。那茅坑在太平间的北侧,要去那里必要经过太平间,我是不怕什么死鬼活鬼的,我打着手电一路往茅坑走去,经过太平间,发现那扇破旧的木门竟然漏着一道缝,没有锁。也许是把那个摔死的女人拉走后看门老头忘了锁了,我没在意,直接到了茅坑边,叫了几声,没听见有人应答。我有些着急了,想想是不是要把已经休息的医生叫起来一起找。我回头走,又经过太平间,那道门缝让我忽然有些不祥的预感,于是我走上前,把太平间的门推开,手电往里一照,哎呀……”
“啊——”一声惨烈的嚎叫,三个女人正听得聚精会神毛骨悚然之际,屋外的叫声忽然传来,女人们毫无准备,竟然也跟着尖叫起来,然后是凳子踢翻了的碰撞声,碗筷落地的破碎声,房间里顿时乱作一团。电灯亮了起来,爱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到床上钻进了被子,灯是晓瑞开的,屋里又恢复了通明的亮光,餐桌边,林林正抱着家盛的肩膀瑟瑟发抖。
屋外的惨烈叫声之后,绵长的号哭声断断续续地传来,越来越近,细听,好像是哪家死了亲人,正在一路哭着往后院太平间送。
一切恢复了平静,晓瑞沉默着收拾狼藉的屋子,目不斜视。家盛有些举足无措,跟着晓瑞的扫帚东躲西藏,却总是被晓瑞扫到了脚跟,他就干脆坐在里屋床上抬起脚,不沾地,像一只腾空的猴子一样,一边把旅行包里的衣物一件件地拿出来整理着。没有人再说话,收拾停当之后,晓瑞拉上了花布帘子,里屋就再也没有了声响。
外屋的两个女人面面相觑了一会,爱芳冲林林做了一个鬼脸,林林红了脸,把灯拉灭,往
自己的帐子里一钻,三个女人一个男人的第一夜,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开始了。
窗外的哭声一直持续到半夜才停歇下来,这一屋子的人,其实都无法熟睡。爱芳依然在想,家盛的手电照到太平间里面后,看见了什么?那个女医生到底去了哪里?在太平间里吗?在干什么?
林林把脑袋蒙在被子里,脸面一阵阵地发烧,想起刚才自己下意识地跑到家盛身边一把抱住了他,他也竟然把自己搂了搂,手里是有些吃紧的劲儿的。那一瞬,林林几乎忘记了家盛是晓瑞的男人,直到现在,家盛有力的手臂揽住自己的感觉还停留在多肉的肩膀上,温暖到竟然有些酸痛感。只是被晓瑞看见了,实在是有些对不住她的内疚。此时她想起了自己一直挂在嘴上的来福,心下里突然产生了一丝莫名的伤感。
那个叫来福的男人在介绍人的撮合下和林林见过几面,不久就没有了下文,到底为什么没看上林林,对方也没有明说。林林自己也感到有些没面子,前几次介绍人给她说对象,不是她嫌人家家境太差,就是觉得人家没文化,尽管林林自己只是一个护士,但她实在是觉得要挑剔一些才对得起自己的,几个回合,介绍人也不敢向她提亲了,于是在选择男友这件事情上,林林掉进了一种高不攀低不就的尴尬境地。可这回林林却是很中意这个在中学里教物理课的来福,职业是体面的,长相也是那种白面书生的样子,再说,家底似乎不错,父亲是县政府的干部。于是,林林便在那屈指可数的几次约会时以她无比主动甚至是讨好的态度奉迎着来福,倒让来福有些怕了她的热情,总觉得这热情的背后是有所目的的,见面几次后,便再不愿赴约了,林林的热情倒成了弄巧成拙的败举。
从一开始认识来福,林林就告诉爱芳和晓瑞自己有了男朋友,干部子女,中学教师。可不久以后,来福就和同一所学:校的一个教历史的女人好上了,林林在一次回家的时候,看见来福和那女老师在逛马路。林林要面子,来福的故事也就被她自己一路地编造了下去,直到现在她依然在持续着这种虚构,并且在晓瑞和爱芳的认可下,那些虚设的情节便像真的一样在不断地发展下去。比如周日林林回了趟家,再回医院时,她就说:来福带我去看越剧电影《红楼梦》了,我喜欢徐玉兰的唱腔,他偏偏说王文娟唱得好。或者,她会拿出一包粽子糖撒给大家吃,说:这是来福买给我吃的。说的时候,满脸的幸福,爱芳和晓瑞也就毫不客气地吃她的粽子糖。其实,和林林看《红楼梦》的是她的嫂嫂,嫂嫂喜欢王文娟,林林喜欢徐玉兰。还有,那粽子糖是林林自己花钱买的,这样的事情往往被林林说成是来福做的,好似来福真正是体贴爱护极了林林的。这种谎言,与其说是林林编造给别人听的,还不如说她这是在安慰自己,在外人面前,她不想让人知道她的失败,尤其足在拥有着甜蜜婚姻的晓瑞和爱芳面前,更是有了那种强烈的想一争高低的欲望,好似有着男人的疼爱才能在别的女人面前抬得起头说话响亮一般。
屋外的哭声还在继续,屋里却已经陷入了沉静,里间那张铁床上,却是一种以寂静遮掩着的不安宁。家盛穿着白背心的身体尽着力地要靠近晓瑞,晓瑞却往墙角里缩,家盛又伸手去搂抱晓瑞,晓瑞干脆面孔转向了墙壁把背脊对着他,铁床偶尔的吱扭声也决计不是那种做床笫之事的声响,却是两个人无声的争执和对抗。晓瑞闭着眼睛,身后的男人紧贴着自己,温暖的胸怀,分明能感觉到他跳动的心脏撞击着自己的后背。身后的那双手反复地探索过来,反复地被她甩下去,故意地拒绝着这第一次同床共眠的缠绵。男人的刺探终于没有无休止地持续下去,旅途的劳累让他渐渐失去了耐心,本来有些粗重的带着激情的呼吸也软弱了下来,轻微的鼾声终于传到晓瑞的耳朵里,右眼的刺痛再一次袭来,晓瑞揉揉眼睛,右眼皮突突跳了两下即刻停止了,然后,她流下了一行酸涩的眼泪,奇怪,只右眼睛流泪,左眼却没有。
三
这几日清晨,晓瑞都在天还没有完全放明的时候就起来了,她蹑手蹑脚地掀起布帘子出屋门,上厕所、洗脸刷牙,然后去食堂买早点。晓瑞手里总是端着一铝锅滚烫的稀饭,铝锅的两只拎手边夹着四根油条,这是四个人的早餐。其实过去这三个女人从没有合伙过,即便有人替另两个带了饭菜回来,也是亲兄弟明算账,一五一十地付清饭菜票。这几日,晓瑞总是有些内疚,为了家盛住了进来,林林和爱芳就大不如从前方便了,因此她总是赶先起来,替大家张罗好了早餐,心下才有些安宁。多半晓瑞买丁早餐回到宿舍,林林和爱芳已经在穿衣服套袜子了,蓬头垢面睡眼惺忪地一个个往厕所奔,很急的样子。
其实三个女人的床底下都有一只白色搪瓷痰盂,女人毕竟是女人,住在太平间的隔壁,关了门闭了灯就像一只把自己封闭在茧子里的昆虫,也不觉得有些什么可害怕的,但半夜要去厕所小解,却一个也没那胆量了。因此,那只白色搪瓷痰盂就是半夜应急的用具。可自从家盛来了之后,半夜的宿舍里就再也没有淅淅沥沥的水流冲击搪瓷用具的声音了,女人们终是不好意思在一个男人面前暴露了自己的不雅,又不敢出门去厕所,于是便憋着,一直到天色露出了微微的亮光,她们才敢开门出去。
事实上,家盛也有些难言的苦衷,他总要等到三个女人都梳洗妥当了才能起来,就怕起米早了看见了女人们衣冠不整的样子让人尴尬。女人们在外间轻手轻脚地端脸盆提水瓶,谁也不敢大声说话,怕吵醒了里间睡眠中的男人,家盛却躺在床上全无了睡意,只等着外面发出喝稀饭嚼油条议论着今天的榨菜太辣的声音后,才急咻咻地起来,然后往厕所冲,小跑步的速度,不敢跑得太快,怕腿脚上一使劲,下排水的闸门就失控。
三个女人上班去了,家盛才松了口气,一个人笃悠悠地吃早点,洗刷碗筷,然后躺在床上看书。偶尔也洗衣服,端了脸盆拿了肥皂盒子到院子里的水龙头下去洗,有人走过看到他,便和他招呼:晓瑞家的张医生,你辛苦啦!
家盛就响亮地回答:为人民服务!好似招呼的人是首长在检阅,他是一介兵士,习惯于这么回答的。
那人就哈哈地笑出声音来:不愧是军医哦!
家盛也跟着呵呵地笑,那人要是站定下来和他多说几句,他也多半是以微笑或者点头作回答,他是不习惯与人拉家常的,军人的风范在他身上显见得很。人们也就知道了,晓瑞的男人是个沉默寡言的兵,这个据说医术挺高明的男人在部队里做外科医生,开刀接骨头是家常便饭。刘湾镇卫生院的外科医生做的却多是接一下脱臼的手腕,给田里割麦子稻子不小心被镰刀划伤了腿脚的人涂点消炎药什么的,或者有跌跤摔跟头的人来看病,就帮人家看看有没有跌断了骨头,没断骨头的,开几帖内服外敷的活血药打发人家回去,跌断了骨头的,就要往县城医院送了。
家盛在这里呆了一星期,上上下下的人都见识过这个穿着军服长得高高壮壮脸上冒出几颗青春痘的年轻人了,都知道这是晓瑞的男人,军医大学的外科医生,他的职业和经历使他的声誉和威望有些与日俱增的意思,这也连带着晓瑞脸上风光了许多。医院里的人看到晓瑞总不免想打听家盛在部队里的情况,晓瑞虽不愿意多说,但也说了不少,说起来不只尽是挑好的告诉人家,有时候还会抱怨部队里做医生是苦差使,下连队,到山沟沟里去也是常有的,弄不好打起仗来,还要上战场,我这个家属是得不到他一点点照顾的。说的人带了点担忧和怨愤,听的人却是满脸崇敬和羡慕的神色。
卫生院院长尽管五短身材相貌平平,平时也是很官僚主义的做派,不把医院里的下属放在眼里,但对于家盛这种人才他是极其重视的,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他合计着在开大会的时候请家盛来做一回怎样救死扶伤、发扬白求恩精神的报告。可这种被重视,终究只是精神上的安抚,没有一点点实惠的好处,院长并没有给晓瑞和家盛找一间单门独户的房子住,只是每次碰到家盛,满含歉意到卑躬屈膝的地步,嘴里对家盛说着:条件有限,只好委屈你们了,感谢你对晓瑞工作的支持。好似如若家盛提出要给他们单独的住处就是拖晓瑞的后腿一样。
家盛总是在院长这么与他寒暄客套的时候点头微笑,也并不如别人想象的那样正好乘了领导关心下属的机会提些可以照顾的要求,这个男人对生活并没有过高的奢望,或者他一向未把晓瑞在刘湾镇的工作看作是终生的,犹如他每一次睡在那间十六平米的宿舍里间,躺在那张狭小的单人床上时总是想,有一天,我要带晓瑞离开这里,去北京。这样的想法他并未告诉过晓瑞,只有一次,两人挤在床上似睡非睡的时候,家盛在晓瑞耳朵边小声问:要是带你去北京工作,你愿意吗?
家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