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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星 作者:[苏] 埃·卡扎凯维奇-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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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拉夫金从昨晚以来初次开口道:“差点儿给逮住啦。”

  于是微微一笑。他说话费劲舌头不灵活,因为他这一夜没有张过嘴。

  他们得意地看见,十来个德国人怎样排成链锁队形,仔细搜索侦察员离开不久的小树林子,并且走到它的西部边缘,把侦察员刚刚跑过的有沼泽的牧场审视了好半天。随后德国人又聚拢来,谈论和嘻笑了一番——显然在笑那三个恍惚见过绿衣幽灵的人,一一抽了抽烟,走掉了。

  新来的谢苗诺夫和“鸽子”露出轻蔑和惊讶的神气望着德国人。他们是头一次这样逼近地看见敌人。特拉夫金非常注意这两个新手。他们表现好,人家干什么,他们也干什么。谢苗诺夫虽说进侦察排不久,却是一名有经验的战士,他受过两处伤,在战争期间学会了战士们常有的冷静。机灵的小“鸽子”是来自库尔斯克的十七岁少年,一个被德国人绞死了的苏维埃工作人员的儿子,他的情绪一直挺饱满。在他那年轻的心灵中,奇妙地融合着真实的杀父之仇与关于猎手、印第安人和大胆的旅行家的传奇故事,现在他碰上这种惊险场面,自然是大喜若狂了。

  马莫奇金不能不赞赏特拉夫金钢铁般的毅力,而且突然对这项危险工作的成功充满了信心,——最近几天来这还是第—次。他想起昨天跟卡佳告别的情形。她请他好好照顾中尉,他扬扬自得地微笑着,安慰地拍着她的肩膀说:“你放心。卡丘莎。你的中尉跟马莫奇金在一起,就像存在国家银行—样保险。”

  “也许恰恰相反,马莫奇金要跟这位中尉在—起,才不会送掉性命呐。”现在马莫奇金对自己的良心招认道。同时用快活的、仍然有点放肆的眼光看着特拉夫金。他分给每人一块灌肠,不过给特拉夫金的一块最大,还从背壶里为他倒了满满一杯家酿酒。

  特拉夫金确信这小树林中没有德国人。为了防备万一,他布置好警戒,然后从布拉日尼科夫背上取下电台,通了第一次无线电话。

  他久久得不着回答,无线电发出喀嚓声和乱哄哄的嗡嗡声,传来谈话和音乐的片段,在紧挨着我方的波长处,他听到了强硬的、气势汹汹的德国话。特拉夫金一听,不禁哆嗦一下——双方的波长这样接近,也许会把“星”的秘密泄露给德国人的。

  最后,他总算听到了含含糊糊的反响,一个声音在反复说着同一个字:“星!星!星!星!”

  特拉夫金和远方的“地球”无线电兵都欢呼起来。

  “我发报啦,”特拉夫金说,“21雕2。21雕2。”远方的“地球”沉默了一会,通知说,它明白了,完全明白了。

  “21挺多,非常多,”特拉夫金反复说,“刚到的21。”

  “地球”又明白了,并且像回声似的重复道:“21挺多,非常多。”

  大家高兴极了。跨过这样的前沿,又跨过德军云集的森林,然后接通无线电.把这些德军的情况告诉自己人,——啊,这种生活多有意思!

  特拉夫金—次又一次地注视同志们的脸孔。他们已经不是部下,而是相依为命的同志,作指挥员的他感觉他们已经不是跟他有所区别的旁人,而是自己躯体的一部分。如果说在“地球”时他还能赋予他们一项权利,让他们过各自的生活和保持自己的嗜好的话,那末,在这里,在这孤零零的“星”上,他们和他却构成一个整体了。

  特拉夫金挺满意他自己——增殖到七倍的自己。

  跟阿尼卡诺夫商量过后,他决定马上按照预定的计划,向一个位于铁路和公路交叉处的居民点继续行进。白天行进虽然危险.但可以远离衬庄和交通要道,沿着沼地和森林走去。德国人通常都避开这类地方。

  可是侦察员们刚到达小树林的西部边缘,立刻看见一支德国部队顺着泥泞的便道走来。这些德国人穿的不是深绿的军服,却是黑色的,领头的军官一副夹鼻眼镜威严地闪闪发光。

  “党卫军!”阿尼卡诺夫轻声说。

  党卫军部队后面跟着一个轴重队,其中包括二十辆装得满满的大马车。

  侦察员们钻入一片离得最近的森林,发现地上有新鲜的履带痕迹,于是小心地跟踪前进,到达一块林间空地,空地周边停放着十二辆经过伪装的履带式装甲运输车。履带上的新鲜尘土,证明这批车辆开到不久。从德国人的行动也可以看出这一点,他们在森林中闹哄哄地来回奔跑,架帐篷、锯树木,砍下枝杈当柴火——一句话,他们所做的一切,正是人们新到一个地方时要做的。

  侦察员们爬行着离开了这块危险的空地,从右边远远地绕过它,但是这时他们又碰见一处德国兵营,其中停满了装载炮弹的卡车。

  森林里鲜嫩的青草地上胡乱扔着一些空的烟盒、馒头和瓶子,以及用哥特字体排印的破报纸。——可憎的异国生活的痕迹。林中有许多指示牌,上面多半写着数字5和字母W。到处有德国法西斯的弗里茨、汉斯那种日耳曼人的气味,恶心的、卑劣的气味。必须等到天黑,白日前进是不可能的:周围尽是叫喊着、酣睡着、行走和乘车的德国人,尽是集结中的德国军队。

  特拉夫金和全体侦察员都懂得,敌人把生力军隐藏在这片大森林深处,一定有所企图。他们也许是头一次理解了本身任务的全部重要性和责任的巨大。侦察员在小山沟里睡过了白天的剩余时光,擦黑时又继续前进。

  不久,他们来到一个景色优美的湖泽地区。这里有大大小小的湖泊星罗棋布,湖水清凉,蛙声呱呱,湖边是桦树林子。

  特拉夫金在离湖不远一块榛树丛生的洼地上休息。对岸耸立着一幢巨大的两层石头房屋。房子里传出德国人的谈话声。房子右边有条不宽的便道,而在地平线上,在电线杆子中间,却是一条大路。

  特拉夫金在这大路附近布置了哨兵。机动车几乎川流不息地从这里驶过。应该加以监视。有时交通中断片刻,随后又恢复了原先的紧张状态。汽车上装满德国人和用粗帆布遮盖的秘密货物。强大的牵引车拉着大炮过去了两次,炮数一共二十四门。

  特拉夫金不断地监视着这条车流,其余的侦察员则轮流值班:有些人睡觉,另一些人同特拉夫金一起,计算着从旁边经过的德国兵力。

  “中尉同志,”马莫奇金突然从黑暗中冒出来,“那边便道上来了一辆德国大车,只有两个德国人。车上尽是吃的。请让我们去捅死这两个家伙,不开枪就是。”

  特拉夫金小心地跟着他走去,果然看见便道上有一辆马车慢慢移动。两个德国人一面抽烟,一面懒洋洋地闲聊。一头猪在大车上呼噜呼噜哼叫着。

  是啊,谁都想去收拾这两个鬼子的。他们简直是自投罗网。但特拉夫金不无惋惜地挥了挥手:“让他们走吧。”

  马莫奇金甚至有几分气恼,因为情况这样有利,他不禁跃跃欲试,希望能向侦察员们,特别是向阿尼卡诺夫,表现表现自己眼明手快的本事。

  当“舌头”在周围不断地来回奔走的时候,为什么我们光是去瞧几眼就算了!

  天色渐渐明亮,大路上的交通断绝了。

  “他们只在夜里行动。”阿尼卡诺夫说,“好躲开我们的空军。一定有什么企图,坏蛋!”

  特拉夫金带领战士们回到那片密密的橡树林,侦察员在早晨的寒气中蜷缩着身子,打起瞌睡来。忽然之间,湖边的房子里传出一仲拖得长长的声音,听不清是呻吟还是叫喊。

  特拉夫金自己也不知为什么,猛地想起了马尔钦科。叫声重又传来,随后一切都静下了。

  “我去看看那边怎么回事,”布拉日尼科夫提议。

  “不用,”特拉夫金说,“天亮了。”

  天真是亮了。粉红的光点在湖面荡漾。侦察员们啃完马莫奇金从他那无底口袋中掏出的面包干夹灌肠,又入睡了。

  特拉夫金没有唾。他爬到湖边,在几乎紧靠湖岸的树丛中停下。湖边的房屋像苏醒了似的,院子里人来人往。

  不久,有三个人走出大门。其中身材最高的一个举手往帽檐上一碰,行个军礼,慢慢地离开那座房子。他登上山坡,回头向留在门口的两个人挥挥手,就沿着便道快步走去。这时特拉夫金发现那德国人背着一只背囊,左臂上有条白绷带。

  特拉夫金立刻想到应当抓住这德国人。这简直不是思想,而是意志的冲动,每个侦察员只要一见任何德国人,都会产生这种冲动。后来特拉夫金才恍然悟到,这德国人扎着绷带的胳臂跟惊动过侦察员的夜半呼号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原来湖边的房子是医院。沿便道走去的高个子德国人刚刚出院,正要回他的原部队去。谁也不会寻找这个德国人的。

  阿尼卡诺夫和马莫奇金也没睡觉。特拉夫金走到他们身旁,指着稀疏的树木中隐约可见的瘦长人影,说:“要抓住这个鬼子。”

  两人吃了一惊。平日很谨慎的中尉,居然下令大天白日抓德国人!

  于是特拉夫金指着房子解释道:“那是医院。”

  他们看见德国人胳臂上有条白绷带在阳光下闪耀,也就明白了。

  他们叫醒那些睡着的侦察员,一起去森林截击德国人。德国人一面走,一面打口哨吹小调,大概正在这个春天的早晨陶然自乐。其实一切都非常简单。初次出马抓“舌头”的小“鸽子”甚至感到扫兴。他连碰也没来得及碰这鬼子一下。当他们把鬼子捆起来,用船形军帽塞住他的嘴巴,拽着他往前走的时候,万分激动的“鸽子”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哩。

  这个德国人躺在长满榛树的洼地上:一管被人稍稍拽长了似的尖鼻子朝着天空。他们从他嘴里掏出帽子。德国人开始哼哼。

  特拉夫金用俄国腔硬梆梆地说着德语,问道:“你是哪个部队的?”

  “一三一步兵师,工兵连,”德国人回答。

  这是侦察员们知道的一个驻守前沿的步兵师。

  特拉夫金仔细看了看俘虏。他是个二十五岁左右的青年,灰白发,水汪汪的浅蓝眼睛——典型的德国人眼睛。

  特拉夫金紧盯着这对水汪汪的眼睛,提出第二个问题:“你在这里见过党卫军吗?”

  “噢,见过,”德国人答道,他好像因为熟悉情况而自鸣得意,已经能够比较大胆地瞧他周围的俄国人了,“他们在这里的人数挺多,到处都是。”

  “这是什么部队?”特拉夫金问。

  “这是党卫军‘海盗’坦克师,一个著名的强大的师。希姆莱的精锐部队。”

  〔原文如此,应为第五党卫军“维金”装甲师。〕

  “哦……”特拉夫金说。

  侦察员都明白中尉探听出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虽然这德国人不知道“海盗”师的编制和集结的目的,特拉夫金还是挺重视他所获得的情报的意义。现在他几乎怀着好感来看这个瘦长的德国人和检查他的证件了。德国人望着这位眼睛流露出淡淡的哀愁的俄国青年,忽然觉得有了希望:难道这可爱的小伙子会下令处死他么?

  特拉夫金把眼光从德国人的士兵证上移开,想起必须结果他了。

  俘虏似乎明白他的意思,突然哆嗦起来,话语中充满力量地说:“共产党员先生,同志,我是一个工人。请看看我的手吧。相信我,我敢发誓,我不是纳粹分子,我是工人,我父亲也最工人。”

  阿尼卡诺夫大致懂得德国人说的话。他知道“工人”这个词。

  “他伸出他那双起老茧的手说:我是工人,”阿尼卡诺夫忧郁地说,“可见他知道我们这里是尊重工人的,他知道他在跟谁打仗,但他还是打下去……”

  特拉夫金从小接受敬爱工人的教育,然而他非处死这个莱比锡的排字工人不可。

  德国人也感觉出了特拉夫金眼光中流露的这种怜悯心和这种坚决态度。他并不蠢:他是排字工,读过不少明智的书,他懂得站在他跟前的是些什么人。他看到自己就要死在这个年轻的、一对大眼睛充满怜悯心和坚决精神的林神似的美男子手里,不禁放声痛哭了。 
  
第八章
 
  他们心里想些什么?恐怕连他们自己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一切不相干的、一切过去的事情都已从记忆中消逝,即便有时候还浮现出来,也只是采取模糊的断片的形式。他们把全部精力贯注在任务上,他们念念不忘的只有任务。

  阿尼卡诺夫和“鸽子”走在前头,特拉夫金和背着电台的谢苗诺夫在他们后面四十米光景。左面有一条公路跟这四个侦察员的前进方向平行,马莫奇金和贝科夫几乎是沿着公路旁边行走;在右首的森林边上,布拉日尼科夫为全组担任警戒。这是一个等边三角形,特拉金夫居三角形底边的中心,阿尼卡诺夫相当于顶点。有时他们发现了德国人,三角形便合拢来,推进得慢些,战士们甚至停下脚步,仔细听听夜间的音响。阿尼卡诺夫一发出鸟叫声,大家都在原地站住。

  左面公路上常有汽车和履带式牵引车经过。可以听见德国人的歌声、德国人的咒骂和口令声。有时步兵走过,土兵们的谈话声听得那样清清楚楚,仿佛只要你一伸手就能逮住德国人,碰到德国人的脸孔,德国人燃着的香烟头就会烧着你。

  特拉夫金毅然决定暂时不再捉“舌头”。他感到他插进敌军驻地的中心了。一个疏忽的动作,一声低哑的叫喊,都会招来这一群吵吵闹闹的党卫军的突然袭击。他知道“海盗”坦克师集结在这里,却不知道它的编制和意图。如果把部队、坦克和大炮计算一下,师的编制倒可以大致确定。至于指挥部的意图,却只有熟悉情况的德国人才能了解。侦察过火车站以后,必须捉到这样一个德国人。

  可是特拉夫金这个稳妥的计划意外地给破坏了。他忽然听见左边发出音响,接着,马莫奇金从黑暗中出现,轻轻地报告:“这里有个德国人躺在大路附近。喝得醉醺醺的……”

  特拉夫金朝“醉醺醺的”德回人瞥了—眼,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这个德国人不小心闯入密林中,被马莫奇金推倒在地。昏迷过去,而且给解除了武装。

  马莫奇金尴尬地分辨道:“他向我猛扑过来,叫我怎么办呢?”

  没有工夫长久争论。他们抓住俘虏的手,快步钻入森林。

  传来德国人呼唤失踪同伴的声音,在俄国人听来,这呼声是奇怪的:“呜—呜赫!……呜—呼!……”

  “维利巴尔德!维利巴尔德!”

  “本内克先生!……”

  俘虏躺在湖边的草地上,马莫奇金给他喷了点凉水,甚至不惜从背壶中倒出些许家酿酒,灌进他的嘴巴。

  马莫奇金喜眉笑眼的,尽在“自己的”德国人身边忙来忙去,又百般夸奖他:“嗨,这是地地道道的党卫军。这家伙什么都知道……您瞧,中尉同志,是个军官,的确是个军官!”

  “鸽子”尤拉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德国人,懊恼地皱起小鼻子,哀叹道:“大家都抓‘舌头’,我可老也碰不到。”

  “没关系,小鸽子,”阿尼卡诺夫不安地倾听着消失在远方的呼唤声,说道,“这种宝贝这里多的是。你能抓到的。”

  党卫军上士的眼睛恐惧地望着特拉夫金。他身子发抖,结结巴巴说,他在党卫军第五坦克师“海盗”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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