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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半支莲-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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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潘金莲思忖半晌,道,“休说他不肯回来,便回来,我却也不是当初了。”柳端端笑道,“你这不明白到十二分,还要我教甚的?”潘金莲不懂,还要缠,柳端端早走开了。 



  展眼到了腊月二十四,恰好那十日的限也到了。莲生赴刑部缴了银子,接出武大,回家在观音像前焚香谢神。又将同柳氏的事一字儿没瞒,都告诉了。武大已经晓得,道,“你孩儿不是咱孩儿?何必定要改姓哩。”莲生低了头,拿他手贴在脸上,武大一把抱起,就丢到炕上去了。两人从午后弄到起更,恰刚月上,却听得元宝儿在院中狂叫。武岱穿衣裳起去查看,见两个黑影在房顶燕子抄水般掠几掠,霎时不见了。回屋告诉莲生,道,“身手瞧着甚熟。”莲生慌忙道,“哥,趁没追过来,咱快些走了罢。”也不顾乏,跳起来捉住武岱往外推。潘金莲原带着女兵睡在前院,被狗闹起来,道,“这个太岁何日方了!”武岱道, “潘丫头,教莲儿改装混在你手下队里,趁夜躲避去。我留下应付。”潘金莲道,“柳姐儿隔壁住着不是?也合他商议声。”于是越墙唤柳端端过来,三人头碰头说了一回。 

  却说那两个上梁的好汉,便是严皮双同牛芒菟。他每奉赵四之命前来瞧觑,就扒在瓦上听了个不亦乐乎。谁知入夜转了风向,被元宝儿闻见了,没奈何潇然遁去。跑出几条街巷,下来脱了夜行衣,摘了头罩。牛芒菟乍然看见严皮双,指住道,“阿呀,你磕破鼻子了。”严皮双摸一摸果然,忙捂着道, “天干物燥,鼻衄举发。”又道,“老兄并没鼻衄,怎也见红?”牛芒菟也抬手摸了一摸,道,“你不晓得,因我日前去陕西道公干,那处出好牛羊肉、又有好贾三包子、黄五辣面、王回回炒米,不合吃了几日,便上火了。”两人说一回,寻水井洗净面皮,方才回宫报与赵四。那赵四醋火冲天,就要亲率禁军,杀到武家抢回妙人,又思下旨惩处潘金莲一干猾贼,都教投沙门岛走遭。肚皮里盘算停当,要叫太监传旨,却见太后宫里亮着灯,便不敢任意胡为。想起莲生模样儿,心里似蚂蚁爬,思量道,“难道嫌我许的东西不真?索性先与他顶纱帽,权当下定钱。”便搦狼毫、铺雪浪笺,想,“秘书郎?八品,小了。朝奉郎?七品,不体面。集英殿修撰?六品,少些光采。国子祭酒?五品,没甚富贵。中书舍人?四品,约略过得去。却是高不得了,再高须会同三公商议,那班老东西琐碎得慌。”于是写了手谕,盖了玉玺,卷起收在袖中。又要将风月去打动莲生,自家本钱有限,说不得将老爹当日炼剩的壮阳丹装了一瓶,也揣在袖子里面。带上一干腹心,轻裘宝马直奔小水井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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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京风俗,腊月二十四后天天是年。万户千家都扫房屋、请喜神、祭灶君,又小儿辈偷放鞭炮,竞讨糖食,弄得夜里十分热闹。赵四生怕被认出来,帽檐低低地压着眉毛。到了地头,见白衣庵前一堆堆的人在那里拦路祭赛,心中烦恼,生怕莲生乘乱跑了。便问着严、牛,“可有人出来?”两人抢回道, “爷放心,臣等在巷口安排了人,又教兵马司死守城门,端的一个苍蝇儿也飞不去!”赵四眼笑得细了,抖一抖衣裳,正待昂首直入,谁知一个二踢脚飞到身边,蓬的一声,险些炸个跟头,慌忙提着袍角往内钻。潘金莲带手下接出来,赵四看也不看,也不道平身,开口便问人在那里。潘金莲含笑道,“臣已送过禀帖,秀才不幸痨病没了,现停灵在园,待年后便运出去烧化。想来官家日理万机,一时忘却。”赵四那里肯信,定要活见人死见尸,潘金莲正色道,“自古无天子亲吊庶民之礼,何况尸身余毒未尽,若危及龙体,臣岂不万死莫赎?”赵四鼻孔子哼一声,道,“道我不晓得你每通同一气,犯上欺君,个个都是该死的罪犯!跪在此处不许动,待我寻了人出来同你说话!”潘金莲就笑道,“官家不发话,臣是决然不敢起来的。”赵四更不多话,拂袖而去。走到后房门口,尖起耳朵贴在门板上,听得似有喘嗽,当下干咳两声,太监上来尖嗓唱,“宣”赵四慌忙兜屁股两脚,令小声些。那太监不敢呼疼,哭丧个脸儿道,“里头的快开门迎接官家。” 

  屋里武岱便道,“罪臣未曾穿得衣帽,怎敢上渎天颜。”赵四一听,想起他同莲生不知如何胡天胡帝,顿时大发作,骂道,“混帐忘八!你欺心抗旨、无父无君,我教你即刻离京,你做这耍龙阳败坏纲常的事体!若不格外严办,天朝体面都吃你这伙贪赃枉法的丢尽了!”尽平生之力飞起一脚,踢得两扇门洞开,闯进去揪着武岱乱打。整出了二十记龙拳,气喘吁吁丢开手,掀帐子找莲生。见有人缩在被窝里,止露出一只白脚儿,连忙两手捧定,满面堆笑,柔声款语道,“贤弟,休要害怕,我带了好东西与你。”嘴里说着,手只顾捏那只脚。被里嘤嘤笑道,“折杀奴家了,爷要来也不说一声,这可教奴怎么见人哩。”赵四鼻子也唬歪了,定睛看处,云鬓蓬松、花容娇艳,那里是莲生?分明是脂粉丛中无常、裙钗队里金刚,问蝶听风楼的柳大行首。 

  柳端端拥被坐起来笑道,“官家恕罪,放奴起来穿了衣裳磕头罢。”赵四才记起自家还捧着妇人的脚,外头十几个随从眼睁睁地觑着,慌忙流水价丢开,嘴里道,“你你你怎地同这罪囚厮混?”柳氏掩口笑道,“奴是青楼,眼睛里只认得铜钱银子,那里认得囚犯。”赵四气哼哼地,叫人在屋内乱翻,连炕洞也使竹竿捅遍了,端的没莲生影子。没奈何,回头揪定武岱道,“你老实交洪秀才与我,免你死罪!”武岱假意惊恐,道,“皇上明鉴,小人领刑部命,今日方回家收拾行李,并不曾见着甚么秀才。不合召妓是实,求皇上开恩。” 

  赵四气得动不的,严、牛见势不好,叩首如捣蒜道,“请爷安坐,臣等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于是众人抡膀子大挖,何消许久,在菜地寻出一具棺木。赵四又要看,又怕,教严皮双去,严皮双诳说夜盲,推牛芒菟,赵四喝骂一顿,命同去。严、牛只得傍肩蹭到棺材跟前,使兵器撬开棺盖子。抖抖地还没探头,棺材里呼地钻出个黑东西,三跳两纵,蹿过墙去了。两人齐声乱叫,“不好了,走尸了”,随从每刀枪出匣,麻雀阵拥定赵四,又怕走尸,没个敢上前。有眼力高强的,照严牛二人面上张一张,嚷道,“他两个沾了尸毒,嘴通是乌的。”于是众人都拾泥块乱砸,又要寻朱砂并黑狗血,又要保护赵四逃命。严牛慌忙死命拉人辨白,众人都鼓噪起来,越发打得狠了。两个走投无命,抬着棺材盖子当盾牌。那黑东西又不远遁,只在墙头树间直直地跳,众人越发信了,都唬得哭爷唤娘不提。 

  赵四见势不好,跳上炕滚到被窝里,嚷叫,“快飞符召禁军,快知会太后,快教僧纲道纪来作法!”一面死死地钻在炕角,单留个屁股朝外,任楚霸王复生也拉他不动。有人道,“妖邪属阴,当以阴人御之。”赵四就下死的喊潘金莲,潘金莲道,“官家不赦臣无罪,臣不敢动。”赵四没法,道,“赦赦赦,你救得我此难,任事好说。”潘金莲道,“还有臣家眷,请官家一并赦免。”赵四无可奈何,应了,潘金莲在腰里摸一阵,摸出纸儿要使女送与赵四画押,赵四见那上头写的乃是: 

  今有男姓 名 者,因年灾月厄,不能存活,情愿卖与潘金莲为夫,自后扁担一根,麻绳一条,上山打柴,下河洗衣,出门买菜,回家煮饭,尽心尽力,伺候娘子,如有违抗,打死无怨。某年某月某日。 

  心道,“原来他恋慕我已久了”,不禁有些自喜,高声道,“潘郡君,中宫现在,胡乱封你个妃位罢。向后若生下龙种,也有高升之日。”潘金莲听见,跳起来道,“那个猪油蒙心的待做小老婆哩?”窜进去瞧了一瞧,道,“反面才是。”翻过纸儿亮与赵四,另是一番说话: 

  今赦潘金莲武岱武嵩柳端端本身一应无罪,武岱武嵩准还乡为民,柳端端脱籍,诸司不许拿问。 

  赵四只得写了名号在上头,又盖个随身图章。潘金莲谢了,教众人“顶住房门,待我叫才可开”。率女兵出去敲盆打鼓、做张做致,半晌回来道,“恭喜皇上,圣天子百神护佑,妖物已被擒拿住了,我教手下在外架火焚烧哩。另严牛二常侍也吃过符水,省了人事。”便请赵四出观看,一开门,只闻得毛臭扑鼻。就有人指着道,“阿也,这妖物怎像个鸭一般?”潘金莲道,“这般东西多能变化,你看是鸭,其实是积年的精怪,亏我将符水镇住,不然晓得走到何处去了!”众人都惊服,又问何处得的符水,可能传授,潘金莲笑道,“没的传,各位自同尊夫人讨去。”又跟赵四请命,问秀才尸身如何处置。赵四那里还有心绪,没精打采道,“随你拖出去埋了。”灰溜溜拔步便走,回宫后胆虚,弄了不知多少法事祈攘。后来尹太后又听说了,好生数落。瓦舍都传唱皇帝捉奸撞鬼,羞得赵四三五日不敢上朝,这里后话不提。 

  这头武岱便问道,“潘丫头,你又有甚么符水,莫不真是那东西?”金莲笑着啐一口,道,“须不是你每那货儿,说有就有哩?花椒油兑的陈醋。”树上那人也下来,摘了黑布袋,原来是哑仆假扮的,脚上捆两片毛竹权充妖怪。外面祭赛的也进来厮见,是潘长庚同林鲁等一干人,莲生却扮作道士混在里边。众人都道,“这朝廷一蟹不如一蟹,早作抽身之计为高。”惟独潘长庚道,“后生辈不晓得。当今虽不甚成器,且喜志大才疏没主意,上畏严母、下惧老臣,国事上头因循的多,自创的少,是以极少还有十年太平。俗话说的好,不怕皇帝憨,只怕皇帝硬干,这是再也不错的。” 

  一宿光阴易过,隔日武岱持了赦令,赴吏部缴还了驿丞凭文。潘金莲道,“武大哥,你待往那里安身去?”武岱笑道,“待老二出来了,先拜辞姑娘,次回南请莲儿双亲牌位,再作定夺。”潘金莲道,“不如同去辽东。我回外婆家瞧亲戚,正好搭伴。”莲生耽心盘缠不够,背地道,“哥,我爹娘的牌位迟些取不妨,索性不要绕弯,径直上去罢。”武岱捏他脸道,“傻儿,怕我半路卖了你么?”莲生只是笑,道,“料你也卖不动。”潘金莲嗤道,“肉麻兮兮,教我那一只眼睛瞧得上!”又丢个卷子把莲生,道,“炕上捡的,你留着顽罢。”武岱见是封官的手谕,道,“我养媳妇似地熬了十多年,才不过从五品。你这起手就是四品,教人那里诉冤去!”莲生拿着看了又看,道,“又不是考来的,不值钱。”武岱就要讨了糊墙,莲生不给,揣到怀里去了。潘金莲就笑官迷,道,“亏得没去考,考了也是个瘟官儿!” 

  却听外头门拍得震天价响,众人都一惊,还道赵四又弄甚花头,都凑在门缝觑,不料却是白衣庵的当家尼姑。尼姑进来,一肚皮没好气,大喝道,“你这家子恁无耻,玷辱佛地,来世待永堕泥犁?”武大只得作揖,道,“老师傅不要动气。小人自从搬来,从未踏进贵庵一步,实不知那里得罪。”尼姑忿然道,“你纵犬行凶,强奸我庵里看门狗,扰乱我尼众清修,怎么不是得罪?”众人大奇,走到庵中,见元宝儿按着一条铁包金雌犬,正干得好,旁边一群尼姑围看,见当家过来,慌忙散了。武岱便道,“师傅,这只怕不是强奸,还是和奸的情。不如你行个方便,容他每成家立业,往后多生几头小狗,岂不大有功德?”说些好话,使几贯钱将狗赎了出来。那些小尼姑甚是不舍,趁当家不见,都道,“千万好生看承,下了崽子也把一条我每。”武岱应了,牵回狗夫妻,同众人道,“元宝儿向来极乖,不知为何如此。”潘金莲道,“罢,晓得寻母狗,也算浊世清流了。”柳端端道,“狗来守财,兆头甚好。”隔了两日,莲生在炕下扫出个破瓶子,更不晓得是装甚的,随手丢了。是以天网恢恢,而元宝儿这桩奸情终究作了无头公案。 

  又过些时,武嵩也出来了。蓬头垢面,进门先在厨下抓了半只烧鸭,把莲生拖到卧房,一头啃鸭子一头啃人。听说柳氏的事,就跳高丈余,骂了成千声表子淫妇。终究无法,上街买母羊预备孩儿吃奶,又砍些树丫做摇床。柳端端寻几回医,都说成了胎气,便将东西尽搬来武家,连榴莲儿也带来伺候,安心只待坐产。 

  两武到西门家辞行,西门磬捶起胸号哭,满口只道,“我的好亲哥哥,你怎忍心丢下我去了!”西门老爷听不过,打了几个巴掌。这小厮定要远送,天不亮就蹲在武家门口,看见莲生出来,扑在胳膊上横一口竖一口,咬的无数牙印,莲生只得许了常回来瞧他。潘金莲父女、林充两口,又有些两武的相识也都来送,大家联辔出城。 

  潘金莲特意绕到卖书的文庙巷,见写酸文的都换了人,去年大红的《秦小官占花魁》成垛丢在地上卖,只讨二十文一本。不禁感触上来,道,“东京虽百般不好,只有一样好。日后我走了,待那里寻酸文看哩?”遂下马买了一大摞。走到巷尾,见有个小小摊儿,竖杆旗子,上写“定制酸文,一人五两,公道无欺。”坐摊的是个半百老儿,瘦干瘦干,朦着一双眼。潘金莲便道,“丈丈高姓,偌大年纪不在家纳福,还做生意哩?”老儿道,“小老姓童,名仁。因见这世上许多佳闻逸事常不得入正史,以致湮灭无闻。又有许多文人没东西写,枉费一副好笔墨,去做那熏臭的高头讲章。遂发个大愿,待汇聚千秋万代的大才子,搜尽南北东西的悲欢故事,写出来留与后人,也晓得咱堂堂神州文运昌隆。”金莲笑道,“丈丈好精神,却不知有人做你生意没有?”童老道,“小娘子有心,何不照顾一二?”潘金莲道,“既说定制,随要怎样也写得么?”童老道,“些许枝节,或由那写手自出机杼。大纲还得小娘子见教。”潘金莲就在怀里摸出五两一锭银,道,“咱也不絮烦,劳丈丈写我个姿容绝代、人见人爱。”童老拈须笑道,“此事极易、极易。”潘金莲道,“单写出来还不算,要看的人都想得记得。”童老尚未答言,西门磬也拿出五两道,“我也定一个,写我富贵泼天,又我心上人只欢喜我一个。”武嵩听见,也凑热闹道,“我来个英雄盖世,母老虎都吃我打死了。”亦丢了五两下来。童老见一十五两白花花纹银,眉开眼笑,道,“难得列位有眼光。小老儿多说一句,每人五两,只得个中等写手。十五两便可寻那高明之士,写出来字字珠玑,流芳百代。你每何不拢拢儿?”那三个便问何方高人,童老屈指算算,道“恰有一位钱塘施先生,端的笔落惊风雨、文成泣鬼神,胸中有江湖万顷,堪当大任。只一条不好,儿女情上淡薄些。”潘金莲就犹豫,道,“我这世难寻汉子罢了,未必书里也寻不着?换个来罢。”童老慌忙道,“不是小老欺心,其实写的好。如写出来不中小娘子意,任凭拣换,绝无二话。”金莲这才答允。童老又道,“列位若有至爱亲朋想写他进去,小老儿一并效力,不用加银。”那三个又贪便宜,遂头碰头商议一回,道,“秀才只想个正途出身,索性写他做大官,头一个出场。柳大姐常恨女子命薄,好写他个富贵儿郎。林充那厮有些可恶,教他丢官死老婆!鲁和尚不必改了,还他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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