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唱片-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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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通”滑倒,后背同时发出闷重的声响,禁不住叫疼,然后又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一定对大自然太动情了。这是在警告我们。”叶小歌把她扶起来,帮她掸着大衣,对她说,“我们刚想超脱出来。” 萧小红看着星星,看着看不见的山峦,看着石醉的月亮城,即使什么也没有看见,但她像盲人一样感觉到月亮就在她的怀抱里,她突然抱住叶小歌的肩膀,脸偎在他的怀里,她激动地说,“这里太美了。” 幽僻的世界,郁郁的月亮,有些阴森,可又像在护卫,她看着云彩里的月亮,这平常而又伟大的月亮拱手交给了她。在自由的月下,她不再压抑,以往的孤独化成了月光。这条银子般晶亮的冰层脉脉含情,像有许多心事。 弥望的是更幽深的世界,像一个营地。缕缕月光,又像渺渺的戏台。月光是水,他们在这样的流水上走着。这是望不尽的松林。空气里飘满了松香。她大口大口吸吮着,她要把过去的浊气全部调换过来。 远处有一点灯光。就像在一个大森林的外围,里面充满了诱惑和神秘。他们走近了那点灯光。这是两间瓦房,窗里溢出昏黄的灯光。从窗帘里能看见晃动的人影。 “我们敲门进去吧。”她央求着。“我太想进去了。” 她真的敲响了门。她激动地攥着叶小歌的手。 门露出一道缝,探出一张苍凉、憔悴的脸。 “大妈,”萧小红亲热地叫着,“我们是从城里来的,能进屋坐会儿吗?” “城里人怎么到这里来了?”老人家不放心地问。 “这里太好了。”她激动地看着这位月亮城的老人,“我们能进去看看吗?” “有事吗?”老人越来越不放心。 “我没看见过老乡家。”她兴奋得几乎想钻进去。 真的为她打开了门,她冲进去,好像冲进她的新房,里面只有一台土灶和一个点火的火炕。她好像是进门的新娘,脱下高跟鞋,盘腿坐在火炕上。叶小歌入乡随俗,也脱鞋上炕。 老人家点上长长的烟斗,坐在火炕上,问,“年轻的时候,我看见过美国翻译官,我们叫假洋鬼子,就像你们这样,我以为美国鬼子又打回来了。” 萧小红听了放声大笑,叶小歌看着萧小红的酷得让人窒息的妆扮,眼睛笑出泪水。 她突然看见窗外的玉米杆,从炕上跳下来,跑进后院,在没有一穗玉米的荒杆中亢奋地跑来跑去。 老人家对叶小歌说,“最近鬼子又进村了。我在这里消停了几十年,到老了,让我搬迁,说什么美国地产大王买下这里几千亩地,我这把老骨头死也要死在这里。他们赶我走,我就死给他们看。我要是看见赶我走的美国鬼子,就一把菜刀砍死他。” 萧小红突然为叶小歌有些尴尬,老人家万万想不到她想拿菜刀砍死的人就在面前。叶小歌毕竟是久经沙场的人,宽慰她,“您这把年纪,身体这么硬朗,士气这么高昂,让我真正感到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不过您放心,有我在,您的阵地就在。不仅保住您的这片玉米地,还送您一套别墅。” “什么树?” “三层小楼。” 老人家用烟斗敲敲叶小歌的头,“你不是酒晕子吧?我的老头就是酒晕子,埋在向日葵下面。他临死还幻想三层小楼。”她指着那片向日葵地。 “您有孩子吗?” “儿子出车祸死了。女儿嫁给坏人,被杀了。” “您靠什么生活?” “这片玉米地、菜园和向日葵地。” 看着冬天的荒凉,颗粒无收的荒凉,叶小歌当即从皮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交给她,“这是五万现金,我的一点心意,信封上有我的地址和电话,您的后半生交给我了。” 老人家打开信封,不敢相信地看着一摞摞还未拆封的现金,“我们萍水相逢,为什么你……?” 他笑笑,“因为我是酒晕子。”
第12节 荆轲刺秦王
进了帐篷,点上油灯,地铺垫在肥沃的稻草上。 叶小歌骄傲地在她面前挥舞着百花山开发图的卷轴,久久没有打开。 萧小红看着他的身子在帐篷的抖动中无限延长,“我怎么觉得你要荆轲刺秦王?” 他神秘地说,“我就是要刺你。” 他终于打开地图,意气风发地给她勾勒这个人间天堂。 她说,“假设这个蒙古包是新房,你怎么迎接你的新娘?” 他说,“从上到下能接吻之处全部对接,就这样度过蜜月的分分秒秒。许个愿吧,我们一起吹我们的喜蜡。” 她紧紧抱着他,“你有被幸福溢满的感觉吗?我现在就被你给我的幸福溢满,就像在你的怀里过电,就想被你挤压,压折几根肋骨。” 他的嘴唇吻着她的鼻尖,触到她的嘴唇。这是女人的一道面纱。他从一见到她就憧憬着这层面纱。在这层面纱的外围,他憧憬着她。 她突然歪着头,躲过他的火烫的嘴唇,一本正经地说,“梦境是最美的,我每天闭上眼睛,常常想像各种场景,扮演各种角色,梦境更有诗意。” 他兴致勃勃,“梦里你都扮演什么角色?” 她说,“太多了。我们不妨一个个演练一遍。” 他说,“我迫不及待你给我的角色。你放心,只要对手戏是和你,任何角色我都能胜任。” 她像导演一样给他讲戏,“我梦见我走进实习医生的房间。他像你一样年轻漂亮……〃 他说,“巧了,我也做过这个梦,我是医生,进来一个病人,像你一样美丽性感调皮。” 他从兜里掏出小巧的手机,坐在木凳上,给她一个手势,请她坐在对面的木凳上,中间只隔着木桌上的油灯。她坐下后,他问,“请问哪里不舒服?” “心痛。” 他问,“心痛多久了?” “十二岁就开始了。十年了。” “让我听听。”他握着手机,像握着听诊器,“请撩开内衣。” 他按动手机振荡器,她的胸口几乎随着振荡器振颤起来,一阵阵漩涡般的快感像电流涌遍她的全身。 手机听诊器顺着她的心口向下挪动,他温柔地说,“你的心痛需要紧急手术,请躺在手术床上。”他 嘴示意那张地铺。 她闭上眼睛。 他抽出手机,一把抱起她,把她抱到稻草搭起的地铺上,好像是在水床上,她浮在波浪之上。 他把持着自己,“我从不勉强我的病人,除非她苦苦地求我,求我,一次次地求我,直到我忘记医德。”
第13节 再醒来时
再醒来时,她感到乳房发胀。她回忆着医书,手不知不觉按在脉搏上。 叶小歌微微睁开了眼睛。“干什么呢?”他迷迷糊糊地问。 萧小红顿时忘记了脉数。她两只胳膊搂住他,头躲进他的怀抱里。 “才下午两点,睡到四点。”他困乏地半闭着眼睛。 “我睡不着。” “还说睡不着,我以为稻草里有耗子,一阵乱找,原来是你咬牙切齿,像吃人一样,你对谁怀着深仇大恨?” “嗨,”她笑起来,“梦里我朦朦胧胧看见你在稻草里翻来翻去,我以为你有夜游症。” 他歪过头又死睡过去,她吹了吹他头发的发卷,像吹着荒野的一朵野花。她对着他的耳朵吹气。他一定梦见耳边开了一朵喇叭花,使劲地挠着。 “哎哟!”他终于睁开眼睛,对她撒娇,“你让我做苦工,一做就是暗无天日,让我再睡一会儿。”他又昏睡过去。 她恰好想独自到山里走走,便穿上衣服,轻轻拉上了门,走出了帐篷。她深深呼了一口气,这就是她神往的百花山。 赤裸裸的山几乎就在眼前,棕褐色的石块没有一点绿色。在陡险的山路上,居然还有挑夫像一道清泉一样走过。 夜里幽深的森林和白天的感觉大不一样,至少神秘感不再存在。松树的后面,是开阔的果园,只有枯枝败叶的果树。她认出了苹果树和杏树。春天来到以后,粉红色的花和白色的花缭绕在这里,那时她在哪儿呢? 这里的环境一尘不染,这里的山胸襟坦荡,这里的森林听得见呼吸。她早就幻想过独自在森林里,在远山的召唤里默默地散步。 大自然的空气这样清新,天空没有一点杂质。她尽量让自己不想自己,可是她在这种幽静的地方无休止地走下去,却有一种匍匐在地上大哭一场的感觉,苍凉的树身也支撑不住她。 这就是她梦中的百花山,石醉发誓带她来的月亮城。 她看着辽远、湛蓝的天空,竟然想起昨天司机讲起的青藏高原。她想像自己就在青藏高原上。在青藏高原上,你最想呼喊谁,你的一生就在呼唤谁。在青藏高原上,她只想给石醉写诗。 石醉不是尘世中的人,他是人间罕见的才子,他的美像他的诗一样空前绝后,他的灵魂跨越时空,他是精灵,她的血管里流着他的血,她突然觉得她是他的学生不是偶然的,他是上天派给她的,那是天意,让她不能沦为凡夫俗子。高洁的天空净化了她,在菩提树下,她终于悟出他的人格多么神秘而高尚,这就是为什么她永远不可能得到他。他们只能是两颗遥远的星星在夜空对话。 他是她惟一的灵感,只要想到把一摞厚厚的诗交给他,让他惊讶,让他赞美或者指摘或者嘲笑或者批判,她就难以忍受地快乐。 她依在树边,拿出随身带的纸笔,一挥而就。 帐篷里的酥油灯亮了 马房前的牛群已经呛人 月亮升起来了 喝多的牧民已经下马 鬃毛飞扬的高头大马 拴在河边的星月里 红色的缨须 叮当叮当的铜铃 粗野的高原风呵 鲜嫩的邦扎草 你们把马队淹没在哪里 狂欢的人们就要远去 你早已有了心上人 也有了寂静的牛皮帐篷 哪个舞伴又能扶我上马 带我走完一生的路程 她写到黄昏,夕阳像渡桥一样,连接着树干,她突然被一把抱住。她还没有回过头,她的脖子就被激情地吻着。她侧过身,他们的吻这样长久,好像真的在分别。当他们抬起头时,阳光依然灿烂。冬天灿然开放的花朵只有阳光。他们的脸上交换着朵朵花瓣。 当她背靠着树干,叶小歌打开快门时,他们依然沉浸在一种依偎的、难舍难分的气氛中。 “笑笑。”他逗她,“不要像法官一样严肃。” 她的心情还在给石醉写的诗里,瞬时让她积累由衷的笑容,她感到脸上的肌肉在弹跳。 “笑笑。”叶小歌走了过去,像导演一样示范她怎样在树后半探出身子,露出调皮、甜蜜的笑容。 她学了一遍,可没有学像。 “笑,可是一门艺术。”他说,“我发现你不会笑,笑起来总有点忧郁,好像全世界的磨盘都压在你的头上。我的背着磨盘舞蹈的天使,让我们一起把磨盘变成皇冠。我来到你的生命里,就是教会你笑,让你真正发自内心地笑。你笑不出来,一定是过去的生活待你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你这样的女孩子,应该得到更多的快乐,而不是悲哀。我是忧郁症蒙古大夫,绝对能治好你的忧郁症,让你从此成个笑从心生的人。从现在起,你的任务就是笑,我让你一天大笑三分钟……我是改写你的命运的人,让你从此成个快乐的人。我是你生命中的贵人,你怎么谢我?” 他神速地抓住她的怒放的笑容,“笑,是你的凯旋门。” 坐在荒凉的树桩上,她接过他抽了半截的烟,叼在嘴边,他对准了镜头。 “这个镜头不错。”他满意地说。 “是吗?”她的鼻孔里冒出一排烟雾。 “你抽烟的姿势很美,再来几张。” 她眯着眼睛,藐视地看着烟雾。他不停地换着角度,瞬间就照了一卷。他在换卷时问,“你刚才写的什么?” 她看着地上的诗,“青藏高原。” “喔,念给我听听!” 她拣起地上的诗,一下午写了十几首,她随手抄起一首,好像是在给石醉念着, 远山的牦牛 亲昵地拂来蹄声 母亲把手举在眼前 眺望着马背上的影子 当马落在帐篷门前 母亲搀出了姑娘 蓝天下的黄花地上 那一身黄色的裙子 领口插一把黄色的野菊 远来的男人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而心中的男人 早已把她抛弃 他喝下奶茶 就牵着马带她上路 他们不到一起 已经不可能 可到一起 又是错上加错 他不停地抢着她的镜头,从树的每一个角度抓住她念诗的那种动情。听完了她的诗,他突然抓住她的手,久久地吻着,问,“和我在一起,你为什么这么伤感?”
第14节 匕首般的目光
萧小红来找主任请假,她就要和叶小歌去天池,叶小歌在楼下的车里等她。她兴奋地上着台阶,一路哼着歌,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兴奋。楼道里的空气都与平时不同,好像飘着米兰花的香水。她上每一个台阶,都很小心,生怕一个闪念就会滑倒。 刚走进办公室,就从主任那张气温表般的脸上看到把人活活冻死的冰冷。她坐到椅子上,从杂乱的桌子上抄起一本书。她觉得那是一把最硬的椅子。 她还不知怎么向主任请假,主任的声音就像芒刺一样扎进她的耳穴里,“小萧,你这几天去哪里了?” 她看着主任探测器式的目光,真想一拍桌子走人,她恨这种审问,可她在镜子里看见自己气色红润,额头和两颊闪亮,眼睛奕奕闪光,嘴角压抑不住笑容。她想起叶小歌刚才说,你天生就有一张明星的脸,一双醉眼,一副舞蹈家的楚楚身段。她对着镜子,心里对叶小歌说,你的琼浆一定把我灌醉了,让我憧憬,让我迷恋,让我身不由己。我什么也不想,只想和你在一起。 转身面对主任匕首般的目光,她的脸上却是连自己都猜测不透的神色,她平静得像一个涉世不浅的政客,她竟然面露微笑,这个笑居然使她自己玩味不舍,她说,“让自己的心情放个假。” 主任恨不能拍桌子,“我看你应该永远放假!” 在这个火柴盒般的天地里,圣旨就在主任的手里。违反了他,就违反了上帝。 她坐的椅子硬得出奇,活像坐在一口棺材上, 男人一定也有更年期,他压制不住七窍生烟的怒火,“小萧,我一直想找你谈谈。” 主任正襟危坐、厉色森严的神态,让她觉得自己被拖进严刑拷打室里,逼她说出她根本不知道的自己。“你参加工作一年了,都干了什么?” 他反问过自己吗?她暗自发问。这个上帝都回答不了的问题,她又能怎么回答?她显得思索、忏悔的样子,紧紧地握着椅子把,好像那是个方舟。她说,“苦思冥想。” “想什么?” “找我的魂。” “我觉得你根本就没有魂。” 主任的声音气得发抖,“和你在一起一年,我对你根本不了解。”他总是说不了解。 “你知道你是谁吗?”主任的声音好像向她抽着沾水的鞭子。 她是审讯椅上被拷打的犯人,实话实说,“不知道。” “为什么?” 为什么?还没有一个哲学家说清楚。这永远是诗人的秘密。天文学家每天睁开眼睛就是这个问题。 主任说,“你想过你为什么活着吗?” 她细嚼了一遍这句话,眼里怀着苦水,她终于问了主任,“您给我讲讲吧。” “还是让同事给你讲讲吧。”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办公室突然挤得水泄不通,人人端着一把椅子,坐下来,手里捧着一杯茶。她没有想到姚海也坐在门口。她感觉气氛剑拔弩张。 她试图缓解气氛,笑着说,“这是不是党代会?我可没有资格。” “他们就是开你的会。” 主任的声音比宣布悼词还恐怖,“已经等你几天,所有的同事对你忍无可忍。”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触犯了谁的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