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醉 作者:昕言(晋江封推vip2012-5-12完结)-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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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无醉
作者:昕言
☆、上元初遇
绍渊的上元节,一向是最最热闹最最鼎沸的。
城西的云被灯火染红了,流散出一片艳紫绯彤。
云幕下香车似流,人潮喧沸,灯花冉冉胜火。蜿蜒整城的水路上,更是盛绽着数不清的火莲,灼灼在晃漾中玲珑燃烧。
实在是,今夜开元城里的光彩繁华,非亲身而至,不可领略。
沿街的小贩们越发忙碌了。
“香甜的桂花糕咧……”
“冰糖葫芦儿,红艳艳的山楂冰糖葫芦儿!”
“八宝蝴蝶灯哟,十文一个,十五两个咧!”
最妙的是那嗓子脆得,到了尾稍还能华丽丽地转个弯,一声吆喝倒更像一句唱腔,着实怪诱人的。
就怨不得有个年轻人赖在摊子前头挪不动道,笑眯眯地盯着那个嗓门最亮的小贩感叹,“啧啧,听这嗓门腔调,真可以唱戏去了。不过这些我都瞧遍了,也没什么新鲜的,你这儿可还有别样有趣的东西没有?”
小贩余生乐不是恼也不是:眼前这位客官也真怪,已经在他这儿站了好一阵子,把摊上的小东西拈起来一一问了个遍,自个儿津津有味。不过半天尽瞎耽误工夫了,愣没掏出子儿来买一个。瞧他一身宽大的青衣,瘦不拉唧的小身板儿也不似个有钱的主儿。倒是身后跟来的那位冷峻男人,虽然从头至尾始终不苟言笑,不过单从他那镇定的架势就能辨出是真正出银子的主儿。而眼前这位男子除了偶尔四顾,目光从未浪费在旁的地方,一直稳稳落在对面这位小哥儿身上。
门槛精的余生眼珠子骨碌一转,咽了下口水,压低的声线里掺了些不大正经的谄笑,“原来客官要的是那个宝贝东西,怎么不早说?嘿嘿,真是有门道,居然能摸到我这里来!”
对面的少年倒一愣,“什么宝贝?”
余生已经从摊底抽出一本册子得意地抖着,青紫的书面,上头四个龙飞凤舞的字:《双龙春晚》。
“我看两位果然有诚心,这宝贝就给客官少算些吧,七两银子当交个朋友啦。这可是宫里传出来的私品,连皇上都爱得不行呢,保管精彩。”
“真的这么好?我瞧瞧!”
余生赶紧将册子一缩捂入怀中,“啧啧,乖乖,可不是白教给人的!”
“你这人真不痛快,卖东西总得让人瞧清楚是什么货吧,藏什么呢?”
那少年呵斥着略一勾手,不知怎的嗖地就把那本册子夺了去,叽叽咕咕笑得开心,“待我验明正身,若是值呢,少不了你的银子!”
余生正在犯愣,冷不防一阵风过,那个年轻人“呀”了一声,有点气呼呼地转身对同伴摊开手心,“还我!”
那个黑衣男人仍旧一脸漠然,将册子背向身后,“不能看!此处也不宜逗留,走吧!”
那个少年跺跺脚,“一个册子而已,有什么好神神秘秘遮遮掩掩的?快给我瞧瞧,瞧完咱们就走还不成?”
男人干脆闭口不答,眼底只剩“没得商量”的死硬神色。
对峙一刻。
“好啦,不看便不看!”
少年悻悻然,言语间却趁人不备错步出掌,虚招后一记灵巧的擒拿手法,声东击西就去夺书。黑衣男人却只微晃半身,轻而易举地避过了袭来的掌风,最后一指点了下那个少年的手腕,他是卓立如松一动未动,那个少年倒哎哟一声,伸出去的胳膊便软绵绵地耷拉下来,一面当真恼了,“魏风,为了本破书,你真动手啊。”
杜魏风暗自叹了口气,他不想弄砸了对面人难得的游兴,不过方才匆匆一瞥,手中这册子居然是爱好男风之人私传的春宫艳册,叫他解释,还不如叫他横刀自刎来得快些。
余生却还在一旁煽风点火,“我说这位客官,这书真是宝贝啊,您不买肯定后悔。两人回去好好研习研习,不知道能领会多少妙处呢。”
“就是啊,咱们买回去还能学学增长见闻!多……”少年才一附和,“嘭,咔嚓!”小摊的竹凳四分五裂躺在了地上,变成了一堆烂竹梢。
那个黑衣男人已收回手,忍无可忍地强拽着少年绝尘而去。摊位上留下了那本春宫册和一串铜钱,足抵那张可怜的竹凳。
剩下的余生只能张大嘴眼巴巴瞧着飞走的熟鸭子,半天才朝天翻了个白眼。
凶什么凶?明明刚才在背后瞧人的眼神柔得能熔了精铁,转个脸倒装起圣人来了,扯的哪门子臊?难不成,是因为那个少年太瘦弱,他怕……啧啧,瞧他如此高大昂扬,腰又那么挺,这么说也的确有几分危险……
余生一时遐想联翩,吆喝都忘了。好一会儿才打起精神继续做买卖,又卖出两把牛角小梳和一盏荷花灯。他正数着银子乐呢,突然眼前一暗,有个依稀熟悉的清音带着笑,“快拿来,现在可以卖我了!”
余生恍神间发觉眼皮底下的那只手很美,雪肌如腻,纤指未染蔻丹,却微翘着柔红可爱,叫人看了就忍不住琢磨手的主人该当如何倾国倾城。一抬头,却可惜了,还是刚才那个纠缠不休的少年。
无论如何,出银子的就是大爷!
余生的小眼立马眯成一线,“就知道客官您识货,舍不得这孤本的!”
那少年急急道:“快点,我是懒得和他啰唆才偷溜回来的,你再唠叨他又追来了,保管拆了你的摊子!”
余生一哆嗦,忙取了图册出来,却先背在身后,“给客官打个折,八两银子吧!”
少年不屑地嗤笑道:“怕我不给银子么?本少爷有的是……咦?……我的钱袋呢?方才明明在这里的!”他在自个儿身上一通乱搜,连衣裳都揉出一层褶子了,才低下头窘迫地嘟囔,“死魏风,居然来这一手。”
余生不禁来了气,“我说您这不拿我逗闷子么?大半晚不止糟蹋工夫,还拍坏我的凳子,我这是倒了什么霉?”
少年见买书无望,反双手合十怪认真地求道:“这位小哥,我的钱袋真被刚才那个人拿走了。这书被你说得极有意思,不瞧上一眼我怕今夜睡不着呢。小哥你人这么好,能不能借我翻翻,就在这儿翻几页就好。”
“去去,没事一边待着……”余生耷拉着眼皮顺手将册子捂了个严实。
少年却不死心,想了想,指尖在髻上一敲,却把双鱼如意发簪簪首掰了下来,半截鱼嘴中含着颗莹光发亮的珠子戳到余生眼睛底下。
“用这个换,总行了吧?”
余生忍不住偷眼一瞟,登时心花怒放着忙不迭伸手,一边还不忘讨嘴上便宜,“一颗珠子也不值两个钱,不过我看小哥你真喜欢这本册子,算啦,就亏本卖给你好了。”
对面的少年欢喜点头,他后头氤氲晶莹的微寒中,却飘来一声优雅已极的戏语,“区区一本春宫,居然要价百两珍珠,还敢大言不惭,不嫌太贪了些么?”
浑蛋,是什么人这么没有眼力见儿?
余生直欲开骂,猛可瞅见了搅局的人,眼珠子眼白一齐不敢动了,满脸肌肉抽搐着,不知该哭该笑。
水晶匣子般的夜里,立着一人。
一袭倜傥白衫,静绕着银丝追月,腰间垂下的翡色玉佩冷冷散着清芒,通身简洁贵重。
其实,这并非重点所在。
那颀长身姿临风傲竹,偏又宜风宜雨千万温雅,一张完美俊颜,淡淡一笑间,直可迫人心魂。
其实,这亦非重点所在。
重点在于,对面的这个男子太过出名。他闻名于在绍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更加闻名于传说中在绍渊帝王身边的真正位置。
对面这位惊鸿一瞥就令人印象深刻无比的男人,就是传说中那个美得惊世骇俗的绍渊丞相,也许亦是当今绍渊皇家最钟爱的男宠——立渊公子莫怀臣。
想去取那颗珠子的手,硬是不听使唤地狂抖着跌下来,余生怕极上下牙激烈的对打叫人听到,只敢盯着脚下,“这,这册子送与小哥,分文不取!”
关于莫怀臣,其实民间还有一个传说。说凡是不顺他心与他作对的人,都会莫名其妙地消失掉。他余生可还没活够,只是不知能否挺过这次劫后余生了。
对面的少年却不领情,“我又不是强盗,为何白要你的册子?”一边把断簪头塞到余生手中,一边回首去瞅后头帮腔的那个,却也怔了下,笑了,“谢谢公子帮我讲话,不过不必了,这笔买卖已经成交!”
“哦?”莫怀臣在嘈杂人声中微嘲地扬了扬唇角,“原来是在下多事了。敢问仁兄可知此珠价值几何?”
只怕是富贵乡里待惯了,拿着珍珠作了鱼目,才傻乎乎当了冤大头。
少年只是撇撇嘴,字字清脆,“我的东西,我自然知道,此珠乃溟海沧珠,虽不算独一无二,也是几十年方能寻得一个,论其珠光饱满,亦可称世上珍品千两难求了。”
“既然如此,兄台却为何毁簪取珠去换这区区一本春宫册?”
“因为本少爷喜欢!”少年振振有词地笑道,“我乐意看新鲜东西!何况刚才小哥儿说了,这书可是皇上都爱的,绝对意境如海千古高风,有见识的都晓得,这买卖绝对是物有所……”
“值”字还未出口,翻书页的手却顿住,那少年水亮亮的眼珠子陡然变得直勾勾的,身子好似被炸雷劈过,僵成一截焦木。
莫怀臣从刚才就饶有兴味地瞧着,故意客气地问:“看兄台如此惊艳,必是百年难遇的绝世好书了?在下不才,可否借来一观?”
少年不禁大窘,正对上对面那风神戏谑的眸。暗恨了一句,可恶,他分明早知那是本淫图艳诗的册子。瞧此人文质彬彬,却原来如此坏心眼!
出乎意料地啪的一声合上书页,他有点儿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这册子,公子不可读。”
“哦?为何?”
“容易出事……”
余生一听,终于极干脆地咕咚一头栽昏了过去,不需再筛糠般地哆嗦着狂飙冷汗持续受罪了。
莫怀臣略怔了怔,却眯了眼,薄唇边静静流出一缕冷笑。
很好,这个被软禁了三年的梁王妃,果真好大的胆!
作者有话要说:基于很奇特滴憋不住滴理由,发文鸟。阿门……
☆、断袖之论
“出事?”他斯斯文文地屈指弹了下无瑕的白衣上本不存在的灰尘,睨了眼那本春宫册,“小哥儿莫非有兴趣找在下一试?”
少年不料转瞬惹火上身,登时阵脚大乱,扔了书羞得舌头都结上了,“你胡说……我我……你……我才没有……”
“没有么?”尾音轻扬,痒痒地搔人耳鼓。眼角魅惑一挑,就是万千春风桃花。
少年吓得往后缩了缩,狐疑着上下一通打量。忽然扑哧乐出声来,吐了吐舌,“少吓唬人了,你才不是那种人!”
“一面之缘,小哥又凭何断定,在下是哪种人?”
“因为……”对面的少年迟疑了下。原因很简单,是因为那人的一双眼波——净如水,净得无绪无澜,好像只倒映着莲灯的水波光影,恍惚深幽——浮泛猥琐之人,如何有这么一对叫人有些胆寒的幽瞳?
他踌躇片刻,却嗨了一声,大咧咧地迎上去一掌击在那人的肩上,说得理直气壮,“不因为什么。谁叫你刚才不厚道,任我翻那烂册子却不吭一声。这下咱们算扯平还不成?反正我说不是就不是,你这人心眼真小,还要啰唆几句才够?”
莫怀臣忍俊不禁地摇摇头,“这么说,我该给你赔个不是了?”
恰好一阵夜风轻送,几缕墨丝便拂过他微眯的桃花眼,唇角染笑,白衣胜雪,越发倜傥如云外的仙人一般。也难怨过往的女子都乱了体统,远近眼珠子不错神地凝望着,眸子里的倾倒艳羡直快化作水汽丝丝地漾出来。
少年陡然也瞧呆了,只觉得小心肝不期然扑扑蹦了几下,回过神来赶紧撤开眼。说也奇怪,对着的分明是同一张笑面,却较方才感觉莫名亲近了许多,倒是不讨人厌的样子了,就豪情万丈地继续大言不惭,“算了算了,一点小事本少爷也不计较。我看你也蛮上道的,下次请你喝酒!”
那人却似乎做了真,“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如何?”
“咳……”少年想到什么,龇龇牙,有些遗憾了,“算了,我不过随便说说。你这人看来也不错,可惜我出门难,约了大概也出不来。喝酒是没戏了,就此别过啦!”
“这就要走了?”他似乎也不意外。
“嗯,时候不早了,我再不回去会挨罚的。”少年边说边俯身一指掐在倒在地的余生鼻下人中,低声嗔笑,“该,诓我看那烂眼珠子的东西,再冻你半夜才好!”
余生略微呻吟,似乎转醒了。少年才伶俐起身拱手,“相逢就是有缘,公子多保重!”
莫怀臣也不留人,“小哥也保重!”
少年点点头,略钻了几钻,转瞬没进了人群。
身后的人负手望向她消失的方向,神色复而收敛,一派高深难测。
不可见,不可交,于是索性连名姓都不相问。好个敏捷断然的性子!
历越国第一大学士的三女,历越盈丰太后亲封的瑞明公主杜倾瞳呢……若非今夜要追捕中计而来的堰丘之虎,他原本对这个撞上来的梁王妃殊无探究之心的。毕竟当年一举扳倒她的新婚夫君梁王李泓,将位高权重的皇上亲弟就地正法的人,就是他莫怀臣本人。
不过,又如何呢?莫怀臣极轻地嗤了一声,略扬手,几个装扮得与游人无异的敏捷汉子迅速现在身侧,声行整齐划一,“大人有何吩咐?”
他只是淡声问:“人来了没有?”
柴青垂首禀道:“那人刚才路过关帝庙,现往前头人多的地方去了。属下等已在玉琼楼前布下天罗地网,只等大人令下!”
“好!”袍袖卷起一旋凛然寒意,“为了这人大费周章苦心大半年,今晚绝对不容有失。记着,本相要活口!”
众人严严齐声应:“属下遵命!”
夜愈浓了,深冬的寒雾茫茫流散开来,市井的灯花越发噼啪繁华。话说绍渊的上元节在三国之中最最不凡,这源于绍渊手艺人最精通上元面具的制法。或熊怪妖兽,或倾城佳人,或神或鬼,其色彩斑斓精描细绘,不只是求吉除秽的象征,佩戴着走在街巷上更是令人眼花缭乱,平添了多少热闹。
杜倾瞳一路好不羡慕,倒不敢再多逗留,只是加快了步伐回去寻杜魏风。说起来自己今天先是勉强师兄作陪偷溜,后来又为了那本破册子,非要吃那新蒸的八宝翡翠糯玉糕,哄着他去排那长龙般的队。回头真惹怒了一板一眼的杜魏风,可就糟了。
寻寻寻,一直行到人龙尽头,居然没觅见师兄的影子。逢了掌柜的将一屉糯玉糕摆了上来,翡翠晶莹甜香四溢的。倾瞳自知理亏,只得苦着脸离了摊子,踮起脚且走且四下张望。才出一个街口,急匆匆的步子蓦然顿住了。
不远处的阴暗树影里,一个中年汉子背身往一个灯笼上撒了层幽绿光粉,然后牵起身边一个丁点高的孩子混进人群。
戒备擦肩之时,倾瞳微吸下鼻子,眉心就跟着蹙起了。
这味道这颜色,不会有错,花落尘寰“月迷殇”。
剧毒“月迷殇”,除了在暗里能见一点青芒,就是刚才撒开时有丝落尘花独有的香气。半刻工夫后便无色无味,却可以只通过肌肤微触令人染上剧毒,随人血脉流窜越快,毒性便越猛烈,最终叫人七窍流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