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醉 作者:昕言(晋江封推vip2012-5-12完结)-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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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了半刻,那边浓密得不见月影的林间,响起一阵窸窣。
月辉曳起飘扬的衣摆,一个灵巧的影子悄然而现。好似一枝极艳的鲜花,月下骤放。
“爹!”
她带着哽咽飞扑过来,孩子一般半跪着紧紧搂住父亲的腰。三年的委屈,三年的思念,三年难抑难舒背井离乡的无奈,再无法隐藏。
蜂拥的泪肆意落下来,迅速濡湿了父亲腰上的衣衫。
杜君鸿刹那间不禁老泪纵横,微颤的手不住拍着她纤瘦的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倾瞳在父亲怀中越发止不住眼泪。似乎自小便是如此,被母亲冷落,受二姐欺负,甚至不被允许离开府中一步,她都能保持微笑。可只要父亲温暖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对她说一句“瞳儿很乖”,她就会任性地大哭一场。
恃宠生娇,也是因为只有这个人,肯给她一点撒娇的凭借。
杜君鸿的心都被怀中梨花带雨的爱女哭碎掉,只是忏悔地低叹着:“瞳儿受委屈了,是爹,是爹不好,是杜家对不起你!害你,害你……”
父亲的抱歉太沉重。倾瞳怎忍让他说完,赶紧擦干了泪仰起头,快快换了副笑脸,“爹,都是一家人,这是什么话?瞳儿只是太久没见到爹爹,所以想撒撒娇罢了。您看,这不是好好儿的没事儿么?”故作轻松地站起来摊开手,原地转了一圈,“而且啊,人说女大十八变,爹爹瞧瞳儿现在是不是更漂亮些了?”
但凡父亲,都抵不过这样的小女儿娇态,何况月下那位少女,在衣袂飞扬间美得如此惊心出尘。杜君鸿一时不禁有些发怔,末了被拽住衣角来回甩着,才回过神来附和她点了点头,“我的瞳儿,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
“当然啦!”倾瞳只作没见到父亲来不及收起的悲伤神色,转头扑向石头一般竖在旁边的杜魏风,“师兄,师兄师兄师兄,想死我啦!”
今天有人转性了,居然没躲开?
平日连片衣角都不给自己轻易碰着的杜魏风,就那么僵在原地任她环住了挺拔的腰身。
微透药香的胸襟,沉默,起伏……
“担心了吧?”倾瞳埋在他怀里深吸了口气,含笑解释,“抱歉!中途出了点意外,那图被人拿去了,我是没法了才寻了机会溜开。后来呢,皇上有没有为难你?”
停顿了半刻,他才伸手轻拂开她,“我没事。以后不论如何,都别再轻易冒险,我会帮你解决。”
“嗯。”她立马顺从答了,瞧着他欢欢喜喜的。
杜君鸿有些疑惑地端详着眼前十分亲昵的一对璧人,睿智的眸中渐渐浮上一抹深思。
“瞳儿放心,皇上并未为难小风。事后他默下了那张图之七八,兼之身手敏捷,颇得圣上另眼相待,欲提拔重用。不过,小风似乎无意入朝为官。瞳儿呢,对此事有何看法?”
倾瞳耸耸肩,“瞳儿没有看法。师兄愿意怎么样,我都支持就是了。”
“如果小风当真入朝为官,可能以后一段就必须驻留在禹华宫城了。”
“留京?”倾瞳皱了皱眉头,旋而轻松接道,“那也不错啊。师兄可以施展身手,爹爹在朝中也多一分助力。”
“那么,你们俩的事儿呢?”杜君鸿犯了急,索性不再兜圈子了。
“属下万万不敢!”
“什么我俩的事儿?”
两个声音在渐凉的山风中先后扬起来。魏风随即抿紧唇恢复了缄默,只有倾瞳发了窘,扭着身子不依不饶,“爹爹您说的什么呢?就会乱猜!我和师兄哪有什么事儿?”
杜君鸿只瞅着魏风,“小风,你说。”
“魏风只是杜家家奴,此生大恩难报,绝不敢有非分之想!”
他恭谨地垂下头去,坚毅的五官没进看不到的深暗里。
“杜魏风!”清音顿时带了气,“你再说,我就……”
“时候不早,大人与小姐也该早点下山,以免暴露行藏。”
杜君鸿不禁暗自叹了口气。
看来,这次是自己一相情愿了。
除却兄妹之情,瞳儿对小风似乎别无他意,否则也不会如此痛快赞成小风留京为官。
而小风这孩子,从小到大,又把自己放得太低,埋得太深……
他是老了。
国事家事,力不从心了吧。
“罢了,你平安回来了就好。你大姐,还有,还有二姐,都惦记着你呢,改天也找机会见一见。日后作何打算,我们再从长计议。”
倾瞳听出父亲话里那丝踌躇,暗自苦笑一声,却搀着杜君鸿的手臂委婉道:“瞳儿这次回来主要是看望爹爹,也想拜拜娘的牌位,有机会与大姐聚一聚也好。毕竟瞳儿目前的身份也不便长留禹华,所以会尽快离开的。瞳儿只想趁这点时间在爹爹身侧稍尽孝道,魏风那里一定还有师父制的人皮面具。我想,我,我可否扮作食客门人,回杜府住几日?”
杜君鸿顿时惭愧又鼻酸。
当年的遣嫁,杜家欠瞳儿一个公道。虚掷了三年宝贵的青春年华,弄到如今重回故里都不能堂堂正正和家人团聚,她不仅没有半句埋怨,还处处为杜家着想。
如果连这点要求都无法满足,他杜君鸿如何配她再唤一声“爹”?
“好,好,都依你!”
“谢谢爹爹!”
几日无雨。
清晨光薄,屋里的人随意扫了眼桌上的铜镜。
微宽的倜傥长衫,发束豆青方巾,普通书生打扮与那张还算清秀的面庞倒十分相称。
她挤了挤眼,镜里的神情也泛起细微的狡黠。
天下第一异师的手工面具,果然精致得没有一丝破绽。
先去父亲房中,亲手打水洗手,为杜君鸿拿脉问诊。随后踱到灵堂,为母亲的灵位添了一炷香。
又去厨间转了一圈。张大厨看到她就乐颠颠地掀开了一笼热包子,“我按木公子给的方子试蒸了一锅,您试试看味道对不对。我晚些好给老爷送过去呢。”
她尝了尝包子,建议将三七花磨得更细碎些,更易吸收入味。
施施然又跑去后院。儿时的奶娘在天井边的太阳底下洗衣裳,她就撩起袖子帮着打了几桶水。
摆脱了丫鬟翠娆七七的眼神大追踪,她独自来到花园里,在曾经几乎淹死自己的小塘边徘徊了一阵子。
现在看来,池塘很小,水也很浅。
那时的二姐,是否真如记忆中那样狠狠推开了她求助的手,居然记不真了。
真是记不真了!
倾瞳悠然倚着熟悉的歪脖树,舒了口气。
师父曾说,不懂如何刻骨铭心地去怨恨,也是种福气,倒是不假的。
由远而近传来一串熟悉的步声,轻而且稳。师兄的功力,似乎这三年里更上层楼了,已渐趋化境。
有府中上下人等的忠诚齐心,还有权势通天的大姐二姐为父亲操心打点,再加上师兄……杜府,不缺什么了吧。她可以从此自由自在地饕餮江湖,饮尽天下美酒,看遍世间风光,没有任何牵绊。可她暂时还不能离开——父亲从回来就气喘犯了卧床不起,她理应留下照料几日。或者说,她其实在为自己找点流连此地的理由。
毕竟这儿是她的家,在家中逗留几日还要找理由,认真琢磨起来还真有点好笑。
阳光在微眯的眸里化成一道金线,平直的声线被温风柔柔送到耳畔,“在想什么,以前的事儿?”
“嗯。我记得是这里吧,我追蝴蝶捅了树上的蜂窝,然后被蜇得满头包,你也陪着我破了相。那以后十来天,好像除了你和父亲,都没人愿意碰我的脸呢。我小时候一定皮得让人头疼。”
所以母亲和姐姐们,才对她敬而远之。
“你一直很皮。”
“……其实有些时候,你也不必这么实事求是!”
“不过,为了大人和杜家,你也从来都是粉身碎骨在所不惜的。”
倾瞳呆了呆,眯起的眼弯成月牙形状。
这个死板得连弯儿都不会转的人,从小维护她长大,是她最亲的兄长,也是最贴心的护卫。
他们之间的默契,似乎从来不必言喻。
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上天也算待她不薄。
“所以,我最最喜欢师兄!”终于扬唇娇憨地笑了,“不过我看啊,杜家没有我,应该比较好!”
“关于这个,我正要与你商量。现在的杜家怕是有危……”
“木公子在这儿呢!”丫头七七急匆匆地过来,拽了倾瞳的胳膊就往外走,“快快!大小姐二小姐都回来了,老爷前厅有请。”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有榜,更新一万五,悲催滴某言爬走……
☆、身世之谜
“啪!”
一记响亮清脆的耳光。
倾瞳被打得微侧过头去,却回手一甩……
“啪!”
面前那个柔胜梨花,艳压牡丹,满头珠翠雍容的绝美娘娘,就吃惊地捂住了自己的左颊。即使又气又急,天生的甜音依旧娇软如蜜,“你敢打我?”
倾瞳冷笑,“二姐,是你先动手的!”
眸光接火,气咻咻地一阵僵持。
杜君鸿已惊得半撑起身子,急斥道:“卧云,你这是做什么?快给你妹妹道歉!”
不料一直最为温柔听话的二女儿却一扭头,“她不是我妹妹!”
“你……”
“爹爹莫急!”一旁身量高挑的杜秋茗站起来,为父亲垫高了靠枕。容长脸蛋一派端庄沉静,仿佛上等的瓷器,细腻语调倒薄凉如快刃,“卧云,你是做了皇妃,就预备六亲不认,断了姐妹亲情么?三妹还没和你计较这几年在绍渊的苦楚,你怎么先出手伤人呢?”
倾瞳一怔,不禁感激地看了眼平日里对自己不甚亲近的大姐。
方才进屋的时候,她虽然只立在门边对自己点了点头,恬雅如菊的神态间倒露出一丝淡淡的欣慰——杜秋茗冷则冷矣,至少不会如二姐一般,劈头送上如此“热情”的见面大礼。
“卧云,你要还认我这个父亲,就快道歉!”杜君鸿顺过气来,责声更厉。
杜卧云有些孤零零地立在屋子中央,如水的朱唇倔犟抿起,却是看也不看倾瞳的方向。
倾瞳也垂手立在原地,假面之下瞧不清波澜。
“道歉!”
“女儿无错!”
杜君鸿好不痛心疾首,扬手指着二女儿,指尖乱颤,“混账!我杜家教出来的女儿,原来就是这般薄情寡义,是非不分么?三年前你逼她远嫁,如今你又变本加厉理直气壮,连为父的话都当做耳旁风。好,既然如此,杜家也应承不起你这位贵妃娘娘。就请打道回宫,从此荣也好衰也罢,你休再认做我杜家人,也不许再踏入我杜府大门半步!”
此话一出,三位风姿各异的女子,齐齐惊悸凝眸。
春光丝丝如昔,两鬓霜染的大儒杜君鸿,满面悲凉神色如铁。
“爹爹……”杜秋茗失去了惯常的冷静。
“爹!”杜卧云眸中顷刻水波满溢,楚楚快作倾盆。
这房中昔日曾有的一切——父慈女孝,其乐融融——仿如烟梦一场。物是人非,再无可圜转。
倾瞳只觉得胸口一阵揪紧地滞痛。
这口气。这个结。
还怎么宽?怎么解?
想了又想,终于咬牙垂了头,“爹爹言重了,不过是一家人的口角,过了也就算了。反正不论二姐是否欢喜,我也不会久留此地。所以,大家都不必如此认真!”
杜卧云才想接话,杜秋茗已经上前拉了倾瞳的玉手,安慰地摩挲,“三妹,你没有错。你二姐今天失心疯了,你别往心里去!”
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五彩流云丝袖无情地翻转,断然斩开了温情相握的姐妹二人,杜卧云竟真有些疯态地咯咯笑了起来,“哈哈……我失心疯?大姐,我一心为了杜家着想,爹要我滚,你竟说我失心疯?”
杜秋茗不由蹙了秀眉,不悦道:“卧云,三妹既然已表态,今天我们就该就事论事。她自小离家,又经历一番丧夫挫折,才只几日相聚,难道我们不该稍尽姐妹之情?何况我们本是一脉同根,你怎么能如此忍心?”
“一脉同根?”杜卧云怒极反笑,索性斜睨向一边的倾瞳,勾了艳极的唇,“一脉同根么?杜倾瞳,你与我,与大姐,与这杜家,真是同根同枝,相契相连的么?我的,三……妹……”
一句暗示的言语登时令杜君鸿面色大变,“卧云,住嘴!”
不远处低垂的眼睫却豁然如羽般展开了,下头一双乌珠濯水寒煞。绝美,却美得令人阵阵心悸。直直盯着她从小到大称作二姐的女子,一字一句地慢问:“你的意思,我不是杜家的人?”
“卧云,你别……”杜君鸿几乎带了哀音。
“爹爹为何还要隐瞒?事到如今,我们杜家欠她什么?”杜卧云却横了心,十三年的如云旧事,夜夜的噩梦,压抑的怨气,纷纷化作箭矢,残酷地从杜卧云那艳水朱唇中喷薄而出。
“杜倾瞳你听好,你从来就不是杜家的人。你本是那个刺杀皇上不成,死在宫中的贱妃的女儿。而我真正的三弟,也是因为你,失去了生存的权利。娘亲因为受不了父亲宁弃亲子也要袒护你,所以一郁而终。而我,因为你生母的那场刺杀,在那清越殿里守着活寡过了六年。至于你这张脸,更是见光即死,还会连累整个杜家倾覆灭门灰粒无存。你于我杜家而言,就是灾祸根源。我就是要你恨死我恨绝杜家,远走高飞也好,隐姓埋名也好,从此大家两不相干。为什么你偏偏要回来,无论走了多久,还是死活要回来这里,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满屋,死寂。
恨着一个难愈的旧创,恨着那点不时发作的瘙痒。
烦了,干脆连皮带肉扯下伤疤,才发觉下头其实流脓腐烂,血肉模糊痛不可当。
杜秋茗被这消息猝然击懵,失聪了似的木立原地。
杜君鸿蹒跚地翻身下床,来不及与二女分辩,却急急拉住了倾瞳。对上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往日里满口珠玑却半句也用不上,化为一句焦急忏悔的长叹,“瞳儿,事情并非如此。你,你且听为父解释!”
杜倾瞳沉默了一刻,一缕视线极轻极缓地对上父亲焦虑的凝视,眼神透明得好像随时会飘散不见的轻烟,“爹,我的生父,是谁?”
若是你,若是你,若是你……
杜君鸿果断地握住她冰冷的手,“你当然是我杜君鸿的女儿。以前是,现在是,将来永远都是。”
“那,父亲可敢滴血认亲?”
杜君鸿不禁失声,“瞳儿!”
“好,我明白了!”倾瞳一震之下苦笑着松开父亲的双手,往后退了一步。
希望自崖边笔直坠下,摔得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原来如此啊……
所以无论她如何努力,娘亲从不肯对她展露一丝赞赏的微笑。
所以年长的二姐,从某一天起,开始处处针对她。直发展到将五岁的她推落池中,见死不救。
所以疼爱她的父亲严禁她出府半步,在她六岁之时更将她送往冰雪无人的冰岐山中……
她的存在,原来对杜家是如此重大的威胁。
“不是,不完全是这样的。”杜君鸿焦灼地辩解着,“我不知道你二姐曾听到过什么,会误解至此。不过十八年前夭折的孩子本来与你无关,是你娘亲受不了丧子之痛,迷乱之下才错觉一切是因旁人而起。而你的身世纠葛重重,为父实在不知从何说起,才隐瞒至今。瞳儿,你相信父亲,我从来都是将你视如己出……”
他想抓紧倾瞳的衣袖,她却轻灵地往后一缩,让伸出的手扑了个空。
杜君鸿反而趔趄了一下,“爹……”杜秋茗与杜卧云慌忙一左一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