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醉 作者:昕言(晋江封推vip2012-5-12完结)-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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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视线初一落在倾瞳的脸上,立时定住了,专注得几乎有些可怖。倾瞳楚楚有致地敛身行礼,颊边梨涡一闪,“历越盈瞳,拜见堰丘皇太后娘娘,祝娘娘万安。”
“你……”皇太后夜纭从榻上赫然坐起,被一边的寇天举手搀扶住,黑幽幽的水眸睁得极大,欢喜至极,惊悸至极,“你是……你是……”
作者有话要说:答应的更新,奉献给亲们,抱抱!╭(╯3╰)╮
☆、大芙王妃
云鬓上银瓣金丝的芙蓉步摇在光中颤了一下,似被刹那凝住。
倾瞳却莞尔一笑,好似一道无瑕的光自在淌过人心,芬芳剔透,“我是什么人,其实都不要紧。世上的事情本来就因缘际会,时间久了,痕迹浅了,真假错对不过如此而已。太后娘娘,您说是不是?”
“你说得倒好!”夜纭的声线绷紧了,神色悲喜难辨,“你先答我,你的背后,可有一朵盛放的芙蓉胎记?”
芙蓉胎记?
倾瞳敛眸掩去了一闪而逝的诧异之色,才不卑不亢地反问:“有或者没有,很重要么?”
一旁的寇天便对母亲的瞪视十分无辜地摊了摊手,“她性子烈。撕了她的衣裳,她怕是要恨儿子一辈子,我还怎么娶她?这件事关乎重要,母亲自己来验证不好么?”
倾瞳听他这么放肆,极低地骂了句“蛮子”,夜纭却已经急急走到倾瞳身边来,拉住她的手,“你随我来。”
真要脱她衣裳?
倾瞳不干了,“抱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倾瞳无意给人鉴赏查探。”
“由不得你!”
“本宫乃他国使臣,并非堰丘人,此事事关两国邦交,恐怕不是太后说了便算。”
“你敢违抗我?”夜纭手心发劲,顷刻将倾瞳的腕上掐出一截红痕。
倾瞳甩手,一枚银针便闪动在空气中,“太后请自重!”
夜纭晓得厉害,急忙松开了擒着倾瞳的手掌,怒喝道:“来人哪,把她给哀家绑了!”
“慢着!”寇天见这两人立刻势成水火,扬手阻止了上来的宫人,就势拉倾瞳到一边,在她耳侧低道,“你既然来了,何必要逆她的意?”
倾瞳只是淡淡挑眉斜睨,唇角轻媚,“想验我的身,就答应归还我十二郡。”
“你……你……”寇天的紫眸一僵,“你”了两声,瞥见皓腕上的红痕,心中居然有点钝钝的闷疼。他抬目瞧瞧母亲,出乎意料地在她耳边狠狠一咬牙,“你若合作,可以商量!”
果然,那胎记如此重要么?重要到比凌帝寇天的天下宏愿更加迫切?
倾瞳心中也起了疑惑,“当真?”
“我何曾对你食言半次?你若晓得等待是种什么滋味,数不完的长夜,熬不尽的永昼,渐渐走火入魔的愿望……你若是晓得,就不会要我开口求你!”
风拂发动,焰丝掠过寇天的眼底,炯炯眸光便似扬抑着几分不可言的痛楚。
倾瞳微怔着对上他的英眸,心陡然被什么轻刺了一下,迅速撤开了注视,咬了一下唇,“你答应的,就不要反悔。”再转而对上了不耐的夜纭,坦率直道,“看在凌帝面上,倾瞳便实话实说。本宫自小身上确有一块奇怪的胎记,很似芙蓉花。此言太后信便信,不信也无所谓。不过想要验我的身体,恕不能够。”
“别以为随意便能混过。”夜纭咄咄逼人地紧盯着问,“那芙蓉有几瓣几蕊?”
“九瓣九蕊。”
“花朵何色,花心何色?”
“花朵玉白,花心冰蓝。”
“花朵玉白,花心冰蓝。”
夜纭重复了一遍,不禁深吸了口气,咧咧嘴却滚下一串泪来,毫无预兆地屈膝便跪,声音郑重而哽咽,“第一百五十七代圣女司云,拜见大芙主人!”
寇天震了一震,面色复杂难言。
倾瞳已然退开一步,“皇后娘娘这是为何?倾瞳受不起的,快些请起。”她求助地瞅向寇天的方向,“凌帝……”
母亲依然低伏在地,一地红发,一身素裳,朵朵芙蓉妖娆绽放。
寇天无声深深凝了倾瞳一眼,伸臂一拂带起了夜纭。转身玄袍却迎风飘起,留给她们一个背影,“朕还有事,你们边吃边谈吧。”
倾瞳忙不迭地扬声,“凌帝且慢,倾瞳欲随往。”
不料手臂被夜纭的手心烫得一惊,“你不能走,我等了你太久了,你好歹总要听完我的话再离开。”
满面悲光寒,一心切切冷,叫人如何坚拒?
倾瞳晓得寇天没有八成把握,应该不会贸然带她前来。可是这个所谓的真相,虽不算完全出乎意料,也着实颇为棘手。再对上面前那双略显岁月沧桑的期盼秀目,只能叹口气,“好吧。”
两个女人对坐一处别致的含月栏杆,幽光洒下,缱绻成卷。
酒烈回甘,倾瞳凝着手边的酒盏,转了转,又转了转,才扬手再次一饮而尽,明眸随酒意肆意,“太后娘娘有什么话,可以讲了。”
夜纭一直在细细端详她的举动,此刻嘘了口气,“连饮酒的姿势都是一模一样呢……从何说起呢,好了,就从你的姓氏说起吧,你可知道,你原本姓娄,娄花的娄,那是个在几百年前被人人敬仰的尊贵姓氏。”
“噢?”听话的人还是不甚在意的模样,“这样的话可有些唬人。娘娘敢讲,我却不敢信呢。”
“不论你是否相信,这都是事实。你的相貌,动作,甚至是性子,都和一个人十分相似。她叫傅曲蓝。小天讲过,你懂得吹一首曲子,你听听是不是这首?”
“太后请便。”
夜纭雅悬玉臂,将一个陶埙轻靠在唇边。檀口淡抿吐气,一段古意悠扬的曲调便潺潺而起,绵绵情意,欲语方休,惆怅低回勾动人心。倾瞳听着听着沉了眸,只是拨弄指下的酒盏。
夜纭奏了一段,才搁下陶埙,望向眼前的绝色女子,“可对么?”
倾瞳咧咧嘴,“似乎不差的。”
夜纭就颔首道:“这是当然!因为这首曲子就是你祖母教给我的。那年我才十五岁,你的祖母十九,她嫁给了我的主人,当年大芙国的后裔娄冠瑜为妻。然而却是她最最心爱的男人,为我大芙引来了灭顶的灾难。”
“听起来,那段过去似乎不会太愉快了。”
夜纭漫然抚摸着手中光滑的乐器,长睫低垂陷入了沉思,“愉快么?现在想想,至少在最初,我曾经很崇拜你的祖母。我们一族三百年前就开始隐居在那片深深的山林之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出去的道路越修越隐秘,还带着各种陷阱机关,所以几乎算是与世隔绝的生存状态。我总是向往外面的世界,但是只有王,才有一年一次出谷的机会。
有一天,王把一个女人从林外的世界带回来了。她的容貌比天上的太阳都夺目,可以一跃上巍峨苍松,也能毫不费力踏水无痕。可她总是在饮酒,总是独自吹奏这支曲子,却不怎么肯理人。我那时已被选为圣女,束缚极多极严,可是我就莫名想要亲近她。我给她送去蜂巢,甜酒,蜜饯,围着她问东问西。
她却一概不碰,也从来不笑。直到嫁给王的那天早晨,她第一次主动与我交谈。她说感谢我的好意,然后指着自己的胸口说,本来那里是苦的,吃什么都补不回来了,不过她日后总要试图不依赖我送的甜蜜食品也快乐起来。后来我才知道,她其实是我最强悍的敌人,但是嫁给我那位仁厚出色的王,她却并不情愿。”
倾瞳到底有些在意了,忍不住追问一句:“既然不情愿又身怀武功,为何她不走?”
“我只知道傅曲蓝因为一件要紧的约定,答应了嫁给王。一月之后娄冠瑜就不顾所有长老的反对,一意孤行举行了婚礼。他原本是个最理智的君王,仁慈,温存,包容,风度翩翩。可是他为她着了魔,他对我说,他爱这个女人,他负了所有人,也不能没有她。可是,可是……”
“可是一相情愿的感情并不快乐?”
“砰——”夜纭手中陶器在闷响中化为齑粉,她好似无知无觉,举杯啜了一口辛辣烈酒,冷笑道:“世间情感的糊涂债务,一相情愿,那也是自找。不过一年之后,他们计划迎接第一个孩子,为她(他)准备了无数的小衣裳小鞋子,两个人天天对着她隆起的肚子叽叽咕咕,表面看来,至少夫唱妇随十分和谐。只是灾难终于来了……”凝水的凤眸跟着缩紧了,重新陷入那段可怕的回忆里,“有债终归要还。我们隐居的山林,还是躲不过一个人疯狂的决心。有一天,西南的大风带来了那个风一样高傲不羁的男人,他杀气腾腾,斥责我王卑鄙无耻霸占他人的未婚妻子,还要我们交出他的情人师妹——傅曲蓝。
“我族中高手如云,竟无人是他一合之将,被扫荡狼藉。直到他见到身怀六甲即将临盆的王妃,才忽然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完全呆住,连被刀剑刺中身体都毫无反应。王妃笑了也哭了,她说一切已成定局,叫他离开。那个叫秦暮景的男人就疯了,狂呕了几口血,竟然挣脱了围攻将王妃强抢了去,一路血泊夺路而奔。我赶到也拦不住他,最后听到王妃说的一句话是,帮我照顾冠瑜,我会回来。”
“她被绑走了,后来呢?”听到关键处,倾瞳不知不觉喉间微紧。
“后来?后来因为进寨的道路被秦暮景摸清拓通了,某个觊觎已久的人终于找到了入口。好像一团黑色的乌云席卷而来,彻底血洗了毫无准备一团忙乱的大芙皇室一族。一整日的屠杀,泥土里渗透了鲜血,山林间的鸟儿都不敢再悲鸣,王绝望地不肯离开,我一面撕心裂肺无法拯救我的族人,一面将他捆在我的背上,与他共乘一骑在林中飞奔逃命。王起先激烈地要我停下,后来索性无声无息了。等我发觉的时候,王的背上插着两支箭羽,都在要害之上,鲜血流淌满身。他临死前将马和宝藏图都给了我,他说对不起族人,唯有以死谢罪。但他求我逃走,去寻找他的妻儿,延续大芙国唯一的血脉。
我悔痛锥心,一时昏死倒在林中,被河水冲走了,醒来后才发觉被送进了宫。后来我才知道,灭族的仇人,原来就是当时堰丘野心勃勃的帝王寇楚穹。他心心念念,一直在追求大芙的宝藏秘密。”
“咝——”倾瞳不禁抽了口气,“寇楚穹?寇天的……父亲?”
夜纭顿了顿,轻吐了一个字,“是。”
倾瞳只觉后背发凉,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所以,故事结束了?”
“还没有。经过了那一切,我悟出一个道理,什么与世无争、和平美好的大道理都没有用。我要振兴我大芙,将大芙从那群狼心狗肺的逆臣手中夺回来,就必须拥有真正的力量。我下定了决心,靠美色嫁给了堰丘君王,拼命取悦他活了下来。可惜我身体一直不大好,所以二十六岁方诞下了小天。这期间我暗中四处搜寻大芙国的遗民和堰丘匪帮,训练他们成为劲旅。为了寻找傅曲蓝的后代,我派出了无数的人在八方搜寻。后来听小天回来的推断,我猜你该是王妃的孙女,而非女儿。如果你真的是,天可怜见,也不枉我多年的苦苦寻觅。所以……你现在是否愿意给我看看你那个胎记呢?”
倾瞳迟疑了片刻,到底转身轻轻撩了薄衫——素色细纱纹旖旎,但见雪白莹润的肌肤上,渐现出一朵硕大玉白的芙蓉,层层起伏有致的纹路中心,冰蓝的浅色花蕊招摇恣意。
夜纭的手指很凉,靠在皮肤上撩起一颗一颗的鸡皮疙瘩,她只是遍遍重复,“找到了,终于找到了。你的传人,我终于找到了……”
倾瞳放下了衣衫,眯起的目中迷离几丝柔光,“倾瞳不过是为偿太后多年夙愿,此外别无他意。太后知道我还活着就好,今后大可保重身体,在凌帝身侧颐养天年。至于传人一事,真假也罢,倾瞳希望能就此揭过,今后各自过生活,随心随性。可好?”
“当然不可以!”夜纭想也不想,大力按住倾瞳纤纤白皙的指尖,“从今天起,你必须承担起光复我大芙的责任。”
倾瞳摇摇头,顺势将那酒杯斜斜倾倒,杯中美酒化为一线跌进阑干外头黑暗的沙地,再不见踪影。她幽幽道:“倾瞳的皇兄常常讲,聚散皆天定,万事不可强求。虽然大芙消失了,可是有了历越,堰丘,绍渊,只要百姓安居乐业,没有战争苦厄。其实一个国名,一片疆土,有没有那么重要?为了建立而杀戮,卷万民于水火,好像这入了沙的酒,哪怕费尽心力再聚起,可还有当初的甘美?”
“我不管,你必须嫁给我儿,必须和他共创大业!”
居然还要包办她的婚事?
倾瞳有些啼笑皆非,“首先,倾瞳原是嫁过人的寡妇,高攀不起凌帝;其次,便是倾瞳思嫁,也无意配给太后的儿子。所以这件事,恕难从命!”
“寇天就是为了大芙而生,为了迎娶你而成长,他活着的目的就是等待大芙的传人,若是等不到还必须担当起光复我大芙王朝的重责。他经我自小严格培养,样貌胸襟能力,样样出色,世间没有几人能及,你为何不愿嫁?”夜纭立时带了气音。
倾瞳好生无奈,“太后何必咄咄逼人?各人所求不同,倾瞳以为姻缘结合不光靠媒妁约定,更要夫妻双方有意有情。我与凌帝之间,存在许多嫌隙问题,见面不你死我活便不错了,又何谈感情?”
夜纭手一颤,拢了五指,声音尖锐起来,“你休要找理由,若你不答应,就是背祖忘宗,是个不仁不义不孝的后代。”
“罢了……”既然谈不拢,倾瞳也无意再谈下去,起身道,“今夜夜深了,倾瞳不扰太后歇息了!”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言语,一阵更声三长两短,沙漠的驼铃喑哑,将长夜拉得越发苍茫空旷。
夜纭的声音也跟着凉下来,硬邦邦的似一块冰,“寇天和你一起,才是光复我大芙的必须,你没得选!”
清姿月下娉婷生烟,气润荷塘蕊,发拥杨柳风,侧首回眸,水般的玲珑唇色吐出的言语却不再温柔,“太后如此坚持,莫非是当年没有如愿嫁给大芙后裔娄冠瑜,所以想在儿子身上找回遗憾不成?不过振兴大芙一事,倾瞳的确毫无兴趣。不过奉劝太后一句,凡事过犹不及,凌帝再强,毕竟不是助人实现野心的工具,而是太后的亲生儿子!今夜倾瞳言尽于此,告辞。”
将夜纭阴霾的注视抛在脑后,一路迎着月光慢行,倾瞳被那轮祥和照耀着,心中却挥之不去的是淡淡惆怅。
不知是为了那段往事,那个执著疯狂的夜纭,还是那个看起来威风八面,却在无爱的督促中成长起来的男人。
一推铜钉红门,外殿里居然有人。
他斜倚着躺椅闭目盹着了,指尾还绕着一缕深红的发梢。听见动静,他倏忽睁开了眼,目光还几丝慵懒缠绵之意。对上她轻蹙起的眉心,却魔魅地挑唇笑了,“出来了?我猜你没吃什么,准备了消夜肉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