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归长安去 作者:岁惟(晋江vip2014-08-27完结)-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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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与臣商议的,都是朝中琐务,说给公主听,公主恐怕觉得无趣。”沈漠脸上尽是徇谨之色,半分不敢僭越,“陛下的病已有起色,不日便能痊愈,公主不必忧心。”
“既然没什么大不了的,干嘛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苏沐儿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玉佩,坠在沈漠面前,“对了,上回你还我的玉佩,我拿到了。这玉佩是父皇在世时送给我的,可重要了,嗯……一定要好好谢谢你。”
其实父皇赏自己的东西多得不胜枚举,苏沐儿轻咬了咬唇,有些心虚地看着他。
沈漠推辞道:“这玉佩不过是公主不慎遗失在四季居,下人不识,还到了微臣府上。微臣遣人完璧归赵,不过是举手之劳,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这怎么行?”苏沐儿瞪大眼睛逼视着他,“这可是先帝赐的玉,难道沈将军觉得,不过是小事一桩?”
“公主……”
“行了行了。”苏沐儿双手抱着胳膊,视线上移看着养心殿前的匾额,故意摆出公主的架子来,“本公主自然会犒赏你的。听闻你喜欢去四季居听那里的琴师弹琴,明日我包下那里的场子等你来,好不好?”
她说着说着便变了调子,连自称都变回了你你我我,最后一声“好不好”说出口的时候不住地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眼里的期待溢于言表。
“……”沈漠依旧面无表情。他不过去四季居陪温相听过一次琴,竟也被公主殿下记住了。但既然是四季居,谢氏的地方……他抿了抿唇,淡淡道,“微臣遵命。”
※※※
谢绫破开门,疾步绕过屏风,转入里屋。
榻上果然躺着一个人,脸色苍白如纸,唇色青紫。这哪里是病入膏肓,分明是中毒了的迹象。
谢绫立刻坐上床沿,掀开一点被角,露出他的手腕。她眼里尽是计划被毁于一旦的恨色,连自己进来时的初衷都忘了,一心只想治好他。
流年不利。她都还没有下手,他要是不明不白死在了这里,那她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她亲自诊脉,才发现他的身体果然如她所料,多年亏空,由来已久。她想起第一次仔仔细细打量他的那个晚上,她看他的脸色,便怀疑他从前中过毒,余毒未清,侵蚀体内,才会看起来那般虚弱。没想到这个让他如此虚弱的毒,竟是秋水毒。
此毒并不致命,只是会蚕食人的精血,令人呈重病之色,仿佛是天生羸弱一般。
楚国上下皆知,他们如今的皇帝曾经是客居燕国的质子,原因便是他天生羸弱,不适宜继承皇位。充当质子,便等于是先帝放弃了他。
没有想到这一切竟是因为一剂毒药,随意一想便知道是谁下此毒手,转来转去不过是当年的悾坏场V皇钦馇锼疚抟┛山猓坏┙胩迥诒阋匪嬷丈词贡谎怪谱『蟛⒉恢旅匆不嵴廴耸傧蓿廖拮髦亍9⑹侄危患纠薄
她心中忧虑,榻上的人却幽幽睁开了双目,静悄悄地看着她。
谢绫如梦初醒,见他竟已醒了,亦是诧异:“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进来之前。”他翕动双唇,声音虽虚弱,却不见一丝忧色。
谢绫不能置信地一笑:“这毒在你身上,至少已有十余年积弊。你这十余年……都知道自己中了秋水毒?”
他体内残余了抑制秋水毒的药力,想必在宫中必有御医替他开过方子清毒。虽然只是治标不治本,但此毒难以寻到病灶,即便是宫中御医也未必能诊断出来,更不用说能有效压制。这个开方子的大夫医术之精,竟出乎她的意料。
“原本不知道。”他轻松地一笑,仿佛中毒的不是他一般,“八年前遇到一位神医,开了个能缓解毒性的药方。后来她走了,便一直按那个方子服药。怎么,有问题?”
“没有。此毒难解,他能治标已然十分不易了,当得上神医之名。”谢绫感慨得颇真诚。
天下除了师父,她想不出有谁能清得了他的毒,就连她自己,也是近年来潜心研究,方达到这个地步,或许勉强能解。可是那个神医若真是师父……那便不是仅仅止于治标了。
这世上竟还有云游四海不世出的高人,连名字都未曾听闻。
苏昱意味不明地一笑。
谢绫缄默不语地看着他的笑时嘴角的弧度,有些出神,回过神来时却发现,他也在静悄悄地盯着自己,眼底的神色耐人寻味。
她眉心微动。
苏昱仍是浅浅笑着,轻声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谢绫觉得此人果然有特殊的体质,总是能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打乱她的阵脚。不是杀她个措手不及,便是横空冒出一个秋水毒来扰乱她的计划。
也罢。无巧不成书,既然有现成的把柄,她便不需要自己来造了。虽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但却值得一试。
谢绫沉下声,目光敛起,紧紧盯着他的表情:“我能治好你的毒,苏昱。”
话音方落,她屏息不出声。气氛陡然安静。
她故意直呼他的名讳,既显露出她已然知晓真相,又不至于卑躬屈膝。
寂静之中,她的神思却游离到了别处——怪不得那时他能够镇定自若地帮她过血。在宜漱居里断了治标的药,秋水毒定会发作,过血时以毒攻毒,反而能抑制它一段时间。他的巧算如此精妙细致,一箭双雕,却还信口雌黄编出些“百毒不侵”的谎话来讹她,果真气人。
他却像早就料到会如此一般,不与她计较自己的身份一事,只露出丝怀疑神色:“能治好?”
“毒素在你体内积弊已深,我也说不准。”谢绫诚实道,“少则一月,多则三年,一定能够痊愈。”
她眼中闪过一抹威胁之色:“世上除了我师父,再也没有其他人敢说这句话。你若想要活命,便答应我一个条件。”
她抓住了他的短处,竟已经如此爽落地谈条件了。苏昱自嘲地一笑:“但说无妨。”
“……你答应我,这些天的所有,都一笔勾销。”谢绫模模糊糊地说着。其实这八天以来,她究竟犯过多少杀头大罪,连她自己都数不清了。
“哦?有什么可以一笔勾销?”苏昱作出一番神思的模样,悉数道,“明明前两天还说要我当……”
谢绫脸色霎时一白,实在不想从他口中听到后面那几个不堪入耳的字,心下一急,急忙扑上去捂住了他的嘴。想了想又觉得男女授受不亲,连忙松开手,尴尬又惭愧:“再补一个条件!那些话……你能不能当没有听过?”
他无辜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道:“那这个呢?”
谢绫脑海中迅速划过几个不堪入目的画面,登时痛心疾首得想把自己捅出几个窟窿来。她是要有多造孽才能干出这种事来?调戏……皇上?
“真的不能当做没有……”
“不能。”他斩钉截铁。
谢绫觉得自己纵横生意场多年练就的一身武艺全都无处施展,撑住手,僵着肩膀咬牙切齿:“你真的不愿意放过我?为了计较这点小事,连自己的性命都罔顾?”
她动作变换,袖中忽然滚落出一个明黄色的香囊,堪堪停在苏昱的枕边。
“我怎么会不放过你?”苏昱向她温温和和地笑。话毕,视线慢慢下移,落在那个突然出现的香囊上。
他蹙起眉,用考究的目光瞧着它:“不过……这是什么?”
第十五章 变数
他蹙起眉,用考究的目光瞧着它:“不过……这是什么?”
谢绫连忙一把抓过香囊塞回袖中,强自镇定道:“虽然不知为何你不与我道明身份,才有这么多天的闹剧。但如今我既然已经知道了,也自然该放你回去了。念在你我相识一场,只要你不追究我近日来的无心之失,这便是我送你的……临别礼物。”
苏昱微微颔首,伸出手来向她要:“既然是礼物,为什么不给我?”
“我绣工拙劣,这个是失败品,等我绣出一个像样的再送你好不好?”
“你这么心诚,我自当不会嫌弃你。”苏昱笑眼柔和,“给我吧。”
谢绫犹犹豫豫地把藏在袖中的手一点一点抽出来,愁眉苦脸地把香囊放到了他手上,一副行将就义的表情:“……你真的不计较了?”
“不计较。只要……”谢绫刚要谢恩,他话锋一转,忽然道,“只要你答应我三个条件。”
还说不计较!谢绫觉得他比她还要像个生意人,凡是有好处捞的地方,一定要把油水捞足了才肯放过。但碍于劣势,唯有先听听他的条件:“哪三个?”
他启口道:“我要你每隔三日来宫中问诊。”
秋水毒的毒性每次服药后能保三日无虞,他对此毒倒是了解。但入宫……总是不妥。谢绫蹙起眉:“只要有药方便是了。至于要施针的地方,宫中自有御医,我也可以教他。”
他的声音平稳无波:“我不信他们。”
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可是,他又凭什么信她呢?
谢绫权衡片刻,终是松了口:“好吧,我答应你。另外两个条件呢?”
苏昱闭上眼,一脸病中倦怠的神色,挥了挥手:“累了,以后再说。”
“你……”谢绫刚要发作,见到他仿佛已然入睡不顾身外之事的模样,刚涌起来的怒火被她强抑了下去。这尊大佛不能惹,她冷哼了声,到外间取了笔墨写下一张方子,才退出了屋子。
兰心见她家小姐怒气冲冲地出来,硬着头皮上前通报:“柳公子在四季居等着小姐。公主殿下送来消息,说是明日要来宴请沈将军,小姐要不要一并去打点打点?”
公主殿下原本是她花了大心思巴结的对象,但如今连太岁爷都被她惹了,反而对公主的事情没那么上心。她沉下一口气,不耐地把袖中的方子取出来,挥手交给兰心:“按这方子去抓药。让钟伯备轿。”
※※※
一到四季居,谢绫直奔扶苏的厢房,却没见着柳之奂的人影,反倒在酒楼二层里寻着了他。
柳之奂所在的那一桌由礼部尚书大人做东,一众大大小小的官员饮酒作乐,觥筹交错间似对他颇有赏识之色。谢绫站得远远的看了一会儿,拉住梅心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梅心看了一眼,悄声道:“尚书大人出了个对子难住了诸位大人,柳公子正巧路过,对了上来,尚书大人爱才,便将柳公子留在了席间。”
谢绫面色不悦,找准时机向他递了个眼色。柳之奂看到师姐驾到,自然寻了个借口避席离开,向她走来。
谢绫将他拉进一间雅间,厉色道:“你要吟诗作对,师姐替你办个诗会,把京城里有名的文人都请来陪你。那群老狐狸没一个是好东西,何必跟他们打交道?”
柳之奂一愕,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不知事似的地向她笑:“师姐方才走得匆忙,倒忘了将师父的信交给你了。”
谢绫狐疑地取了过来,视线扫下去,眉心越皱越深:“师父想让你入朝为仕?”
考取功名的人有两种,一种自此进入官场,摸爬滚打,一种博了个进士的功名便外放到京城外,或能谋个闲散差事,或顶着天子门生的名号揽个雅名,与朝廷并无太大瓜葛。
他说要进京赶考,她先前没有多想,没想到师父竟想让他借此机会,谋取官职,留在京中。她微是一怔:“你想好了?”
“是。”他笑容温煦,眼神澄澈干净,“总是师姐在奔波劳碌,我一个男儿,靠师姐养着像什么话?师父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唉……”谢绫叹了口气,“你若真想结交权贵,也不必去那些人手下讨生活。师姐这点还是能帮你的,至少能让他们不要看低了你。”她经营了这么多年的人脉,这点用处还是派的上的。
柳之奂伸手轻轻抱了抱她的肩膀安慰她:“师姐不必太忧心,这点分寸,我拿捏得住的。”
谢绫被他抱住,身体猛地一僵。虽然自小如亲姐弟一般亲密,但多年未见,两人又都是成年男女了,纵然他再依赖她,突然这般亲昵也让她有些不习惯。
她肩膀一松,轻轻从他怀中出来,长辈似的摸了摸他的头:“全凭你喜欢。只要你好好的,想要什么,师姐自然会帮着你的。”她推开门,向身后道,“去看看扶苏吧。”
谢绫带着柳之奂去见扶苏,。扶苏见了他果然欢喜,拉着他硬要他对着养蛇的白玉笼作一首《咏小青》。
谢绫无奈一笑,放任他们二人嬉耍,自己走出房门,心中忧虑愈深。她自己现在一身的麻烦,苏昱那边若是发现了香囊的秘密,自己恐怕立刻便会身首异处,哪里有暇顾及之奂。
他的性子本就与官宦之途相悖,偏偏这时候又是朝廷已经开始暗中对付谢氏的当口,师父明知如此,为什么还要让之奂这时候入仕?春闱的考官未定,若是让之奂做了温相的门生,往后恐怕不仅之奂不好受,连她这个做师姐的都会处处受钳制。
前有狼后有虎,她的日子只会愈加难过。师父的这一步棋,究竟是何用意……
她心里揣了难解的心事,夜里便更难入睡。翻来覆去想着想着,胸中悒郁,便干脆披上衣裳下楼,独自走到了四季居后的一方清池边。
临水照影,天色渐晚,月光静悄悄沉入池中,随着粼粼水波轻轻浮动。她默然发着呆,诸多心事本都是烦心事,可她的心情却极是复杂。沉下心来想一想,除了忧惧,竟还有一丝隐隐约约的失落,不知是为了什么。
像是一只宠爱的小猫,突然夭折了。
或者……突然长成了老虎,不能再养了。
她越想越觉得奇怪,却不见远处的竹心行色匆匆地向她奔来,行礼时手上一道剑伤触目惊心:“小姐!”
谢绫蓦地惊醒,瞧见她手背上的血迹,诧异道:“怎么回事?”
“温丞相要的货……被劫了。”竹心低头道,“属下办事不力,请小姐降罪。”
第十六章 琴音
夜色之下,长安家家户户关门闭户,寂若空城。
谢绫听完竹心的禀报,立刻赶到了码头。
受伤的手下尚未被移走,在月光下黑衣染血,横竖倒着,分不清是死是伤。谢绫到时,已有谢氏的大夫在期间行走,将能移动的先移走,不能移的便就地诊治。
印风堂主管押运,底下人个个训练有素,以前也遇到过胆大包天的土匪山贼劫货,却从未像这一回般伤亡惨重。
温相是大主顾,今次派去护送的皆是好手,出了这种事,绝不可能是偶然走了背运。她按兵不动的这些日子里,要对付她的人却没歇着,恐怕早早就盯上了她的这桩生意。
看来朝廷是不会放过她了。
她在袖中握了拳,隐忍着走上桥头,黑夜里的水波静静在木桥下涌动,在她眸中沉黯如墨。竹心喑然跟在她身后,默了会儿,才道:“小姐,温相那头,需要上报么?”
“不用。锁住消息,不要让温相听到风声。”
温相选择谢氏,是因为她最靠得住。如果有一日她自顾不暇,他非但不会帮扶她一把,还会将她推得更彻底。当务之急,自然是稳住军心,笼络住温相这一座大靠山,她才不至于腹背受敌。
“那被劫走的货……”
她的肩膀因为双拳握得太用力,微微发抖:“重新备齐,加派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