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川作品集-海南过客-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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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换显然不知道什么星级宾馆。
“我本来在村里办的手套厂织手套,每个月能挣二十多块钱,可听说到海南每个月工资能拿一千多块,还管吃管住,比我在家干五年还挣得多。我跟我爹妈一商量,就跑去报了名。过了两天,老板就带着我们几个上路了。”
“那你怎么又说被人骗了呢?是那老板反悔了?”
我好奇地问。
张大换点点头。
“就是!我们好不容易到了海口,老板把我们十几个小姐妹带到他说的宾馆,那宾馆可真大,比我们县政府的招待所气派不知道多少倍。”
张大换眼里流露着歆羡。
“可到了宾馆,我们才知道,带我们来的老板根本不是宾馆的老板,他只是宾馆里的‘钻石城’歌舞厅的老板;让我们来也不是做宾馆的服务员,是做歌舞厅的女招待。女招待,大哥你知道吗?就是那种要陪客人跳舞、喝酒,还要,还要干那种事情的女人。……”
张大换羞惭地说不下去了。
我明白了,原来那什么“钻石城”的老板是把这些不谙世事的女孩子带到海南来从事色情行业的。这十几个单纯的女孩子,在不知不觉中就落入了火坑,这简直是贩卖、拐骗人口。
“那你怎么跑出来的?”
我关切地问张大换,很为她的遭遇担心。
“第一天上班我就觉得不对劲儿,我陪着喝酒的那几个客人不停地对我动手动脚的,我跑去告诉领班,却被她骂了一顿。好不容易捱到下班,回宿舍一看,我们一起来的小娥没回来,整整一宿,急得我们几个都没睡好。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她才回来,一进门儿就趴在床上哭了,我们吓坏了,一个劲儿追问,她才告诉我们,说是昨晚被客人灌醉了,带到宾馆里给……大哥,你知道吗,小娥才十六岁啊!”
张大换的眼里浸出泪来。
我只觉得有火往头上窜,牙都咬出了声。那老板应该被千刀万剐了,不应该把他阉割了!靠无辜女孩子的血泪发财,他根本就不配做个男人!
张大换摸了一把眼角的泪,接着讲述她的遭遇。
“我们几个吓得抱成一团地哭了一场。我一想,光哭也不顶用啊,干脆咱们跑吧。可是跑也没那么容易,咱们人生地不熟的,身上又没钱,往哪儿跑啊?”
“那你们为什么不去公安局报案?”
张大换摇摇头。
“不是没想过,可我们刚来的时候,老板说了,公安局他有朋友,谁要是想找他的麻烦,他马上就会知道,而且不会有警察来管他,他的朋友还会告诉他是谁告了他的黑状,他立刻就会把告状的人废了。”
张大换满眼的恐惧。
“他吹牛,吓唬你们!公安局又不是他开的。”
我不相信这特区就能容忍这样无法无天的人和事,这毕竟是在中国呀。
“我们也这样想过,可谁也不敢试试,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呢?要万一是真的,那我们就是给他整死也没人知道啊!”
我承认她说的有道理,一群孤立无助的女孩子是很难与心狠手辣的老板做对的。
“那你们怎么办呢?”
“我们商量了老半天,也没个准主意。后来有人提议,不如咱们先这么忍着,好歹干上一个月,这段时间里自己注意点儿,多长个心眼儿,别喝酒,老板让陪客人出台也不去,等发了工资,有了钱再跑。”
张大换说到这里忽然忍不住抽噎起来。
我有点不知所措,想不出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安慰一个女孩子。
好在她的抽泣并没有延续太久。
“我们真傻,没想过老板骗我们来,就是为了让我们给他赚那些脏钱的,他哪能放过我们呢?当天晚上,领班就逼着我陪客人出台,就是陪客人到他的住处去做那种事儿。我不干,骗她说我来那个了,可她不信,硬把我拖到卫生间去检查。她发现我骗她,就死劲地打我,掐我。然后硬让歌舞厅的保安把我拖上客人的车……”
我听得浑身直紧张。
“到了客人住的宾馆门口儿,我一下车就冲着门卫喊‘救命’,那客人吓坏了,也顾不上我了,假装不认识我,撒腿就跑进宾馆去了,我就这么着跑了出来。”
想不到这个农村来的女孩子还挺机智的,我开始有些佩服起这个比我小好几岁,连书都没怎么读过的女孩子来。
“那后来呢?”
张大换擤了一下鼻涕,脸上晴朗了许多。
“我不敢在回歌舞厅和宿舍了,就找了个建筑工地忍了一宿,第二天就跑到职业介绍所找工作,刚好有个小饭馆儿招人,我就去了,每月钱不多,一百块,吃住都在店里,总算是冻不着,饿不着。”
我替她松了一口气。
“那不是挺好,怎么你又跑到这儿应聘来了?”
张大换苦笑了一下。
“我的命不好,在饭馆干了不到两个月,生意不好,老板要关张,给我们算了帐,让我们各寻出路。我没办法,想回家,路费还没攒够,这不听说这儿招缝纫工,我琢磨着在家时织过手套,应该还行,就跑来试试。”
看不出这小姑娘还满能闯的,别看我年长她几岁,可要是真让我遇见这么多事儿,我还不一定有她这样的本事呢。人常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一点不假。
我正琢磨着称赞她几句,却听到楼里在叫我和她的名字了。
“大哥,我们初审合格啦!”
张大换陡然间来了精神,一把拉了我的手,往楼里跑。
她的手没有那晚在街上摸我脸的女人的软,掌心硬硬的,应该是没有脱去的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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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9房间的布置和228差不多,只是在横放着的两张写字台前面摆放着两把椅子。那是给应聘这坐的。
写字台后面端坐着俩个年龄绝不比我大多少,却看起来很老成的年轻人,都很有城府,满脸的优越感。
我最讨厌人家在我面前摆出这副腔调来,不也就是比我早几天混上这份差使吗!又不是老板,顶多是个人事主管什么的,牛什么呀!但现在坐在桌子后面的是他们,不是我,所以我得把所有的不恭都深藏起来,脸上尽量做出让人不讨厌的表情来。
“王亦凡?”
我忙微笑着点头应承。
“你的简历我们研究过了,”
我眼巴巴地望着对方,希望全都寄托在他那两片薄薄的嘴唇上。
“你比较符合我们的要求,我们决定录用你为我们公司的‘计算机管理员’。”
这一刹那我差一点扑上去亲吻他那张原本令我讨厌的脸。我找到工作了!我终于找到工作了!在来到海南的第六天,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挫折之后,我终于有了一份可以维持生计,可以让我把我的大特区梦做得更长远的工作。感谢上苍,感谢一切我熟知和不陌生的古今中外的神灵,也感激我自己那份不屈的努力。
“试用期三个月,试用期间月薪四百,转正后五百,公司提供三餐和住宿。”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工资、食宿,一概的生存问题就这么一下子全都解决了,而且还是我对口的专业,这真实“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看来自打我被学校开除之后就一直伴随着我的霉运终于走完了,或许今天就是我一切成功的开始啦!
“这个月15号你就可以来报到,上班了。”
我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连日来的辛劳和饱受的冷遇都在这一刻袭上了心头,眼睛涩涩的,几乎落下泪来。
对方显然看出了我的激动,眼里闪过一丝嘲弄的笑意。
看在他给了我这份不错的工作的份上,我不和他计较。
“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
我连声说。
“那就到那边去交一百块钱‘岗位保证金’。”
“什么?”
我不明白,怎么又要交钱。这“金蒂公司”真是名副其实,动不动就要钱,我还没拿工资呢,就得先交一百零五块钱。
“什么叫‘岗位保证金’?”
我小心翼翼地探问着,生怕惹恼了对方,要知道现在他一瞪眼,我这到手的工作可能就又没戏了。
对方皱了皱眉头,显然对我的问题感到不快。
“我们这回招的人很多,有些人可能被我们公司录用后,又找到更好的工作,不来了,那样不是给我们的工作安排造成了不必要的损失吗?所以,为了确保你能在15号来报到上班,我们象征性地收取你一百块钱押金,这样对你是个约束。”
这可真是仗势欺人,凭什么光约束我们这些应聘者呀?我们交一百块钱的“岗位保证金”,到时候想不来都不行,可他们呢?万一我来报到时,他们不要我了,我又能怎么办呢?他们拿什么保证我就一定能获得这份工作呢?
我这样想着,不由得这样问了。
他不耐烦地冲我摆摆手,打断了我的问题。
“我们会和你签定‘劳动合同’的,这就是最好的保证。你要是不放心,就另谋高就吧!”
看着他不容置疑的样子,我知道再说下去,这份诱人的工作可就真的要吹了。没办法,谁让我是求职的,人家是招聘的呢。
我有些悻悻地挪到一边的位子上,仔细地看看几遍那份简单的劳动合同,在负责收钱的年轻人的一再催促下,极不情愿地交了那一百块钱。现在,除了内裤里的那一千块钱,我只剩下不到二百块钱了。等到下个月发工资,可还有三十多天哪!
我拿了我的那份劳动合同往外走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问了一句:
“15号什么时候来报到?”
收钱的那位白了我一眼。
“随便你!”
什么话?!我惦记着天不亮就来,你们这也得有人哪!
给我复试的年轻人大约感觉到了我的不满,给了我个确切的时间:
“下午三点。”
楼下仍然聚集着很多等候复试的人,这“金蒂公司”要招的人可真不少,照这样下去,三天的招聘时间得招多少人哪!看来这家公司的规模是绝对小不了,不过看他们那几个负责招聘的工作人员可不怎么样,年纪轻轻的,不象出道很久的样子,或许这就是特区不同于内地的地方,给年轻人有充分施展自己才华的舞台。如果真是这样,那我这一步倒是走对了,起码不用象在北京那样,熬白了头,还不一定有什么成就,不是没有能力,是没有人让你发挥你的能力。
“录取了吗?”
有人凑过来很关切地问。
我突然觉得很自豪,看着眼前这些前途未卜的人们,我是多么的幸运啊!我不自觉地昂了头,对他们挥挥手里的“劳动合同”。
“合同都签了!”
“喔!”
人群中发出一片由衷地羡慕声。
“大哥,大哥!”
身后的楼梯上传来一阵欢快地呼唤,张大换蹦着扑到我的面前。
我看到她手上紧捏着一张“劳动合同”。
“我取上啦,我取上啦!”
张大换绯红的脸上淌着汗,身上的短袖衬衫都被汗水浸湿了,紧紧地绷在身上,把周身丰满的曲线勾勒得十分动人。
“15号,他们让我15号来上班!”
张大换几乎一直不停地在蹦着,释放着她满腔的激动和兴奋。
我由衷地笑了,一时间觉得我们原本是那样亲近,那样熟识,人在天涯,相似的际遇让我们彼此间的距离一下拉得很近,很近。
第五章 浪漫的一天
美人相伴——五公祠前——步行回海口——走错了路——路边的小饭馆——“早生贵子”——服务员暧昧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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绷了一上午的弦现在终于可以放松了,我和张大换走出椰岛宾馆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中午了,天忽然难得地阴下来,没有了灼人的阳光,海风吹来,我发现五月的海口竟然也有如此凉爽的时候。
走过公共汽车站的时候,我和张大换谁也没有站下来等车的意思,在这凉风习习的天气里,放松了多日来的紧张,在椰树和棕榈遮蔽的街道上慢慢地走,信步地荡,尤其是身边还有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相伴,倒是有说不出的惬意。
我悄悄侧目去看张大换,她的神态中也满是安详,摆脱了被人蹂躏的噩梦,即将开始充满希望的生活,这个女孩子此刻焕发着让人难以抗拒的青春的光彩。
椰岛宾馆位于海口市和府城(即琼山县城)之间,走出不远就来到了著名的“五公祠”,早听说这里是海南的一处名胜,几天来忙着为工作的事情奔波,还没顾得上游览海口的名胜古迹,今天刚巧路过,倒是正好可以进去观光一下。
“大换。”
“嗯?”
很痴迷地欣赏着路面景色的张大换应了一声。
“你现在回去有事儿吗?”
“没有,我们那小饭馆关门儿了,回去也就是和几个伙计打打扑克儿。”
张大换不以为然地回答。
“我们去五公祠看看吧?”
我脸上有些发热,这要是在北京的时候,我可不敢这么随便地约女孩子上公园。北京的女孩子们矫情的很,要是人家觉得你别有用心,一句话就能噎死你,到时候狐狸没打着,还得弄一身骚,就是你没有动过歪脑筋,也洗刷不清自己了。张大换应该不是那样的女孩子,这一上午的交道打下来,我觉得她是个很率真很洒脱的姑娘,没有一般城里女孩子的矫揉造作,直来直去的,让人愿意接近。
“‘五公祠’?那是个什么地方儿?”
张大换停了脚步,转过身望着我。
“是庙吗?”
“算是吧。”
我点点头。
张大换笑了。
“你们城里人真是怪,庙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家那边庙多着呢,什么‘关帝庙’、‘土地庙’、‘娘娘庙’,里面净是些神哪、鬼呀的,看着怕也怕死了。我才不去呢!”
没想到这个农村姑娘也给我碰了个钉子。我看看她的眼睛,却又不象是有什么戒心的样子,或许我是真的不讨女孩子喜欢吧。上大学的时候,我追过班上两个女同学,一个北京的女孩子白眼一翻,给我来了个干脆的;一个南京的女孩子倒是含蓄得很,既不拒绝,又不首肯,约她出去玩,她就去,约她吃饭,她从不客气,拉拉手没问题,想要继续深入,总是被她微笑着滑掉了,后来我才听她的同乡说,人家在中学就有了男朋友,留在南京念书了,和我只不过是为了消磨独在异乡的寂寞。我差点冲到女生宿舍去臭骂她一顿,这不是拿我开心吗?我当然没有去骂她,却在心里把自己的有眼无珠骂了个狗血淋头,不再搭理她了。如今我竟然在一个农村姑娘眼里也这么毫无吸引力,这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折感。
我默不作声地往前走,不再注意身边的张大换了。
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走到了下一个车站。我停住脚,站在站牌下。
“怎么不走了?”
张大换望着我。
“走累了,想坐车了?”
她的脸上竟然有几分让我几乎感动了的关切。
“瞧你们城里人,大小伙子还不如人家姑娘家,这点儿路就走不动了!”
她的话里半嗔半怪的,更多的却是怜惜,那口气倒象是一个大姐姐在对小弟弟说话。
我从小听惯了哥哥姐姐们这样对我讲话,一时间感到很亲切,刚才的一丝失落立刻消失怠尽了。
“谁说的?我才不累呢!”
我故意把不服气的神态表露得很夸张。
“我是怕你受不了了。”
张大换撇撇嘴,不屑地瞟了我一眼。
“我?告诉你吧,我们饭馆在龙昆北路,我早上是从那儿走过来的!”
天哪!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