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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王熙凤的魔力与魅力 (下)-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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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5日 《王熙凤的魔力与魅力》(下) 吕启祥 
   主讲人简介: 
  吕启祥:女,1936年生,浙江余姚人。现为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研究员,曾发表过红学文章百余篇。著有:《红楼梦开卷录》、《红楼梦会心录》,主编《红楼梦珍稀评论资料汇要》等。 
  内容简介: 
  王熙凤这个人处乱不惊,明察务实,无论什么难缠之人,难缠之事,只要经她之手,便即刻了断。这在《红楼梦》中随处可见。但是,王熙凤的“辣手”在更多的情况,更多的场合下,则是表现为逞威弄权,滥施刑罚。为了一己之私,她不惜逼死人命,甚至杀人灭口。 
  王熙凤的这种“辣手”在贾府其他人身上是不存在的。而同样,她的口才,在别的人身上也是无法领略得到的。同是一件事,王熙凤却能说出“三处有益”的话,显示她高超的语言技巧。作为荣国府的总管,王熙凤在同府内外各色人等打交道,无论对下,还是对上,她都能够应对自如,做到分寸得宜,不卑不亢。而她的语言的幽默、谐趣,更非常人能比。她的那些幽默、谐趣的东西,好就好在,她的精彩的地方,是所谓“对景”。她是有一种随机性,她是随机而出,自然天成,经常是这样的。她的语言里面,独多那种俗语、俚语、歇后语,这是口语里面的一些精华。曹雪芹在王熙凤这个人物语言里头,提炼了很多这种老百姓语言里头的精华,她的语言里面独多这个东西,她拟人、状物、叙事、言情都很生动,充分地显示了她的智慧与亲和。王熙凤的语言有着无穷的魅力,它不仅使我们眼界大开,可以看到种种的生活态和社会相,而且心智大开。 
  对于王熙凤其人,作者曹雪芹固然有非常深刻、犀利的批判,和洞幽烛隐地揭露,却也有一种不可遏制的赞赏,赞赏她的才能和叹息她的命运。就王熙凤而论,她的才干,她的欲望,她的命运,就如同一面镜子,这面镜子不只是《红楼梦》里讲的“风月宝鉴”,它更是一面“人生宝鉴”,它正面那样的光彩照人,它反面是身败名裂;如果能够从王熙凤这样的人物身上,把这面“人生宝鉴”来照一下,它会起到一种警示的作用。 
  (全文) 
  我们先谈“辣手”。这就是所谓的“杀伐决断”,“杀伐决断”这个是在《红楼梦》第十三回里头贾珍的话:“大妹妹从小就有杀伐决断。”那么什么是“杀伐决断”?我理解,杀伐决断的威严,它既包含着一种不讲情面、不避锋芒的一种凌厉之风,同时它又挟持着一种不择手段、不留后路的肃杀之气。 “肃”这个是秋天秋风肃杀,那是让人心寒的。 
  那么我们先看前一个方面,《红楼梦》里头有关贾府非常著名的情节,是“协理宁国府”,这个大家很熟悉,电视连续剧里面,表演也是相当成功的,这是小说用浓墨重彩来写的所谓“阿凤正传”,凤姐是受命于危乱之际,就是对于宁府这个积重难返的局面,一上来就理清头绪,抓住要害,这个你去看十三回写得非常地具体,她就立刻找出宁府的五大弊端,大家都很熟了,第一件,人口混杂,遗失东西;第二件,事无专执,临期推诿;第三件,需要过费,滥支冒领;第四件,任无大小,苦乐不均;第五件,家人豪纵,有脸者不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那么这几条,这几项,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不外乎人事、财务,人权和财权,那么凤姐上来以后,那就都踩到点子上,她就对症施治,责任到人,立下规则,赏罚分明,而且自己是不辞劳苦,亲临督察,而且是过失不饶,惩一儆百。那么在这里,有一点,我觉得应该注意,就是说,“协理宁府”是充分展示了凤姐的治理的手段的,也就是所谓“辣手”。那么除了人们通常赞赏的才干而外,我们要特别注意,就是有一股不避锋芒的锐气,凤姐说了:“既托了我,就说不得要讨你们的嫌了……如今可要依着我行,错我半点,管不得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一律清白处治”。凤姐不怕得罪人,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她没有绕着矛盾走,而是迎着矛盾上,结怨树敌也在所不计。小说里面写嘛,有一个仆妇她迟到了,也说了情,最后是不饶,打了二十板子,出去回头来还要跪下来叩谢,而且还要罚去银米什么的。那么脂批有提示,这些地方都是伏下后事。当然,心里是抱愧含恨而去的,那么凤姐她是树敌的。那么这种作风呢,就说凤姐这种,我讲这种不讲情面,不避锋芒的这种凌厉之风,这种作风,还得到了宁府多数人的认可的,因为治理下来,宁府里面很多人都说,“论理,我们里头也须得她来整治整治,都忒不像了。”要整治整治了。所以,凤姐这种手段是快刀斩乱麻,那么这个是她的杀伐决断,有她的这种,所以就能够威重令行。那么这样一种凌厉之风,在处理日常事务和人际关系当中,也可以见出来。比如说,有什么难缠的人,什么难缠的事,凤姐一来,顷刻了断。比如,那个李嬷嬷宝玉那个奶妈,年纪大了,说她是老背悔,经常唠叨啰嗦,凤姐一来,连捧带哄,一阵风脚不占地就把她摄走了。那么像赵姨娘,也是一个倒三不着两,凤姐来了,指桑骂槐,只要几句话,那么赵姨娘立刻就不敢吭声了。 
  另外,像宝玉挨打以后,王夫人、贾母是又疼又急,那么下面那些人,是乱成一团,只有凤姐上来,就骂下人糊涂,打成这样子,你们还要搀着走,还不赶快地把藤屉春凳拿来抬。凤姐这个人她是很务实的,她有一种处乱不惊,有一种明断务实的这样一种作风,所以我说,这种凌厉之风,在日常的这种生活当中,也可以见出来。 
  但是,凤姐的“辣手”在更多的情况,更多的场合下,是表现为成为逞威弄权、滥施刑罚。这方面,《红楼梦》里头有很多描写,她素常惩治丫头的办法是怎么样啊?说“垫着磁瓦子,碎磁瓦子,跪在太阳地下,茶饭不给,便是铁打的,一日也管招了。”当她发现为贾琏望风那个小丫头,发现了以后,就喝命“拿绳子来,把那眼里没有主子的小蹄子给我打烂了”,而且还威吓她,说:“我要用烧红的烙铁来烙你,要用刀子来割肉。”而且当即就拔下那个簪子,那个簪子叫“一丈青”,来戳这个小丫头的嘴,这种簪子叫做香闺刑具,戳人是很毒、很疼的。扬手一巴掌,打得那个小丫头脸上立即就紫胀。 
  另外,你看在清虚观打觉的时候,一个小道士,那真是一个小孩子,无意中很冒撞,撞到凤姐身上,凤姐扬手一巴掌,打得那个小道士一个趔趄都站不住。那么我们说,“辣手”在这个地方,凤姐的出手之重、之狠、之快,这个是名副其实的辣手了。这个在贾府的主子里面,像这样也是不多见的。所以在下人的眼里,那些丫头、小厮,像那些小道士的眼里,真是吓得心惊胆战。这个时候,凤姐确实像一个恶魔。怪不得有一些,奴仆要在背后诅咒她,说她是“阎王婆”,说她是“夜叉星”,那么这个时候,所谓杀伐决断,有一股森然的冷气,真是叫人不寒而栗。 
  那么这里,我们还可以举出一件,最著名的所谓“弄权铁槛寺”。那么这个老尼求凤姐办这件事,那么凤姐有一句很著名的话,人们也常常引用的,就是凤姐说:“我是不信什么阴司地狱报应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那么这句话,大家经常引用,而且有的人还认为,凤姐好像不迷信。的确,这句话听起来好像很有气概,好像真是鬼神难挡,有这样的气魄;只可惜,这种气魄用在险恶的方面,这个地方,我们说,并不说明凤姐不迷信,凤姐也像一般的妇女一样,她也(给)女儿也送痘神,也请人给女儿起名,并不说明她不迷信,是说明她没有顾忌,凤姐毫无顾忌,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可以不计后果。所以在这个地方,回目点明了她是“弄权”。如果说刚才我们讲,治理宁国府就是用权,那么这里就是弄权。这个铁槛寺的这一段,说她玩弄权术,她在府内外勾结官府,依仗权势,在府里是欺瞒长上,她假借贾琏的名义,神不知鬼不觉,做成这样一桩肮脏的交易,贾琏并不知道。那么说,如果协理的时候是用权,权在威随,威重令行,那么在这里就是弄权,就是玩弄权术,是假权营私,所以这个是不一样的。小说里头还点名,自此凤姐胆识越壮,越加恣意作为。可见“弄权”这一节,正是让人们领教凤姐手段的一个案例。 
  那么我们说,她这个“辣手”,还有一种不计后果,赶尽杀绝,就说,她的心狠手毒,所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凤姐和其他的妇女,和王夫人这些比起来,她没有这种妇人之仁,没有什么恻隐之心,她做了什么事情以后,她从来不后悔,而且她要斩草除根。如果我们没有忘记的话,贾雨村对于知道他底细的那个门子,最后是把他远远地充发了,那么凤姐对于握有把柄的张华父子,最后一定要想办法把他们治死。那么从这种地方,我们可以看出来凤姐她的这种“辣手”,这一点在别的人身上是感受不到的。 
  下面我们再谈“刚口”。这个是在《红楼梦》五十四回里面,大家可以去翻,这个是在庆元宵的时候,请了女艺人来说书,女先生来说书,就是贾母掰谎的那一回。那些说书的女艺人说嘛,就是讲凤姐,说:“奶奶好刚口。奶奶要一说书,真连我们吃饭的地方都没有了”。“刚口”是指的口才,连说书艺人都甘拜下风,足见王熙凤的口才不凡。这个并不是吹捧,女艺人不是说一味地吹捧,凤姐确实是当之无愧的。那么我们借用说书女艺人的话,来标举凤姐的语言才能,也就是冷子兴介绍的时候说,“言谈极爽利”这样的风采。 
  凤姐曾经很赞赏一个小丫头,叫红玉。这个小丫头把什么奶奶爷爷一大堆四五门子的话,说得齐全,说得利落,凤姐就很赞成,她说,我就喜欢这样子,她说,我就喜欢“声口简断”的,不喜欢哼哼唧唧的。其实,这也是凤姐本人的话风,凤姐的话风,你看她一出场,从凤姐一出场开始:“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还有像凤姐去劝架,跟宝、黛劝架,说:“黄莺抓住鹞子的脚,都扣了环了。”这都是凤姐的语言,就说:“我要不入大观园花几个钱,我不入社,我不成了大观园的反叛了吗?”这些话就是凤姐有她的话风,包括她,就是说,联诗的起句“一夜北风紧”,这个话虽然浅,但并不俗。关于凤姐的语言才能,我们也想从几个方面来看看。 
  首先,我们说,会说话不等于就是会耍嘴皮子。像我们今天说,什么什么人的嘴很贫,这个并不是说,他会说话,并不是说,他很有语言的才能。所谓会说话,言谈极爽利,和心机极深细,是密不可分的。在这里,我们可以举,从不同的角度来看,来领略凤姐的语言风采。我们先从一个角度,就说同一件事,别人说和凤姐说,它的效果就是完全不一样的,可以有完全不同的效果。比如,五十四回“元宵夜宴”的时候,贾母就问,袭人为什么没有跟宝玉来啊?言下有责怪的意思,贾母不高兴。那么王夫人立马就回,说:“她妈前日没了,去世了,因有热孝,不便前头来。”贾母听了不以为然,她说:“跟主子,却讲不起这孝与不孝,若是她还跟我。说,如果袭人还跟自己,难道这会子也不在这里不成?”奴才她没有什么个人的自由,跟了主子,一切就要以主子的意志为转移了。所以贾母在这个地方,对袭人没有跟来,她不满意。那么王夫人这个解释,贾母也觉得不以为然。凤姐听了以后,她马上接过来,解释,说出一番三处有益的话来。凤姐怎么说呢?她说:“袭人没有跟来,”一则因为那个是元宵节,她说:“灯烛花炮是最耽险的”。那园子须得细心的袭人来照看;这是从安全的角度;再则“屋子里的铺盖茶水,袭人都会精心准备,宝兄弟回去睡觉,色色都是齐全的,”;三则“又可全袭人的礼”。凤姐就这样说,那么这番话,既符合主仆上下名分次序,而且更投合老太太的心理,一个,老太太很怕元宵节到处是灯火,灯花花烛,怕失火。另外,更投合了老太太疼爱孙子的心理,那么宝兄弟回去了,色色都是齐全的,袭人在屋里妥当。那么贾母听了以后就称赞,说:“这话极是,比我想得周到。”她不但不怪袭人,反而是关爱有加,反而说袭人自己在屋子里头,那么让鸳鸯,因为鸳鸯的母亲也故去了,让她们两个做伴,还说应该拿点心,拿什么给袭人吃。你看看,同是一件事,可以有截然不同的效果。王夫人说了以后,就是这样子,那么凤姐就说出三处有益的理由。我们是讲,这个是同一件事,由于凤姐说,它就有不同的效果。 
  另外,我们还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就是说,同一个主体,同是凤姐,对待不同的人,她可以对待不同的对象,那么她就有不同的语言。因为凤姐是个当家人,凤姐要和各色人等打交道,她的交接对应,我们说,凤姐能够分寸得宜,不卑不亢地处理各种人际关系,那个语言的艺术也是很值得我们来欣赏,来体味的。这里我们也可以举两个例,一个我们可以举大家熟悉的第六回《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有的时候,我们因为很熟了,也许不以为意就看过去了。那么在刘姥姥第一次进荣国府来打抽风,凤姐怎么样来接待刘姥姥?怎么说话呢?因为刘姥姥,就是凤姐要揣度对方的身份,和彼此的关系。刘姥姥是一个年高积古的,她年岁很大,辈分很高,那么也很有生活经验,她是一个年高积古的一个农村的老太太,她跟贾府并不沾亲带故,只不过偶尔来走动,那么也不能够简慢。那么凤姐揣度着对方的身份和彼此的关系,那么神态之间,当然她有一种凤姐的那种高贵,凤姐的那种矜持,自然可以看得出来,但是她说话还是很得体的。怎么得体呢?说出来的话,比如说,她既有谦辞,有比较谦逊的地方,说:“我年轻,不大认得,也不知道什么辈数,不敢称呼”。那么知道自己是小辈,有谦辞。另外,就是说,自己家里“不过借赖祖父的虚名,做个穷官儿”。同时她又告艰难,说:“外头看着轰轰烈烈,殊不知大有大的艰难去处。”这句话很有名了“大有大的难处”,这句话常被引用,甚至在国际关系里头都引用,“大有大的难处”。这是凤姐的话。她就说,“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既有谦辞,又告艰难。而且她还不乏人情味,她对刘姥姥讲:“亲戚之间原该不等上门才有照应才是,那么你又是第一次来,第一次开口,不好叫你空手回去,如果你不嫌少,这五十两银子暂且拿了去。”你看,这样一些语言,这样的接待,应该说,凤姐这次接待,她是请示过王夫人的,她的语言应该说是符合,既不过分地热络,又不过分地简慢;既不丢份,也不炫耀,还是很得体的。可以算作一个上对下,就说看作一个豪门的一个当家的一个人,来接见打抽丰穷亲戚的这么一个例子。 
  那么我们可以再举一个下对上,就是凤姐怎么样对待宫里来的那些太监,这是一个下对上的例子。这个也在小说里面,在七十二回,宫里的夏太府打发这个小内监来借银子。他怎么说呀?他说:“夏爷爷买房子,短二百两,上回借的一千二百两,年底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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