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文集-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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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研究似乎都还不能证明,现在就可以将理学家、伦理学家甚至思想家
的桂冠合适地戴在曾国藩的头上。就象“汉奸”、“卖国贼”的帽子一样,戴
上了又取下,岂不无事生非?
时至今日,还要就“刽子手”诸事翻来覆去地争论其是非曲直,实在
是意义不大了。站在当时的立场,多数的人会认为“打对了”,而站在现在
的立场,多数的人又都认为“打错了”。假如能将两种人作一时空转换,结
论还是不外“对”、“错”二字。试想,这说明了什么问题呢?依我看来,研
究“打赢了”与“打输了”,可能更有史学价值,或说更有历史意义与现实
作用。
曾国藩研究,确是湘系军政集团研究的关键一环,也是太平天国研究
的重要一环,甚至可以说,它还是中国近代政治史、军事史、经济史、文化
史研究过程中的一个难以回避的课题。学术研究,肯定是要解决“是什么”
与“为什么”的难题,只是最好先从“有什么”做起。那么,就请大家看看
这本 《曾国藩文集》,看看它究竟“有什么”吧。如果还有兴趣,再看看他
的同时代人又“有什么”,然后从事“是什么”与“为什么”的研究,或者
将会离我们共同寻找的正确答案不远了。这本 《曾国藩文集》从宏浩的曾氏
全集中选录了一些精华之作,分散文、笔记、诗词、联语、书信、日记六类,
每类文字又按编年排列。此外,还附录了历来颇多争议的曾氏 《冰鉴》和钩
玄提要的 《处世金针》。这样,读者既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去选读曾文,又
可以从编年上知人论世。较之阅读卷帙浩繁的全集,的确是举重若轻之感。
我认为,这是一个很有特色的曾氏文选,(纟番)阅之余,极感欣喜,谨缀数
语,以应“前言”之属。
(作者系湘潭大学教授、《曾国藩学刊》主编)
散文
五箴 (并序)
少不自立,荏苒遂泪今兹。盖古人学成之年,而吾碌碌尚如斯也。不
其戚也!
继是以往,人事日纷,德慧日报,下流之赴,抑又可知。夫(疒火)疾
疾所以益智,逸豫所以亡身,仆以中才而履安顺,将欲刻苦而自根拔,谅哉
其难之欤!作五箴以自创云:
立志箴
煌煌先哲,彼不犹人。藐焉小子,亦父母之身。聪明福禄,予我者厚
哉!弃天而佚,是及凶灾。积悔累千,其终也已。往者不可追,请从今始。
荷道以躬,舆之以言。一息尚存,永矢弗援。
居敬箴
天地定位,二五胚胎。鼎焉作配,实回三才。严恪斋明,以凝女命。
女之不庄,伐生戕性。谁人可慢?何事可弛?弛事者无成,慢人者反尔。纵
彼不反,亦长吾骄。人则下女,天罚昭昭。
主静箴
斋宿日观,天鸡一鸣。万籁俱息,但闻钟声。后有毒蛇,前有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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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定不慑,谁敢予侮?岂伊避人,日对三军。我虚则一,彼纷不纷。驰骛半
生,曾不自主。今其老矣,殆扰扰以终古。
谨言箴
巧语悦人,自扰其身。闲言送日,亦搅女神。解人不夸,夸者不解。
道听途说,智笑愚骇。骇者终明,谓女贾欺。笑者鄙女,虽矢犹疑。尤侮既
丛,铭以自攻。铭而复蹈,嗟女既耄。
有恒箴
自吾识字,百历及兹。二十有八载,则无一知。曩者所忻,阅时而鄙。
故者既抛,新者旋徙。德业之不常,日为物迁。尔之再食,曾未闻或愆。黍
黍之增,久乃盈斗。天君司命,敢告马走。
钞朱子小学书后
右《小学》三卷,世传朱子辑。现朱小癸卯与刘子澄书,则是编子澄
所诠次也。其义例不无可攀,然古圣立教之意,蒙养之规,差具于是。
盖先王之治人,尤重于品节。其目能言以后,凡夫洒扫、应对、饮食、
衣服,无不示以仪则。因其本而利道,节其性而不使纵,规矩方圆之至也。
既已固其筋骸,剂其血气,则礼乐之器盖由之矣,特本知焉耳。十五而入太
学,乃进之以格物,行之而著焉,习矣而察焉。因其已明而扩焉,故达也。
班固 《艺文志》所载小学类,皆训诂文字之书。后代史氏,率仍其义。幼仪
之繁,闭焉不阙。三代以下,舍占毕之外,乃别无所谓学,则训诂文字要矣。
若按古者三物之教,则训信文字者,亦犹其次焉者乎!仲尼曰:“行有馀力,
则以学文。绘事后素。”不其然能?余放录此编于进德门之首,使昆弟子姓
知幼仪之为重。而所谓训诂文字,别录之居业门中。童子知识未梏,言有刑,
动有法,而蹈非彝者鲜矣。
是编旧分内外,内篇尚有《稽古》一卷,外编《嘉言》、《善行》二卷,
采掇颇浅近,亦不录云。
书归震川文集后
近世缀文之土,颇称述熙甫,以为可继曾南丰、王半山之为之。自我
观之,不同日而语矣。或又与方苞氏并举,抑非其伦也。盖古之知道者,不
妄加毁誉于人,非特好直也。内之无以立诚,外之不足以信,后世君子耻焉。
自周《诗》有《崧高》、《保民》诸篇,汉有“河梁”之咏。沿及六朝,
饯别之诗,动累卷帙。于是有为之序者。昌黎韩氏为此体特繁,至或无诗而
独有序;骈拇枝指,于义为已侈矣。熙甫则不必饯别而赠人以序;有所谓贺
序者,谢序者,寿序者。此何说也?又被所为,抑扬吞吐,情韵不匾者,苟
裁以义,或皆可以不陈。
浮芥舟以纵送子蹄涔之水,不复忆天下有回海涛者也。神乎?味乎?
徒词费耳。然当时颇崇茁轧之习,假齐梁之雕琢,号为力追周秦者,往往而
有。熙甫一切弃去,不事涂饰,而选言有序,不刻画而足以昭物情,与古作
者合符,而后来者取则焉,不可谓不智已。人能宏道,无如命何!藉熙甫早
置身高明之地,闻见广而情志阔,得师友以辅翼,所诣固不竟此哉!
祭汤海秋文
赫赫汤君,倏焉已陈。一呷之药,(木+琢之右)我天民。岂不有命!药
则何罪?死而死耳,知君不悔。道光初载,君贡京朝。狂名一鼓,万口嚣嚣。
春官名揭,如纛斯标。奇文骤布,句骛字袅。群儿苦诵,自瞑达朝。上公好
士,维汪与曹。大风嘘口,吹女羽毛。舐笔枢府,有(钅舌)如刀。济辈力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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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虎众猱。曹司一终,稍迁御史。一鸣惊天,堕落泥滓。坎坎郎官,复归其
始。群雀款门,昨(上皿下龟)之市。穷鬼喷沫,婢叹奴耻。维君不羞,复乃
不求。天脱桎梏,放此诗囚。伐肝荡肺,与命为仇。被发四顾,有棘在喉。
匪屈匪阮,畴可与投?忽焉狂走,东下江南。秦淮夜醉,笙吹喃喃。是时淮
海,战鼓殷酣。(犭兆)夷所躏,肉阜血潭。出入贼中,百忧内(忄炎)。寅岁
还朝,左抱娇娥。示我百篇,儿女兵戈。三更大叫,君泗佘哦。忽瞠两眸,
曰余乃颇。沥胆相要,斧门掊锁。嗟余不媚!动与时左。非君谬寻,谁云逮
我?王城海大,尘雾滔滔。惟余谐子,有隙辄遭。联车酒肆,袒肩载号。煮
鱼大嘬、宇内两饕。授我 《浮邱》,九十其训。韩焊庄夸。孙卿之酝 鏖义
斗文,百合逾奋。俯视符充,其言犹粪、我时讥评,导曾不愠。我行西川,
来归君迓。一语不能,君乃狂骂。我实无辜 讵敢相卜?骨肉寇仇,朋游所
讶。见豕负途,或张之弧。群疑之积,众(疒有)生肤。君不能释,我不肯输。
一日参商,万古长诀。吾实负心,其又何说?凡今之人,善调其舌;导则不
然,喙刚如铁。锋棱所值,人谁女容?直者弃好,巧者兴戎。昔余痛谏,君
嘉我忠。曾是不察,而丁我躬。伤心往事,泪堕如糜。以君毅魄,岂日无知?
鬼神森列,吾言敢欺?酹子一滴,庶摅我悲!
召悔
贤与不肖之等奚判乎?视乎改过之勇怯以为差而已矣。日月有食,星
有离次。
其在于人,言有尤,行有悔,虽圣者不免。改过什于人者,贤亦什于
人;改过伯于人者,贤亦伯于人。尤贤者,尤光明焉;尤木肖者,怙终焉而
已。
人之生,气质不甚相远也,习而之善,既君子矣。其有过,则其友直
谏以匡之。又有友焉,巽言以挽之。退有挞,进有旌,其相率而上达也,奚
御焉?习而之不善,既小人矣。其有过,则多方文之。为之友者,疏之则心
非而面谀,成之则依阿苟同,惮于以正伤恩。其相率而下达也,奚御焉?兹
贤者所以愈贤,而不肖者愈不肖也。
吾之友有某君者,毖余曰;“子与某相好不终,是子之失德。子盖慎
诸?”又有某君毖余曰:“闻子之试于有司,则尝以私于人,是大不可。”二
子者之言,卒闻之,若不逊于吾志。徐而绎之,彼无求而进逆耳之言,诚敬
我也。既又自省:吾之过,其大者视此或倍捷,而其多或不可枚数。二子者,
盖举一隅也,人苦不自知耳。先王之道不明,士大夫相与为一切苟且之行,
往往陷于大戾,而僚友无出片言相质确者。而其人自视恬然,可幸无过。且
以仲尼之贤,犹待学《易》以寡过,而今日无过,欺人乎?自欺乎?自知有
过而因护一时之失,展转盖藏,至蹈滔天之奸而不悔,斯则小人之不可近者
已!为人友而隐忍和同,长人之恶,是又谐臣媚子之亚也。《书》曰:“有言
逆子女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女志,必求诸非道。”余枚笔之于册以备现
省,且示吾友能为逆心之言者。
求阙斋记
国藩读《易》,至《临》而喟然叹曰:刚侵而长矣。至于八月有凶,消
亦不久也,可畏也哉。天地之气,阳至矣,则退而生阴;明至矣,则进而生
阳。一损一益者,自然之理也。
物生而有耆欲,好盈而忘阙。是故体安车驾,则金舆(左钅右上囱下心)
衡不足于乘;目辨五色,则黼黻文章不足于服。由是八音繁会不足于耳,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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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珍膳不足于味。穷巷瓮牖之夫,骤膺金紫,物以移其体,习以荡其志,向
所(扌益)(扌宛)而不得者,渐乃厌鄙而不屑御。旁观者以为固然,不足告议。
故曰:“位不期骄,禄不期侈。被为象箸,必为玉杯。”积渐之势然也。而好
奇之土,巧取曲营,不逐众之所争,独汲汲于所谓名者。道不同不相为谋,
或资富以饱其欲,或声誉以厌其情,其于志盈一也。夫名者,先王所以驱一
世于轨物也。中人以下,蹈道不实,于是爵禄以显驭之,名以阴驱之,使之
践其迹,不必明其意。若君子人者,深知乎道德之意,方惧名之既加,则得
于内者日浮,将耻之矣。而浅者(讠华)然骛之,不亦悲乎!
国藩不肯,备员东宫之末,世之所谓清秩。家承馀荫,自王父母以下,
并康强安顺。孟子称“父母俱存,兄弟无故”,抑又过之。洪范田:“凡厥庶
民,有猷有为有守,不协于极,不罹于咎,女则锡之福。”若国藩老,无为
无猷,而多罹于咎,而或锡之福,所谓不称其服者欤?于是名其所居曰“求
阙斋”。凡外至之荣,耳目百体之耆,皆使留其缺陷。礼主减而乐主盈。乐
不可极,以礼节之,庶以制吾性焉,防吾淫焉。若夫令问广誉,尤造物所断
予者,实至而归之。所取已贪矣,况以无实者攘之乎?行非圣人而有完名者,
殆不能无所矜饰于其间也。吾亦将守吾阙者焉。
送郭筠仙南归序
凡物之骤为之而追成焉者,其器小也;物之一览而易尽者,其中无有
也。郭君筠仙与余友九年矣,即之也温,挹之常不尽。道光甲辰、乙己两试
于礼部,留京师,主于余。促膝而语者四百馀日,乃得尽窥其藏。甚战!人
不易知也。将别,于是为道其深,对于回路赠言之义,而以吾之思效焉,
盖天生之材,或相千万,要于成器以适世用而已。材之小者,视尤小
者则优矣。苟尤小者,琢之成器。而小者不利于用,则君子取其尤小者焉。
材之大者,视尤大者则细矣。苟尤大者不利于用,而大者琢之成器,则君子
取其大者焉。天赋大始,人作成物。传曰:“人不天不因,天不人不成。”不
极扩充追琢之能,虽有周公之材,终弃而已矣。
余所友天下贤士,或以德称,或以艺显,类有以自成者。而老筠仙躬
绝异之姿,退然深贬,语其德若无可名;学古人之文章,入焉既深,而其外
犹若(钅且)(钅吾)而不安其无所成者与?匠石斫方寸之木,斤之削之,不移
瞬而成物矣。及乎裁径尺之材以为榱桷,不阅日而成矣。及至伐连抱之梗(木
丹),为天子营总章太室之梁栋,经旬累月而不得成焉。其器俞大,就之前
艰。浅者欲以一概律之,难矣。
且所号为贤者,谓其绝拘挛之见,旷观于广大之区,而不以尺寸绳人
者也。若夫逢世之技,智足以与时物相发,力足以与机势相会,此则众人之
所共睹者矣。君子则不然,赴势甚钝,取道甚迂,德不苟成,业不苟名,艰
勤错过,迟久而后进。殊而积,寸而累。既其纯熟,则圣人之徙;其力造焉
而无扦格,则亦不失于今名。造之不力,歧出无范,虽有瑰质。终亦无用。
孟子曰:“五谷不熟,不如荑稗。”诚哉斯言也!筠仙勖哉!去其所谓(扌
干)格者,以蕲至于纯熟,则几矣。人亦病不为耳。若夫自揣既熟,而或不
达于时轨,是则非余之所敢知也。
送谢吉人之官江左序
吾湖乡当乾隆时,人才殷盛。邓笔山为云南布政使,罗九峰为礼部侍
郎,而谢芗泉先生为御史。三人者,背起家翰林,而御史君名震天下。是时
和坤柄国,声张势厉,家奴乘高车横行都市无所惮,御史君巡域遇焉,押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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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而鞭之,火其车于行,世所称“烧车御史”者也。
其后二十诗年,御史君之子果堂,以河南县令卓荐召见。上从容问曰:
“汝即‘烧车御史’之子乎?”不数月,迁四川知府。又十馀年,而谢吉人
邦鉴复以进土出为江南县令。吉人,御史君之孙,而知府君之弟之子也。将
之官,其常所酬酢者,或为诗送之。吉人乃索予为序,而乞言以纠其不逮。
于是拜手告曰:
于今长人矣。四封之内,尊无与二。堂上颐指,堂下趋者百人。所识
穷乏,仰而待命。设馆以延宾友,貌敬而情离。即有不善,彼所谓趋者,待
命者、貌敬者,或知之而不谏,或谏焉而不力。吾以其身巍然处于众人之上,
而聪明识量又诚越而倍之。前有唯,后有诺,于是予圣自雄之习,嚣然起矣。
而左右之人,又多其术以(饣舌)我。内之傲者日胜,外之欺者日众,兹其所
以舛也。昔者宓子贱治单父,孔子曰:“子何施而众悦?”对日:“此地民有
贤于不齐者五人,不齐事之而禀度焉,皆教不齐所以治人之道。”孔子叹曰:
“其大者乃于此乎有矣。”鲁使乐正子为政,孟子曰:“好善优于天下。”东
汉庞参为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