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文集-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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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于不齐者五人,不齐事之而禀度焉,皆教不齐所以治人之道。”孔子叹曰:
“其大者乃于此乎有矣。”鲁使乐正子为政,孟子曰:“好善优于天下。”东
汉庞参为汉阳太守,先候隐居任棠。棠不与言,但以薤一大本,水一盂,置
户屏前,抱儿孙伏户下。参会其意,曰:‘冰者,欲吾清也;拔大本薤,欲
吾击强宗也;抱儿当户,欲吾开门恤孤也。”故古人之学,莫大乎求贤以自
辅。小智之夫,矜已而贬物,以为众人卑卑,无足益我。夫不及求造已,而
一切掩他人之长而蔑视之,何其易与?《诗》曰:“国虽靡止,或圣或否;
民虽靡(月无),或哲或谋,或肃或(一撇一捺)。”谓求贤而终不能得者,非
笃论也。今震泽宰左君青峙,吾湘乡之贤者也。任侠而不矜,谙事而不计利
害。子往试求之,必有所以益于者。友仁以顾德,利器以善事。既以上绳祖
武,又以绍诸乡先辈之徽。“无弃尔辅,员于尔福”。青峙,子之辅也。抑吾
闻江南为仕宦鳞萃之邦,或因青峙而得尽交其贤士大夫,是尤余所望也。
书学案小识后
唐先生撰辑《国朝学案),命国藩校字付梓。既毕役,乃谨书其后,曰:
天生斯民,予以健顺五常之性,岂以自淑而已,将使有民淑世而弥缝
天地之缺憾。其于天下之物,无所不当究。二仪之奠,日月星辰之纪,氓庶
之生成,鬼神之情状,草木鸟兽之成若,洒扫应对进退之琐,皆吾性分之所
有事。故曰:“万物皆备于我。”人者,天地之心也。圣人者,其智足以周知
庶物,其才能时措而咸宜。
然不敢纵心以自用,必求权度而绘之。以舜之睿哲,犹且好问好察;
周公思有不合,则夜以继日。孔子,圣之盛也,而有事乎好古敏求。颜渊、
孟子之贤,亦曰“博文”,曰“集义”。盖欲完吾性分之一源,则当明凡物万
殊之等;欲悉万殊之等,则莫若即物而穷理。即物穷理云者,古昔贤圣共由
之轨,非朱子一家之创解也。
自陆象山氏以本心为训,而明之余姚王氏乃颇遥承其绪。其说主于良
知,谓吾心自有天,则不当支离而求诸事物。夫天则诚是也。目巧所至,不
继之以规矩准绳,遂可据乎?且以舜、周公、孔子、颜、孟之知如被,而犹
好问好察,夜以继日,好古敏求,博文而集义之勤如此,况以中人之质,而
重物欲之累,而谓念念不过乎则,其能无少诬耶?自是以后,沿其流者百辈。
间有豪杰之士思有以救其偏,变一说则生一蔽。高景逸、顾径阳氏之学,以
静坐为主,所重仍在知觉。此变而蔽者也。
近世乾嘉之间,诸儒务为浩博。惠定宇、戴东原之流钩研诂训,本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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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献王实事求是之旨,薄宋贤为空疏。夫所谓事者,非物乎?是者,非理乎?
实事求是,非即朱子所称即物穷理者乎?名目自高,低毁日月,亦变而蔽者
也。别有颜习斋、李恕谷氏之学,忍暗欲,苦筋骨,力勤于见迹,等于许行
之并耕,病来贤为无用。又一蔽也。矫王氏而不塞其源、是五十步笑百步之
类矣;由后之二蔽,矫王氏而过于正,是因噎废食之类矣。
我朝崇德一道,正学翕兴。平湖陆子,桐乡张子,辟(讠皮)辞而反经,
确乎其不可拔。陆桴亭、顾亭林之徒,博大精微,体用兼赅。其他巨公硕学,
项领相望。
二百年来,大小醇疵,区以别矣。唐先生于是辑为此编,大率居敬而
不偏于静,格物而不病于琐,力行而不迫于隘。三者交修。采择名言,略依
此例。其或守王氏之故撤,与变王氏而邻于前三者之蔽,则皆厘而剔之。岂
好辩哉?去古日远,百家务以其意自鸣。是丹非素,无术相胜。虽其尤近理
者,亦不能展人人之心而无异辞。
道不同不相为谋,则变已矣。若其有嗜于此而取途焉,则且多其识,
去其矜,无以闻道目标,无以方隅自圆。不惟口耳之求,而求自得焉,是则
君子者已。是唐先生与人为善之志也。
进唐先生南归序
古者道一化行,自卿大夫之弟子与凡民之秀,皆上之人置师以教之。
于乡有州长、党正之格,于国有师氏、保氏。天子既兼君师之任,其所择,
大抵皆道艺两优,教尊而礼严。弟子抠在趋隅,进退必慎。内以有所惮而生
其敬,外缉业以兴其材。故曰:“师道立而善人多。”此之谓也。
周衰,教泽不下流。仲尼于诸候不见用,退而讲学于谦泗之间,从之
游者如市。师门之盛,振古无传。然自是人伦之中,别有所谓先生、徒众者,
非长民者所得与闻矣。仲尼既没,徒人分布四方,转相流衍。吾家宗圣公传
之子思、孟子,号为正宗。其他或离道而专趋于艺,商瞿授《易》于臂子弓,
五传而为汉之田何。子夏之 《诗》,五传而到孙卿,其后为鲁申培。左氏受
《春秋》,人传而至张苍。是以两汉经生,各有渊源。源远流歧,所得渐纤,
道亦少裂焉。有宋程子、朱子出,绍孔氏之绝学,门徒之繁拟于邹鲁。反之
躬行实践,以究群经要旨,博求万物之理,以尊闻而行知,数百千人,粲乎
彬彬。故言艺则汉师为勤,言道则来师为大,其说允已。元明及我朝之初,
流风末坠。每一先生出,则有徒党景附,虽不必束修自上,亦循循隅坐,应
唯敬对。若金、许、薛、胡、陆稼书、张念艺之俦,论乎其德则暗然,讽乎
其言则犁然而当理,考乎其从游之徒,则践规蹈矩,仪型乡国。盖先王之教
泽得以仅仅不斩,顽夫有所忌而发其廉耻者,未始非诸先生讲学与群从附和
之力也。《诗》曰:“风雨如晦,鸡鸣不已。”诚珍之也。今之世,自乡试、
礼部试举主而外,无复所谓师者。间有一二高才之士,钩稽故训,动称汉京,
闻老成倡为义理之学者,则骂讥唾梅。后生欲从事于此,进无师友之援,退
犯万众之嘲,亦遂却焉。
吾乡善化唐先生,三十而志洛闽之学,特立独行,诟讥而不悔。岁庚
子以方伯内召为太常卿。吾党之士三数人者,日就而考德问业。虽以国藩之
不才,亦且为义理所薰蒸,而确然知大闲之不可逾。未知于古之求益者何如,
然以视夫世之貌敬举主与厌薄老成,而沾沾一得自矜者,吾知免矣。
丙午二月,先生致仕得请,将归老于湖湘之间。故作师说一首,以识
年来向道之由,且以告吾乡之人:苟有志于强立,未有不严于事长之礼,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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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成德者也。
郭璧斋先生六十寿序
庄子曰:“木以不材自全,雁以材自保,我其处材不材之间乎?”旨哉
斯言!
可以寿世矣。虽然,抑有未尽也。此其中有天焉。魁岸之材,有深自
韬匿者,去健羡,识止足,天乃使之驰驱后先弹精竭力而不能自怡;有锐意
进取者,天或反厄之,使之蓄其光采,以昌其后而永其年。迹似厄之,实则
厚之。材,钓也,或显而吝,或晦而光,非人所能自处也,天也。
我年伯壁斋先生,天之处之殆厚矣哉!先生少读书,有大志。既冠,
补博士弟子员,旋以优等食饩。屡踬场屋,贡人成均。试京兆,仍绌。权当
阳校官数月,儒术济济,翕然景从。其居乡也,外和而中直,不恶而人畏之。
优伶杂剧,至不敢入境。谚曰:“桃李无言,下自成蹊。”直其表而影曲者,
吾未之闻也。先生孝友可以施于政,尊行可以加入。课徒而得,与校而上慕
附,处于乡而不肖知劝,此天予以有用之材也。使得所藉手,舞长袖而回旋,
其展布当何如?顾乃蹭蹬棘闱,连不得志。前岁己未,恭遇栗恩,臣僚得荣
其亲。维时先生之家嗣观亭前辈,既由翰林官西曹,两世封赠如例。而先生
犹以有事秋试,迁延不得请。于是先生橐笔乡闱,十馀役矣。从游之士得其
口讲指画,或皆扶摇直上。而现亭前辈昆仲皆得庭训,而翔步词林,后先辉
映。独先生黜抑良久,曾不一骋骐骥不足,固可解乎?夫以先生之德之能,
于科名何与轻重?其达观内外,何尝不明青紫如糠秕?然终不自画,诚欲有
所白于时,而又恶夫庸庸者,一蹶而不复振,乃借恬退之名,以文陋而售其
巧。故思有以厉之耳。以志则如彼,以遇则如此,此岂尽有司之咎哉?盖所
谓天也。天者,可知而不可知,无可据而自有权衡。昆山之玉,邓林之大木,
生非不材也。贡之廊庙,非不贵也。凿之、琢之,寻斧纵之,剖其璞,伤其
本,向之润泽而轮(外囗内禾)者,荡然无馀。天欲厚之,则不如韫于石而光
愈远;丛之丰草之中而荫愈广,而枝愈蕃。向使先生假鸿渐之羽,激昂云路,
扬厉中外,拒不快于志而裨益于时?而所发既宏,所积渐薄,天与于前,或
断于后。精神有时而竭,福荫有时而单,是亦琢玉研木之说也。谓能优游林
泉,颐神弥性,如今日也乎?谓能泽流似续,光大门阀,如今日也乎?
本年某月,先生六十寿辰。次嗣君雨山,与余为同年发,谬相知爱。
将称觞介寿,嘱余以言侑爵。吾闻君子之事亲也,可以无所不至。独称其亲
之善,则不敢溢词以邻于诬。君子之于友也,四人,季者早殇,二长者并穷
约不得怡。独朱氏妹所处稍裕,而少遘痼疾,又离娩厄以死,何命之不淑也!
妹卒以八月晦日,不逾月而吾祖母弃养。国藩窃禄京朝,发一家书而两遭期
功之丧,又何痛也!于是泣识其略,使咏春追埋清幽,且叙其内外家之系而
声以铭诗,以宣吾悲。铭曰:
有女曾姓圣为宗,父班泮水祖辟雍。两世大夫帝褒封,母江夫人劬且
恭。鞠兹惠质艰厥从,嫔朱其先国比莒。纳夫方轨辔如组,君舅镇湘乡所举。
铭者母兄涤生父,滥羼朝官无寸补。
满妹碑志
满妹,吾父之第四女子也。吾父生子男女凡九人,妹班在末,家中人
称之满妹,取盈数也。生而善谑,旁出捷警,诸昆弟姊妹并坐,虽黠者不能
相胜。然归于端静,笑罕至矧。道光十九年正月晦日,以痘殇。明日,吾儿
子祯第相继亡。妹生于世十岁,儿三岁也。即日瘗诸居室之背,高嵋山之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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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母伤弱女与家孙,哭之绝痛。间命诸子曰:“二殇之葬也,无碑以识之,
即坟夷级隆,谁复省顾者?”国藩敬诺。亡何,系官于朝。公有执,私有濡,
久不得卒事。越八年,而适朱氏妹徂逝。以其新悲,触其夙疚。怆然不自知
何以为人也。于是粗述一二,遗家人植石墓北,且缀之辞,使有垂焉。铭曰:
去家不能三百武,二殇相依宅兹土,狐免安敢侮!
君子慎独论
尝谓独也者,君子与小人共焉者也。小人以其为独而生一念之妄,积
妄生肆,而欺人之事成。君子懔其为独而生一念之诚,积诚为慎,而自谦之
功密。其间离合几微之端,可得而论矣。
盖《大学》自格致以后,前言往行,既资其扩充;日用细故,亦深其
阅历。心之际乎事者,已能剖晰乎公私;心之丽于理者,又足精研其得失。
则夫善之当为,不善之直去,早画然其灼见矣。而彼小人者,乃不能实有所
见,而行其所知。于是一善当前,幸人之莫我察也,则越焉而不决。一不善
当前,幸人之莫或伺也,则去之而不力。幽独之中,情伪斯出,所谓欺也。
推夫君子者,惧一善之不力,则冥冥者有堕行;一不善之不去,则涓涓者无
已时。屋漏而懔如帝天,方寸而坚如金石。
独知之地,慎之又慎。此圣经之要领,而后贤所切究者也。
自世儒以格致为外求,而专力于知善知恶,则慎独之旨晦。自世儒以
独体为内照,而反昧乎即事即理,则慎独之旨愈晦。要之,明宜先乎诚,非
格致则慎亦失当。心必丽于实,非事物则独将失守。此入德之方,不可不辨
者也。
原才
风欲之厚薄奚自乎?自乎一二人之心之所向而已。民之生,庸弱者,
戢戢皆是也。有一二贤且智者,则众人君之而受命焉,尤智者所君尤众焉。
此一二人者之心向义,则众人与之赴义;一二人者之心向利,则众人与之赴
利。众人所趋,势之所归,虽有大力,莫之敢逆。故曰:“挠万物者莫疾乎
风。”风欲之于人之心,始乎微,而终乎不可御者也。
先王之治天下,使贤者皆当路在势,其风民也告以义,故道一而俗同。
世教既衰,所谓一二人者,不尽在位,彼其心之所向,势不能不腾为口说,
而播为声气。
而众人者,势不能不听命,而蒸为习尚。于是乎徒党蔚起,而一时之
人才出焉。有以仁义倡者,其徒党亦死仁义而不顾;有以功利倡者,其徒党
亦死功利而不返。水流湿,火就燥,无感不雠,所从来久矣。今之君子之在
势者,辄曰:“天下无才”。彼自尸于高明之地,不克以己之所向,转移习俗,
而陶铸一世之人。而翻谢曰:“无才”,谓之不诬可乎?否也。十室之邑,有
好义之士,其智足以移十人者,必能拔十人中之尤者而材之。其智足以移百
人者,必能拔百人中之尤者而材之。
然则转移习俗而陶铸一世之人,非特处高明之地者然也。凡一命以上,
皆与有责焉者也。有国家者,得吾说而存之,则将慎择与共天位之人;土大
夫得晋说而存之,则将惴惴乎谨其心之所向,恐一不当,而坏风俗,而贼人
才。循是为之,数十年之后,万有一收其效者乎,非所逆睹已。
槐阴书屋图记
吾师江阴季先生,自名其寓舍曰“槐阴补读之室”,而属人为之图。图
成于道光癸卯之厦,时先生方官内阁学土,职思简易。曰“补读”云者,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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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统学不夙,仕优而后补之,谦退之词也。是年冬,先生视学安徽。三年还
朝,则已掌吏部,或摄户部。又督游于潞河,厘盐于天津,荡涤田赋积亏于
两浙。庶政倥偬,刻无暇晷,间遂有巡抚山西之命。于是先生手图而告国藩
日:“吾昔名吾居室而图之也,将以读吾书也。今五六年间,腐精于案牍,
敝形神于车尘马足。曩之不逮,竟不克补。则今之悔,又果可补于后日乎?
子为我记之,志晋疚焉。
国藩尝览古音多闻之君子,其从事文学,多不在朝班,而在仕宦远州
之时。虽苏武、黄庭坚之于诗,论者谓其注京之作少逊,不敌其在外者之珠
绝。盖屏居外郡,罕与接对,则其志专,而其神能孤往根绝于无人之域。若
处京师浩穰之中,视听旁午,甚嚣而已矣,尚何精诣之有哉?我朝大儒林兴,
号为迈古。然如瞧州汤公、仪封张公、江阴杨公、高安朱公、临桂陈公、合
河孙公数贤人者,大抵为外吏之日多,宦京朝之日少。即在京朝,其任职也
专,其守法也简,亦常日有馀光,人有馀力。今六部科条之繁,既三倍于百
年以前。而先生之所历,或一身而兼数职,一岁而更数役。每夕丑初趋离宫,
待漏尽午而后返。曹官白事、判牍,莫夜不休。
又以其间宾接生徒,宴会寮友,伺隙以求终一卷焉而不可得。视数贤
人者之处京朝时,势固不悻矣。此先生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