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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曾国藩文集-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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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见者亦必反而却走。为文者,或无所专注,无所归宿,漫衍而不知所裁, 
气不能举其体,则谓之不成文。故虽长篇巨制,其精神意趣之所在,必有所 
谓鼻端之一笔者。譬若水之有干流,山之有主峰,画龙者之有睛。物不能两 
大,人不能两首,文之主意亦不能两重,专重一处而四体停匀,乃始成章矣。 
     知道者,时时有忧危之意,其临文也亦然。仲尼称:“《易》之兴也, 
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又曰:“放稽其类,其衰世之意邪?” 
盖深有见于前圣之危心远虑,而揭其不得已而有言之故,即夫子之释《咸》 
四、《困》三、《解》上等十一卦之(一撇一捺)辞,抑何其惕历而深至也!盖 
饱经乎世变之多端,则常有跋前 (嚏之右)后之惧;博识乎义理之无尽,则 
不敢为臆断专决之辞。自孟子好为直截俊拔之语,已不能如仲尼之谦谨,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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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其下焉者乎?后世如诸葛武侯之书读,纤馀简远,差明此义;而曾子固亦 
有宛转思深之处,外此则辞与意俱尽,尚何谦谨之有?或辞之所至,而此心 
初未尝置虑于其间,又乌知所谓忧危者哉? 
                                敛·侈·伸·缩 
     凡为文,用意宜敛多而侈少;行气直缩多而伸少。推之孟子不如孙子 
处,亦不过辞昌语快,用意稍侈耳。后人为文,但求其气之伸。古人为文, 
但求其气之缩。 
     气恒缩,则词句多温,然深于文者,固当从这里过。 
                                      功效 
     天下之事,有其功必有其效;功未至而求效之遽臻则妄矣。未施敬于 
民,而欲民之敬我;未施信于民,而欲民之信我。卤莽而耕,灭裂而耘,而 
欲收丰穰十倍之利,此必不得之数也。在 《易·恒》之初六曰:“浚恒贞凶, 
无攸利。”胡瑗释之曰:“天下之事,必皆有渐,在乎积目累久,而后能成其 
功。”是故为学既久,则道业可成,圣贤可到;为治既久,则教化可行,尧 
舜可至。若是之类,莫不由积目累久而后至,固非骤而及也。初六居下卦之 
初,为事之始,责其长久之道,永远之效,是犹为学之始,欲亟至于周孔; 
为治之始,欲化及于尧舜。不能积久其事,而求常道之深,故于贞正之道, 
见其凶也。无攸利者,以此而往,必无所利。孔子曰:“欲速则不达”也。 
是故君子之用功也,如鸡伏卵不舍,而生气渐充;如燕营巢不息,而结构渐 
牢;如滋培之木,不见其长,有时而大;如有本之泉,不舍昼夜,盈科而后 
进。放乎四海,但知所谓功,不知所谓效;而效亦徐徐以至也。 
     嵇康曰:“夫为稼于汤之世,偏有一溉之功者,虽终归于焦烂,必一溉 
者后枯,然则一慨之益,固不可诬也。”此言有一分之功,必有一分之效也。 
程子曰:“修养之所以引年,国作之所以祈天永命,常人之至于圣贤,皆工 
夫到这里,则自有此应。”此言有真积力久之功,而后有高厚悠远之效也。 
孟子曰:“宋人有闳其苗之不长而握之者,谓其人曰‘予助苗长矣!’其子趋 
而往视之,苗则槁矣。”此言不俟动候之至,而违期速效,反以害之也。苏 
轼曰:“南方多没人,日与水居也。七岁而能涉,十岁而能浮,十五而能没 
矣。北方之勇者生不识水,问于没人而求所以没,以其言试之河,未有不溺 
者也。”此言不知致功之方,而但求速效,亦反以害之也。 
                                   君子·小人 
     陈容有言曰:“仁义岂有常?蹈之则为君子,违之则为小人。”大能言 
乎!仁者物我无间之谓也。一有自私之心,则小人矣。义者无所为而为之谓 
也。一有自利之心,则小人矣。同一日也,朝而公正,则为君子;夕而私利, 
则为小人。同一事也,初念公正,则为君子;转念私利,则为小人。推圣罔 
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所争只在几微。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如是, 
颠沛必如是,一不如是,则流入小人而不自觉矣。所谓小人者,识见小耳, 
度量小耳。井底之蛙,所窥几何,而自以为绝伦之学;辽东之豕,所异几何, 
而自以为盖世之勋。推之以孓孓为义,以(左石右经之右)(左石右经之右)为 
信,以龊龊为廉,此皆识浅而易以自足者也。君臣之知,须积诚以相感,而 
动凝主恩之过薄;朋友之交,贵积渐以相孚,而动怨知己之罕觏,其或兄弟 
不相容,夫妇不相信,父子不相亮,此皆量编而易以滋疑者也。君子则不然, 
广其识,则天下之大,弃若敞展;尧舜之业,视若浮云。宏其度,则行有不 
得,’反求诸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乌有所谓自私自利者哉?不此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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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诩诩然号于众曰:“吾君子也!”当其自诩君子深信不疑之时,识者已嗤其 
为小人矣。 
                                  笔记十二篇 
                                      才德 
     司马温公曰:“才德全尽,谓之圣火;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 
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余谓德与才不可偏重。譬之于水,德在润下, 
才即其载物溉田之用;譬之于木,德在曲直,才郎其舟揖栋梁之用。德若水 
之源,才即其波澜;隐若木之根,才即其枝叶。德而无才以辅之则近于愚人, 
才而无德以主之则近于小人。世人多不甘以愚人自居,故自命每愿为有才者; 
世人多不欲与小人为绿,故现人每好取有德者,大较然也。二者既不可兼, 
与其无德而近于小人,毋宁无才而近于愚人。自修之方,观人之术,皆以此 
为衡可矣。吾生平短于才,爱我者或谬以德器相许,实则虽曾任艰巨,自问 
仅一愚人,幸不以私智诡谲凿其愚,尚可告后昆耳。 
                                      诚神 
     大圣因由生知,而其平生,造次克念精诚,亦通异于庸众。闻《韶》 
尽善,则亡味至于三月;读《易》寡过,则韦编至于三绝。文王则如见于琴, 
周公则屡入于梦,至诚所积,神奇应焉。故麟见郊而增感,凤不至而兴叹, 
盖其平日力学所得,自信为天地鬼神所不违也。即至两楹梦奠之际,褥神为 
巨之请,亦皆守礼循常,较然不欺。其后,曾子易篑,诵战兢之诗,而自幸 
知免,犹有圣门一息不懈之风。后世若邵子之终,马、程造人成集,朱子之 
没,黄、蔡诸子并临,亦皆神明朗彻,不负所学。昔人云:“善吾生者乃所 
以善吾死也。”若非精诚积于毕生,神志宁于夙昔,岂能取办于临时哉。 
                                      兵气 
     田单攻狄,鲁仲连策其不能下,已而果三月不下。田单问之,仲连曰: 
 “将军之在即墨,坐则织贷,立则仗插,为士卒倡。将军有死之心,士卒无 
生之气。闻君言,莫不挥涕奋臂而欲战,此所以破燕也。当今将军东有夜邑 
之奉,西有淄上之娱,黄金横带而骋乎淄渑之间,有生之乐,无死之心,所 
以不胜也。”余尝深信件连此语,以为不刊之论。 
     同治三年,江宁克复后,余见湘军将士骄盈娱乐,虑其不可复用,全 
行遣撤归农。至四年五月,余奉命至河南、山东剿捻,湘军从者极少,专用 
安徽之难勇。余见准军将上虽有振奋之气,亦乏忧危之怀,窃用为虑,恐其 
不能平贼。庄子云:“两军相对,哀者胜矣。”仲连所言以忧勤而胜,以娱乐 
而不胜,亦即孟子“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之指也。其后余因疾病,疏请退 
休,遂解兵柄,而合肥李相国卒用难军以削平捻匪,盖淮军之气尚锐。忧危 
以感士卒之情,振奋以作三军之气,二者皆可以致胜,在主帅相时而善用之 
已矣。余专生忧勤之说,范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聊志于此,以识吾见理 
之偏,亦见古人格言至论,不可举一概百,言各有所当也。 
                                      勉强 
     魏安厘王问天下之高土于子顺,于顺以鲁仲连对。王曰:“鲁仲连强作 
之者,非体自然也。”子顺曰:“人皆作之,作之不止,乃成君子;作之不变, 
习与体成,则自然也。”余观自古圣贤豪杰,多由强作而臻绝诣。淮南子曰: 
 “功可强成,名可强立。”《中庸》曰:“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近 
世论人者,或曰某也向之所为不如是,今强作如是,是不可信。沮自新之途, 
而长偷情之风,莫大乎此。吾之现人,亦尝有因此而失贤才者,追书以志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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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 
                                      忠勤 
     开国之际,若汉唐之初,异才、畸土、丰功、伟烈,飙举云兴,盖全 
系夫夫运,而人事不得与其间。至中叶以后,君子欲有所建树,以济世而康 
屯,则天事居其半,人事居其半。以人事与天争衡,莫大乎忠勤二字。乱世 
多尚巧伪,惟忠者可以革其习;末欲多趋偷惰,惟勤者可以遏其流。忠不必 
有过人之才智,尽吾心而已矣;勤不必有过人之精神,竭吾力而已矣。能剖 
心肝以奉至尊,忠至而智亦生焉;能苦筋骸以捍大患,勤至而勇亦出焉。余 
观近世贤哲,得力于此二字者,颇不乏人,余亦忝附诸贤之后,谬窃虚声, 
而于忠勤二字,自愧十不逮一。吾家子姓,倘将来有出任艰巨者,当励忠勤 
以补吾之阙憾。忠之积于平日者,则自不妄语始;勤之积于平日者,则自不 
晏起始。 
                                      才用 
     虽有良药,苟不当于病,不逮下品;虽有贤才,苟不适于用,不逮庸 
流。梁雨可以冲城,而不可以窒穴;□牛不可以捕鼠,骐骥不可以守阁。千 
金之剑以之析薪,则不如斧;三代之鼎以之垦田,则不如招。当其时当其事, 
则凡材亦奏神奇之效,否则钻俗而终无所成。故世不患无才,患用才者不能 
器使而适宜也。魏无知论陈平曰:“今有尾生孝已之行,而无益胜负之数, 
陛下何暇用之乎?”当战争之世,苟无益胜负之数,虽盛德亦无所用之。余 
生平好用忠实者流,今老矣,始知药之多不当于病也。 
                                      史书 
      《史记》叙韩信破魏豹,以木罂渡军,其破龙且以囊沙壅水,窃尝疑 
之。魏以大将柏直当韩信,以骑将冯敬当灌婴,以步将项它当曹参,则两军 
之数范亦各不下万人,木罂之所渡几何?至多不过二三百人,岂足以制胜平? 
沙囊壅水,下可渗漏,旁可横溢,自非兴工严塞,断不能筑成大堰,空之使 
下流竟绝。如其宽河盛涨,则塞之固难,决之亦复不易。若其小港微流,易 
塞易决,则决后未必遂不可涉渡也。二者接之事理,皆不可信。叙兵事莫善 
于《史记》,史公叙兵莫详于 《淮阴传》,而其不足据如此。孟子曰:“尽信 
书则不如无书。”君子之作事,既征话古籍,职请人言,而又必慎思而明辨 
之,庶不至冒昧从事耳。 
                                       阳刚 
     汉初功臣惟樊哙气质较粗,不能与诸贤并论,淮阴侯所羞与为伍者也。 
然吾观其人有不可及者二:沛公初入咸阳,见秦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妇女 
以千数,意欲留居之。哙辄谏止,谓此奢丽之物,乃秦之所以亡,愿急还霸 
上,无留宫中,一也。高祖病卧禁中,诏户者:无得入群臣!哙独排闼直入, 
谏之以昔何其勇,今何其惫,且引赵高之事以为鉴,二也。此二事者,乃不 
愧大人格君心者之所为。盖人禀阳刚之气最厚者,其达于事理必有不可掩之 
伟论,其见于仪度必有不可犯之英风,哙之鸿门被帷,拔剑割彘,与夫霸上 
还军之请,病中排闼之谏,皆阳刚之气之所为也。未有无阳刚之气,而能大 
有立于世者。有志之君子养之无害可耳。 
                                     汉文帝 
     天下惟诚不可掩,汉文帝之谦让,其出于至诚者乎!自其初至代邪, 
西向让三,南向让再,已歉然不敢当帝位之尊,厥后不肯建立太子,增祀不 
肯祈福,与赵佗书曰“侧室之子”,曰“弃外奉藩”,曰“不得不立”。临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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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诏:戒重服,戒久临,戒厚葬。盖始终自觉不称天子之位,不欲享至尊之 
奉。至于冯唐众辱而卒使尽言,吴王不朝而赐以几杖,(外勹内亡)群臣言朕 
过失,匡朕不逮,其谦让皆发于中心恻(忄旦)之诚,盖其德为三代后仅见之 
贤主,而其心则自愧不称帝王之职而已矣。 
     夫使居高位者而常存愧不称职之心,则其过必鲜,况大君而存此心乎! 
吾尝谓为大臣者,宜法古帝王老三事:舜禹之不与也,大也;文王之不遑也, 
勤也;汉文之不称也,谦也。师此三者而出于至诚,其免于戾戾乎。 
                                     周亚夫 
     周亚夫刚正之气,已开后世言气节者之风。观其细柳劳军,天子改容, 
已凛然不可犯。厥后将兵,不救梁王之急,不肯候工信,不肯王匈奴六人, 
皆秉刚气而持正论,无所瞻顾,无所屈挠,后世西汉若萧望之、朱云,东汉 
若杨震、孔融之徒,其风节略与相近,不得因其死于非命而薄之也。惟其神 
锋太隽,瞻瞩太尊,亦颇与诸葛恪相近,是乃取祸之道,君子师其刚而去其 
傲可耳。 
                                      言命 
     孟子言治乱兴衰之际,皆由人事主之,初不关乎天命,故曰 “以齐工 
由反手也”,曰“可使制挺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皆以人谋而操必胜之权。 
所谓祸福无不自己求之也。董子亦曰“治乱废兴在于己,非天降命不可得反”。 
与孟子之言相合。孔子曰:“天生德于予,桓(左鬼右谁之右)其如予何!”“天 
之末丧斯文,匡人其如予何!”亦似深信在已者之有权。然凤鸟不至,’河不 
出图,有“吾已矣夫”之叹,又似以天命归请不可知之数。故其答予服景伯 
曰:“道之将行,命也;道之将废,命也。”语南宫适曰:“君子若人,尚德 
若人。”隐然以天命为难测。圣贤之言微旨不同,在学者默会之焉耳。 
                                      功效 
      苟有富必能润屋,苟有德必能润身,不必如孔子之温良恭俭,孟子之 
 (日卒)碑面盎背,而后为符验也。凡盛德之君子,必有非常之仪范。是真 
龙必有云,是真虎必有风,不必如程门之游、杨、尹、谢,朱门之黄、蔡、 
陈、李,而后为响应也。凡修业之大人,必有景从之徒党,斯二者其几甚微, 
               其效甚著,非实有诸己,乌可幸致哉!(辛未) 
     课程十二条 
     一、敬。整齐严肃,无时不惧。无事时心在腔子里,应事时专一不杂。 
清明在躬,如日之升。 
     二、静坐。每日不拘何时,静坐四刻,体验来复之仁心。正位凝命, 
如鼎之镇。 
     三、早起。黎明即起,醒后勿沾恋。 
     四、读书不二。一书未完,不看他书。东翻西阅,徒务外为人。 
     五、读史。丙申年购《念三史》,大人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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