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五年后的彭德怀 作者:沈国凡-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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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德怀的心里不觉一沉——这里明显是一座与世隔绝的秘密监狱。
里面有一座占地约7000平方米的三层楼房,板着一张铁青的面孔,一种浸骨的寒意迎面逼来。再往里走,便看见了后面一个单独的小院,一色的平房,青瓦上长满青苔。院墙内树木葱葱,一棵棵大树都已长到十几米高,如同巨伞一般,将小院遮盖得严严实实,让人感受到一种沉沉压力。
这座鲜为人知的秘密监狱,黑漆大门终日都是紧闭着的。大门的中间有个碗大的方洞,用一块小板子闸着,只有当外面来了车辆,才会有人露出眼睛来,问清来由后才能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然后便是一阵令人心惊胆颤的大门沉重的启动声。
负责看守小院的是两个排的解放军战士,还有一个炊事班,专门为这里的战士和囚犯煮饭。部队住在前院的别墅里,后院住着11位被监护的“黑帮”。这些“黑帮”都是在周恩来的过问下,由北京卫戍区被转移到这里的,除了彭德怀之外还有罗瑞卿、黄克诚、万里等10人。
院子里有一只高音喇叭,每天分早中晚三个时段,不停地向这里的人们播放“文化大革命”的“好消息”,同时也播放对这些囚犯的批判文章和声讨大会的实况。除此之外,就是不停地播放毛主席语录歌。
彭德怀被指定住进了后院平房的1号监室。
监室里有一张木床,一张木桌,一把木椅,再有就是一只洗脸用的脸盆。因为怕“黑帮”“自绝于人民”,屋子里没有绳子,毛巾都是搭在脸盆上。盖的是部队里的那种只有三斤重的小薄被。一只彭总自己的小皮箱。办公桌上放着吃饭用的三只碗、一双筷子、一只热水瓶,以及洗漱用具。
负责看守的战士将彭德怀带进去后,指着屋子里的木桌对他说:“以后这里就是你住的地方,你要好好反省,有什么事情可以叫外面的战士。”
彭德怀进了监室,站在里面,环视了一下,连连摇了摇头,接着就在屋子里来回不停地走动着。
从此,这里就成了彭德怀被“监护”的地方,他除了被指定在这里进行“反革命罪行”的“反省”之外,就是经常被一些不明真相的人带出去,在各种各样的场合进行批斗。
彭德怀的伙食和战士们一样,即每天0。45元,每月13。50元。每天的饭菜都由看守的战士送到监室。每顿是一饭一菜一汤。大多是吃窝窝头、炒肉丝、炒白菜和小米稀粥或玉米糊糊。
发工资的日子,监护连的事务长总是拿着工资表来到监房里,叫彭德怀签字。
“你需要买什么日用品吗?”事务长问。
“只要一点洗衣服的肥皂就行了。”彭德怀总是头也不抬地回答。
“生活的营养品呢?”
“不需要。”
“那你剩下的钱怎么办……”
“还按老规矩,除了我每月的生活费和药费,其余的统统交党费。”
此时的彭德怀由于时常被批斗,身体已经明显地受到了损伤,需要营养补充,可是他却没有提出任何的要求,哪怕是只用自己的工资,他也不愿去麻烦别人。他洗脸、擦身、洗脚用的是同一条毛巾,同一只脸盆。那身补了又补的衬衣裤,他始终舍不得换,一有空就拿出针线缝补。
看到这些,听着彭德怀的回答,司务长顿觉鼻头一阵发酸,泪水差点夺眶而出……
即使在如此险恶的情况下,彭德怀的生活仍然很有规律。他每次洗脸时都要洗头,他的洗脸水和室内的用水,一年四季都是冷水。他如同在军营一样,起床后总是自己整理床铺,整理的格式也和战士们一样,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干干净净。
洗漱、叠被完毕,彭德怀照例报告:“我要解个大便。”
“等一等”哨兵回答。
彭德怀哪里知道,关押他们的这座大院的后院,只有一个坐式抽水马桶,被监护的人员都是在起床后才能大小便,大家只能轮流着排队。为了防止他与其他几名“黑帮”见面,不准他们自己去排队大便,而是报告后,由看守的战士替他们去报告排队,叫到谁时谁才能去。这11名“黑帮”,过去都曾是高级干部,加之年龄都比较大了,为了一次大便,每次都弄得他们十分紧张。
1969年4月,中共“九大”在北京召开。
由于刚开始时不让彭德怀看报,可是“九大”召开的具体内容,却是他时刻关心的。于是,彭德怀每天都要叫看守的小战士将窗子打开,听外面广播里播放的会议实况。他虽然身在囚室,却格外关心着国家的命运。
4月28日,彭德怀没有听到广播里播放会议的消息,就在一号监房里不安地走动着。这时,有一名看守的小战士从窗外走过,他立刻走过去,对小战士喊道:“小同志,我有件急事想问你一下。”
小战士停住脚步问道:“你有什么急事?”
彭德怀说:“小同志,党的‘九大’结束了吗?”
“已经结束了。”小战士回答。
彭德怀自言自语地说:“哦,结束了,结束了,要组织我们学习吗?”
小战士说:“这是领导上的事情,我可以将你的想法反映上去。”
彭德怀问道:“政治报告公布了吗?”
小战士答道:“广播电台正播着呢。”
彭德怀忙说:“这窗子关得太严了,我听不见。”
小战士说:“这是上级的规定,‘九大’刚结束,要防止阶级敌人的破坏,对受审人员都得严加管理,这是阶级斗争,没有办法。”
彭德怀说:“大窗不能开,上面的小窗能帮我开一下吗?不管你说的阶级斗争多复杂,我保证不会跑的,我要听广播。”
小战士给他打开房门上的小方洞。
外面的广播声传了进来。播音员正在播“九大”上被写入中共党章作为毛泽东接班人的党中央副主席林彪所作的政治报告:“以毛主席为首的无产阶级司令部,率领广大群众,按照毛主席指出的方向,继续进行着伟大的斗争。从1957年反对资产阶级右派的斗争,到1959年庐山会议揭露彭德怀反党集团的斗争……”
听到这里,彭德怀觉得有些不安,他在屋子里走动着,突然又停了下来,说道:“怎么,林副主席又在这个会上批评我了!”
机灵的小战士这才想起来了,他看守的可不是一般的“囚犯”,而是曾经任过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共和国国防部长的开国元帅彭德怀!
小战士轻声地向监室里叫了一声:“彭总。”
此时此刻此地,有人竟敢如此地称呼自己,受惯了严冬寒冷的彭德怀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是同情还是崇敬?无论如何这都是一名年轻战士对自己的信任,这是一名士兵给予他的最高奖赏。作为一名从刀光剑影中冲杀过来的老军人,一名曾经率领过千军万马的共和国元帅,为了真理,为了人民,他不怕坐牢,不怕杀头,但他最怕得不到人民的理解与信任,在这最困难,最苦难的时候,还有什么能有士兵对自己如此亲切的称呼更令人感动的呢!
彭德怀轻声地问道:“小同志,你是哪里人?”
“江苏省大丰县的。”小战士答。
彭德怀问:“叫什么名字?”
答:“茅飞。”
彭德怀眯缝着眼睛打量了茅飞一番,缓缓地点点头说:“大丰,那是在苏北吧,好像是属盐城专区管辖,那是新四军抗日的战场,是块好地方哟。你们这些年轻人这个时候来当兵,可享福了,当年八路军、新四军的战士们可艰苦啦……”
突然,放风的哨子响了,彭德怀看看窗外,没有把话说下去,示意茅飞赶快离开。
按照这里的规定,彭德怀和其他被监护的“黑帮”,每天上午和下午各放一次风,每次时间一般在15分钟左右。
彭德怀由带班员领到屋后的一块空地上,让他站在那里,然后在地上给他画了一个大约一间屋子大小的圈子,对他说:“好了,进去吧。”
彭德怀按照规定走了进去,站在那个圈子里。他觉得很不自由,可是又无可奈何,只能在圈内走来走去,不能迈到圈外半步——因为带班员就在旁边监视着。
一只猛虎,被囚禁在无形的牢笼里。
彭德怀站在圈子里,仰望着头上的苍天,只见一群大雁排开雁阵,在天空组成了一个巨大的“人”字,向着远方飞去。
他不由地发出一声令人心颤的长叹……
第二十章
彭德怀收起拳头,对这伙人说道:“还是那句话,要文斗不要武斗,我彭德怀不怕你们那一套,我手下杀死过多少日本鬼子,还怕你们那些人吗?我光明正大,不怕你们审问,不过审问也得讲道理,谁对谁错都得有个真理,你们年纪还轻,不了解历史,不能怪你们,但你们不能这样对待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什么反党集团!?我是反错误路线。我又没跑,又没自杀,是什么反革命?”
1967年,“四人帮”中的文痞姚文元自对北京市副市长、明史专家吴晗的《海瑞罢官》进行批判之后,又对以中共北京市委副书记邓拓为首的“三家村”进行讨伐,接着又挥动棍子,除对主管全国文艺工作的中宣部副部长周扬写了《评反革命两面派周扬》之外,又对中共中央华南局书记陶铸进行批判,写了《评陶铸的两本书》,洋洋洒洒地登在党的报纸上。
被囚禁的彭德怀被北京地质学院东方红兵团王大宾一伙人叫去,扔给他两份有着这两篇文章的《人民日报》,让他好好学习,然后写出读后的心得来交给他们。
彭德怀看了之后,觉得这完全是两篇颠倒黑白的文章,就一直不愿写“读后感”。这一下可激怒了王大宾一伙人,他们将彭德怀叫来,站在地上,指着鼻子说:“你为什么不写心得,是不是你与他们是同伙,也是一个反革命两面派?”
彭德怀说:“我是拿枪杆子出身,那些都是你们秀才之间的争论,我不明白,不明白的事就不能写。”
对方训斥道:“彭德怀,你不要顽固不化,带着你的花岗岩脑袋去见上帝!”
彭德怀说:“姚文元发表文章是他的自由,我写不写也是我的自由,这是宪法规定的,你们怎么能强迫,这不是不顾宪法了吗?”
后来,王大宾一伙人在江青、陈伯达等人的授意下,又多次来逼迫彭德怀写心得。彭德怀被他们实在是逼烦了,于是说:“那你们就等一等,我马上给你们写就是了。”
这伙人一听,认为一向铁骨铮铮的彭德怀终于“屈服”了,满以为可以拿着去向江青、陈伯达请功,就高兴地坐在那里等着。
彭德怀却不让他们坐,吩咐他们拿来纸笔,喝了一杯水,才坐下来提笔写“读后感”,写好之后就将稿子交给了王大宾。
王大宾一伙看后大怒,劈头向彭德怀的头上一拳,打得老人一下子倒了下去,头撞在桌子的角上,顿时流出了鲜血。
1967年7月12日,康生、陈伯达、戚本禹在人民大会堂接见首都红卫兵头头韩爱晶、王大宾、谭厚兰等人,再次向他们发出了折磨彭德怀的信号。戚本禹唾沫横飞地鼓动说:“彭德怀从井冈山就反对毛主席,你们不要轻易放过他,一定要他交代反毛主席的罪行,要他向红卫兵低头认罪。他这个人很不老实,是一个准备带着花岗岩脑袋去见上帝的人,你们对他一定得厉害点,对他不能讲客气。”
事隔一周,也就是7月18日,戚本禹再次对彭德怀专案组进行训话,让他们继续迫害彭德怀,他说:“毒蛇僵了,但没有死。纸老虎彭德怀杀人不眨眼。彭德怀是军阀。不要看他装可怜像,如壁虎一样,装死。实际没有死,是本能的反映。动物、昆虫都有保护自己的本能,何况这些吃人的野兽。要打翻在地,踏上几只脚。”
在康生、陈伯达、戚本禹等人的支持下,1967年7月30日,韩爱晶有恃无恐,在北航开会揪斗彭德怀。
问:“你为什么在庐山会议上写信反对‘三面红旗’?”
答:“我在那封信上只是讲国民经济发展中比例失调的问题。”
问:“你为什么反对毛主席?”
答:“我没有反对毛主席。我只是无话不谈。”
这群人见彭德怀不肯“认罪”,就大声吼道:“你这个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你反党反人民,反毛主席,真是罪大恶极,还不肯低头认罪,我们红卫兵小将绝不轻饶!”
说着,有的就开始解身上的皮带。
彭德怀根本不怕,挺起胸膛,愤怒地喊道:“我是反革命、修正主义,我怕什么,你们枪毙了我吧,我什么都不怕。”
那伙人举起了皮带,朝彭德怀吼道:“你这个老反革命,老修正主义分子,再不老实就要叫你尝尝‘革命小将’的厉害!今天不把你斗倒,就不让你回去吃饭!”
彭德怀轻蔑地说:“打吧,打死了更好,我是反革命,修正主义嘛,还吃什么饭,留着你们多吃一点吧。国民党、蒋介石、日本鬼子、美帝国主义,他们都没有把我打倒,反而是他们自己失败了,想不到你们这些得到了幸福生活的孩子们却要将我打倒了,我到死也想不通,你们怎么要来打倒我!”
一阵皮带抽打的声音,彭德怀的衣服上立刻被抽破了几个洞。
彭德怀怒目圆睁,对抽打的人说:“好啊,以后有你们的好下场!”
那伙人一边打,一边说:“我看你才没有好下场。”
彭德怀反驳道:“为什么说我没有好下场?这几十年了,还说我没有好下场。我又没有打人骂人害人,对人民搞法西斯专政。”
那伙人打累了也没有让彭德怀屈服,就生气地说:“彭德怀,我们对你这样的反党分子就是要实行专政,只准你规规矩矩,不许你乱说乱动。”
彭德怀说:“你们这是什么无产阶级专政,什么列宁主义。人家要发言,你们不让人家发言,就把人家关起来,还用鞭子抽,这就是你们的无产阶级专政、列宁主义吗?革命成功了,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