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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被绑在树上的男孩-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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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米丽已经在他独思的时候生着了火。顷刻,整间屋子就都洋溢着红的光。她独自坐在壁炉边泛着红光的地板上,背对着他,她的头微微地向右倾斜着,两鬓的乱发垂挂下来,零零落落地躺在肩上,她背后的木壁上映着她的袅娜的身姿。他感觉到,自己看见她的身影在木壁上随着火焰的跳动而起舞——他想起一位诗人的诗句来:
  我从我虚弱的身躯里
  我从空洞的眼睛里提取
  那生长又倾泻我燃烧的生命之光
  第一卷 《加图的幸福》(中)
  《加图的幸福》(中)
  他陶醉于木屋的一切美丽,轻轻地坐下来,又静静的躺下,让四肢都亲吻着地板。地板上有着自泥土里渗透上来的寒气,但他觉得只是一股轻盈幽香的暖气裹着全身,畅灌全身。他的手抚摸着艾米丽刚才坐的低矮的椅子的脚上。那张椅子的脚交叉着一个斜的十字形,他觉得自己正在抚摸上帝的手一般,这个斜形的十字和上帝的手一样神圣。木壁上映着的艾米丽的袅娜的身姿即刻在他的印象中开始模糊起来,它仿佛都散了架,像一朵朵轻飘着的浮云,只飘浮在他身体的上空,轻轻地,静静地,掩盖了他的身体,一堆堆地,都开始积聚在他身体的上空,愈来愈厚,愈来愈沉重,就像堆积着的黄土一样要将他整个掩埋起来。可是他马上又觉得那只是轻盈的云絮,而喉咙里依然徜徉着自己的笑,这种笑过多地攒积在喉咙中,以致于泄漏出来,开始浮现在他的面颊上。
  他觉得有只烫热的手像棺柩一样停放在了他冰冷的面颊上,便迅疾坐了起来,眼睛里仍然回荡着那片刻的恐惧的阴影。艾米丽的手立刻收了回去,但她没有感到惊慌——她已经厌倦了以前在类似情况下发出的唳叫——她轻轻地将手由面颊扶摸到鬓,再到额上,轻轻地拭擦了他额角的汗。加图立刻回过神来。他看看表,离6点还剩5分钟。他将艾米丽的手从自己的额上挪开,又柔和地紧握在怀里。他注视着她。艾米丽却没有看他,她依旧和刚才一样,头偏斜着,面无表情,好象脸上的肉在刚才被灼热的火炙烤得坚硬凝滞了。她的眼光只是平静地躺在和她一样平静的地板上。加图感受到这种阴冷的目光已经在整个地板上蔓延开来,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欣喜,可他极力掩饰,让自己的脸上铺上一层忧郁的光,又仿佛要自她的垂耷的睫毛上垂钓出自己的抑郁来。他渴望艾米丽见证自己的忧郁和不安。但她仍然只是旁顾着地板,未曾有一点回应。
  “我出去等。艾米丽,你不要担心。”他试图安慰她,但并不见效。
  他轻轻抽出手来。她的手已经冰冷。
  木屋里仍然洋溢着火的激情,是辉煌的壁炉在演绎着童话般的温馨。
  加图站起来,径直走出去。留给木屋、壁炉和艾米丽的只有木门的沉默。他并没有在苑中的草坪上等待,而是迈着和回家时离门较远时的那样轻盈步伐,向着他将要去的地方*近。现在,上帝已经拉上他的黑色窗帘,使地面的人们不再仰面看见他的庭宇。
  “史密斯先生,这么晚了,您要出去吗?”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碰见他时奇怪地问了一句。
  他没有来得及答话,孩子母亲已经接上去:“史密斯先生要到城里去,每月的这个时候城里都要举行酒会……就像爸爸每天都要给你讲故事一样。是这样的吧,先生?”
  他不知道应该再为她的话补充什么新的内容,这些话他已经烂熟于心,但现在这个问题由一个小孩来提出,他反而觉得脸上仿佛头顶的黑天一样凝重,这令他想起了刚才壁炉里褪尽光热的灰,它此时正拂在他的脸上,像膜一样紧绷着,他的脸不再能挤出什么表情。他怕这种魔力会从脸上一直蔓延开来,蔓延到全身,使自己整个的不能动弹。他想用那尚未僵硬的脖子上的突起的粗筋拉动一下下巴骨算是点头,以便可以立即走开。他点了点头,但马上感觉到自己好象在抽搐一样。
  孩子和母亲已经在他点头之前就离开了。这使他既兴奋又苦恼,兴奋是由于不用再掩饰,苦恼是由于他的沉默可能会增加他人对自己的怀疑。不过,这一丁点儿苦恼也在片刻之间就消失了。他继续向前。一会儿,他觉得应该过了6点,然而月亮还不能看见,他很着急,感觉到额上和手心里都已经渗出了汗。但这并未使他感到怎样的难奈,他感受到了头发在飘舞,额上体验到一丝丝清凉,随即这种清凉在他的全身开始扩散开来。这种特别的清凉又使他的手和额最早感受到厌恶。额上的肉开始皱起来,手上的筋也开始饱绽,像丝瓜的茎一样粗壮。他怀疑自己是否仍然记得先前的路,他有些感觉到自己好象迷失了心智,什么都忘却,什么都不记挂,只是体验到内心的喜悦。他不知道今晚月亮的失职是否依旧可以使他体验到那种愉悦。
  一滴冰冷的水降来在他的鬓角,但他没有判断出它来自天空还是来自额头。随即,许多冰冷的水开始一齐光临他的身体。霎时,他感到全身凉透了,似乎还藏匿在皮肤下的心也都被这雨点浇凉了。
  他仍打算去神往的地方,他明白,在失去了月光的指引以后,依然可以获得自己的幸福,他甚至以为月圆时分自己的迷失心智是月亮在为自己指点一条幸福之路,因此并不以为那是痛苦的旅程,然而,他即刻又悔恨起来。他清楚地回忆起自己回家推开门时艾米丽眼中颤抖的目光,以及离开时她脸上的坚硬和凝滞。他又想起自己方才再一次欺骗了那个小孩,虽然那是由于从前的谎言在现实的实现;而那位母亲的语气也似乎使他觉得那里面夹杂着讥讽的气味——他越想越觉得是这样。
  夜晚的劳狄斯山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得确切:死静。因为这里不仅仅只是夜的静,还蕴藏着生命的最后归宿。劳狄斯山是城里的公墓所在地,全城两百多年来的死者都被安葬在这里。在这里安息着昔日煊赫,现已颓败绝嗣的沙多里斯家族,还有为造这座城而劳累致死的黑人奴隶——但他们的墓地在山的最偏僻处,那里没有一条可走的路,可以辨别的只有那些横躺在地上的茅草显示出的路的模样:那些坟墓不像其他坟墓,一排一排地陈列着;有白石雕刻成的碑;碑上有区别身份的遗像;或许,还有有束玫瑰,在寂静的夜里还散着芬芳。
  加图的脚已经将他带到了这片坟地的边缘。
  第一卷 《加图的幸福》(下)
  《加图的幸福》(下)
  没有月的墓地在他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诗情画意,他回想前一次的圆月的墓地:一轮红色的月亮飞飏在空中,他像自己年轻时那样充满激情,有散发不尽的光与热。月亮下山顶的树都泛着灰黑的光泽,在他的眼中它们都在闪着油一样的光亮,在招惹着的他的心。经风的吹刮,它们都挥洒开自己的枝叶来,他忽然领悟出那山顶的树就是这劳狄斯山上的头发。这头发在飘洒,疯狂地撕散开来,鞭挞着这令它们生长的土地,它们在撕扯、争杀,自它们火热的撕扯和争杀中蹦跃出绿色的火星,追逐在这片狂热的鞭笞中。那些齐整屹立着的墓碑在此时显示出尤其高大雄伟,那些投下的影子湮没了排与排之间的间隔,湮没了上午或者下午亲人、情人、战友送上的玫瑰。他感到天地与人的结合的幸福圆满。在这湮没了的阴影中,仿佛这一切安息着的灵魂都像花环上的花一样连接在一起,于是,这座劳狄斯山呈现出集市一般的骚动与喧哗,做弥撒时一般的静穆神圣。他怀念这样的时候,但此刻他只能看着雨的迷蒙中的,在不远处闪耀着的灯的映照下的朦胧轮廓,然而他想象得出雨幕下的墓地该向天地呈现出怎样的和谐与美满:山顶的树在风和雨中绽现出青春的奔放,每一片树叶上都镌刻着墓中人的姓名,他们在风和雨的吹打中起舞,片片都潇洒畅意。或许,其中有些被飘舞得七零八落。畅悠悠地横躺在潮湿泥泞的土中,由那些凸绽的泥尖托着它们,仍旧可以看见叶面上他们的饱满和悦的笑容。那一片墓地都被黑的雨淋湿,但那些灵魂只在碑后的冢框里漂浮,也可以聆听得到雨打石冢壁的声音——这令他想起青灯下诗人倾听雨打芭蕉的画面。并且,这黑的水滴拂去他们照片上的昔日残留的灰土,却神奇地不留下一抹痕迹。碑与碑之间的间隔已经化为乌有,生前各人的厚障壁都隐灭,只有流离着的黑雨和夜的暗交融在一起,达至整个的和谐。
  加图还试图使自己的印象中展现出那片乱坟岗来,虽然它只在夜的朦胧中向他展现过它的忙乱与错杂,但他仍旧可以毫不费力地描绘出它的一切瑰丽:在那片茅草中错落着的突出的土块,那别有情调的斜插着的十字架,以及从茅草中的细长的枝叶上流经又滑落下来,滴打在十字架上的音乐声,还有那被雨打落下来的零落洒将在墓地里的枯枝败叶。现在这一切都融合于暗夜的绮丽中。
  他在想象这一片情景时,心里都压抑着欲将爆发的激情,他第一次想去赏鉴这些遭神的屠戮而长眠于此的孤魂们。他迈向脑中已经呈现的那片零落而有致的墓地。和他想象中的一样,通往这片墓地的路由浮着茅草的、流动的浅溪铺成,那脚一踏着这浸渍着的草,奏出死亡的乐音。他听到乐音在逐渐地向他逼近,然而他并不得到仿佛就死的悲哀,因为自他脚下发出的声音依然悦耳,像一曲柔和安详的催眠曲,催眠着暗夜被雨声击醒的灵魂。
  走进这片墓地,它所呈现的和他想象中的不差毫厘:茅草中错落着的突起的土块,斜插着的木头十字架,自茅草的细长的枝叶上流经又滑落下来、偏打在十字架上的音乐声,还有洒落着的枯枝败叶。他不知道自己何以感到无限的欢喜,以至于手舞足蹈。那淋湿了的衣服奏出究n之声,那脚底的跳跃着的水声,那被压榨的茅草的呼叫声,都一并在手舞足蹈。
  “先生,您在跳舞?”一个可怕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先生,先生!”
  然而他认为此时最好的答应是沉默,他并不去思考这个声音出自墓穴还是人的深不可测的喉咙——那对于他来说被赋予了同样的意义。那个可怕的声音停顿了几秒钟,又开始说:
  “我妻子很美丽,您可以想象得出!噢,您没有和她见过面?……但是,你总可以想象得出她的美丽的,我是说……您可以将一切美的形容词都加在她的身上……但是,她走了……我也来陪伴她度过第一个夜晚……您呢,和我一个样?”
  加图突然觉得有一滴豆大的雨点在这个时候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脖子上,并开始沿着那突起的、汹涌着热血的筋而滑落,整个脖子都即刻冰凉冷却,他不再体验到这种冰冷的愉悦幸福和仇恨厌恶,而转而产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冷寂、哀痛——“艾米丽”三个字开始徘徊在他的脑中。
  他不想象任何家中可能呈现的情形,壁炉或者低矮的木椅,高脚的藤椅,都一概在瞬间化为齑粉,飞散而模糊了屋中的一切。他记起艾米丽的话,自己也似乎觉出这一天尤其冰冷,自己的身子并非在跑,而是在颤抖。
  他又在临近木门时减缓了自己的步伐,轻轻推开门。他想象艾米丽仍然会和回家时一样,注视着自己额上的汗水。她可能会心疼得流泪而且泣不成声,而自己则用湿的手轻轻抹去她的泪,亲吻着她那依然湿着的脸颊。
  屋里的壁炉仿佛刚刚熄灭,还闪着许多红色的光芒。这光芒充溢了整间木屋,整个一切都沉浸在红色的光芒中。加图点燃了灯。瞬间,青灯驱逐了一切妄图留下来的红光,仿佛从灯下扫出一片宁静来。壁炉里灰烬在青光的照耀下更加暗淡。
  艾米丽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她的手叠在怀里,依然像在温暖着他的手。她的眼睛朝着地板,脸色灰惨,仿佛壁炉里暗淡的灰烬一般。
  第一卷 《天就要黑了》(上)
  《天就要黑了》(上)
  天就要黑了
  文/金瑞锋
  天就要黑了,
  我所渴望的一切,
  受阻于墙壁。
  ——〔葡萄牙〕费尔南多·佩索阿
  我娘一个人坐在大门外面的青石墩上。她的怀里盛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簸箕,它因为多年在地上摩擦,现在看起来都不成形了。她的手里正不停地掰弄着什么东西,我没有看清楚。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完成,我早就从老师嘴里学会了这个。她手里的那种东西我确实不知道书上叫它们什么,这里的土话叫它们什么我也不清楚。我们课本上没有画这些东西,尽管这些东西在我们看起来是那么熟悉;我们的书上画的都是那些苹果、香蕉、哈密瓜之类的水果。可能是那些人认为它们太丑陋,才不把它们画到书上去,我们老师说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是神圣的东西;神圣的东西,进步的阶梯当然不可能是这些又小又丑,白里泛黑,整个凝结在一块的脏东西了。娘一直在弄那些东西,没有停歇下来过,她都弄了一个下午了,我看都看烦了。还有那个该死的簸箕口,尖尖的竹片翘出来,都有好多次伤了我的手了。后来每当我一看到它就会莫名其妙地想起住在附近山上的那个老人,那个人们都叫他老寿星的老头。他头上老是戴着个破烂不堪的草帽,帽檐都被风雨撕成破布条一样了,还黄里透着黑。我看到它就很不舒服,就像看到我娘手里的那个簸箕一样。
  我就趴在院子西边的一堵低矮的泥墙上,手里握着一根又长又直的木棍。我把它当作我的枪,把泥墙看作是战壕,把墙外的那些苍耳草、狗尾草视作敌兵。我拿起枪啪啦啪啦地朝它们扫射,开一枪就蹲一下,用战壕掩护一下。我很羡慕电影里的那个演员,他站在战壕里,拿着个方形的机器大声地喊:“向我开炮!向我开炮!”我很想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我是战争中来,但我娘不同意,说是小孩子不可以玩得太疯。我当然很不高兴。她可以做自己的事,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这是我们老师说的。我娘不可能比我们老师更厉害,因为她没有读过书,一个字都不认识。她连我的名字都不认识,她只记得自己名字的大概模样。我就老是用那把枪朝着她开火,可她一点都不怕,像电影里的那些帽子上戴红五角星的人一样。我用那把枪朝小军、毛头、白眼睛,还有黄大明他们开枪,他们都会倒下,就是我娘不会倒下。她为什么老是不会倒下!她如果是我的敌人就不好了,她永远都不会被打倒的,看来那时得用大炮打。
  她还在没完没了地弄那些东西,有时候会抬起头来看看我,也朝院子外头看看我爹回来没有。
  “去看看你爹回来没?”她冲我喊着。我不想去,她中了我的枪都不倒下,我就不想去看了。别人中枪都会倒下死掉的!所以我装作没有听见。我玩自己的东西。我有我的事。
  “向我开炮,向我开炮!”
  “快去看看你爹回来没有。快去!”她还是专心地做着手中的活,根本没要停下来的意思。她也正做自己的事。我们都在做自己的事情。
  “快去!”她生气了。
  尽管我很不高兴,可还是站起来,拖着那把长枪走到院子门口瞟了一眼。根本没有我爹的影子。她老是这么催,我爹都回来挺晚的。我趁她低下头的时候白了她一眼,接着继续我的事情。我要攻下敌人的碉堡,做事情不能半途而废的,这是我们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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