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绑在树上的男孩-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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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以上这些类似道听途说的事情外,我几乎对他家一无所知。他们也几乎过着半封闭的生活,况且,那段日子我也正受着煎熬,众人的眼光都像刀一样想撬开我的双唇看看我的门牙是不是真得黄得厉害,因此我并没有对他家有较深的了解。
过了些天,村子里的人都说秦飞的脑子出了毛病,是患了精神病。这些消息早已经不是光在女人们的嘴唇上飞扬了,那几位曾经向村长请愿的老人终于如释重负,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邪不压正”、“岳王爷显灵”之类的话。不久,又有人在说秦飞精神病发作的事情了。几个村民一大早外出劳动时看见他一人盘坐在山顶,一会儿蹦蹦跳跳,一会儿迎着刮来的风仰天长啸。还有人说他们亲眼看到秦飞用石头使劲地砸自己的脑袋,直到砸出血来为止,嘴里还不停地喊着叽叽咕咕的话。他们说的事情我没有亲眼见到过,都只是亲耳听到传说而已。我不怎么相信没有亲眼所见、亲身所感的东西,就像我不相信那些女人说他在西瓜地边溜达是为了偷瓜一样。我没有见到。
还是回到那个下午吧。
第一卷 《一个少年的喧嚣记忆》(中)
《一个少年的喧嚣记忆》(中)
我在这间木板房里看瓜。脚底已经躺着好几个烟蒂了,最末的一个因为刚被碾了一下,还飘着一缕浓重的白烟。就像那些女人每天都要在村前的大树下叽叽喳喳一样,秦飞照旧在这片西瓜地边出现。和往常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仍然是垂着那颗方正硕大的脑袋,步子急躁而烦乱。以前虽然我地这个古怪的人也存着丝毫好奇,但那一丁点儿的兴趣还没有使我抬头去注意他,那个时候,苦闷以及莫名的恐惧如同影子一样尾随着我,我缺少喘息的机会。现在,在我的心头又涌上来一股莫名的感觉,催促我去关怀这位不幸者的目光。对于他的目光我太熟悉了,这种暗色的目光完全可以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中捡出一堆来,而且似乎没有必要去区分他们之间的差异——他们之间的类似以及相互包容使得这种差异要想突现出来都成为了一种梦想。我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在他看来更像是一颗干瘪的枣壳还是一朵枯萎的野菊花。两张脸都是粗糙的。我发觉他毫无表情,这当然不是表明他缺少情感——至少我那时并没有产生这样的感觉。
“沉默使我感到悲哀,而孤独却并非如此……你呢?”
我们之间的第一次谈话就此开始。我记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嘴唇是湿漉漉的,连目光也是。我并不试图刻意去描绘他那时的情感,而只是努力记下自己的感受
“我用抽烟来解决问题……”我回答得漫不经心,但随即觉察出自己的话过于唐突,他很有可能会多心。
“这不失为一种方法。”他嘴角的肌肉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他的情绪有些激动,我的想法得到了证实,但长久的抽闷烟已经使我难以招架这类尴尬的处境。
“我……知道你和我一样……”他的意思我当然明白,有什么比两颗孤独的心更能彼此互相了解呢?但我那时显得过于木讷。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他的话。或许必须——最起码也应该点头示意以表示赞同,才不致于让他那颗敏感的心以为纯粹是在自做多情。于是,我象征性地——就像眼皮翻动一下一样——点了点头。接下来的是一段时间的沉默,这或许真地使他觉得悲哀,而我毫无办法,我已经习惯于孤独。于是,第一次谈话随着我脚下一个个又开始多起来的烟蒂而告终。
第二天下午。
我还没有点燃第一支烟时,就已经发觉我常坐的木凳边上已经聚集了好些个烟蒂,就像我一样邋里邋遢地陈列在那里,上面都印着彩色的花纹。我知道这不是叔叔留下的,他和我父亲一样至今没有学会抽烟。我开始估计可能是哪位过路人留下的,当然倘真的如此,他也不可能白白留下他的东西,一定会出于平等交换的原则顺手从瓜地里带走几个瓜。但这些无聊的事并没有缓和我的情绪。叔叔也不会为丢了几个瓜而喋喋不休。
我望着那片瓜地,它和我一样死气沉沉。
紧接下来的事情很令我不知所措,如果按照当时的真实情况来叙述的话,读者一定会以为我在整个故事的重要环节的叙述中遗漏了什么,使事情来得过于突然。然而事情真的是来得十分突然。他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那时惊讶得耷拉着嘴——我开始有点相信那些叽叽喳喳的传说并非子虚乌有。最后,我决定秉承事实,将事情如实地说下去。
“经过一个晚上的思考,我决定诉说一切……”他完全是一副向人坦白自己罪过的模样。
我说过我当时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给震慑住了。然而我马上又回过神来,我可不能让别人觉得一个忍受了长久寂寞的人会居然变得这般脆弱。
“嗯……”我试着仔细去聆听,结果却误摆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
“你应该留点神,而不是一屑不顾的模样……这是两个同病相怜的人之间的相互安慰。”他一本正经地说。
我一听到那四个字,马上意识到了我们之间的许多共同点。我不知道自己是突生相互怜悯之情,还是生怕他一时激动会控制不住情绪,总之,我的表现使他满意地笑了笑。
他开始了倾诉。
“我爷爷死是时候——你还记得吧?——他死前的一个小时里只有我守侯在他的身旁,这可能真的是报应,没有一个儿子在他身旁替他送终。我和他的关系很不好……当然他待我很好,这大概也就是我为什么恰好给他送终的理由,你看,一切都在黑夜中安排好了!没有谁能够逃脱得了。我对这个老头恨极了,他令我们都抬不起头来!我心里常常诅咒他快些死,好让大家都解脱。终于有一天,我看他的呼吸越来越不和谐,我知道他离死不远了,最多两三天。这些事情我是从书上看到的。我经常守护在他的身旁,想要亲眼看见他停止呼吸——这我才会放心!我的父母亲没有亲身经历过这些事情,根本没有预料到他即将死去。所以后来他们都来夸我为他守了灵,不致于让他走得寂寞。其实他们哪里知道真相呢?他们根本就不了解我,和其他人一样(他的脸因为情绪激动而胀得绯红)。理所当然,他一死,我几乎要手舞足蹈,可我必须压制住自己,必须压制住!必须!我内心狂喜,却不能笑出声来,连半个微笑挂在嘴边、眼角边都不允许!在一个死人面前你又能怎样呢?像一些粗糙的小说中描写的那样,当一个既是亲人又是内心深怀仇恨的人终于死了以后高兴得满街呼叫?那些虚伪的可怜虫!
“我心平气静地准确记下他死亡的时间,就像学校里体育老师以一个优雅从容的姿势按下秒表,准确记下我1000米的长跑成绩一样。当然,这个时间的更大用处是在以后雕刻墓碑上的生卒时间和记录族谱。
“父母得知他的死讯后,都抚着他的身子叫喊着痛哭了一阵,接着就问我他死的时间——他们忌讳说死,就用老来代替。我没有看到他们的眼角含着泪水,我只是看见他死的时候有泪水从眼角流出,流到了太阳穴上,又流进了鬓角,像一条流淌着的小溪一样(他奇怪地笑了声)。我至今还忘不掉这个(他眨了眨眼,伸手去掏烟,可是烟盒已经空了,他扔掉烟盒,我看到我以前在这里见到过的有一样花纹图案的烟盒。我递给他一支。他急匆匆点上。那些沉闷的烟雾从他的鼻子里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那时是夏天,所以他们在当晚守了灵以后,第二天就匆匆忙忙地将他入殓了,准备尽快下葬,以免尸体腐烂。但是,我说的仅仅是他们的设想。他们太富于幻想了,简直是浪漫主义诗人!他们抵挡得住死亡的气息!守灵那天晚上尸体就开始腐臭。那些可爱的风俗逼得他们给死人在炎炎夏日穿上厚重的棉衣,再给他卷上棉被——为了他不在那边受冻?!(他奇怪地示意着什么,却以冷笑告终)
“他们马上跑到屋外去了。第二天一大早,棺材就在门外守侯。他被入殓。又叫那些做道场的匆匆钉了棺材钉。整日上午家里人都忙着办事——多么可笑!——只有我一个留在前厅,陪着他。我在那段时间里忽然觉得死亡原来那样神秘,只需一层薄薄的木板,就可以将两个人阴阳相隔——甚至完全可以不用木板,但用他那紧闭的眼皮就可以将我排除在他的视线之外。
第一卷 《一个少年的喧嚣记忆》(下)
《一个少年的喧嚣记忆》(下)
“我在棺材旁边徘徊,以前对死人的恐惧因为死者是自己的亲人这个简单的理由而不复存在。别人曾经在众目睽睽之下讥笑我居然不敢*近一具空棺材。一具没有盛放死人的空棺材!你也觉得可笑?是啊,多么可笑,只是一具多年的陈旧棺材而已!我准时给蜡烛剪烛花,把那些从香炉里掉落出来的香重新插好。我还得把棺材后头的那件他身前穿的衣服摆好,别让他显得空荡荡!当棺材下面的油灯灭了后,我重新去点燃——俯身钻到棺材底下。这些事情……在我的眼中曾经是比撞到鬼更可怕……”
他终于在我可以忍耐的范围内停下来了。他又要了根烟。在他说这些他的故事的时候,我一直控制着不让烟瘾来打扰我。我听到了一些与自己曾经在黑夜里想过的疯狂念头相类似的东西,但他没有从我的眼中看出惊愕或者恐慌。我自信可以伪装得很好。可是与此同时,我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他为什么向我倾诉这些事情?这些事情与我并不相干,与其他任何人都不相干——这些记忆最好像以前一样封存在他的心中。
秦飞的生平事迹我在前面已经说过,我知之甚少。我不能明白他爷爷死后他这一系列的怪异表现,别人说他患了精神病多半是由于这个原因吧,事情到了村里女人的嘴中,就会以另外一种夸张的方式在飞扬了。每个人都以一种不同颜色的眼神看他,他在众人的眼中五彩缤纷。
我没有根据这些东西想出来他为什么要向我倾诉一切,我在众人的眼中几乎和他一样值得唾弃。
“为什么说这些?”我禁不住问他了。
他一脸的慌张,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我会提这样的问题。
“我并不是乞求你的怜悯……”
“请你不要多心!”我知道他仍然满腹戒心。
“你完全可以把它当作一个笑话……一笑了之!”他的脸破碎不堪,右鼻翼边的肌肉因为气愤而抽搐了一下。
“不是的!你明白……我也和你有着类似的经历,我说的是孤独,还有——被冤枉!”
他沉默了。
“你知道的,就连五六岁的小孩都嘲笑我被烟熏黑了门牙,他们完全可以闭着眼睛说我的门牙黄得像他们家那只鹅的脚蹼一样。可是,你也可以看看我的门牙是不是黄的……”我露出门牙给他看。他没有理睬。
我并不想过多地谈论自己,以免他误以为我仅仅只是从他的经历中找到了自己的痛苦。
他显得很尴尬。
“我能理解你那时的心情,你爷爷对你很好,可是……你恨他,我知道那是出于内心的善良。他死了,你如释重负。可你马上又自责起来,你觉得自己辜负了他的好心……可能,你只是想做些补偿……”
他的嘴唇在颤抖。
“我那时才觉得死亡好象离我只有半步,或者只要轻轻地捅破一层窗户纸就行……”
他的情绪已经极度低落,我尽力安慰这颗饱受伤害的脆弱的心。
“他们都是庸庸碌碌之人,俗不可耐!他们整日里想的无非是怎样更好地算计他们的眼中沙。你不必在意。”
但是他冷笑了一声,声音在发抖。我摸不着他的心思,不知道怎么跟他说话了。大概只有烟才能使我有所作为。他没有说什么,伫立在田埂上,僵硬笔直。大约十分钟过后,他走开了。
一会儿,叔叔走过来了,我知道他不想让我跟秦飞在一起。
“他来干什么?”叔叔问得漫不经心。
“他想买点瓜……”我没有因说谎而脸红或支支吾吾,我已经是个老手。
“嗯,你回去吧。”他没有追问下去。
“少抽点,别点了房子!”他看到一地的烟蒂。
现在,三四个月过去了,我的忙碌的看瓜生涯也已经结束,没有事情可做,整日里游手好闲。
秦飞在那天以后再没有出现在瓜地是过,我明白他永远不会再回到那里。我从那次谈话后再没有见到过他。不久,我才知道他父母流着泪将他送到了他爷爷那边。对于他那莫名其妙的死,村子里的女人依旧编了好几种故事,我所能告诉读者的,就是这几种故事当中相同的东西——他用石头砸自己的脑袋,这一次是真实可*的,即便我没有亲眼看见我也相信了,因为这一次,那块石头敲响的不仅仅只是他那颗方正硕大的头,而且也敲响了他爷爷在那边的大门,他爷爷将他迎接进去了。
关于他的死,我只能说这么多了,虽然我和他是同病相怜,但我并非是能够真正了解他的人。或许他向我倾诉的那段喧嚣的记忆也纯属多余。这一点他大概那天在瓜地就已经意识到了,而我只能通过回忆来理解。
第一卷 《江湖药人》(上)
《江湖药人》(上)
江湖药人
文/金瑞锋
芋头还没有剥完篮子里的豆,王铁标就急匆匆地叫嚷开了。芋头知道距离王铁标到达这里还有一段时间,就仍然耐着性子剥豆。可是他心里仍然想,王铁标这小子又有什么事,没见着个人影就老远在叫卖了,这小子长大肯定比他爹强,他爹卖菜时的叫喊声就像耗子叫一样,连村前的那些女人都敢欺负他;而王铁标的嗓子一旦喊起来,声音就像春天发情时的猫叫一样,吵得叫人心烦。
芋头没有搭理他。芋头的娘边剥豆边瞟了儿子一眼,芋头马上明白了这个眼神背后的一切含义,他知道自己必须先得剥完豆才能和王铁标一起出去。
一会儿,王铁标终于跑到了门口。
“芋头,打谷场上来了个变戏法的!猴头他们都去了……”
王铁标话还没有说完,看见芋头旁边一大堆没有剥完的豆,还有芋头娘的眼神,就似乎想打退堂鼓了。他可不想让猴头们把好位子都给全部占了。芋头听说来了变戏法的,虽然有些顾忌,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他戏法什么时候开始。
王铁标嘟哝了一会儿,才显得信心十足:
“就快开始了!猴头们早去了,再不走恐怕连脚都插不进去了……”
芋头娘呵斥了一声:
“这么大个打谷场,整村的人都站上去还空得很呢!王铁标,你这点功夫回去教教你爹吧!别让你爹老是抬不起头来!”
王铁标的胆子大得很,曾经有一次他夜里去偷李子,被发现后,他跑得不慌不忙,甚至完全可以说是镇定自若,让芋头对他景仰万分。当然芋头娘的这个呵斥他完全不放在眼里。
“好!我教给我爹,然后叫我爹来对付你。”
“这个小兔崽子!”芋头娘瞪了他一眼。
芋头也听出来王铁标的话里有他不喜欢听的东西,但他不敢对王铁标怎么样:
“王铁标,你滚回去吧!”
“好,芋头你等着!我叫猴头他们再也不理你,让你一个人,变为亡国奴!”
芋头听到王铁标的这句话后,心里有点慌乱,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去吧,跟他走!别跟人打架!”芋头娘看芋头心里七上八下的,就叫他去看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