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嚣遥-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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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玖自动把他的轻声抗议无视掉,接过药碗开始吹凉。末了还自己啜了一小口道:“不是很苦。乖,一口气喝掉。要不要爹喂你?”
周风欲哭无泪了。生病的时候不得不被当作药罐子一样灌,而且生病的时间还是很多的。毒发的时候更是什么方法都试过。本以为身体好了总能停药一段时日,谁知好日子过去的尤其快,转眼又到了被灌药的时节……
周风正替自己哀悼。周玖时认为自己提的条件不够诱人,又补充道:“我昨日让人从荷芳斋带了松子糕回来。乖乖把药喝了,就给你吃一块。”说罢就要着手开始喂药。
与其被灌不如自己喝来得快,尝这个苦头的时间自然是越短越好。周风连忙自行端住药碗道:“我自己喝……”一口气把一碗药喝个底朝天,颇有慷慨就义状。
如此,周风果然很快得到了一块松子糕。
陆
三月二十七是周风的生辰。周风小时被寄养在别人家中多年,对自己的生辰不太在心。若不是一早被叫起来吃红鸡蛋,恐怕就会把今天当平常的日子一样度过。倒是周玖时记得清楚,前一日就将能办的事情全部办妥了,只剩下一件必须得今日做。离上次周风上街已经半月有余,这次终于有绝好的机会又得以出家门,且周玖时答应陪他一日。周风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上午的集市一般都较为热闹,与远观不同,这次行人与商贩的吆喝声,说话声,脚步声,都是近在耳边,听得清道得明。周风见到这般情景,早把睡眠不足的困倦抛到了九霄云外。开始的一段路,几乎每个摊位都被周风逛遍,不少东西都被他拿起来仔细研究一番,还就地学习旁人的讨价还价,然后用傻笑回报小贩们殷切的招呼。到了一个卖簸箕和笤帚的摊位,周风刚想开始与小贩探讨簸箕多少钱一只最合理,周玖时终于忍不住把他拉了回来。然后周风只好收敛了一些,只挑喜欢的看。
不知不觉已接近巳时,周玖时有意带着周风往碧思轩的方向走。
周风在一家卖饰物的小摊前停下,盯了许久。小贩见是个有钱人家的男孩子,热情向他叫卖:“这位小公子喜欢些什么?我这里有不少好东西。这个木簪是用檀香制,香味经久不散。这个玛瑙珠成色均匀,可是珍贵。你看这个银环多别致,在别处不多见的……”小贩说一样就拿起一样给周风过目。周风一一点头,最后却选了一条细长的发带。发带的颜色与周风平日所穿衣服颜色相近,绣有一些细小的图案,貌似是兰花。
周风将发带递到周玖时面前,问道:“爹,给我买这条带子好么?”
周玖时看了看,笑道;“你平日里又不喜欢束发,买发带做甚?”
“买了之后我就束发,好么?”周风充满希冀地道。
“束了几天,怕是又会被你藏起来了吧。”
小贩见势接下去道:“小公子真是眼光独到。这条发带用的是上好的绸缎,上面的刺绣是自家绣的,我就赚点手艺费,需一两银子。小公子看如何?”
“一两银子……”周风故意露出些为难的神色,“老板,这条带子我很喜欢,能便宜点么。”
此时,周玖时却大方道:“风儿,今天是你生辰,图个吉利,不宜还价。你要真的喜欢,一两银子就一两银子吧?”
小贩赶紧开始奉承:“哟,公子您不仅长得一表人才,气度也好。这条发带是物有所值……”
“好了,”周玖时笑着打断小贩的话,掏出一两银子递过去,“老板真是会做生意,这条带子我便买了。”
拍马屁永远也不会有错,生意的时候犹然,拍得客人心花怒放,他们就会心甘情愿地掏腰包。轻松赚了一笔的小贩暗自高兴道。
有了发带的所有权,周风马上开始履行诺言——开始束发。可惜没有梳子,加之没有经验,想徒手把头发梳起还是很有难度的。弄了几下,却怎么也不整齐。周玖时接过发带,用手指将周风的头发梳顺,用发带在背上松松地束好。
“谢谢爹。”周风用手摸了摸新发型,感觉甚为满意。
随后便两人到了碧思轩。
碧思轩是饭庄,也属于周家的产业,因擅长以鱼做菜而出名。此处的后堂也是周家会见客人的常用之处。周玖时选了个角落上的座处,给周风要了一杯水了一小碟红枣。
“早晨时说好的,我现在要去见个客人,半个时辰之内回来,你可不要乱跑。若是半个时辰之后我还没回到,你可以到后堂找我,明白么?”周玖时摸着周风的头低声叮嘱。
“好~”没有因为今日是自己的生日而使性子,周风乖乖答应。
平常周玖时有要事都会带几个护卫在身边。今日答应陪周风逛街,那些护卫都走旁的路先到了碧思轩。现下的情况与往日不同,周玖时隐约感到身边有些危险的气氛。护卫时刻都会监视了碧思轩所有人的出入,恐怕这次周风想乱跑也是不成的了。
幸而周风也没有想乱跑。周玖时一走,他便开始打量周围几桌吃饭的人。左边一桌似乎是一对情人或是一对小夫妻,互相夹菜,好不融洽。只是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从周风这边无法听清。对面左了两位外乡的青年,只是喝酒。周风看向他们时,他们也正看着周风。右边一桌较大,有七八人围坐着大声说话。“……紫雷门前几日又在雷州设立了分舵,逼着别的门派和行会纷纷退离。”“也不知门主究竟何人。”“行事未免也太霸道……”见他们在讨论他人的长短,周风甚感无趣,又将视线转回来,而对面那两位青年还是在看他。又看了看再远处几桌,回过头仍是见那两位青年看着他。
如此反复三次之后,周风也改为一直盯着对方看。两位青年中的一位忍不住笑了声,伸手招呼,示意周风过去。周风见状坐直了些,对他们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过去。两位青年对视一眼,没办法,自己起身走到周风旁边。
“周小公子,我们又见面了。可否坐在这边?”方才招手的青年道。
周风睁大本来就很大的眼睛,打量了两位青年一番,方记起何时见过他们。“哦,我想起来了。在望江楼时,你们替我说过话。”
“嗯,周小公子终于还记得。”也不等周风答应,说话的青年径自坐到周风一桌的椅子上,但是并没有离得太近。另一位一直沉默的青年便也一同坐下。
“真是有缘。两位像是从外地来的。”周风道。
“是啊,我们原本住在澧州,这两年正到处游历。这次受人之托前来奉城。”
“今天是我的生辰,不如两为的饭钱就由我请吧。”
周风这番故作深沉的模样还是那么引人发笑。两位青年倒也不客气,“那就多谢周小公子了。上次就想送样东西给小公子,可是错过了……”言罢将一枚银灿灿的东西放在桌上。
周风拿过来看了看,又抬头,眼中可爱热情的神情渐渐冷下去。“两位确定这是送给我的么?为什么不直接交给我父亲。”
柒
“周小公子是不是太小看了令尊?”离周风较近的凌解释道,“直接交给九公子恐怕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就算能够办到,他也不一定会接受。”
周玖时在家族中排行第九,名中也有“玖”这个字,虽然年纪轻轻就当了周家的当家,在外仍习惯地被称为九公子。
周风眉头紧锁。“你们怎么知道交给我,我就会接受?”
“我们当然不知道。只是先前派出登门拜访的下属都被拒之门外,宫主也是不得已才使我们前来。”凌摊手道。
“你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周风的情绪有些激动,紧紧握拳的手放在桌子上。为什么要提起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周风一直觉得父亲是个坚强的人,多年的屈辱,死去的亲人,父亲从来也没有在自己面前提起过。实在难过的时候,周玖时只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但是很快他又会出来,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微笑。他只会对周风说他的母亲是怎样一个与众不同的洒脱的女子,从来都不会在自己面前为她的死流露出悲伤的神情。然而这些并不代表他已经忘记了,他只是把这些东西深深埋藏起来,藏在一个任何人都看不到的地方。现在要把这一切再次挖掘出来,会是怎样的一种伤痛?
“小公子应该明白,想要挑起事端的可不是我们。相反,我们是想来助九公子一臂之力的。”凌仍是平静地解释。
“我知道……可是……”周风低下头,他当然知道,看到父亲走进被尘封了多年的石室时他就知道。那里放的都是昔年飞雪宫的资料。周玖时烧掉了飞雪宫往日的大殿,杀掉了当初身边的近侍,却留下了记载这一切的几本书册。不到逼不得已,周玖时绝对不会将他打开。
“现在有人想要算旧账,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我相信九公子也不是没有担当的人。小公子说呢?”周风抬头看着凌的眼睛,他的眼中很有诚意也有些担忧,周风直觉他说的是正确的。但是,要做出决定,有担当远是不够的。周风看了凌一会,并没有说话,凌又继续说:“要是九公子真的不需要我们的帮助也没有关系。我们只是希望能够见他一面,当面问清。”
“就算我答应了也没有用,我的话也无法左右父亲的决定。”虽然相信凌的话,周风对他们的目的仍是报有一点敌意。
“没关系,我会尽力纠缠的。”凌笑起来,转变了方才的严肃,有些无赖地说。惹得周风对自己的决定惆怅起来。
“非,你在做什么?一直让我一人来说,你过意得去?”凌转身戳戳身边东张西望的青年。
被叫非的青年转回头来一笑道;“你能不能知道他在什么位置?”
凌没好气地回道:“连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我只能感觉到他在我们附近。”
“他在经常移动,所以我也不能确定现在究竟在哪。”
不知道这两个在讨论什么,周风迷茫地看着他们。
“这很简单,让他出来就行了。”周风只觉得刚听到凌说这句话,迎面吹来一阵风。当他能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一柄匕首架在自己脖子上了,凌也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也看不清凌到底如何移到自己身边的。
更快地,凌感觉到有钝器灌注满内力朝自己袭来,怕是误伤周风,钝器对准的位置只是他持匕首的手臂。虽然早有准备,凌拉着周风一侧身,也只是堪堪躲过这一击。同时非抽剑,从另一侧迎击。杜若手臂一张,铁链坠重物一端“呯”一声撞上剑身又飞弹回去。杜若用伸另一手握住,拉直铁链抵住非的剑刃,同时抬腿攻击非的下盘。非却并不接招,向后一跃回到凌的身边。凌手腕一番,匕首如消失了一般被他收了回去,另一手也放开了周风。
“哟,又是故人。你是杜蘅还是杜若?”凌问道。
周风跑到杜若身边。杜若把他挡在身后,仍是双手握铁链,随时准备出击的警惕状。一双眼睛将面前两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看了个遍,就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这点一直持续着,显然是没有想起面前两人究竟是谁。
凌不爽地皱眉道:“怎么多年不见还是这么呆?亏我一直记着你们,原来你们一个两个恨不得把我们都忘光。”
非看着一身紫边白衣的杜若,玩笑道:“你这样跟踪倒是不怕被人发现,我原以为你该穿夜行衣才是。”
凌赏了非一记白眼,鄙视道:“大白天穿着夜行衣才会被人注目。”
正讨论间,杜蘅从后堂走出。
“两位不是想来劫持小公子的吧?”杜蘅道。杜若一动手,守卫就通告了后堂的人。杜蘅早在门后,准备见机行事。但是门外的人却聊了起来。
“呆子,你说呢?”凌以一种非常熟识的口吻,很不客气地说。
“请恕我忘记了两位,不知可否告知?”刚才杜若和他们的对话杜蘅也听到了,但他的反应和杜若一样。
凌却没有回答他们,而是对杜蘅杜若的改变发表意见。“我记得你们俩以前穿着打扮总是一致,生怕别人分出你们。今时却是大为不同了。”杜若要在暗中保护周风,穿的是便于行动的短装,将头发都挽起。而杜蘅一般都是跟在周玖时身边,穿的是较为大方的墨绿色宽长袍,只将两鬓碍事的头发束在脑后。
杜蘅不以为意道:“那只是小时不懂事。两位想必是旧识?”
周风从杜若身后走出,对杜蘅道:“蘅叔叔,他们想见我爹。”
“哦。那请吧。”杜蘅转身,垂首站到一边。周玖时出现在他身后。
杜蘅杜若退到周玖时身后。凌却趁此机会,突然将十数枚细针射向独站一边的周风。周玖时以极快的速度掠近周风,一边出掌击出真力。细针被全数击倒一边。凌一手未收回,另一手接上射出另一批细针。周玖时再想聚力于掌,或将周风拉离都已来不及。他转身背对凌,用身体将周风护住,把护体真气尽量集中到背上。细针多数都被挡下,只有两枚的针头,浅浅扎入周玖时的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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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蘅杜若同时冲上前,作势要将两人拿下。周风明显惊了一下,他不谙武艺,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一切发生却来不及动作。掰开周玖时牢牢抱住他的手,将背上那两枚细针拔下。针尖沾着薄薄一层鲜红色的血,用手指两下擦净,不见异样。
“不用担心,没有毒。”周风似是安慰地对周玖时说。
周玖时点头,转身道:“两位不知意欲何为?”口气平淡,听不出他是否动怒。
“参见九公子。”非和凌此时却齐身下跪道,“属下受宫主之命前来协助九公子。”
挥手示意杜蘅杜若退下,“朱宫主的好意周某人心领了。”周玖时的笑意有些复杂,拒绝之意却很明显。
“九公子。据属下所知,紫雷门已经侵占了雷州的商务,强行驱赶贵山庄的行会,令九公子蒙受不小的损失。”凌抱拳行礼道。所谓的不小的损失也是凌说得轻了,在雷州一方,周玖时已经命令归属自己的帮派和商会全线撤离,等于是彻底失去了此处。他此次来碧思轩的目的,就是商定重新部署迁移的人员。
雷州靠近西域,而旻王府的势力大多在西域一带,占领了雷州就等于正式向周玖时宣战。
“是又如何?”周玖时仍不冷不热道,“还有,你们并不是我的属下。”转身不再看两人,周玖时拉着周风就要进后堂。
“九公子!”凌急得站了起来,“宫主曾经允诺过,九公子有难,飞雪宫一切听从九公子调遣。”
一直沉默的非也道:“宫主的心意九公子应该明白,切勿意气用事,让您的家人担忧!”
周风拉拉周玖时的衣袖,周玖时停下脚步,看到他的眼中也尽是恳求,不由叹了口气。“好吧,你们可以留在这里。不过,我需不需要你们,是另一回事。”说完挥袖径直走进后堂,杜蘅杜若紧随其后。
看着四人消失在门内,非捏了一把冷汗,有些恼怒地对凌道:“做事不分场合!亏得九公子没有追究你偷袭。若是因此让我们功亏一篑,看你怎样向宫主交代?”
凌自己也觉得心虚,不过他争抢好斗的性子,不经思地去要抓住偷袭的好时机,想看到如周玖时一般的高手要怎样应对。“想九公子也不是这般小器之人,况且我并没有用淬毒的暗器。”心虚管心虚,凌仍是要为自己做些辩解两句。不过他说的前半句话,想想也是错的。
非却不屑道:“你淬毒也无妨,萧长老正在此处。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