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天异_by_live-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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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枭冷眼看他,声音平板无波:“我只有一个师傅。”
“你已有师傅?”独孤一方当即不悦,试问天下,何门何派能与他藏剑门项背而立?转念一想,云枭若当真拜入了其他门派在先,只要他独孤一方肯首,转投藏剑门下也非不可。
便问:“你师傅是谁?”
云枭敏锐地听到院外有“咂咂”踏雪而来的脚步声,顿时露出欣喜神色,不再理会独孤一方,转身往院门跑去。
来者才刚迈步入来,便被他一把扑上,险些撞倒。
“师傅!”
但见平日不苟言笑,连称赞也勾不出他一个笑容的冷漠少年在刚进来的那个男子怀中笑得开怀,便像讨著主人欢心的小兽一般。
独孤一方不禁仔细打量来人。只见是名三十开外的男子,一身大袖襴袍,头戴展脚襆头,玉带环腰,朝服未及脱下,一看便知是名官吏。
武林中人向来不屑与朝廷命官打交道,尽管独孤一方受韩相邀请,但事实上他一直未曾与韩君仲会面。如今见了,便亦只是暗自猜测,并不上前行礼。
天权未计较他态度骄跋,拍拍云枭的肩膀,先上前去与那独孤一方拱手施礼:“这位想必是独孤老先生!在下韩君仲,有劳先生指点云枭武功!之前因公务繁忙未及拜会,望请见谅。”
独孤一方听得他果然就是当朝权相,却见他并无官架,反而温文和蔼得很,与坊间传闻不尽相符,心中暗奇。
然他自持身份,随便拱手应了:“老夫独孤一方,见过韩相爷!”
天权笑问道:“不知云枭学得如何?”
独孤一方轻哼答曰:“相爷莫非以为老夫是那些下三流的武师麽?有老夫在此,朽木亦能雕成龙。”
“让独孤先生费心了!”
“师傅!”
旁边的云枭有些不耐地拉拉天权手袖,天权低头看他,笑问:“云枭,你用过饭了吗?”
云枭一听,有些心虚地低头,小声应道:“还没……”
“为师听韩安说你每日过了午时仍不肯用饭,可有此事?”
“……有……”云枭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想等你回来一起吃。”
天权神色严肃,责道:“朝上多有事务,什麽时候作散也不知道,你一直等著,用饭便难有定时,对身体总是不好。日後便是为师不及回来,午时一到,也一定要吃饭,知道吗?”
云枭闻他叱责,不敢逆意,乖巧地点头应下:“知道了。”
旁边看著的独孤一方不禁心中吃味,想他费煞心神教这娃儿武功,也不见他一句半句的软语关怀,反而对这个一看便知道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的男人听话顺从,云枭更为了这麽个无用的师傅拒绝拜入藏剑门,若是传出去,只怕要教江湖中人笑掉大牙。
越是细想,独孤一方越是心生薄怒。
天权昨日闻韩安报告云枭一日作息,今日便有意早些下朝,赶回府中陪云枭用饭。见独孤一方在此,自是出言相邀:“独孤先生应未用饭吧?若不嫌弃,便留在府上吃顿便饭可好?”
独孤一方应道:“也好。”便迈前一步,趁他转身之际突然出手擒住天权脉门。
天权正是奇怪,却忽是感到一股内劲急撞入体,在五脏六腑间大肆冲撞,便似要搅碎全身经脉般剧痛难忍。独孤一方是有意要他出丑,适才擒住他腕时已察觉此人全无内力,轻而易举便被擒住脉门,可见绝非习武之人。当下将内劲输入其体,纠乱经脉运行,他这一手曾教江湖上不少好手屈服求饶,眼下对方虽为高官,但表面无伤,无凭无证,奈何不了他。他更有意让天权吃些苦头,好让这无知的娃儿看看,谁才有能耐成为他的尊师!
正是得意,却见那天权受他一招,竟只是皱了皱眉,低头看著被擒住的脉门,眼中略有不悦:“独孤先生这是何意?”
独孤一方心中暗惊,此人明明不识武功亦无半点内力,却在他狂猛内劲冲扰之下面不改容,莫非是深藏不露?正是奇怪,突然耳边“嗡──”的一声剑响,破风之声赫止,乃见云枭一脸凶戾,压剑在手,剑尖毫不犹豫地指在他喉前,剑意吹毫立断,竟就此削断他几根银丝白须。
“放开我师傅。”
青绿兽瞳闪烁寒光,独孤一方绝不怀疑若再不放手,剑身便要穿喉而过。
料不到此子竟然翻脸无情。独孤一方只道他虽未拜入门下,但蒙传功之恩,总该有几分尊重,岂料如今竟就为了维护这个韩君仲,毫不犹豫,举剑相向。
独孤一方心高气傲,被云枭以剑指喉,已是大驳面子,又被削断胡须,可谓颜面尽失。当即松手放开天权,左手一捻那剑身,劲力急吐,云枭竟一时拿不稳那剑柄,脱手被夺。宝剑被他内劲震碎成段,叮当坠地。
独孤一方盯著云枭,冷冷哼道:“好。好。好。”复大笑三声,拂袖而去。
云枭却是看都不看,丢了断柄,过去扶住天权,急切问道:“师傅,你怎样了?”
养尊处优的儒士身体,哪里经得筋脉错乱的折腾,天权只觉得头壳一阵轰鸣,眼前发黑。
云枭见他脸色发青更是著急:“师傅!师傅!”
天权暗牵法力,平抑体内紊乱经脉,待渐是恢复,眼睛清明,便看到那张紧张不已的脸,心中宽慰,便笑著伸手抹了云枭额上急出来的汗珠,柔声道:“莫急,为师没事。”他抬头看向已经人影全无的院门,想必那独孤一方早是走远,不由有几分可惜,“独孤先生大约不会再来了。”
“无所谓。”
云枭青瞳中蕴藏著骄傲的自信,“他的武功我已经学会了。”
天权略是一愣,也未吃惊,淡淡笑著点头:“如此甚好。云枭,你也该饿了吧?”
“嗯!”脸上浮现出欢快的笑意,眉宇间愉悦,与之前仗剑的冷桀全然不同,唯有在这男人身边,少年才会露出如他年龄的神情。
第五章
竹影摇曳十年约,虚度光阴盼君来
偏厅早准备好饷食佳肴,韩安伺候一旁,待他师徒二人落座,便伺候著布菜。
这几个月下来,韩安早摸透云枭的脾性,这位少爷也是怪得很,只吃肉食,青菜萝卜云耳金针等素菜无论做得多香,皆是一箸不碰,连五谷精梁、新鲜蔬果也是不吃。可偏偏韩相爷对他宠得很,任他挑食也不劝阻,有的时候还细心地为他挑掉粘在肉上的佐菜青葱。
韩相爷近来的口味也变了许多,从前奢华嘴挑,不是精致味美便不入嘴,若是吃了不喜之食,当即随口吐掉,甚至为了西湖醋鱼略是酸了些而大发雷霆杀掉厨子。如今却是大逆从前,莫说吃饭随意,便是菜色偶尔咸了淡了,凉了热了,面不改色便吃下去,没再计较。
今日也是,云枭面前摆著一盘盘的荤腥肉食,而韩相爷还微笑著坐在一旁,便是看著他吃,手里拿著一壶春酒重碧,慢慢倒进杯中细品,偶尔在云枭抬目抗议下笑著夹上一箸尝尝,这哪里是同著共食,分明便是坐桌陪吃嘛!
不过韩安也是见怪不怪了,布菜後便垂手退下,顺身掩上房门。谁叫他家老爷将云枭少爷捧到心尖上,都快宠上天了。想来老爷大概真没做过谁的师傅,这师傅跟徒弟的角色都倒个了……
看到云枭埋头猛吃,大概也是肚子饿了,直像一头觅食归来的小豹子。天权不禁想到平日云枭纵是饿著肚子也要等他回来,对这个有些任性却教人心疼的徒弟更是心怜。
不知云枭在遇到他之前是如何过来,以他那饭量,定是经常挨饿吧?他母亲不知葬在何处,那时他一个小孩无能为力,只怕是草草安葬……得快些空下闲来,带他去拜祭清扫才是。至於他父亲……
云枭吃饱了肚子,抬头看到天权执杯不饮,愣愣地看著他,眼神却非在看他,仿佛穿过身体在想著别人,不禁有些不甘,唤道:“师傅?”
天权回过神来,笑道:“竹君最近可有消息?”
云枭摇头:“没有。”
“便是说,尚未有你父亲的消息了……”
“嗯。”云枭垂下头,其实有竹君替他守在那里,他应该放心才是,但心里总是不安,记得娘亲临死前百般叮咛,必将东西交到父亲手中,而如今他在师傅羽翼下好生舒适,那不知何处的父亲却仍是杳无音信。
“云枭,想回去看看吗?”
云枭咬唇略是犹豫,他并非不想去,只是学业未成怕师傅责怪自己心有旁骛,故此一直未有所求。天权怎会看不懂这徒儿心思,宽眉一笑:“你这三个月来在府中勤修法术,习炼武功,都不曾出去走走,也是为师疏忽了。既然独孤老先生明日不来,你便出府去走走吧!”
云枭心里一喜,连忙抬头问道:“师傅,你也一同去吗?”
天权有些为难:“明日有西夏使节来访,为师恐怕不能告假……”却见云枭失望眼神,心中不忍,便又道,“不过午时安顿使节後或可有闲,为师尽量赶回来便是!”
“嗯!好啊!”绿瞳闪烁光彩,自然是愉悦神色。
午後一过,云枭定坐在偏厅,脸上没什麽表情,但眼睛却只张望著院外廊道。
可一直等到未时,仍未见天权归来。
旁边的韩安忍不住劝道:“云少爷莫等老爷了,听回来的随从说,今日朝上来了西夏国的使节,皇上令老爷作陪,恐怕要到夜里才能回来。”
云枭闻言默而不语。
又至申时,看著空无一人的外院,他终於站起身来。
韩安连忙上前:“云少爷,可需小的陪同前去?”
“不用。”云枭冷冷回答,然後迈步走出偏厅,独自一人出府去了。
他虽心知天权公务繁忙,总不可能时时刻刻伴随自己,但便是知道,却仍是忍不住内心的期待。然而便是希望越大,失望也大。
云枭一人出了相府。
一路上两旁房屋披雪如锦,树上镶了晶莹冰挂,美轮美奂,不少孩童在雪地上丢砌雪人欢快玩乐,热闹非凡,然他却是毫无兴致,看亦不看一眼,径自往杞山方向而去。
杞山上的竹林也裹上银白雪霜,没有了葱郁翠绿的叶子,杆枝根根屹立,虽非枯死,却亦似僵尸一般森然。
云枭看到了站在竹林前的山头上,那个青衣如翠的竹君。他望著最遥远的方向,面无表情,不知在看些什麽。云枭本无意打扰,但竹君已发现了他,翠绿身形飘如飞絮,落在云枭面前。
“有事吗?”
他的声音异常冷硬,那双眼睛也像没有情绪一般,冰冷,漠然。
几次会面,云枭已习惯了他这般僵冷的态度,比起相府里仆人们阿谀奉承的虚伪,看到这位连表情也欠奉的竹君反而让他更觉自在。
“没事。我来问问,有没有父亲的消息。”
“暂时没有。”竹君看向杞山脚下三叉路口,“除了久居此地的村民,这里已经三个月不曾有生人来过。”
“哦。谢谢。”
本就不是多话的两人很快沈默了。他们静静站在雪中,看著不会有一个人过来的路口。
天太冷,雪也太厚,连雪兔松鼠也只藏在山中不愿出洞觅食。
良久,云枭侧头看向竹君,这个竹中仙人无论站在哪里,似乎总是看著东面的方向。
“你在等谁吗?”
对於他突兀的问话,竹君并未升起半分喜怒情绪,只是眺望著远方:“等谁?……我忘记了。”
云枭又问:“你们没有约定好吗?”
竹君的眼神变得有些困惑:“约定?……有过。我们曾经作约,十年,杞山竹林……可到底过了多少个十年,我已经不记得了。”
“你为何不去找她?”
竹君摇头:“我不过是修炼得道的竹精,这杞山竹林便是根,离不得远的。”
云枭沈默了,过了一会,又忍不住道:“那个人会不会只是忘记了约定的时间,等想起来了,兴许便会赶来!”
竹君终於低头看了云枭一眼。
“你若是相信那人一定会来,便总是会找来理由,让自己可以继续等下去,一直一直地等,直到再也想不到理由为止。”
云枭心中一痛,他知道等待的痛苦,他也曾经在寒冷和饥饿中等待著他的父亲,始终抱著娘亲交付的理由,不愿放弃自己终於还是孤独一人的事实。
或许竹君在漫长的等待中从希望到绝望,变成如今的淡忘……若不是师傅将他抱入怀中,只怕自己,也会如同竹君一般吧?
竹君看向笼了暗云的天空,身後的竹林在寒风中摇摆不定。
“要下雪了,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然而云枭却没有移动,萧瑟的风,让他看来寂寞孤独。
果然如竹君所言那般,天上开始飘下雪来。雪落在身上,受体温而融化,叫人更觉寒冷。
便在此时,忽然远处出现了一片青蓝身影,高大的男子行色匆匆,踏雪而来。
云枭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著远处的人影。
他来了!
他遵照了约定,来寻自己了!
明明很想拔腿跑起扑到那个男人温暖的怀中,此刻双足却仿佛千斤石坠裹足难前。
抬头看向竹君,见他也侧过头来,露出一丝轻盈的笑意:“他来寻你了,还不快些过去?”
云枭忍不住问他:“那你呢?”
竹君碧青的身影渐渐隐去,随风带走了轻飘的话语:“待遍山竹花开时,我许也可以离开了……”
云枭不及反应过来,竹君已经消失无踪。此时天权已走到他身旁,急步赶来教他略是有些呼吸不畅:“为师来迟了。”看著云枭似乎神色恍然,不禁轻身唤道:“云枭?”
云枭闻声抬头:“师傅……你来了。”
歉意地拉起云枭的手,冰凉的小手冻得扎手,天权忍不住皱眉,用自己大掌合拢成团为他取暖:“在朝堂上那西夏使节多有刁难,耽搁了时辰,教云枭等久了。”
云枭用力地摇头,天权又问:“适才见竹君隐去,可是有你父亲的消息了麽?”
“不曾有。”听得天权如此关心,云枭忽然升起个荒唐的念头,他居然觉得不是很想听到父亲的消息……自己无父无母时,师傅待自己如似珍宝,若一旦找到了亲人,师傅会不会便让父亲将他带走?只一想到要这双温厚有力的大手舍弃自己,云枭便难受得几乎无法呼吸。
“怎麽了?可是站在雪地太久冷著了?”天权看著徒儿发白的面色,伸手摸了摸他冰凉凉的脸颊。
云枭仍是摇头。
天权只当他担心父亲安危,便柔声劝道:“虽然暂时没有消息,但既是你父亲,想必也是有能之人,也许是有事耽搁了……若你实在挂心,为师到地府替你查查生死簿。”
“不用了。”云枭连忙拉住天权衣袖,虽知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