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细说三国-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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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之内的一郡,很混淆不清。诸葛亮索性把益州郡的郡名改了,这虽是一件小事,却十分要紧,也显出了诸葛亮懂得“正名”的重要性,确是一位大才。
建兴四年,诸葛亮在表面上没有什么举动,而在实际上用全力作大举北伐的准备。他一共准备了十万人的军粮、军服与刀矛,盾牌、弓箭、箭头。在这一年,他也命令了驻防永安城的李严,移驻江州(重庆),叫李严在江州建筑了一座大城(永安城,改由一位次要的将领陈到,担任防守)。
建兴五年,北伐开始。诸葛亮率领大军开往汉中,出发之时,他写了一封十分令人感动的表,不仅感动了“后主”刘禅,而且也感动了一千七百多年以来很多的人,使得他们也成为忠臣义士。他劝后主亲君子、远小人,赏有功、罚有罪;尤其要把宫内的人员与丞相府中的人员一视同仁,不可稍分彼此,在赏罚上有所异同。他保证宫中的侍中侍郎等官郭攸之、费袆、董允,与专管军政的一位将军向宠,都很有能力而且可靠;丞相府的留府长史张裔与参军蒋琬,也是“忠良死节’之臣,建议后主对他们加以完全信任。他语重心长,不胜依依。
诸葛亮这一次北伐,是颇有计划的行动。他不仅策动了西边的天水、南安、安定三个郡的吏民,一致对他响应;而且在东边约好了已经降附了魏方的孟达,在新城郡反正。
新城郡名为一个郡,实际上是房陵、上庸、西城三个郡所合并。地域包括今天湖北省西北部,与陕西南部的一部分。
孟达是扶风(郡)人,曾经在刘璋下面做官,奉刘璋之命,带了两千兵,偕同法正及他所带领的两千兵,到荆州武陵郡孱陵县公安城,迎接刘备。刘备叫他留在荆州,当宜都郡太守,把他的两千兵与法正的两千兵,都拨给他指挥(法正跟随刘备进入益州)。
建安二十四年,孟达替刘备攻下了房陵、上庸、西城三个郡;刘备谓他为房陵太守,拜为“副军将军”。
关羽围攻襄阳樊城,叫孟达派兵来助攻。孟达借口山地的防守与安抚很重要,分不出兵力,而在事实上抗命,以致关羽终于失败。
刘备很生孟达的气。孟达又和刘备的养子刘封处得不好。刘备下令,夺去孟达的“鼓吹”(军乐队),不让孟达享受当将军的荣典。孟达也就投降了曹丕。
曹丕对孟达很有礼貌,而且加以重用;拜他为建武将军,封他为平阳亭侯,任命他为“散骑常侍”,领新城郡太守。
孟达在曹丕下面虽然相当得意,却免不了内疚于心。曹丕死后,曹丕的儿子(魏明帝)曹叡,待他不能像曹丕对他那样好;而且驻节在南阳郡宛县的司马懿又显然对他很不放心。这时候刘备已死,主持蜀汉政务的诸葛亮,以及同受托孤之任的李严,常常写信给他,畅叙旧情,好像是他井未曾投降了敌方。
李严在一封写给孟达的信里说;“吾与孔明,俱受寄托。爱深责重,思得良伴。”诸葛亮在他给孟达的信里,谈到李严,大加赞赏:“部分如流,趣舍罔滞,正方性也。”孔明是诸葛亮的字;正方是李严的字。李严所写的是:我和孔明的责任太大,很希望有你这样的人,来陪陪我们。诸葛亮所写的是:李严有办理行政的天才,他处理公文,随到随办,很像川流不息,从来没有过积压公文的事。换句话说:倘若又有你来,像他这样的协助我,该有多好!
孟达终于抵挡不了诸葛亮与李严的“策反”,在暗中答应了叛魏归汉。
后主建兴五年(魏明帝太和元年)十二月,孟达竖起了反旗。他预料司马懿不能立刻把他怎样,最快要在一个月以后(亦即诸葛亮的援兵已到之时),才能率领大军来讨伐他。为什么呢?因为他以为魏方的情报员需要走好几天,才能把他造反的消息从新城传到南阳郡宛县;司马懿也需要若干天,把这项消息派人从宛县送到洛阳京城,又从洛阳京城把讨伐的诏书圣旨带回宛县,然后司马懿才能出兵,出兵了以后,又得走上几天,甚至十几天,才到得了新城郡首县房陵(今天的湖北房县)。
孟达做梦也不曾想到司马懿有不必向洛阳请示,先干了再说的权力;更不曾料到司马懿早就断定了他孟达迟早会反,于是也早就把大兵向南移动。所以他宣布造反刚刚才有八天,司马懿已经率兵来到了房陵城下。
孟达死守新城郡的首县房陵,在城外筑了一道木栅,木栅以外三面有水,一面是山。司马懿围攻了十六天,用船渡过了城外的水,毁掉护城的木栅,使得盂达自己的外甥邓贤与爱将李辅,都失掉了信心,自动开了城门,放进司马懿的兵。
孟达成了俘虏,头被割下,送到洛阳,在洛阳的“四达之衢”烧成了灰。
诸葛亮和孙权都已经派了军队来支援。这些军队分别抵达了房陵附近的西城、安桥与木兰塞;却都被司马懿的兵挡住。
也许,孟达对魏方造反造得太快了一些;应该等待汉、吴两方的援兵来到了以后才动作。或是,等待诸葛亮于次年(建兴六年)春天在祁山大举,声势浩大之时,然后再动。
诸葛亮是在建兴五年,把十万大军移到汉中,于建兴六年春天声东击西,以一部兵力交给赵云与邓芝守住陕西宝鸡东南四十里的箕谷,自己率领主力攻打(甘肃西和县西北的)祁山。
祁山是魏方在西边的军事重镇,正如它在东边的“合肥新城”。位于合肥新城及祁山之间的另一重镇是襄阳。
诸葛亮的部队,据陈寿说,是“戎阵整齐,赏罚肃而号令明”。不仅魏方的祁山守将张郃感觉到吃不消,魏明帝曹叡也认为必须自己御驾亲征,从洛阳来到长安坐镇。
诸葛亮一时攻不下祁山,但是祁山后面的南安郡、天水郡与安定郡,这三郡的官吏与老百姓都一致响应了诸葛亮的北伐军,反魏归汉,换了旌旗。
魏方南安郡的首县,叫做“(豕原)道”,在今天甘肃陇西县的东北。天水郡的首县叫做冀县,在甘肃伏羌县之南。安定郡的首县,叫做临泾,在甘肃镇原县的南边五十华里。
这是诸葛亮第一次出兵祁山(他一共出了两次祁山;演义过甚其辞,说他“六出祁山”)。这第一次的祁山之役,诸葛亮本可以获得全胜;可惜,前锋的司令官马谡,在(今天秦安县东北的)街亭镇败在张郃之手。
马谡战败的经过,依照《三国志·蜀书·王平传》,是这样的;马谡“舍水上山,举措烦扰”。王平以裨将军的身份,向他一连规劝了好几次,马谡固执己见,不肯采纳。结果,魏军来了,把马谡所指挥的部队一齐围困在山上。部队没有水喝,军心瓦解,小有挫败,便一哄而散。只剩下王平所直接控制的一千多人,竭力“鸣鼓自持”。魏军以为马谡有埋伏,而不再恋战,收兵而去。王平以他的一千多人为基础,慢慢地招集了其他各单位的溃兵,整军而退。
诸葛亮这时候驻节在距离街亭不远的戎丘,接到马谡战败的消息,很担心魏军会倾巢而来追击,便立刻下令把(天水西南一百二十华里)西县城内的人民一千多家,连同他们的粮食都一齐搬走,搬去汉中。
诸葛亮的这一项撤走西县人民与粮食的措施,拿现代的术语来说,是“坚壁清野”。用古代的话来说,是“空城计”。
空城计,不能像演义与京剧所描写的那个以统帅本人的生命为赌注的儿戏行为:开了城门,坐在城楼之上弹琴,邀请对方的大将司马懿进城来共享羊羔美酒。
事实是:对方不曾来追击,对方的大将也并不是司马懿,而是张郃。诸葛亮一生谨慎,做不出这种只有扑克牌老手才敢于施演的bluffing。
京剧的题材,几乎有一半左右是取自《三国演义》。《失街亭》与《空城计》是其中很受观众欢迎的两出。另一出是《斩马谡》,合起来,成为一套“三部曲”,叫做《失空斩》。
马谡究竟有没有被诸葛亮斩了呢?这个问题,在极大多数的京剧爱好者看来,是不必深考的一个问题。只要戏词儿好,唱得好,做工好,马谡在事实上是否为诸葛亮所斩,没有多大关系。推而广之,我们中华民族的极大多数成员,在本性上也不甚重视“细节”。反正马谡早就死了,至于他怎样死的,有什么关系呢?学历史的人,为了忠于所学,却不敢不认真,不敢不追根究底。有时候,追不到根,究不到底,也只好算了;把未完成的使命交给下一代学历史的人。
马谡有没有被斩,是追不到根,究不到底的一个例子。陈寿自己,先后提供了三种互不相同的说法:(一)诸葛亮诛了马谡,戮了马谡,也就是斩了马谡。(二)马谡于关在牢里以后,死在牢里。(三)马谡畏罪逃亡,丞相长史向朗知情不举,被免职,斥令回成都。
陈寿把第一种说法,写在《三国志》的《诸葛亮传》与《王平传》;把第二种说法,写在《马良传》;把第三种说法,写在《向朗传》。
第一第二两种说法,互相矛盾。第三种说法.可以与第一种或第二种并存。因为,马谡可能于逃亡了以后被捉住,然后被斩,或死在牢里。不过,第三种说法也可以与第一第二两种相抵牾:马谡可能于逃亡以后,隐姓埋名,远走他方,不曾被诸葛亮的部下捉住。然而,这个可能性很小。因为,习凿齿在《襄阳记》里面,保存了马谡在“临终”之时写给诸葛亮的一封信,信里说:“明公视谡犹子,谡视明公犹父。愿深惟殛鲧兴禹之义,使平生之交不亏于此。谡虽死,无恨于黄壤也。”
这一封马谡的遗书,可以称得上是宝贵的第一手资料。然而,它不能证明马谡是被斩而死,还是因病而死。
进一步说,习凿齿倘若能把《襄阳记》里的“临终”两个字,换上“临刑”两个字,这问题便可以算是告一段落了。习凿齿在字里行间,似乎是说,马谡确是被斩的,不是病死的:“于时十万之众,为之垂泣。亮自临祭,待其遗孤,若平生。”
马谡被斩的另一个旁证,是:诸葛亮确是杀了另外两个将军,一个姓张名休,一个姓李名盛。
尽管如此,这问题依然难以解决。为什么陈寿要在《马良传》里,说马谡“下狱物故”呢?
我只有转请当代的几位三国专家,以及未来的后起之秀,用将来可能发现的新史料来结束这一桩公案了(我乘此机会,向胡健中先生表示谢意。胡先生博闻强记,谈笑风生;是他,首先向我提出了这个马谡是否被斩或逃亡了的问题)。
街亭之站,暴露了马谡的无能,证明了马谡确如刘备所说;“言过其实,不可大用。”它也给了裨将军王平以施展大将之才的机会,虽则是出身行伍,所认识的字不到十个。诸葛亮升他为“讨寇将军”,请后主封他为亭侯。诸葛亮与魏延死后,王平主持汉中的防务,官职晋升到“镇北大将军”。
诸葛亮把街亭之败的责任,由自己担当,向后主请求处分。这败仗虽则是马谡打的,然而重用马谡的是谁?是他自己。
后主接受诸葛亮的请求,将诸葛亮的官阶降了三级,改为“右将军、行丞相事”。但是,“所统如前”,所主管的各种事务,仍旧和以前一样。用今天的官场术语来说,是相当于“革职留任”,或“降级留任”。
诸葛亮降级不到一年,就由于在建兴七年攻取了武都、阴平两个郡,而官复原职。
这攻取两个郡的一役,已经是他第三次北伐了(第一次,是建兴六年春天祁山与箕谷之役,包括马谡街亭之败。第二次,是建兴六年魏军郝昭坚守陈仓之役)。
倘若诸葛亮不在建兴六年的冬天才发动陈仓之役,而提早几个月,在建兴六年的秋天,也许要好些。因为,孙权叫他的鄱阳郡太守周鲂骗曹休,向曹休诈降,诱他带兵来鄱阳迎接,进行得相当顺利。曹休在当时是魏方的扬州牧,很相信周鲂之降是真心真意,就带来了十万之兵来攻打吴国,作为周鲂的接应。他走到了(今日安徽潜山县东北的)石亭,就遇到了陆逊,吃了陆逊的一场大亏(孙权自己也带了大军,开到皖口,作为陆逊的“后劲”。皖口在安庆之西十五华里左右)。
我们也可以说,倘若孙权与周鲂,能够延迟几个月骗曹休南下,对诸葛亮的陈仓之役可能很有帮助。话说回来,一则是骗曹休的事,要看时机;不是可以完全听凭周鲂一方面选定日期的;二则是,建业(南京)与汉中彼此相距极远。当时投有电报或长途电话可以互相联络。有什么消息或计划,都全靠派人选信,最快的也依然不过是骑马面已。马怎么快,也快不到一天跑“八百里”(清朝曾国藩与部下通信,或对朝廷送报告,喜欢在文件或信封上写“八百里”三个字,算是命令驿递人员用最快的方式传递。事实上,驿递人员并不能按照“八百里”字面,真正做到一日一夜跑八百里)。
因此,汉、吴双方,虽则每想同时采取攻势,而每每无法在事前联络好,或是于事发以后通知另一方赶紧行动。
建兴七年,诸葛亮在春天便对武都郡与阴平郡动手。就时间上来说,那是紧接着陈仓之役的一番举动,帮他执行这“二郡之役”的,是将军陈式。
陈式的对手,是魏方的“雍州刺史”郭淮。雍州在汉朝没有,魏国政府觉得凉州太大,创设出这个雍州来,以便治理,同时防备“西蜀”。
武都郡是今天甘肃的东南部,成县一带,与四川相邻接的地方,共有七个县,首县是“下辨”,在成县之西。
阴平郡本来只是一个道,境辖甘肃文县西北一大片边疆民族(氐人与羌人)所居住的高原土地。魏国创设这么一个阴平郡,也是为了便于治理及防备“西蜀”。
“雍州刺吏”郭淮,知道了陈式带兵前来,也就“点齐人马”,准备迎敌。郭淮不曾料到,鼎鼎大名的诸葛亮,也亲自带兵来了,而且进驻了(成县西北的)建威城。建威不是一个郡,也不是一个县,而只是一向用来作屯驻兵士的大堡垒。
郭淮不敢与诸葛亮较量,就迟了兵,让陈式白捡了武都、阴平两个郡。这是诸葛亮北伐以来第一次的大胜利。
后主颁旨给诸葛亮,恢复诸葛亮的丞相原职,不必再以右将军的身份“行丞相事”了。
建兴八年,《诸葛亮传》不曾记载任何事迹。这是陈寿的疏忽之处,叫我们读《诸葛亮传》的人,以为诸葛亮在这一年大睡其觉,或不得不以全副精神,“消化”武都、阴平两个郡。
事实上,魏方采取了空前的大攻势:一面在合肥造了所谓“新城”,以对付孙权;一面准备人马、粮食与武器,大举进攻在汉中的诸葛亮。这个准备工作,在八月间完成(诸葛亮也一直在对魏方的行动密切注意,因此而作冷静的等待,不曾轻举妄动)。
魏方的作战计划,是分兵三路,会师汉中。第一路,由曹真率领,走斜谷。第二路,由张郃率领,走子午谷。第三路,由司马懿率领,从司马懿所驻扎的襄阳出发,溯汉水而上,穿过鄂西北与陕南,以汉中郡的首县南郑为目的地,也就是三路大军的会师之地。
诸葛亮早就在去年冬天,新造了两座大城,作为南郑的屏藩:一是汉城,造在沔县东南;一是乐城,造在今天的城固县县城的所在地。
诸葛亮知道了魏方的三路大军即将到来以后,却并不呆待在汉乐两城作“死守”的打算(有些人,每每以自己“死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