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细说三国-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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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蒙偷袭江陵后方而失败,就不敢向上庸的方向撤退,以致作了俘虏,被斩。刘备因此而十分痛恨刘封。
不久以后,孟达降了魏方,刘封不接受孟达的劝诱。西城郡的太守申仪,也降了魏方,击破刘封的部队。刘封只身逃回到成都(西城郡被魏方改称为魏兴郡,仍叫申仪做太守,驻扎洵口,洵口在洵阳县)。
刘封到达了成都以后,诸葛亮向刘备说,此人不可不除。据陈寿在《刘封传》中所写,似乎诸葛亮是为了防免刘备百岁归天以后的后患,而不是为了治刘封不救关羽之罪。所谓后患,指的是:刘封生性“刚猛”,又比阿斗刘禅年长(大了几岁,阿斗是在建安十二年左右才生下来的;他的母亲是刘备的姨太太甘夫人)。虽则刘禅已被立为太子,难保刘封不与刘禅争夺继承之权。
陈寿所记的,是不是事实?倘若诸葛亮是基于防患未然的原因而置刘封于死地,这是不足以服当世之人与后世之人的。刘封还不曾有过一丝一毫想争继承之权的言论或行动。大胆假定某人将来可能犯罪,而立刻就杀了这个人以防免他将来犯罪,这是最不讲道理、最野蛮而残忍的事。我不知道诸葛亮曾否做出这种事;我希望陈寿写错。倘若陈寿没有写错,那我就不得不改变我对诸葛亮的钦佩了。
也许,刘封之所以被赐死,只是因为他不救关羽,又先后与孟达及申仪处得不好,使得刘备失了荆州,又失了益州的上庸郡、房陵郡与西城郡。倘若诸葛亮真是为了“防患未然”而冤杀了刘封,那他就未免太对不起刘封了。以我所知,除了这一件有待查考的案子以外,诸葛亮并不曾做过对不起任何人的事。
他一生为人忠厚。一个人是否忠厚,从他对家中的人的态度,就可以看出,他对黄氏夫人很好,且无论黄氏夫人是否相貌平常。
他对养子诸葛乔与亲生子诸葛瞻,一视同仁,很细心地教育他们。诸葛乔是诸葛瑾的第二个儿子,于诸葛亮还没有亲生的儿子以前,过继了给他。其后,诸葛瞻出世。诸葛亮仍旧以诸葛乔为嫡子、武乡侯爵位的继承人。这便是诸葛亮十分对得起诸葛瑾与诸葛乔之处。他不肯更改诸葛乔这个“养子”的继承人地位,怎么会像陈寿所写,使出杀人辣手去干掉刘备的养子刘封呢?
诸葛乔于诸葛亮北伐之时,随军到汉中,被指定带了五六百兵,帮助转运军粮,与其他达官贵人的子弟一起在山谷之中奔走吃苦。
不幸诸葛乔在建兴六年病故,年纪只有二十五岁,他留下了一个儿子,诸葛攀。诸葛攀其后做了“行护军、翊军将军”。诸葛攀于诸葛瑾的大儿子诸葛恪在东吴倒楣,遭受灭族之祸以后,转回东吴,做了“诸葛瑾之后”,延续诸葛瑾的“香火’,作为祭祀诸葛瑾的人(武乡侯的爵位,已经改由诸葛亮的亲生儿子请葛瞻继承)。
诸葛瞻继承武乡侯的爵位时才两岁。十五个年头以后,诸葛瞻娶了后主的女儿,成为驸马;次年,官拜“羽林中郎将”,其后历升至侍中、尚书仆射、军师将军、行都护、卫将军,与董厥(共)平尚书事(诸葛亮去世已久,不曾见到诸葛瞻的成长与成就。诸葛亮去世之时,诸葛瞻的年纪尚幼)。诸葛瞻于三十七岁的时候,和自己的长子诸葛尚一起在绵竹对邓艾的军队作战,壮烈牺牲。
诸葛瞻的小儿子诸葛京,因为年纪太小,不够资格参加作战,幸免于难。这是天佑吉人,使得诸葛亮不致绝后。诸葛京其后长大成人,在晋朝做了郿县的县令,调升东宫舍人,最后做到了广州刺史。
诸葛瑾的一支,前面已经说过,于诸葛恪灭族之后,因诸葛攀由益州回了东吴,也免于绝后。
诸葛瑾与诸葛亮是同胞兄弟,诸葛亮是弟。另一位弟弟是诸葛均,跟随诸葛亮到了益州,做官做到了“长水校尉”。
他们的父亲是诸葛珪,在东汉末年做过太山郡的郡丞(太守的副手)。诸葛珪早死,他们跟随叔父诸葛玄,先到(江西)豫章郡,后到荆州南阳郡。
诸葛玄在豫章郡为太守,时间很短。他是袁术所派的人;汉朝在长安的朝廷另外派了一个朱皓来(朱皓其后死在笮融之手;笮融为扬州刺史刘繇所破;刘繇控制不了豫章郡,朝廷又派了华歆为太守。孙策带兵打来,华歆投降,随孙策回江东,当孙策的上宾;过了相当时期以后,华歆去了许县,转入曹操的门下)。
话说回来,诸葛玄在荆州南阳郡邓县,把诸葛瑾、诸葛亮、诸葛均,以及诸葛亮的“小姊”养大成人,把这位小姊嫁给了襄阳县庞德公的儿子庞山民(当时的邓县县城不在今天的河南省,而在湖北省襄阳县之北)。
诸葛瑾于孙权在辽东继承了孙策以后,拜别叔父诸葛玄,奉了继母(诸葛珪的后妻),离开邓县,转往江东,经孙权的姐夫弘咨推荐,作了孙权的部下。从此,诸葛瑾一辈子忠心于孙权,不存“跳槽”、换老板的念头。
诸葛亮与诸葛均,由于命运的安排,先后作了刘备的部下,与诸葛瑾天各一方,各事其主。他们三人在私底下的兄弟骨肉之情,完全不曾因“政治立场”不同而有改变,依然是休戚相关的同胞。同时,他们电绝不因为是同胞兄弟,而试图互相勾引,使对方不忠于其主。这不是容易做到的事,而他们做到了。
晋武帝司马炎,叫陈寿编订诸葛亮的文集,编成之后,陈寿呈献给晋武帝,附上了一篇“表”。陈寿在这一篇“表”里,畅论诸葛亮的一生如何多彩多姿,也强调了他死后梁、益二州的人民,“至今”仍十分对他怀念,“虽甘棠之咏召公,郑人之歌子产,无以远譬也”。
“表”中的“至今”二字,是指的“直到晋武帝泰始十年”(公元274年),上表的一年,距离诸葛亮去世的一年(后主建兴十二年,公元234年),已经有了四十个年头。
后来的历史证明了诸葛亮不仅被怀念了四十年,而且已经被怀念了一千七百多年,直到我们的今天;不仅被梁、益两州的人民怀念,也被全中国的人怀念(东汉与蜀汉只设益州,没有梁州。梁州是魏国朝廷,把汉中即陕南等地,从益州分出来设置的)。
陈寿在“表”里说,诸葛亮“少有逸群之才、英霸之器,身长八尺,容貌甚伟”。他不仅荣膺刘备的三顾,也深受孙权的“敬重”。到了刘备死后,后主继位,诸葛亮综揽军政,“立法施度,整理戎旅,工械技巧,物究其极,科教严明,赏罚必信,无恶不惩,无善不显”;办到了“吏不容奸,人怀自厉,道不抬遗,强不侵弱”。
这几句“论定”诸葛亮的治绩的话,是当时一般人的“公论”,陈寿并未“过甚其辞”。事实上,出于陈寿之口,更为客观。陈寿的父亲,曾经是马谡的参军,于马谡战败以后连带地被诸葛亮处罚。陈寿本人,也曾经为了某一件事,被诸葛亮的儿子诸葛瞻处罚过。
后代的史论家,却颇有批评陈寿不够客观,责备陈寿,说陈寿为了“私怨”而在“表”里写了下列几句话:“亮才于治戎为长,奇谋为短,理民之干,优于将略。”
陈寿的批评是否恰当,为另一问题。他确是并没有为了“私怨”而作出如此的批评:他不曾为了父亲的被罚,而说同时被治罪的马谡好;也不曾为了自己被罚,而说诸葛瞻不好。
陈寿不曾否认诸葛亮有“治戎”之长,所批评的只是诸葛亮短于“奇谋”、“将略”。
陈寿而且找出三个理由,来解释诸葛亮何以“连年动众,未能有克”:第一,“所与对敌,或值人杰”(例如晋武帝的祖父司马懿)。第二,“众寡不侔,攻守异体”,魏方的兵多,蜀汉的兵少,彼此相差太远,不成比例(魏有十三州部之中的八个州,一个部;蜀汉只有一个州。司马懿的兵力,号称有三十万,事实上有多少,待考,比起诸葛亮的十万应该足多到一借以上)。诸葛亮采取攻势,司马懿采取守势,攻难守易。第三,诸葛亮的才能,比得上管仲与萧何。但是管仲找得到王子城父,萧何找得到韩信;诸葛亮在他的同时的人之中,找不出王子城父与韩信这样的人作为助手,因此就在功业上不能有管仲、萧何的成就。
陈寿的解释,是既公平而又没有火气的。倘若他仅仅指出这三项诸葛亮未能在军事上达到“龙骧虎视苞括四海”的原因,而不加什么“奇谋为短”,“理民之干,优于将略”的按语,后世大多数的崇拜诸葛亮的人,就不会责备陈寿对“私怨”未能忘怀。因为,既然是对手方“或值人杰”,“众寡不侔,攻守异体”,又找不出王子城父与韩信那样的人作为助手,诸葛亮即使有“奇谋”,也不敢轻试,即使长于“将略”,也难以实施。怎么就可以因他之“连年动众,未能有克”,而说他“短于奇谋与缺乏将略”呢?
打仗的事,胜败不系于一方,而系于双方,单就某一方而论,统帅有将略与奇谋,未必就能够每战必胜;所需要的别的条件,还多得很。陈寿犯了“以成败论英雄”的毛病。况且,诸葛亮并不曾败。他虽则没有来得及拿下长安,却也达成了“以攻为守”的任务,使得蜀汉先后免于被张郃、司马懿占领,以延长了几十年的生存。
诸葛亮“以攻为守”的战略,与现代军事科学中的“攻势防御”的战术,不谋而合。他的“将略”,非同时的若干“人杰”可比。陈寿本人,对军事完全外行,懂不了诸葛亮的将略。
裴松之引了一位“袁子”的话,说诸葛亮用兵“止如山,进退如风”。这一位袁子,生存于诸葛亮死后仅有数十年之时,所听到的“口碑”很多;所说的极可能是事实。
一个带兵的人,能够“止如山”,这已经是了不起了。岳飞也做到了这一点。岳飞使得金兵感觉“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诸葛亮不仅能叫他的部队“止如山”,又能叫他们“进退如风”。这还了得。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国将领实行了闪电战,所用的是飞机、卡车、大炮、坦克。诸葛亮到了第五次与第六次对魏战役,才分别有了木牛与流马。这两种运输工具,依然是倚仗人力,只是略为省力而已,他在头四次的战役中,连木牛流马都没有。他竟然能够把部队运动得“进退如风”!他不是第一流的将才是什么?
《三国演义》的作者把木牛流马描写成自动的、不用人力或兽力的运输工具,使得许多人以为这是神话、造谣,根本不曾有过那么一回事。其实,木牛流马诸葛亮的的确确是发明了的。虽则并非自动的运输工具,而只不过是略省人力的运输工具。
诸葛亮也设计了“八阵图”。可惜,这“八阵图”又被《三国演义》的作者形容成妖气弥漫,以石头代替兵马的迷魂阵,神奇得叫读者难以相信。我在幼年之时,便是不相信有过这八阵图的一人,后来我读唐诗,读到“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这二十个字,才修正我的怀疑。我想,像杜甫那样的道德君子,总不会把“道听途说”作为歌咏的对象吧?又过了若干年,我读的书多了一些,才完全相信诸葛亮确是设计了“八阵图”。不过,杜甫以为刘备在攻打东吴之时,用过这“八阵图”,却有点“未加深考”。
“八阵图”究竟是什么呢?是八个阵势的图,而不是一种兼有所谓生门、死门等等八个门的阵。这一张图,本是一种用以教导高级将领的教材或“教范”,指示了他们以八种基本阵势,与如何于敌军来攻之时,变化这些阵势。
在诸葛亮的时候,两军相遇,不像今天我们之双方猛掘壕沟,蹲在里面,互相密切注意。他们所做的,是赶紧安营扎寨。倘若双方的距离十分相近,他们就立刻“射住阵脚”,不让敌人来得太近(箭的有效射程,最好的也不过是一百步,亦即一百米左右)。
成千上万的兵,不可能挤住在一个营寨之内。一个营有五六百人,也不可能挤在一个帐篷之内。所以,双方的营寨都很多,而每一个营寨之内的帐篷也很多。
如何把若干营寨布置在地势优越的地方,保有水源与后方交通线,而且构成“箭网”,能够于被攻之时互相援救,攻人之时迅速集中,分途前进——这便是一个在当时身为将帅的人所必须具备的“实务”才能。
到了出击或应战之时,汉方于集中以后“摆开阵势”。最简单的是所谓“一字长蛇阵”。这长蛇阵的长处,并非如“外行人”所说,能够“首尾相应”,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首尾相距很远,实际上不仅不能首尾相应,而且最容易被敌人切成首尾两段,或若干段。这一字长蛇阵的长处,是便于包抄敌人的两翼或两翼之中的一个翼,绕到敌人后方。西洋的军事学家,称这种动作为outflank,中文译成“延伸两翼”。
在西洋的历史中,希腊人有所谓“方阵”,罗马人有所谓“分段阵”。我们中国人在春秋时代就已经有了“鱼鳞阵”。鱼鳞阵可说是“复式”的分段阵,以次一排的分段单位,填补前排的空隙。
诸葛亮的“八阵”,是哪八阵?我个人研究得不够。八阵的总原则,我们可以从《三国志·蜀书·姜维传》中窥见一二:“初,先主留魏延镇汉中,皆实兵诸围,以御外敌。敌若来攻,使不得入。及兴势之役,王平捍拒曹爽皆承此制。”兴势,在今天陕西洋县之北二十华里,王平于后主延熙七年(公元244年)抵挡曹爽,派护军刘敏与参军杜祺,带兵守住兴势,自己以主力留在洋县之东八十华里的黄金谷,作为呼应。
诸葛亮曾经在汉中郡首县南郑县的外围,新造了汉城与乐城两个城,用意也是为了“实兵诸围,以御外敌”。他当然不至于用石头代替兵马。杜甫所见到的石头,可能是刘备营垒所遗留下的残迹。造营垒的壁,是必须用石头作为基础的。诸葛亮在五丈原的营垒,也留下了石头基础,甚至墙壁,这些石头与墙壁,后来被司马懿看到,司马懿很赞赏,说诸葛亮是“天下奇才”。
诸葛亮的才具,确是“兼资文武”。中国汉唐及其以前的读书人,文武兼修,不曾“分途”。孔子注重礼乐,同时也教学生练习射御。子路(仲由)是他门下的一位很会打仗的人。中国在宋朝以后,才出现了“文人不知兵”的现象。到了曾国藩操练湘军,这种怪现象才被逐渐改变。可惜,从袁世凯创办新军以后,又有一些所谓“军人”,自以为读过了步兵操典之类,便成了专家,把所谓“文人”一概不放在眼里。其实,步兵操典之类,文人也颇有读得很熟而了解得十分透彻的。孙中山先生不曾进过职业性的军事学校,对军事理论却颇有很精到的见解。在革命元勋之中,黄兴、陈其美、于右任,都不曾进过军事学校,而他们都以副元帅、都督,或总司令的身份带过兵,打过相当成功的仗。
诸葛亮的成就,超过了他在青年时代的愿望,他在隆中抱膝长吟,自比管乐。管仲在功业上不过是扶助了齐桓公成为诸侯的盟主,在道德上却免不了有“三归”之玷。乐毅替燕国向齐国报仇,一举而打下了七十几个城镇,然而结果却受了奸人的谗毁,丢了官职,功败垂成。诸葛亮在表面上没有做到管仲的领导群伦,或乐毅的势如破竹,却在事实上奠定了天下三分。
诸葛亮并且使得全中国的人心不为那不顾道义的曹氏父子所迷惑。他敢于以区区益州一个州,抵抗曹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