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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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到处是黑压压的人群,到处是一片喧豗。民众的千万
双眼睛注视着看台上的每一张脸孔,千万张嘴巴交头接耳说
着看台上每个人的名字。这种情景确实稀奇,值得观众注目。
然而,在那边,大厅的尽头,那上排有四个五颜六色的木偶、
下排也有四个木偶的台子,究竟是什么玩艺儿?台子的旁边,
那个身穿黑布褂儿、脸色苍白的人,到底是谁?唉!亲爱的
看官,那是皮埃尔·格兰古瓦及其演出序诗的戏台。
我们大家都把他丢到脑后去了。
而这恰恰是他所担心的。
红衣主教一入场,格兰古瓦就一直坐立不安,千方百计
想挽救他序诗的演出。先是吩咐已停顿下来的演员继续演下
去并提高声音,可是眼见没有一个人在听,索性叫他们停演
了。停演已有一刻钟之久,他一直不停地跺脚,不停地奔忙,
不停地呼喊吉斯盖特和莉叶娜德,不停地鼓动周围的人要求
序诗演下去。可是这一切努力全付诸东流了。没有一个人把
视线从红衣主教、御使团和看台上移开:看台成了各个视线
辐凑的巨大圆圈的唯一圆心!我们还得遗憾地指出,当红衣
主教大人驾临,把大家注意力都可怕地分散开的时候,序诗
的演出已开始叫观众有点腻烦了。说到底,看台也罢,戏台
也罢,演的都是同一出戏:耕作和教士的冲突,贵族和商品
的冲突。而且,格兰古瓦给打扮得怪里怪气,穿着黄白相间
的大褂,涂脂擦粉,不伦不类,文绉绉用诗句说话,许多人
与其观看这个稻草人,老实说,倒不如看一看在弗朗德勒使
团中,在小教廷中,在红衣主教的红袍下,在科珀诺尔的外
套下,那班在呼吸、在活动、在相互碰撞的有血有肉的大活
人。
话说回来,我们的诗人看到观众稍微恢复了平静,就计
上心来,这本来倒可以挽回败局的。
“先生,要是从头开始如何?”他转身对身边一个神色看
上去很有耐心的大胖子说道。
“什么?”那个胖子说。
“喔!圣迹剧呗。”格兰古瓦应道。
“随您的便。”胖子说。
听到这种半真半假的赞许,格兰古瓦觉得足够了,遂亲
自上阵,尽可能把自己与群众混同起来,高喊起来:“从头再
演圣迹剧!从头再演!”
“见鬼!”磨坊的约翰说。“那边,顶里头他们到底在嚷叫
什么?”(因为格兰古瓦嗓门特响,听起来像好几个人在叫似
的。)“学友们!你们说,圣迹剧不是演完了吗?他们还要从
头演,这可不行。”
“不行!不行!”所有学子全嚷叫起来。“打倒圣迹剧!打
倒!”
可是格兰古瓦使出浑身解数,喊得更响了:“从头演!从
头演!”
这些叫嚷声引起了红衣主教的注意,便向几步开外一个
穿黑衣的大汉说:
“典吏先生,那些鬼家伙莫非关禁在圣水瓶 ①
里,才哇啦
哇啦叫得那么凶?”
司法宫典吏是一种两栖性法官,一种司法界蝙蝠,既属
老鼠,也属鸟类;既是判官,也是武士。
典吏走到主教大人跟前,提心吊胆,唯恐大人不悦,结
结巴巴向大人解释民众失礼的原委:大人尚未驾临,正午已
到了,演员迫不得已,只好没等尊驾莅临便开演了。
红衣主教一听,纵声大笑。
“说句实话,即使是大学学董遇到这种情形,也会这样做
的。您说呢,吉约姆·里姆君?”
“大人,”吉约姆·里姆应道:“我们免受了半出戏的罪,
也该知趣了。这总算沾光了。”
“可以让这些下流坯把戏演下去吗?”典吏问道。
“演下去,演下去。”红衣主教应道。“我无所谓。我可以
利用这个时间念念日课经。”
典吏走到看台边,挥了挥手叫大家安静,高声喊道:
“市民们,村民们,百姓们,你们有人要求从头再演,又
有人要求不演,为了满足这两部分人的要求,主教大人命令
从刚才停顿的地方继续演下去。”
确实只得迁就两部分人。可是作者和观众却对红衣主教
都怀恨在心。
于是剧中人又重新大发议论了,格兰古瓦指望观众至少
能好好听一听他剧作的剩下部分。然而这指望也像他的其他
幻想一样,很快就破灭了。观众倒是勉勉强强静下来,但格
兰古瓦原来却没有发觉,就在红衣主教下令继续演下去的当
口,看台上远没有坐满,所以在弗朗德勒特使们驾到之后,又
突然再来了一些随从人员,这样,在格兰古瓦大作的对白中
间,断断续续穿插着监门的尖叫声,通报他们的姓名和身份,
严重地影响了演出,真是一场灾难。大家不妨想象一下,一
出戏正在演出,就在两个韵脚之间,甚至常常在一行诗前后
两个半句中间,有个监门突然尖声怪叫,老是像在插话,诸
如:
“雅克·夏尔莫吕老爷,王上宗教法庭检察官!”
“约翰·德·阿莱,王室马厩总管,巴黎城夜巡骑士署侍
卫!”
“加利奥·德·热努阿克大人,骑士,普鲁萨克的领主,
王上炮兵统领!”
“德霍- 拉居埃老爷,我们国君的全国暨香帕尼省和布里
省的森林水利调查官!”
“路易·德·格拉维尔大人,骑士,王上的辅臣和近侍,
法国水师都统,樊尚林苑的禁卫!”
“德尼斯·勒·梅西埃老爷,巴黎盲人院总管!”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这越来越叫人受不了。
这种离奇古怪的伴奏,使得戏难以演下去了。但使格兰
古瓦格外感到恼怒的是,他无法装做视而不见,他的大作越
来越精彩,就是无人愿听。确实,结构之巧妙,情节之曲折,
真是无以复加。正当开场四个剧中人悲叹不已,狼狈不堪之
际,维纳斯身著绣有巴黎城战舰纹章的华丽披褂,真是以女
神的轻盈步伐,亲自来见他们,要求嫁给那位许诺要娶绝代
佳人的嗣子。这时,从更衣室里传出霹雳的轰鸣,朱庇特表
示支持这门婚事。眼看女神就要得胜了,直接了当地说,就
是要嫁给嗣子为妻了。不料来了一个少女,穿着雪白的花缎,
手拿一朵雏菊(显而易见,这是弗朗德勒公主的化身 ①
),来
与维纳斯争夺嗣子。剧情突变,曲折跌宕。经过一番争执,维
纳斯、玛格丽特和幕后的人们一致同意把此事提交圣母公平
裁判。剧中还有一个美妙的角色,就是米索不达米亚国王堂
·佩德尔。可是,演出被打断的次数那么多,这个角色起什
么作用也说不清了。所有这一切都是从那张梯子爬上去的。
然而,一切全完了。这种种精妙之作都无人问津,无人
领会。红衣主教一走进来,仿佛就有一根看不见的魔线,一
下子把所有的视线从大理石台子拉向看台,从大厅南端转移
到西边。任凭使出什么解数,也无法使观众摆脱这种魔法的
控制。所有目光依然盯着那里,那些新来的人,他们该死的
名字,他们的长相,他们的服装,持续不断叫观众分心。这
真令人伤心呀!除了吉斯盖特和莉叶娜德,格兰古瓦拉拉她
们袖子,有时掉转过头来以外,除了他身边那个耐心的大胖
子以外,这出可怜的圣迹剧完全被抛弃一边,谁也不听一句,
谁也不瞧一眼。格兰古瓦所看到的只是观众的一个个侧影。
眼见这可以使他留芳万世的戏台,这可以使其诗篇永远
传颂的戏台,一块又一块坍塌,这是何等辛酸苦楚呀!再想
一想民众原先迫不及待要倾听他的大作,差点起来造典吏大
人的反!如今戏演了,却无人理睬。可是就这同一出戏,开
场时是受到全场那么一致的欢呼呀!民心起落,真是变化无
常!想一想典吏的那几个捕头,差点送掉小命!唉!要是能
换回那甜蜜的时刻,格兰古瓦赴汤蹈火也心甘情愿!
监门那粗暴的独白终于停止了。大家全到齐了,格兰古
瓦松了一口气。演员们维妙维肖地演下去。可是万万没有想
到,那个袜商科珀诺尔君霍然站立起来,格兰古瓦遂在众人
聚精会神之中听到了他这篇罪恶昭彰的演说:
“巴黎的市民绅士先生们,我不知道他妈的我们待在这里
干什么来的。不用说,我当然看见那边角落里,那个台子上,
有几个人看上去像要打架。我不晓得这是不是你们叫做的圣
迹剧,这可真没有劲!他们只在那里磨牙,就老是不动手。我
等他们打头一个拳头已等了一刻钟,什么也没等着。只会骂
骂咧咧伤人的,那是胆小鬼。应当把伦敦或鹿特丹的拳斗士
叫来,那才棒哩!你们就可以看到一拳拳重击,响声连广场
上都听得见。可是瞧瞧这儿几个,好不可怜!他们至少也应
该给我们跳一个摩尔人 ①
舞,或者随便什么假面舞!原先告
诉我的不是这个玩艺儿。本来答应我的是什么狂人节,是选
举狂人教皇。我们在根特也有选狂人教皇,在这事上我们并
不比人落后,他妈的!在这里可以说说我们的做法。大家聚
集在一起,乱哄哄的一大群,就像这里一样。然后每人轮流
把脑袋从一个大窟窿钻过去,向其他人做鬼脸。哪一个鬼脸
最丑恶,得到众人的欢呼,他就当选为狂人教皇了。就是这
样子。好玩得很!你们要不要学我们家乡的方式选你们的教
皇呀?这总不会比听这些唠唠叨叨的家伙那么叫人倒胃口。谁
愿意从窗洞伸头做鬼相的,谁参加就是了。市民先生们,你
们说怎么样呢?这儿男男女女怪模样的有的是,我们尽可以
用弗朗德勒方式大笑一场。我们的面相都是够丑的了,可以
指望选出一个最拔尖的怪相来。”
格兰古瓦恨不得回敬他几句。可是由于惊愕,气恼,愤
慨,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况且,这般市民被称为绅士心里乐
不可支,对于深孚众望的袜商的倡议都热情洋溢地表示赞同,
任何反对都是徒劳的,只有随大流才是,格兰古瓦双手捂住
脸孔,恨不能像提门忒斯 ①
笔下的阿伽门农
②
那样,有件斗
篷可以把头蒙起来。
五 卡齐莫多
转瞬间,一切准备停当,按照科珀诺尔的主意便做起来
了。市民们、学子们和法院书记们一齐动手。大理石桌子对
面的小教堂被选定做为表演怪相的舞台。把门楣上面那扇漂
亮的花瓣格子窗的一块玻璃砸碎,露出一个石框的圆洞,约
定每个竞赛者从这圆洞伸出脑袋。不知从何处弄来两只大酒
桶,马马虎虎摞了起来,只要爬上桶去便够得着那个圆洞了。
为了保持怪相新鲜和完整的印象,还规定每个竞选人—— 不
论是男或是女(因为可能选出一个女教皇来),先得把头蒙起
来,并躲在小教堂里面,一直等到正式露面时为止。不一会
儿,小教堂里挤满了参赛的人,小教堂的门随即关上了。
科珀诺尔从座位上命令一切,指挥一切,安排一切。在
喧闹声中,红衣主教并不比格兰古瓦好受一丁点儿,也狼狈
不堪,推说有事要张罗,还得去做晚祷,遂带着他的全部人
马,提前退场了。他驾到时,全场群众激动不已,现在他离
去,谁也无动于衷。唯有吉约姆·里姆一个人觉察到主教大
人的溃逃。民众的注意力,有如太阳运行一般,始自大厅的
一端,在正中停顿片刻,如今已移到另一端了。大理石桌子
和锦缎看台曾有一度大好时光,现在该轮到路易十一小教堂
了。打从这时起,可以在此肆意胡闹了。全场只有弗朗德勒
人和贱民而已。
怪相竞赛开始了。第一张露出窗洞的脸孔,眼皮翻起,呈
现血红色,嘴巴张开成血盆大口,额头皱得像我们脚上穿的
帝国骑兵式的靴子 ①
,大家一看,爆发出一阵难以抑制的狂
笑,要是荷马在世,听了都会把这帮村镇百姓当成神仙哩。话
说回来,这座大厅不正是奥林匹斯山 ②
吗,而这一点,谁都
没有格兰古瓦笔下那可怜的朱庇特更清楚的了。接踵而来的
是第二个、第三个,随后又是一个,接着又再一个。笑声,快
活的跺脚声,始终不绝于耳,并且一阵高过一阵。这情景给
人某种飘飘然的特殊感觉,具有一种令人陶醉和迷惑的力量,
只能意会,无法名状,是难以向我们今天的读者、我们沙龙
的读者言传的。请诸位看官想象一下:一连串面相接二连三
出现,形形色色,奇形怪状,从三角形直至梯形,从圆锥体
直至多面体,各种几何图形,不一而足;这一连串面相的表
情,从愤怒直至淫荡,凡人类的各种表情,应有尽有;这一
连串面相所体现的年龄,从皱巴巴的初生婴儿直至老纹纵横
的垂死老太婆,各种年龄都有;这种种面相还表现了一切宗
教上的神怪幻影,从农牧神直至鬼王别西卜 ③
;还表现一切动
物的侧面形状,从咧嘴至尖喙,从猪头至马面。请诸位看官
想象一下,巴黎新桥
①
的所有柱头像,即在日耳曼·皮隆
②
手
下化为石头的那些梦魇,个个复活过来,轮番走到您跟前,瞪
着灼热的眼睛,死死盯着您看;也想象一下,威尼斯狂欢节
的各种各样假面具,一个个接连出现在您的夹鼻眼镜底下;总
而言之,这是一个人间面相万花筒!
纵情狂欢愈来愈弗朗德勒式了。倘若特尼埃 ③
作画描绘,
也只能给一个极不完整的印象而已。请诸位再想象一下萨尔
瓦多·罗札 ④
所作的酒神节大战的场面吧。什么学子,什么
御使,什么市民,什么男人,什么女人,全不复存在;克洛
潘·特鲁伊甫也罢,吉尔·勒科尼也罢,“四个利弗尔”玛丽
也罢,罗班·普斯潘也罢,全无影无踪了;只见一片乌烟瘴
气,放荡不羁,一切全消失了。整个大厅只成了厚颜无耻、嬉
戏胡闹的一个大熔炉,张张嘴巴狂呼乱叫,双双眼睛电光闪
闪,个个脸孔丑态百出,人人装腔作势。一切都在吵吵嚷嚷,
一切都在狼嚎狗叫。狰狞怪异的面孔,一张接一张来到花瓣
格子窗洞,牙齿咬得咯咯响,真是有多少张怪面孔,就好比
有多少根扔入熊熊烈火中的柴棒。从这翻滚沸腾的人群中,有
如锅炉中的蒸汽,冒出一种嘈杂声,刺耳,尖锐,凄厉,如
同蚊蝇振翅那样嘘嘘作响。
“哇!天杀的!”
“瞧一瞧那张脸孔!”
“一文不值!”
“下一个!”
“吉尔梅特·莫若尔皮,瞧瞧那个公牛头,只差两个角啦。
可别是你的老公么!”
“又来一个!”
“畜生!这算什么怪相呢?”
“嗬啦嘿!这是弄虚作假!只要露出他本来的面目就行
了!”
“这个死鬼佩瑞特·加尔博特!亏她做得出来!”
“绝了!真绝!”
“闷死我了!”
“瞧这一个,耳朵都伸不出来了!”
等等,等等。
不过,也该给我们的老友约翰说句公道话。在这场群魔
乱舞中,只见他还待在柱子顶端上,就像一个见习水手待在
角帆上一般。他怒不可遏,身子乱摆乱动,嘴巴张得老大老
大,发出一种人家听不见的叫声,倒不是人群的喧嚣声盖过
了它,尽管喧嚣声如何强烈,而是其叫声大概达到了尖锐声
可闻的极限,按照索弗尔的算法是一万二千次振动,按照比
奥的算法是八千次 ①
。
至于格兰古瓦,起初一阵沮丧过去之后,又泰然自若了。
他挺直腰干,不向厄运低头,第三次对那班演员,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