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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九尾狐-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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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铭树的诗道:

  自知明月是前身,小谪风尘几十春。

  安得仍归天上去,早乘宝筏渡迷津。

  又念其仁的诗道:

  三五元宵会素娥,兰舟风送渡银河。
  奚愁一水盈盈隔,妒煞双星别恨多。

  芸帆念毕,芷泉道:“二兄佳作,各有擅长:一则觉迷醒世,一则风雅宜人,皆与泛赋‘月舫’者不同,理宜赏鉴,各饮两杯。”忙得月舫、大姐等筛酒不迭。众人畅饮欢呼,又将上来的菜大嚼了一回。
  芸帆见鲁卿食量颇洪,乃笑说道:“鲁兄,你不要只管吃下去,且把那四句诗快些倒出来罢。” 鲁卿道:“ 被你一催,我心里更慌了。你休要心急,既不是长毛杀得来,又不是火烧屁股,让我再想一想,我总感激你的。”月舫道:“顾大少, 看俚实梗苦脑子,连感激格闲话才说仔出来,就让俚慢仔点罢。”鲁卿即向月舫作揖道:“ 承情承情。” 月舫笑道:“ 奴说末实梗说, 毫燥点想罢, 搭奴唱啥喏耽搁辰光哉。 看张大少格诗,也勒浪动笔写哉。” 月舫说毕,荫明已经写好,交与芸帆。芸帆慢慢的念道:

  二分明月照维扬,惹得风流杜牧狂。
  十载繁华原一梦,愿离苦海渡慈航。

  芷泉道:“荫兄佳句,与铭兄同一宗旨,均是醒世之作。月舫宜作座右铭读之。”芸帆道:“据我而论,这两首诗,铭树胜于荫明。我是乱谈,未知二兄以为何如?”荫明点首称是。月舫道:“ 唔笃格几化诗,奴想裱一个小手卷,再请黄老做一篇传勒浪,勿知阿通格 ?” 芷泉道:“ 怎么不通?不过诗嫌其太少,不成手卷,待我将此事登在报上,征题海内通人,择其佳者,一并裱在上面,方才好看呢。”芸帆道:“这件事且慢慢儿讲,你看鲁卿同伯锡还没有做好,我恐手卷有些裱不成了。” 鲁卿道:“ 你不要尽管说笑我,幸亏我搜索枯肠,已经凑成了四句,不过尚未写出来罢了。”芸帆道:“你是好手,我素来慕名的。请你不用说嘴,快快写罢。”于是鲁卿提笔在手,写了三句,忽又忘记了末句,急得面上通红。好容易想了又想,方始脱稿,交到芸帆手里。芸帆即高吟道:

  盈盈三五广寒仙,忽动凡心降九天。
  月里霓裳偏不咏,当筵一曲夜行船。

  芸帆吟罢,哈哈大笑道:“月里嫦娥,忽然动了凡心,连霓裳仙乐都忘怀了,偏会唱一曲《夜行船》,亏他怎样想出来的。待我问问月航看,崔老跟前,你可曾唱过《夜行船》吗?”月舫也笑答道:“啥叫啥《夜行船》,连奴格格名堂才勿懂,哪哼会唱介?一定是崔老做勿出,硬凑勒海格。”这几句话,说得鲁卿羞惭满面,自知杂凑而成,只得强辩道:“‘夜行船’三字,书上见过的,难道不是曲名吗?不过做得不好,我也知晓,不妨请芷翁改一改,以免裱在手卷上,惹人说笑我不通就是了。” 芷泉道:“ 你这第一句,尚可用得,其余微嫌欠雅。你请受罚两杯,我便与你删改,鲁兄可愿意吗?”鲁卿道:“愿意愿意,我领罚便了。”说罢,即唤月舫连筛两杯,一饮而尽。芷泉不假思索,挥笔立就。刚要吟诵,芸帆道:“仍旧我来念罢。”遂取在手中念道:

  团栾三五影娟娟,今夕人圆月亦圆。
  载得广寒仙子去,还疑桃叶渡头船。

  众人听他念完,莫不同声赞妙。鲁卿道:“一样一个肚皮,一样一个心,怎么他一想就有,我想了半天,虽然凑成四句,依旧不通,实在可恨!”芸帆道:“你恨那个?”鲁卿道:“我恨小时节不肯读书,如今懊悔也无及了。”芸帆笑道:“你恨自己不通,这倒容易医的。只消拿一根烟枪通条,在屁股里通到嘴里,包你就通了。” 鲁卿道:“ 你是吃烟的,怪不得肚里通,原来通过通条的。”芸帆反被鲁卿僭了便宜,又说道:“你这话不对,难道芷翁也是吃烟的?真真不通之极!无怪你的大号叫做鲁卿,鲁者愚也。若以鲁卿对笨伯,倒是一副天然妙对。”
  芷泉不等芸帆说完,便阻止道:“二位不要取笑了,我们正事还未毕呢。”芸帆道:“只剩伯锡一人尚未交卷,待我去催他。”其时伯锡推说腹痛,先已离席,拉着铭树去吃烟,对面横在榻上,央求铭树捉刀。铭树假作代他烧烟,略想一想,即凑到伯锡耳边,错落错落,念了四句。伯锡又问了几个诗中的字,刚正弄得明白,芸帆已走至榻前,催道:“你们两个人鬼鬼祟祟的说什么话?快些交了卷再吃烟罢。” 伯锡道:“ 晓得晓得,来了来了。”即忙呼去了枪上烟,起身入席,提起笔来,坦然就写。芸帆立在旁边,便念道:

  天风习习一舟轻,共历云霄万里程。
  身入琉璃新世界,还劳月姊笑相迎。

  芷泉听了,拍案叫好,与众人各贺一杯。芸帆道:“好是果然好,只怕其中有弊端呢。”芷泉问什么弊端?芸帆便指着铭树道:“一定是他代枪的,

  不然,因何鬼鬼祟祟,两人都在榻上吃烟呢?” 伯锡被他猜破,不觉脸上一红,刚想要辩白几句,芷泉却代为解说道:“芸兄不要冤枉他,况这诗做甚容易,难道伯兄还做不出吗?”
  说到这里,见吴新宝、范彩霞两校书一同去了,大菜也上齐了,报时钟已鸣十二下了。芷泉复向祥甫说道:“你这副凤顶对联可曾做成没有?”祥甫道:“有却有两句,终不免牵强些儿。”芸帆接嘴道:“快说快说,休要卖什么关子了。我们等你做好,还要豁一回拳,爽快爽快,尽尽今夜的兴致呢。”祥甫并不回答,摹拟了半晌,也不录在纸上,即诵道:

  月照琴棋桐院坐,舫名书画米家来。

  芸帆代他录出,也念了一念,说道:“句虽工整,却不十分出色呢。” 芷泉道:“据我看起来,翻不如前一联的自然。祥兄,你道是不是?” 祥甫道:“是极是极,我想了好几副,下句嵌这个‘舫’字,实在难得狠。我仍旧写了第一副来罢。” 月舫道:“ 奴看看是呒啥, 两副才送拨仔奴罢。”祥甫因为数有几,也就应允了。
  芸帆道:“ 我们要豁通关了。” 即唤大姐等添酒上来,筛了三大杯,就与芝云五魁对手的豁拳,直豁到芷泉为止。大家吃得有七八分酒意,惟其仁、伯锡输得最多,早已玉山颓倒,醉眼模糊。内中芷泉与芸帆酒量极宏,却还清醒。芷泉道:“我们可要回去吗?”芸帆道:“你看此刻已两下多钟,不如在此盘桓了一夜罢。” 月舫也在旁挽留。芷泉见众人都愿意在此,只得依允,既而交代月舫道:“我们酒也够了,饭也吃不下了,只须用些稀饭就算数了。”于是大姐、娘姨等将稀饭取上。众人用毕,芷泉先在怀中取出四块洋钿,方向众人说道:“ 今夜除祥甫是客,其余都是主人,理应各出四块钱,以作下脚赏赐。但为数太多,不若以一半酬月舫之劳,未识诸位以为然否?” 众人一齐答应,各各取出,除一半交月舫外,一半放在台上,方始起身散坐。霎时烧汤、鳖腿,以及大姐、娘姨等辈一同谢赏,遂将残席撤去。
  月舫又吩咐以橄榄茶供客。此时伯锡虽醉,欲拉铭树等叉麻雀,芷泉道:“夜已深了,糊里糊涂的叙雀,何如明天日里清清楚楚的好?现在倒是谈谈说说的有趣。倘吃烟的只管吃烟,要睡的亦只管去睡,大家养些精神,积些气力,到了明晓,我们还好闹酒呢。” 芸帆也道:“芷翁之言有理,况我们难得聚在一处,春宵叙话,可算得一刻千金,何必弄这个俗不可耐的麻雀呢?”众人个个称是,惟伯锡、其仁已醉,口中虽说叙雀,其实难以支持,要紧上床去睡了。只剩芷泉等七人,连月舫八个,聚谈到天将明亮,各各打了一个瞌睡。
  等到九下钟,大家起身梳洗,用些点心,又谈谈昨晚的诗句那个最优,那个最劣,品评了一回,直至吃过午膳后,荫明、芝云、铭树、伯锡四人方叙了一桌麻雀。芷泉等在旁观看,看他们碰过八圈庄,又商议晚来酒菜,交代了月舫。月舫吩咐下去。
  一到傍晚时候,即行摆席,以鼓昨天之余兴。正当酒过三巡、开怀畅叙之时,忽闻街上人声鼎沸,警笛乱鸣。众人即忙出席,走到厢房里面,推窗一望。那知不望犹可,一望时吓得亡魂皆冒,连舌头都吓短了。正是:

  绿蚁三杯方得意,金蛇万道忽惊心。

  要知为了何事,且待下回表明。
 



九尾狐
第二十六回  名士品题平章风月  英雄潦倒奔走江湖



  却说黄芷泉等九人正在饮酒之际,听得四马路上人声鼎沸,巡街捕警笛乱鸣,兆荣里中一片的脚步声响,知道有些不妙,急忙同月舫、大姐等众,一齐来至窗前。但见那边火势冲天,火星乱爆,浓烟密布,仿佛近在咫尺,距里口只有数十步路。不但月舫吓得浑身乱抖,主意全无,即芷泉等众人,亦一个个张口伸舌,胆战心惊。其时楼下的老鸨、乌龟、鳖腿、帮七八人,全行奔到楼上,慌慌张张的极喊道:“先生,勿好哉!俚对面火着呀!烧得格末叫旺,只怕烧到仔间面,倪格物事才勿好搬格 ,阿要毫燥点倪搬罢!”叫喊之间,又听得警钟怒吼,皮带车陆续而来,辚辚不断,更吓得月舫心头乱荡,犹如小鹿撞胸,魂将出窍,一句话都回答不出。因从前堂子之中,保火险者绝少,那有不吓之理?不比目今时世,家家都保,甚至放火图赔,做那伤天害理的事,非惟不吓,翻幸烧得干干净净,骗取洋人的赔款,当作发财的秘诀。所以上海地面,有几家开店的,店中不供财神,却供着一尊红脸三只眼的火德星君。别人不懂他的意思,问他缘故,他说道:“ 我前年店里折本,若不是火神保佑,放起那一把火,怎能得几千两的赔款,再开这爿店呢?” 倘照这样说法,自然就不怕了。
  如今月舫既未保险,而且胆小异常,虽听说搬运东西,不知搬那一件好,一时乱了主见。幸得芷泉、芸帆、鲁卿、祥甫诸人究竟是阅历过的,还想得出念头,即吩咐道:“你们一班人且不要慌,火势虽然拉杂,究属隔开一条马路。你们但把那贵重细软物件打成几个包裹,拿至楼下等着,切勿乱走出门,以免被外人抢夺。我们都在门口观看。倘见势头不好,果然烧将过来,然后叫喊你们,把那包裹发出。我们在后帮同月舫照料,向南走去,因北首有巡捕守着,断然走不出的。如此办法,这东西不至遗失了。”交代已毕,由他们七手八脚的料理,芷泉等先自下楼,齐至门首探望。看那救火的西人竭力灌救,依稀匹练横空,银河倒泻,霎时祝融返旆,渐渐火灭烟消,只烧去了楼房五六幢。
  芷泉等彼此心定,回身进门,见月舫呆立在客堂中,听候动静,手里单拿着一串大康熙钱,连眼睛都急定了,即便说道:“放心放心,火已熄了,大事已定。月舫,你回楼上去罢,不要在此呆立了。” 月舫方才惊魂入舍,莲步轻移,犹走到开井之中,抬头望了一望,果见红云尽敛,白雾微笼,晓得没有翻覆了,然后命大姐、娘姨、鳖腿、相帮等众,将大小包裹仍旧搬回楼上,放在原处,一件都没有缺少。却亏得芷泉、芸帆在此,替他定了主见,不至走失东西。所以月舫向芷泉等称谢,请众人仍复上楼。
  好得房中酒筵未撤,芷泉道:“事已平定,我们又好吃酒了。” 荫明道:“今夜这席酒,权当作压惊而设,月舫亦宜饮酒三杯。” 芸帆接嘴道:“是极是极。你们先请入席,我要吃两筒烟,压压自己的惊,方才吃得下酒呢。”口中说着,见月舫还提着一串大钱,笑问道:“你拿着什么宝贝,只管放在手里?难道你自己去买东西吗?” 月舫听他一说,省悟转来,也笑道:“奴真真吓昏勒里哉!奴出生出世, 吃歇格种吓头。格落刚刚火旺格辰光,俚笃问奴搬啥物事,奴一句才回答勿出,只好让( 读酿) 俚笃瞎搬一泡。奴也想拿点勒走,倒说急昏仔,别样才想勿着,单单想着仔一串康熙大白铜钿,皆为仔奴心爱格落。一径放勒床门前抽屉里格。奴勿管值铜钿勿值铜钿,拿着仔就跟俚笃下楼。 想阿要笑话佬?” 芸帆道:“幸而没有烧过来,不然,你的贵重物件岂不尽付一炬吗?” 月舫道:“好是还好,亏得奴格首饰拜匣倪阿二才晓得格,已经替奴拿格哉。不过零零碎碎格末勿知要失脱几化得来!故歇阿弥陀佛,一来靠天老爷保佑,二来大少笃一淘勒里,搭奴定仔主见,单吃仔点虚惊,总算小事体。格落过脱两日,奴想要打一坛火醮,带道谢谢各位大少笃。唔笃要来赏光格 !”芸帆点点头。芷泉道:“不用你谢,你且唤他们烫酒,端几样热菜来,我们要重张旗鼓了,断不因受惊减兴,方见我辈的镇静工夫呢!” 月舫道:“奴好像肉骨头敲鼓———弄得昏咚咚格哉!搭顾大少讲仔闲话,连酒菜才忘记脱,真真对勿住 !” 说着,见大姐、娘姨等均不在侧,便高喊阿二道:“阿二, 倒好格,大少笃勒里, 哪哼好走开介?” 叫唤未毕,阿二已跨进房门,即说道:“我勿是去看好看呀,皆为下去拿酒,看见厨子才勿勒浪,格落我差相帮笃去喊。就勒下底等仔歇,故歇亏( 读区) 得来格哉,小菜勒浪烧哉,酒末我带仔上来,请大少笃阿要先用罢?” 芷泉道:“也好也好。芸兄的烟可曾吃足吗?” 芸帆听了,即从榻上坐起,与众人一同入席,仍照原位坐下。月舫在旁斟酒,各饮了一杯。荫明便伸手取过酒壶,连筛三杯,与月舫压惊。
  月舫饮讫,谢了一声。芸帆忽指着鲁卿说道:“今夜带累月舫受惊,其实都是他不好,说什么火烧屁股,分明被他咒出来的。应该另罚他一台酒,替月舫压惊才是。” 月舫道:“划一划一,是俚说过格。格张嘴啥落能格毒佬?”鲁卿道:“你们上我的船,要硬罚我一台酒,这倒不妨;若说对面那场火,冤是我咒出来的,我有些不愿罚了。” 月舫道:“ 顾大少说罚 一台酒,还是便宜( 读热) 格来。照奴格意思末,实头拿格张毒嘴,用张屎草纸揩一揩末好。” 说罢,微微一笑。鲁卿道:“你说我嘴是毒的,一定是与你睡觉沾染过来的。” 月舫不等他说完,就举手向他头上连打了两下。芸帆喝彩道:“打得好,打得妙,打坏了也不要紧,有我呢!”鲁卿恨道:“ 都是你挑拨弄火,害我打这几下,还要连声的喝彩,说‘打坏了有我’。我与你决不干休的。”芸帆又笑道:“你自己回答得不好,惹他打的,干我甚事?况又说什么挑拨弄火,更是不吉利的话,极该再打两记,再罚一台酒呢!” 芷泉恐鲁卿要认真,笑道:“ 你们说说也够了,鲁卿这张嘴,仿佛《 双金锭》 弹词上的戚子卿家小二,惯说那不吉利的话,实则出于无心。月舫你饶了他罢,罚他摆一台酒,与你消消气如何?”鲁卿听芷泉说了,也就应允。月舫却笑而不语。鲁卿道:“你打了我,我倒与你消气,真真倒灶得狠!幸亏我兴致高,最喜的是摆酒叫局,所以应允了你们。即是今夜时候尚早,我还想叫几个局,未知众位可高兴吗?”芷泉道:“ 你瞧钟上已敲过十一下了,怎说尚早?不如你后天摆酒,我们多叫几个罢。” 芸帆也道:“ 今晚我们要回去的,一叫了局,就没有时候了。何弗大家谈谈,消磨到一点钟,早些散席的好。” 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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