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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九尾狐-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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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道:“ 今晚我们要回去的,一叫了局,就没有时候了。何弗大家谈谈,消磨到一点钟,早些散席的好。” 芝云、铭树亦一齐说道:“不错不错,一来明天早上有事,二来此刻已疲倦了,还是挥麈清谈、猜拳行令的有趣。况现有月舫在此,何须再叫什么局呢?”芷泉道:“行令未免烦心,猜拳亦觉乏味,倒不若平章风月,把海上的名妓各就所见,品评一番。择其最著名者十二人,分其品格,下注花名评赞,称之为‘ 十二花神’,岂不比叫局有趣得多吗?” 芸帆等一听,连说:“有趣有趣。”惟鲁卿、伯锡不甚愿意,均说道:“若做评赞,我们是不会的。”芷泉道:“不会做的,只把他们历史说出来,各举所知,我来代做就是了。”鲁卿、伯锡方始答应。
  众人议定,见下面上来的菜陆续而至,大家吃了一回。鲁卿道:“今夜这桌菜,险些儿吃不成功。”荫明道:“就算吃得成功,若换了胆小的,此刻也吃不下了。”芸帆道:“二位且慢讲吃,听芷翁品题群芳罢。”芷泉遂开谈道:“海上各妓,不知凡几。仅就曾经阅历者,约略言之:如李巧玲、李三三、陆昭容、胡宝玉、王逸卿、沈月春、吴莼香、左红玉等,以及月舫,共计九位,最为著名。其次如金文兰、顾阿南、吴慧珍、吴新宝、金红玉、张纯卿、张小宝、金赛玉、李佩兰、范彩霞、吕翠兰、王莲舫、胡秀林等,共计十三位,这都是我亲眼见过的,虽不及以上九位,然也略有些名儿。先请众位细细品评,以备花神之选。因众妓女中有好几位久未会晤,倘已从良,则不必列入此数。谅众位定有见闻,所望一一告我,以定去取。”说毕,命月舫取过纸笔,先将各校书的姓名录出,待共同酌定后,取者加上一圈,去者加上一竖,方将此稿誊正,再拟评赞,如闱中填榜一般。
  芷泉写好了草稿,重又请教众人。鲁卿道:“李佩兰早已嫁去了。又听得王逸卿也有从良消息,但嫁期还没有定呢。” 芷泉道:“ 逸卿既然尚未嫁去,不妨列入。若佩兰则理宜剔除为是。” 芸帆道:“ 不但逸卿有从良消息,即李三三也有风闻。据说去年冬间,有一位做过永嘉县知县的,叫石紫珊,看中了三三,拟春间要替他脱籍呢。至于佩兰,虽说嫁去,其实所嫁的公子已死,被他父亲以官势相迫,到他家去守孝,已相近半年多了,你想可怜不可怜?” 芝云道:“这样琐屑的事,讲他则甚?据我愚见,但就各位所晓得的,除已嫁外,均可备选。即芷翁所云各校书,亦仅将阅历过者言之,其余或知名而未见,或见之而遗忘,所以要我等举荐。芷翁可是这个意思吗?” 芷泉未及回言,伯锡先说道:“ 我有两个人要保荐他。”芷泉问:“是那两个?”伯锡道:“一个叫姚倩卿,一个叫姚婉卿。原本是姊妹花,芷翁谅也知道的。” 芷泉道:“ 这两个是曾经李雨泉提倡过的,然也不过如是,不及巧玲等远矣。况现在只须十二人,与大开花榜不同。即照单子上所载的,尚须除去十人呢。” 伯锡道:“二姚既不足论,则张纯卿、金赛玉均以淫著,亦宜删去才是。” 其仁接嘴道:“ 你说淫的要删去,则现下鼎鼎有名的胡宝玉何尝不淫?难道也要剔除吗?” 鲁卿道:“是吓是吓。凡做娼妓的,断没有不淫的道理。他若果真要守贞,只怕你也不爱他了。况芷翁品花宗旨是欲选择最著名者,分其品第,与考其品行有殊,何必论其淫不淫呢?” 荫明道:“ 既然不考品行,遴选何难?只消把九位最有名者,再添三位稍次的,就凑足花神之数了,还要纷纷聚议做甚?”芷泉正欲回答,铭树忽抢着说道:“ 错倒不错,但左红玉的名誉不如巧玲、宝玉等众,虽曾遇某军门赏识,为北里中所称羡,然舍此之外,却碌碌无所表见,何尝是最著名呢?” 芷泉道:“听众位高论,各有可采。按愚之本意,虽选择著名各妓列入此数,而品行并非不考。譬如若者为仙品,若者为媚品,均就彼之身份,下注十二月花名,不必定位置之高下,而暗中已寓褒贬。所以仅取最著名者,悉供汝南月旦,不比标名蕊榜,去取皆关乎荣辱也。诸兄幸勿谈会。” 鲁卿道:“吓,原来取了他的名字,也有说他不好的。” 芷泉道:“ 并非真要说他不好,不过将他们的历史,或美或恶,或褒或贬,作几句评赞罢了。” 月舫道:“唔笃酒也勿吃,议论仔半日,阿曾议定勒介?”芷泉道:“有些意思了。”说着,即便提起笔来,在草稿纸上连圈了几圈,把李巧玲、李三三、陆昭容、胡宝玉、王逸卿、沈月春、吴莼香、左红玉、陆月舫、吴新宝、金红玉、范彩霞等十二个校书一齐圈出,方交众人观看,又请众人分定品格。
  众人互相评断,有的说巧玲是仙品,当为梅花;有的说三三是艳品,当为杏花;有的说昭容是雅品,当为水仙;有的说宝玉是静品,当为荷花;有的说左红玉是媚品,当为桃花;有的说月舫是丽品,当为芙蓉;纷纷聚议了一回。芷泉听了,或是或否,在心中想了一想,便于各校书名下,注了花名品格,又递与众人校阅,众人咸服其品骘之公。
  芷泉道:“ 十二人的评赞,请各位分作一篇,其余均归我做便了。”鲁卿、伯锡同说道:“ 我们早说不会做的,一发请芷翁费了心罢。” 芷泉唯唯。芸帆又请问评赞做法,可要拘定字数长短,芷泉道:“ 评只四字,赞只须四句,岂不较为容易吗?” 月舫道:“ 唔笃 独讲做 ,酒菜才冷脱哉,啥勿用点勒再做嗄?”众人于是吃了些酒菜,方各凝神构思。究竟评赞是容易的,不消一两刻工夫,均把草稿写好。芷泉看了一看,尽皆妥贴,遂另取一幅花笺,托芸帆全行录出。
  誊正之后,众人皆传递观看,见上面写的是:

  仙品:梅花,李巧玲。   评:潇洒出尘。 

  赞曰:品高百卉,色并九嶷。仙乎仙乎,出世之姿。

  艳品:杏花,李三三。   评:艳丽无双。 

  赞曰:坊名碎锦,馆号争春。师师后裔,小小前身。

  媚品:桃花,胡宝玉。   评:柔媚胜人。 

  赞曰:含葩不语,逐水无情。招蜂惹蝶,轻薄性成。

  隽品:蔷薇,沈月春。   评:风情旖旎。 

  赞曰:架前承露,月下煎茶。伤心路柳,误指嫱花。

  冶品:榴花,左红玉。   评:争妍取怜。 

  赞曰:粘花惹草,尤雨 云。小名醋醋,妒煞红裙。

  静品:荷花,陆昭容。   评:亭亭玉立。 

  赞曰:清香自在,真趣天然。潘妃步步,贴地金莲。

  异品:凤仙,金红玉。   评:烂漫天真。 

  赞曰:飞琼斗艳,弄玉争妍。漫嗤菊婢,宜号羽仙。

  高品:桂花,陆月舫。   评:天香国色。 

  赞曰:根蟠月窟,香拂云霄。置身天上,品格高超。

  逸品:菊花,王逸卿。   评:孤芳自赏。 

  赞曰:秋容宜淡,秀色可餐。天生傲骨,独耐霜寒。

  丽品:芙蓉,范彩霞。   评:丰姿绰约。 

  赞曰:褰裳涉水,散绮成霞。镜中占兆,榜上看花。

  雅品:水仙,吴莼香。   评:风雅宜人。 

  赞曰:星桥驾鹊,洛浦惊鸿。有仙子貌,具大家风。

  秀品:腊梅,吴新宝。   评:色艺双佳。 

  赞曰:芳年碧玉,小字黄香。性耽风月,质耐冰霜。

  众人阅毕,芝云忽问芷泉道:“月春赞中,有‘伤心路柳’ 一句,是什么意思呢?”芷泉答道:“ 此句果有道理在内。去年月春看戏,看中了杨月楼,虽未成就美事,而月楼忽遭了一场官司。亏得月春暗里花钱,不至在监中受苦。那知月楼并不感激,正叫做: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你想,月春这片痴情可怜不可怜吗?”

  芷泉说话之间,听得报时钟上“##”的敲了两下,便又说道:“时已不早了,我们快些拔饮三杯,就此散席罢,不然,又要一夜了。怎奈明天有事,万万不能不回去的。” 月舫道:“ 黄老心急,格只钟是勿准勒海呀,就算晏(读俺)仔点末,有啥要紧介?”说着,在众人面前各筛了一大杯酒,又道:“ 唔笃吃仔格杯,奴有一件新闻事体,要问问唔笃来。”众人唯唯饮讫,月舫道:“ 奴前日仔听见下底相帮笃勒浪讲,说新间搭来仔一个走江湖格人,名字叫啥格马永贞,狠得呒淘成笃!勿知阿有介事 ?”芸帆道:“ 果有其事,我也是前天听人讲的。据说这个人力大无穷,并非真真走江湖的,是一位不遇时的英雄,各样武艺没有一件不精,手下有五六个徒弟,都有些本事。初到这里上海地面,要想显显自己的手段,扬扬自己的声名。大约再过几天,择定了练武的所在,就要登场献技了。”月舫道:“ 练武倒好白相格。如果有仔日脚, 搭奴一淘去看格 !”芸帆点点头。祥甫道:“他练武的日子,不是贴招子,定是登报,我与芷翁终先晓得呢。”芷泉道:“江湖潦倒,卖艺登场,也是英雄末路,可叹可叹!”说罢,即吩咐大姐、娘姨等取饭。众人略用些须,遂各起身出席,因时已不早,均辞了月舫回去。不须细表。正是:

  文士风流才结尾,武夫技艺话从头。

  要知马永贞在戏园献技,怎样与胡宝玉传情,下一回便见分晓。
 



九尾狐
第二十七回 夸神力猛士服黄须 受聘金拳师进丹桂



  却说马永贞系山东郓城县人,原名龙标。本是绿林中的好汉,天生膂力过人,两臂能举千斤大石,又练就一身软硬工夫,真有万夫不当之勇,所以自称为“万人敌”。其初在本省地面横行不法,犯了无数的案件,几如山积。虽有司追捕甚急,却一时拿不住他。幸得郓城县知县汤公怜惜其才,独加招抚,命他在衙门中办事,充作捕盗的眼线。永贞感知遇之恩,果然竭力报效,所向有功。不论什么疑难的案件、凶恶的盗贼、秘密的窝巢,他无不手到擒拿,立时破获,因此汤公大为赏识,保举他做了一名千总。那知他没有常性,不及两载,就辞别汤公远去。荏苒又将三年,仍旧回归本省,进谒汤公。汤公见他衣服 赫,裘马轻肥,大改昔日的行为,疑心他又入绿林,不禁怒形于色,大声呵斥,诘问他去后形踪。永贞直陈始末,遂将往甘肃投军,如何在营效力,如何荐升守备,细细禀了一遍。汤公方回嗔作喜,仍留他在衙中当差。不意汤公忽得中风之症,卒于任所。永贞只得又往他处,北走燕赵,南游闽粤,以武艺自炫,收了五六个徒弟。闯荡江湖,会过了多少英雄豪杰,却无一个是他的对手。
  那一天回转家乡,适值有个马贩,叫做顾忠溪,逃走了一匹好马,被永贞所得。忠溪闻此消息,向他取讨。永贞不肯还他,定要他二百两银子取赎。忠溪亦不愿意,然怕他勇猛,不敢与永贞较量,只好忍气吞声,自认吃亏罢了。但寒天吃冷水,点点在心头,从此同永贞结下冤仇,常常遣人在暗中窥伺,以图报复此恨。当时永贞却毫不介怀,自以为本领高强,所向无敌,虽有百个顾忠溪,也非我的对手,我何惧哉?那知后来杀身之祸,即伏于此。永贞怎能意想得到?故坦然带着这匹好马,与五六个徒弟、一个随身伏侍的娈童,押着七八件行李军装,一径从山东郓城起身,由旱道至徐州府界,将抵清江。那日寄宿在旅店中,因下雨不能行走,只得权住了几夜。也是合当有事,那个娈童不知为什么,忽与徒弟们斗口。永贞大怒,不察情由,将娈童打了几十马鞭子。娈童深恨主人寡恩,乘黑夜私自逃走。却巧遇见了顾忠溪,忠溪如获至宝,欲借此以报夺马之仇,遂带他先往上海去了。其时永贞尚未知晓,待到明晨,见娈童不知去向,即差徒弟们四处找寻,杳无踪迹;乱了几天,也只得罢了。万不料被忠溪所获,故尔并不在意。一见天已放晴,便同着一班徒弟至清江搭船启行,从水路直抵上海。足足在船上闷了半月,及到码头起岸,已是腊月将尽了,就胡乱在客栈中住下。
  其初,上海的人未知他的来历,因他带着马匹,只道他是做马贩子的;后来被徒弟们传扬,方知他做过武职,是一位有名的拳教师。一日,永贞无事,偶至黄浦滩闲游,看那江中的景致。瞥见码头上无数的小工在轮船中扛抬货物上岸,那货物十分沉重,刚正运到跳板上,把杠棒都压断了,凡中几个小工险些儿跌入水里。永贞见他们如此吃力,不觉技痒起来,便走上前去说道:“我代你们拿上岸罢。”小工等皆笑道:“你这人只怕是痴的!不要看得容易,这件东西至少有五六百斤重,你一人那里拿得动呢?永贞笑而不答,暗暗运动工夫,伸手将这件货物一提,飞步移上岸滩,面不改色,气不喘促,引得那班小工以及岸上的看客,一个个咋舌称奇,高声喝彩,都说这样的勇力真是人间第一,世上无双。其时旁边有一个英国副捕头,虽不知他的名字,却因他嘴上有一部黄须,故人皆以“黄胡须”呼之。他的蛮力极大,单手能提三四百斤的大石,西人中要推为巨擘。今见永贞移此货物,甚是爱慕,有心要结识他,与他较量较量实力,即便走将过来先与永贞搀了一搀手,然后操着上海白问了永贞姓名,现住何处。永贞略答几句,见黄胡须身上服式,不问而知是英国捕头。斯时黄胡须即欲与永贞比较力量。永贞本想自炫其勇,使人知晓,故尔并不推辞,但请问较力之法。黄胡须便伸手握住永贞的手,并肩而行,彼此暗中用力。从黄浦滩走至泥城桥堍,让永贞握住黄胡须的手。起初还未分胜负。再从泥城桥走至黄浦滩,相近抛球场口,永贞渐渐加了几分力,黄胡须觉得有些支不住了,然还好勉强撑持。直至走完大马路,永贞将工夫运足,黄胡须早已汗出如浆,气喘吁吁,手上疼痛难禁,如握着五条钢钩,实在熬不得了,忙向永贞说道:“你快放手罢,我晓得你的本领了,佩服佩服!”永贞听他服输,就慢慢的把手松开,连说了几声“ 得罪”。黄胡须将手收转,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已经拧得红里带紫,紫里翻青,血脉不和,骨节酸疼,忙把指头伸了几伸,曲了几曲,方才筋络稍舒。皆因一边是蛮力,一边是有工夫的,所以比不上了。好得西人情性不像我们中国人,自己输了就要老羞成怒,跟他寻仇,可见西人气量之大。故此刻黄胡须非但并不恼恨,翻而倍加钦敬,愿与永贞订交。永贞亦深喜得此靠山,诸事可以遂意。虽当日各散,而永贞的武艺声名从此远播,一人传十,十人传百,早哄动了上海一郡,都知道“ 马永贞” 三字。不然,陆月舫怎能晓得,在酒席间问起永贞呢?
  闲话少表。单说永贞度过残年,在寓一无所事。那天黄胡须前来造访,永贞就将那匹忠溪的好马托他变卖。黄胡须一力担承,不消两日,果然售于西商,永贞得了三百两现银,甚是欢喜,也算发了意外之财。但他的本心,一来想在上海扬名,二来想在上海敛钱,只可惜没有练把式的所在,意欲仍与黄胡须商议,或者他有地方,也未可知。心中正在那里踌躇,忽见一个徒弟拿着一张名片进房回禀道:“外边有一个人要见师父,有名片在此,可要请他进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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