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狐-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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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叫俚大人格哉,哪哼还是叫老爷勒介?” 宝玉微微笑道:“ 划一划一,蛮对蛮对,奴讲闲话讲昏勒里哉,格末区大人哇, 公馆阿曾预先定格来嗄?” 德雷也笑道:“ 你们叫我老爷也好,有什么要紧呢?至于我的公馆,不须预定的,因为我们广东人有会馆在京里,就可以住在那边,你们来寻我,岂不是狠便吗?”
四人你问我答,正当高兴的时候,忽闻汽笛长鸣,呜呜不断。旁边德雷的跟班禀道:“回禀大人,火车已抵京师车站了。” 德雷道:“怎么这样的快?待我瞧瞧看,是也不是?” 说着,将头探出窗外一望,即缩身向宝玉道:“果然到了,我同你过几天再会罢。”宝玉道:“伍大人格搭, 阿要几时去拜望介?”德雷道:“ 我迟至大后日,一定要去拜望他的,总之我等你送了信,然后同他来看你便了。” 宝玉唯唯,刚正立起身来,不妨火车将停,略略前后撞了一撞,那里立得定脚,一交栽倒,却巧跌在德雷怀中,幸亏德雷双手抱住,安慰道:“站稳了,不要慌。” 宝玉口中喔唷连声,吁吁娇喘道:“格部接眚火车,停格辰光,勿壳张俚实梗一来格,害奴心里跳得勒。”德雷笑道:“ 你们没坐惯火车,怪不得这个样儿,你看阿金,若不是阿珠拖住,这一交更不轻呢!” 阿金道:“倒勿是,实头险格,倪下埭终要留神点格哉。大先生,倪一淘下车罢。阿珠姐, 搀仔大先生勒走,比仔我稳点笃,我故歇还觉着脚浮勒里来。” 于是德雷带着两个跟班,在前先走,阿珠搀扶了宝玉,阿金提了一只烟袋,在后跟随,一齐下落火车。早见坐二等的两个相帮走了过来,向宝玉取了行李票,到行李车边对了号码,把箱笼物件逐一点过,然后雇定了三辆骡车,请宝玉等三人坐了一辆,其余装满行李,两个相帮也坐在上面。那边德雷亦然如此,无须细叙。
单表宝玉与德雷分手作别,各自上车,一路并无耽搁。惟宝玉问了骡夫几句,说京中客栈何处最大最佳,骡夫本与客栈通气,便说:“东单牌楼连升栈最好,是仿你们南边样儿的,可就到那边去吗?” 宝玉点头道:“就是格搭末哉,横势倪至多住一礼拜,马上要搬场格。” 骡夫听了苏白,一毫不懂,睁大了两只眼睛,口中叽哩咕罗的说道:“你们讲的什么话,请再吩咐清楚,究竟那边去不去呢?” 宝玉虽然听得出,却不会操京话,起初说得慢些,他们还能详解,既而纯用吴中土白,莫怪他一些不懂,亏得阿珠来过一次,有几句蓝青官话,代着宝玉吩咐道:“你们休要罗罗嗦嗦,张大了骡耳,一点都听不出,真真好笑得狠。此刻我家奶奶准听你们的话,一径向连升栈去就是了。”骡夫方才明白,诺诺连声,即忙赶着车儿,加上几鞭,转瞬间进了外城。宝玉沿途观看,果然京城里面气象不同,街道宽阔,市肆殷繁,正不愧帝王建都之地。有诗为证:
斜跨金鳌同玉栋,高瞻凤阙并龙楼。
京华洵是繁华地,气象巍峨迥不侔。
宝玉坐在车中,与阿金、阿珠谈谈说说,指点都城景致,不知不觉,早到了东单牌楼。是处更为热闹,店铺林立,招牌密密。宝玉见“ 连升栈”三字就在前面,便向阿珠说道:“ 刚刚骡夫说格客栈,阿就是格搭介?”阿珠点点头,连说“ 蛮对蛮对”。正当说着,车子已至栈门跟首歇下,早有茶房过来招接,宝玉等三人下车,茶房上前问了贵姓,引领三人走入里边,拣定了一间洁净上房,方将行李发了进来。这都是书中浮文,略载几句,就算交代过了。相帮等自有睡处,不必细叙。
单说宝玉性子甚急,一心早与十三旦相会,以了相思之债,故当晚便嘱咐阿珠,叫他去问茶房,此间有多少戏园?可有十三旦这个角色?现下在何处做戏?须要问得详细,前来回话。阿珠答应自去,少停进房回覆道:“ 我去问格格茶房,俚说间搭戏馆勿少, 要打听十三旦做格一爿末,叫啥格同乐戏园。十三旦格名字着实红得极格,时常到内廷去做戏,还有王公大老笃叫俚去,格落戏馆里向,一个月不过十日八日,勒浪台浪串串,倪故歇要去寻俚,恐怕论勿定日脚格 。” 宝玉道:“ 怪勿道俚勿回上海来,实梗红法勒海。 阿曾问俚住勒啥场化介?” 阿珠道:“ 我也问格,俚回头我勿晓得,我就进来哉,勿然,倪打听着仔住处,我搭金姐到俚屋里,格是蛮容易捉牢格。” 宝玉道:“ 啥能格 懂,想勿出念头格佬!俚 勿勒浪做戏末,倒有点难寻格,既经勒同乐登台,倪只要问戏馆里就晓得哉,况且一个月有几日上台,即使难为情问别人,倪好日日去看戏,终有一日碰着俚格面,等俚卸仔妆下来,难末唔笃过去邀俚,说奴住勒啥场化,专为仔俚勒进京格,俚听见仔末,自然到奴寓来碰头哉。”阿珠与阿金听了,均说:“蛮好,倪明朝就去看戏,横势呒啥事体勒里做,落得去白相相,散散心,作兴碰巧,齐头俚勒浪做戏,也未可知格。”三人计议已定,夜膳后各早安睡,究竟路途辛苦,彼此倒头便着。一宵晚景休提。
到了来日清晨,宝玉起身梳洗,格外打扮得齐齐整整,袅袅婷婷,仿佛二十开外的人,虽无绝世丰姿,较前又且略逊,然工于修饰,尚算不得徐娘半老。因今天出外,一来找访十三旦是他本身的正务,二来借此招摇过市,卖弄时髦,欲使京城中公子王孙、富商贵客,人人知道他的名誉,是上海第一等美妓,即或旧好未逢,亦可新盟重订,既无虞资财之缺乏,且能卜囊橐之充盈,一举两得,无过于此。故前人有七律一首,以志宝玉在京所作之事。其诗曰:
鸾飘凤泊觅鸳俦,雌雉飞来牡欲求。
不作羝羊藩自触,竟同狡兔窟先谋。
鹊鸟暂喜双星渡,猿马难将两意收。
恨煞子规声夜送,伯劳飞燕各归休。
是诗寓意,谅看官们定能剖解,无烦在下分说的了。
且表当时宝玉梳妆已毕,换好衣裙,又等阿金、阿珠扎扮停当,方命茶房叫了一乘彩蓝呢红拦脚的中轿、两乘元色布小轿来,早已是日将晌午,宝玉遂即同着阿金、阿珠上轿前往,交代了轿夫去处,一径向同乐戏园而来,惹得街市上的人,一个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为因宝玉头上的插戴、身上的穿着,件件是上海新式,光华夺目,彩色动人,与北京妇女装束判若天渊,所以万目攒视,都向着轿中指点,甚至有几个看出了神,口中不住的高声喝彩。这班大半是风流浪子,以及下流社会之辈,致有此穷凶极恶的形状,好像吃得着、看得饱的,随来随去的睁瞧。至于上等的富商贵介,与那有品行、有年纪的人,始而迎面看了,或猜是宦家姬妾,或疑是富室娇妻,惟内中阅历深的,到过南边几次,却知是时髦的红倌人。既而大众留心,见了轿背后插着大红名片,刻着胡宝玉三字,足有碗口大小,俨然是一位翰林公,无不掩口胡芦,方晓得他是南部烟花中人物,非北地胭脂可比,故有此绝顶奢华之景状。若下等的凡夫俗子,还道他是翰林的夫人,你想好笑不好笑吗?宝玉有此一番做作,果然哄动了京师,现下暂且慢表。
但说宝玉等的轿子在人丛中挨挨挤挤,好容易出了大街,穿过了两条胡同,略略清静了些。及至将近戏园,又是一番拥挤,方才到了同乐门前。三乘轿子歇下,阿珠过来搀扶宝玉,同阿金相将而入,案目引领至包厢中坐下。其时刚正开台,台下各看客一见宝玉这副打扮,俱向上引领而望,连戏都不看了,只在那里谈论。宝玉一任他们观看,大有旁若无人之概,阅过戏单,果然今天没有十三旦的戏,心中究不甚快,所以勉强看了四五出,虽觉戏中音律远胜春申,然行头平常,殊难动目,况十三旦又不上台,我何必多坐在此?不如早些回去,明日再来探访罢。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约摸看到三下多钟,便与阿金等退出戏园,上轿而返。依旧一路挨肩擦背。行至半途,宝玉见迎面来了一乘大轿,轿前一顶单头红伞,有十几个跟随护从人等,知是一位大官府,自己的轿子连忙避在一边,让他们官轿过去。那官轿抬至临近,宝玉定眼细看,原来轿中坐的那位大人,就是从前在广东认识的。正是:
窃幸街头逢旧识,好从辇下播香名。
要知是那一位大人,下回即行奉告。
九尾狐
第四十六回 出谷迁莺有人相助 守株待兔他客先邀
话说宝玉往戏园观剧,未见十三旦上台,只得怏怏而归,俟明后日再来探访。行至中途,忽见对面来了一乘大轿,轿中那位大人,远望却不甚清楚,及至切近,相距不过丈余地步,宝玉定睛细视,原来不是别人,就是在广东相交的伍大人。但他有跟随护从等众,未便在轿中叫应,只向着他点头微笑,聊以示意而已。是时伍大人也见宝玉,心中甚为诧异,怎么他也在京?若说不是他,为何向我点头微笑呢?始而未免有些狐疑,继而轿子过去,又见小轿中阿金、阿珠两人,方知确是宝玉在此。但想起他曾经背我私归,太无情义,我何必再去恋他?然今见他含笑示意,并无一毫忸怩之色,或者当日我去办赈,他忽生出事故,不及等我回来,也未可知。如此一想,则我当原情略迹,若决意拒绝,翻显得我无情义了,不如命人探明他的寓所,与他会面一次,细细察其动静,辨其是非,然后再定行止,岂不妙哉?不言伍大人在轿中定了主见,径回公馆而去。
仍说宝玉见了伍大人,虽未通语,而眼角传情,料他必然前来访我,即使当面见责,我自有言语解释前嫌,令他入我牢笼,我好借他以彰名誉,而博万千缠头之掷。不然,我在京城费用更奢,所带资斧恐不够一年挥霍,势必至坐吃山空,进退维谷,那时即与十三旦交好,难道好向十三旦告贷吗?到了这个地位,始想补救之法,只怕来不及了。况我吃惯用惯,手头极阔,稍有不足尚难舒展,若靠人津贴,仰人鼻息,即十三旦爱我养我,要我琐屑经营,主持中馈,效学那柴米夫妻,天天管理开门七件的事,我亦断断不能。然则像我这样,十三旦怎能养得起我呢?故为今之计,譬如做一件衣服,伍大人做了面子,我可以敛取人财;十三旦做了夹里,我可以永图欢乐,一居其名,一享其实,而我独优游于二者之间,人财两得,名实兼收,即久居于此,有何不可?此际宝玉的念头单从好一边着想,虽起初果得如愿,此往彼来,真有朝朝寒食、夜夜无宵之兴会,那知乐不可极,欲不可纵,一年以后,事竟有大谬不然者,宝玉如何想得到此?现下我且慢表。
但说宝玉回转客栈,并不说出自己心事,单嘱咐阿珠:“ 明日清晨,取我两张名片,同一个相帮到广东会馆中相请区大人,说我暂寓在此,请过来商量一件事,并托他到伍大人处代邀一声。如伍大人因有碍官声,不便至此,我们再想法搬场便了。” 阿珠唯唯答应,当日无话。又到来朝,阿珠等往会馆中走了一遭,晌午回来禀覆,说区大人今天要去拜会伍大人,没有空闲,准定明日午后到这里来,决不爽约的。宝玉听了,并无别语。用过午餐,仍往同乐去看了一天戏,依旧未见十三旦登台,闷闷回栈,与昨天情形仿佛,不须烦叙。
次日午后,宝玉未便出外,在栈恭候,约摸两下多钟,区大人果然来了。说起代请伍大人一节,德雷道:“我昨天去拜会他,他先告诉我,说前日街上遇见了你,即差人打听你的住处,却一时打听不出,便问我可晓得,我趁势将你们托我代请的话述了几句。他还问及你从前的一段事,我就代你细细解释,他方恍然大悟,想立刻过来看你,继因你住在客栈里面,耳目众多,恐被他人认识,弄出许多不妙来,故尔中止的。须等你搬定了场,住在清静的所在,他方好来呢。” 宝玉道:“勿差勿差,伍大人就勒间搭做官,勿比 是外任,人家才有点认得俚格。照奴心浪,马上就要搬场,倒是奴间搭勿熟悉,要租一注房子住住,加二比别人难点笃,阿好格件事体就托仔 大人罢?” 德雷点头道:“ 可以可以,我比你却容易些,包你七天之中搬进新屋就是了。” 宝玉连忙称谢。二人说说谈谈,不觉将晚,德雷起身回去。临走之时,又嘱咐道:“我这几天忙得狠,那有空工夫常到这里来?至于你托我的事,一俟赶紧办妥,遂即来关照你便了,你尽管放心,包我身上不误的。”说罢,匆匆上轿而去。
宝玉相送讫,回进房中,却心心记挂着十三旦,究不知何日相会?倘再过四五天,我搬进了新屋,伍大人等时常到来,我怎好天天往同乐找访他呢?想到其间,不觉长吁短叹,愁锁眉尖。阿金知道他的心事,便从旁劝解道:“大先生心急,愁也呒买用格,随便啥格事体,越要紧末越慢,据我格意思, 勿必日日去看啥格戏,落得省点,倒勿如多出几个铜钱,叫间搭茶房去打听,如果今朝戏馆里排出俚格戏来,难末倪去看,省得像痴汉等老婆实梗,日日去瞎撞哉 。” 宝玉听了,亦以为然,就照这样办法。一连三日,茶房都回说没有他的戏,据云新近在内廷扮演了三天,今日又往某王府里去了,大约还要耽搁几天才能到外面来演唱呢。宝玉得此消息,也是无可奈何,徒自在栈中纳闷,因此地虽甚繁华,究与上海不同,未能昼夜出外浪游,翻觉得拘束异常,毫无兴致了。
次日德雷来栈,说房子已代为看定,专等你去瞧一瞧,如果合式的,就可以租下来了。于是宝玉带着阿金等套了一部车,跟随德雷前去观看新屋。相离不远,转瞬已至那边。德雷唤那看守空屋的人引领入内,宝玉等前后看了一遭,一共三进,计有十余间楼房平屋,虽然不甚高大,却还轩朗幽雅,颇合宝玉之意。就此付了几两定银,交代看守的人,准后天搬来起租便了。德雷忽问道:“ 你屋中木器家伙一些没有,怎么办呢?” 宝玉道:“奴也勒里转念头呀!区大人 阿晓得间搭阿有家生店,阿像上海实梗,可以租赁格佬?” 德雷道:“你想要租赁,却有一件极巧的事,我有一个同乡朋友,他在这里做京官,足有十几个年头,新近打干放了外任,有许多木器东西不便带去,意欲寄放在朋友那里,如今你既然要用,又肯出几个租钱,我去一说,他断没有不应允的,岂不是件巧事吗?” 宝玉道:“ 真真巧格,亦要费 大人格心哉,如果后日格套家生可以搬得来末,该应几化租钱、几化搬费, 替奴讲定仔末哉。” 德雷满口应承,仍与宝玉等退出新屋。回转客栈,又坐谈了一回,德雷方才去了,不表。
单叙后天清早,宝玉同阿金、阿珠、相帮等辈收拾好了箱笼物件,算清了栈金酒资,雇了两部骡车,一径搬往新屋之中。却巧德雷也到,命两个跟班押着木器家伙而来,一齐搬将进去。德雷帮着宝玉照料,督饬跟班相帮以及骡夫等众将器具内外陈设,不消两个时辰,早已草草完备。宝玉取出二十多两银子,开销了骡夫、跟班,由他自去。然后请德雷同上楼头,见东首一间做了宝玉卧房,一应器用俱全,所缺者惟台上摆设各物。
此时阿金、阿珠早将床橱台椅揩抹干净,不觉已有三下多钟了,宝玉从午前至此,尚未用膳,腹中颇觉饥饿,而且口中燥渴,便一面唤相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