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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九尾狐-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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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阿金、阿珠早将床橱台椅揩抹干净,不觉已有三下多钟了,宝玉从午前至此,尚未用膳,腹中颇觉饥饿,而且口中燥渴,便一面唤相帮去叫酒菜,一面命阿金、阿珠烹茶。少停饮过香茗,酒菜已经唤到,始与德雷对酌谈心,无非说几句感激照应的话儿,直吃到日落西山,方始用毕。德雷正想回去,偶见床前缺少对联立轴,便问道:“ 你的书画可曾带来吗?”宝玉想了一想,答道:“阿呀奴倒忘记哉,勿知阿曾带 ?”旁边阿金说道:“画末带一轴勒里,归搭几付对联,我皆为大先生 交代,篮里末摔勿落,像煞讨厌煞,格落 带得来格呀。” 德雷道:“既然没有,我叫伍大人写去,明天就送过来,可好吗?” 宝玉道:“格是顶好哉,倒是倪大门浪还少几个字,区大人 阿肯搭倪写佬?” 德雷道:“ 容易容易。可是写‘姑苏胡寓’四个字吗?”宝玉点头称是,德雷道:“ 你不嫌我写得不好,我明日亲自带来就是了。” 说罢,抽身欲走,宝玉一手拉住,说道:“慢点走,慢点走,奴还有一件事体,要拜托 勒。” 德雷重又坐下,问是何事,宝玉道:“区大人, 到伍大人格搭去,千万替奴说一声,奴勒里牵记俚,明朝夜里,请俚过来,奴备好一桌酒勒里,一来招陪奴格勿是;二来要托俚照应点;三来算是搬场酒。奴请 做陪客, 要早点到间搭格 。”德雷听了,连说:“晓得晓得,我今晚就去邀他便了,谅他此刻已回公馆,必然见得着的。”说毕,匆匆自去。宝玉专候明晚伍大人到此,命相帮预定了一席丰盛酒肴,此外却无书说。
  翌日宝玉起身后,想起自己搬至此间,仍未得十三旦上台消息,现在只好差相帮前去打听,暗暗叫阿珠下楼交代。少停相帮回覆,说十三旦戏已排出,明日准演全本《翠屏山》。宝玉一听,正如大旱之望云霓,心花为之一放,就命他去定一间包厢,相帮答应,自去照办,不提。
  且说午后伍大人将对联送来,宝玉识得几个字,就把对联拉出来一看,却是一付泥金笺全绫裱的,上面写着七言两句。

  上联是:

  宝帐宵深梅蕊月

  下联是:

  玉楼人醉杏花天

  看罢,即唤阿金挂在床前,又将立轴挂好,顿觉房中好看了许多。至于妆台上的摆设,如自鸣钟、台花等物,除自己带来外,略略购备几件,聊以点缀而已,不必一一尽述。
  到了傍晚时候,区大人先至,将写好的门榜交与宝玉。宝玉略看一看,是“姑苏胡寓”四字,便叫相帮贴在门前,以代商标,口中谢了一声,方问德雷道:“区大人, 阿晓得伍大人啥辰光到间搭介?” 德雷道:“据他说,七八下钟才好到这里。这副对联可是方才送来的吗?” 宝玉点了一点头。两人说说笑笑,斜卧在烟榻上,细讲那京中风景,不觉已是七下多钟。
  忽闻人言喧杂,与那外面开门的声音,谅无别人到此,一定是伍大人来了。宝玉连忙叫阿金、阿珠下楼迎迓,自己立在楼梯跟首恭候。果然见伍大人靴声橐橐,缓步而入,阿金等在前执烛引导,后面跟班拿着长旱烟筒相随,护拥上楼。宝玉即高叫一声“伍大人”,招接进房。与德雷相见后,彼此至熟,并无客套,德雷让伍大人在榻上坐下。宝玉亲送香茗,娇声问道:“伍大人 一向好?格奴勒上海一径牵记 呀!旧年春里,要想到广东来望 ,亦恐怕 勿勒广东,格落 敢动身格。直到今年正月底边,有一个天津客人到倪搭,说起大人勒京里,难末奴放心托胆到间搭来格呀。勿得知大人高升,还是旧年呢?前年介?” 伍大人微笑道:“我自从与你分手办过了赈济的事,我报效了五万银子,当蒙制府保奏,加升今职,我所以就到这里的。”宝玉道:“格末亏(读区)得奴 闯到广东来,勿然要扑一个空哉。” 伍大人又笑道:“ 只怕你未必有这条心呢。” 宝玉道:“大人勿相信,奴咒才罚得格,就是奴回转上海格辰光,皆为 回头大人,奴一径心里对勿住煞,格当中格缘故,想必区大人终搭 说格哉,真真叫呒哪哼 ,幸亏大人是明亮人,肯原谅奴格条心,换仔别人末,就要说奴呒不情义,私自溜转去哉 ,奴是听区大人实梗说,不过见 大人,当面告诉一声,奴像煞终有点勿窝心格。”
  伍大人听他一篇言语,面面周到,谅不虚诬,且日前已闻德雷代诉缘由,故将嗔怪疑虑之心早已消释殆尽,言归于好。因问道:“ 你到这里,是专诚来看我呢?可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宝玉答道:“ 奴除脱仔望望大人,有啥别格大事体?只不过想勒间搭白相相,因为心里羡慕仔长远哉落。”伍大人道:“京城里面,闻则希奇,见则平常,那里及得上海繁华,可以尽人放荡的?况此间大骗子狠多,你若做起生意来,须要当心一点呢。”宝玉笑道:“奴只晓得两句俗语,叫‘江阴强盗无锡贼,南京拐子苏州佛’,啥北京也多拐子格佬?”伍大人道:“非但狠多,而且骗术比别处更高,稍不留意,就要上他的当呢。” 宝玉道:“奴有 大人照应,谅来总勿会上当格哉。”
  伍大人又道:“我且问你,那天我在街上见你,你到那里去顽的呢?”宝玉道:“奴是看戏去格呀。”伍大人道:“看的是那一家?比上海如何?”宝玉道:“叫啥格同乐戏园,唱工还呒啥,倒是行头末勿哪哼格,比上海两样点笃。”伍大人道:“这爿戏园,除掉了十三旦,并没有什么好角色,你怎么偏到这家去看呢?” 宝玉听了,假作不知十三旦,故意说道:“ 奴勒栈里听见茶房讲起,说同乐格十三旦蛮好格,格落奴去看格呀,勿壳张俚 上台,害奴白去仔一埭。到底十三旦哪哼格好法佬?” 伍大人道:“这个角色实在好,梆子花旦中要算他魁首,所以他除了内廷演戏,那班王公大老时常叫他来侑酒清唱,难得有几天空闲,方到同乐去呢。你若一定要见他,我缓日去叫他来就是了。” 宝玉听说,暗暗好笑:“ 我与他岂但见过,连床都同过、被都合过的。况此刻已打听着实,明日他一准上台,我早将包厢定下,专诚去会他,不劳你缓日费心的了。” 故不禁微微一笑,正要启口回言,忽闻德雷说道:“宝玉,你怎么连时刻都讲忘了,钟上已敲过九下,还不摆席,只怕伍大人腹中要饥锇了。” 宝玉道:“勿提醒奴,奴真真讲忘记哉。” 说着,忙唤阿金过来,问酒菜可曾来了?阿金道:“来仔长远哉,阿要马上摆席罢?” 宝玉点了点头,阿金下楼交代,即同阿珠、相帮进房,揩抹台凳,端整盆碟,霎时齐备,暖酒上来。宝玉请二位大人入座,亲手执壶敬酒,侍坐在旁。伍大人道:“你今天不必拘礼,陪着我们一同吃罢。”宝玉一定不肯。德雷也道:“今日这席酒,实是你的主人,应该陪我们同坐,过一天,待伍大人请客,你再准规矩可好?”嘴里说着,伸手将宝玉拉了过来。宝玉只得告罪坐下,陪着二人饮酒谈心。虽在席只此三位,不能豁拳轰闹,助添兴致,然二人对着宝玉,不啻坐花醉月,乐趣无穷。
  饮至半酣之际,伍大人突见家中的长随走进房来,慌问道:“你来做什么?”长随禀道:“ 回禀大人,太太在那里发病,故请大人早些回去,特差奴才来的。”伍大人道:“ 太太可知道我在这里吗?” 长随道:“ 太太不知道的,只晓得大人在区大人那里呢。” 伍大人道:“ 还好还好。你先回去,切勿说我在这里,只说我即刻就回来了。” 长随诺诺而退。伍大人便唤阿金取饭。宝玉已解其意,不便强酒,由他用饭,惟向德雷说道:“ 呒啥事体,可以多用几杯勒 。”德雷道:“此刻已敲十一下钟,酒也吃不下了,不如大家吃饭罢。” 其时伍大人先草草用毕。宝玉道:“ 今朝呒啥吃,真真待慢 大人 。而且齐头碰着太太勿舒齐,只好下埭补偿格哉。”伍大人摇摇头,皱皱眉,说道:“他又在那里诈病了,我后天一定关照家里,在这里大大的请客,再来吃个爽利罢。” 又回头向德雷道:“我先走了,恕不奉陪。”说罢,一筒烟都不吃,匆匆而去。正是:

  窃恐深宵狮子吼,还欣明日兔儿逢。

  要知伍大人后天请客,与宝玉明日见十三旦,请观下回分晓。



九尾狐
第四十七回  美伶人续旧独寻欢  众王公闻名同折节




  却说宝玉送过伍大人去后,回身进房,陪着德雷吃过了饭,仍在烟榻上对面躺下。宝玉一头装烟,一头问道:“奴前头勒广东格辰光,伍大人常常住勒奴搭格, 听见俚怕歇大太太 ,啥落故歇实梗怕法介?” 德雷道:“这位大太太是续弦,还是去年春间在这里娶的,性极悍妒,伍大人非常怕他,不但不准在外面耽搁一夜,而且回去得晚些,他还要差人来叫唤呢,除非预先关照他在何处宴会,略略晏些不妨,否则迟至十一下钟,必须要归号的。”
  宝玉听了,心中暗喜,好在他被老婆管束,不能住在我家,正合我意,庶以后我与十三旦相会,可以夜夜双宿双飞,永无间断的了。况今日已得他上台消息,巫山咫尺,即在目前,何快如之!故但与德雷装烟,也不再问伍大人惧内细情,单说道:“ 区大人 明朝阿到倪搭来介?” 德雷道:“我明天要往部里去探听信息,那能够到这里来?横势后天伍大人请客,我也有份的,一准早来与你谈谈可好?” 说着,又连吃了几筒烟,因时候不早,也辞了宝玉回去。宝玉并不挽留,惟一意在十三旦身上,故嘱咐了阿金、阿珠几句话,随即卸妆安睡,养息精神,整备明日与他会面后,晚上重联鱼水之欢。胸中毫无疑虑,安稳睡至天明,起身打扮,却与日前仿佛,不须复赘。
  俟至午餐后,依旧三人乘轩而往。进了戏园,但见人山人海,座上皆满,比前天要多数倍,几无插足的所在,大都来看十三旦戏的。幸亏宝玉预定包厢,留着几个坐位,不然,今日只怕看不成了。其时戏到第二出,宝玉也不留意,单将戏单看了一看,果见末一出是十三旦的全本《 翠屏山》,心里忽然踌躇起来,回头向阿金、阿珠低声说道:“ 俚 今朝做着末一出,格出完结,就要散场格哉,倪哪哼好登勒间搭,等俚卸妆下来呢?格倒有点尴尬笃 。唔笃两家头想想看,阿有啥好点法子介?”
  阿珠嘴快,先答道:“格格有啥格法子想嗄?要末实梗罢,故歇我倪去叫案目得来,照倪前头格说法,问声案目看,俚 住勒啥场化,问明白仔,就是今朝 搭俚接谈,我倪可以到俚屋去寻俚格 。” 宝玉摇头道:“勿好勿好,倪当面对仔案目问戏子格住处,阿有点难为情嗄?如果实梗,倪老早好问,等啥俚上台介?阿是俚故歇上仔台,还去问格套案目,就算问得着, 阿晓得奴来过几埭,俚笃认得仔奴格哉呀,惹俚笃说邱话,沸沸扬扬,讲奴姘戏子,勒上海还勿要紧,现在勒里京里,格格名誉倒坏勿得格, 说伍大人听见仔,要看勿起奴,哪哼再有面孔挂牌子、做生意嗄?”阿金道:“大先生格闲话勿差,据我格意思,也是实梗,格落另想一个法子勒里哉。 故歇心里勿必懊躁,停停等俚出仔场,看俚台头望上格辰光, 暗暗教对俚做格手势,或者笑格一笑,点一点头,俚如果勿看见未拉倒,一看见 ,阿有啥勿认得格?虽说相貌同格极多,呒不半边用格人,搭我亦是一样面孔格 。况且俚从前搭 要好得野笃,一定也要想法子来会 格。倪末呒啥别样,等到俚格戏完, 自管自坐轿转去,让倪两家头登勒戏馆外势,等俚出来,倪就拉牢仔俚,请俚到倪房里去,有几化闲话,好随机应变说格,就算刚刚 见倪,当面也认得我,自然跟倪来哉 。 想格格法子阿通呢勿通佬?” 宝玉道:“ 蛮通蛮通,准其实梗办法末哉。”
  三人商量了好一回,方才妥当,再看台上的戏,已做过了三四出。宝玉耐着性儿,又看了一出唱工戏、一出跌打戏,始见那出《 翠屏山》 开场。起初以为扮潘巧云的角色必定是十三旦,及至细辨颜色,却并不是他,心里十分疑惑:难道他今天又不上台,空开人家的心吗?不意看到石秀出场,手中拿着一本帐目,风度翩翩,别有一种英雄气概,想不到即就是他。但观其面如傅粉,唇若涂朱,虽非女妆,换了壮士打扮,然昔日双栖半载,岂有目迷五色,不识当年美貌之理?此际宝玉心花怒放,意蕊齐舒,回头向阿金说道:“ 勿壳张俚今朝倒做起武小生来,阿要希奇。” 阿金尚未回答,宝玉仍双目直注台上,恨不能走将下去,与他叙叙阔别之情。
  这个当儿,可巧十三旦举头向上,瞥见宝玉的面庞,其始将信将疑,迨宝玉递过眼色手势,以及在旁的阿金,方悉他们今日来此,一定是看我的。虽我曾经有些怕他纵欲,未敢流连,故尔应聘返京,然数年来花中阅历,相识颇多,那一个及得宝玉的情致缠绵?有时未免动相思之念,怎奈此间名誉大噪,蒙王公大老等赏识,难以分身南下,只得把此念息了。今番他们特来看我的戏,大约专诚为我,我若决意拒绝,岂不辜负他的情义吗?但我此戏完毕,看客尽散,宝玉势难再留,怎能与他相会呢?故嘴里在那里唱,心中却在那里想,一时并无主见,只好待明日设法,找寻他住处的了。可见十三旦与宝玉,彼此又有这一段牵缠,皆由缘份未断之故,以致离而复合;及至年余缘尽,依旧合而复离。缘至则万里相投,关山莫隔;缘去则两心交恶,冰炭难同。正所谓: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旨哉斯言!现今他们两人邪缘又起,魔念重兴,各存相会之心,欲了相思之债。虽一个在台上演剧,一个在楼头注目,而此心已不约而同,也恨不得走将上来,先与宝玉叙叙久违之话。
  按这段情节何以在下偏要描摹一番呢?皆因宝玉此番进京,毫无别事,实专为十三旦续旧而来,断不能草草略过,如文理小说一般,仅用数语了之。乃不知者以为姘识戏子,事极细微猥亵,不但宝玉有之,即现下海上时髦各妓,比比皆是,书中何必细言,以伤风雅?未免与醒世宗旨相背。况前集所载黄月山、杨月楼等与此亦依稀仿佛,何作者之不惮烦劳,屡屡描写,竟不顾取厌于阅者耶?曾亦思宝玉一生历史,在开庆余堂之前,嫁杨四之后,就余一人所知者,若除去交好伶人一节,岂别有堂皇冠冕之正史可以传之于后世哉?倘恐取厌于人,必欲除去此事,则是书不如不作;既作之矣,何能再为之曲讳,而别造蜃楼海市之谈?虽小说体裁,寓言八九,是集中亦间有假借姓名,杜撰典故,然仅作过渡之文章,讵肯舍其实事,徒逞虚言,而为识者所笑乎?况宝玉一淫妓耳,姘识戏子是其作俑,设不大书特书,彰其匿而刺其隐,则后之各妓效尤者,势必无所忌惮,不以为羞耻而以为时髦,不以为淫贱而以为取法宝玉。宝玉如此,犹且为之曲讳,不更与醒世宗旨相反乎?这篇议论,实由有感而作,是耶?否耶?敢质之阅书诸公。
  哓哓既毕,仍说正文。斯时十三旦戏已做完,观者尽散。宝玉也退出戏园,依着阿金所说的话,独自乘轩先归,在寓静候好音。惟阿金同着阿珠虽出了园门,却远远地在那里窥探,等得不多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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