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狐-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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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呒不一封,早点关照声奴格呢?” 宝玉道:“ 去说俚,让奴歇一歇告诉 , 就晓得哉 。” 嘴里说着,身子早至楼头。阿金、阿珠叫应了“小先生”,同着宝玉都到秀林房中。秀林亲手倒茶过来,宝玉接在手中,呷了一口,方问道:“ 前头有信拨奴,说要搬到间搭,到底几时搬过来格介?”秀林道:“ 奴还是正月初十边搬进新屋格来呀。起初得 格回信,奴还勿敢,后来见仔信,晓得 勿就回上海来,虽末奴擅专拿 格家生,租拨勒别人格,皆为间搭场化狭窄,一来末放勿落,二来末落得放两个租钿用用,勿壳张干娘 会就转格,预先亦勿写信知照声奴,勿然奴老早讨仔俚转来格哉。”
正说之际,见几个相帮将行李发上楼来,秀林忙吩咐道:“大先生格物事,放勒对过房里去罢。”于是阿金、阿珠也到对面房内,是房本系秀林待客的所在,一样摆设得整整齐齐,床橱台凳,各色俱全,无须添备物件。阿金、阿珠看了一看,便把搬进来的箱笼铺盖同相帮等安排妥贴,又复铺床叠被,忙了一回,方请宝玉过来观看。宝玉见房中器具,虽全是椐木,远不如秀林卧房,然此时本属暂图,只好将就的了。斯时秀林也走了进来,方问起现下回来之故,宝玉未便实说,只推京中生意骤跌,开销太大,是阿金劝我回来的,不然,在我心里,还要勉强敷衍下去,所以预先没有信关照你呢。秀林听了,不甚相信,然亦不好细问,但把别话谈了一回,既而问问京城风景,宝玉一一细述,直讲到上灯过后,有客来叫秀林的堂差,秀林始出房去了。
单说宝玉用过夜膳,觉得身子疲乏异常,一早便上床安睡。那知一合了眼,即朦朦胧胧的做起梦来,梦见十三旦与他吵闹,自己正要辩白,十三旦忽然去了,不禁放声大哭,哭醒转来,方知是梦。听钟上才敲十二下,却再也睡不着了,翻来覆去,心事愈想愈多,自思青春已过,好事多磨,不知将来是何了局?倘现欲嫁人,既无美满情郎,而且我不惯拘束,到了人家,安能像现在这样放荡?势必蹈从前覆辙,再堕风尘。但年华如水,已将望四之人,怎好常做生涯?世间无驻颜丹、却老方,难保不花容改变,为众人所厌弃。即就目前而论,较诸曩昔的姿容,已有不堪回首之感,其不早为之计,蹉跎岁月,到那时色衰金尽,无靠无依,向何处骗钱过活呢?
宝玉想到这里,不觉短叹长吁。既而转了一念,我此刻尚可支撑门户,无须忧虑;再过几年,不如买两个讨人,当作女儿,自己退为房老,倘得生意茂盛,我仍可以优游度日,温饱终身。这时候银钱充足,欲嫁则嫁,欲姘则姘,无不惟我所为,终不至有贫困之虞。计算起来,莫此为善。故后日有大开庆余堂之举,实由今夜一念,伏下这条根线。观后集便见分晓。但当下宝玉筹算了一夜,不知想了多少念头,忽气忽恨,忽愁忽怨,却不怪自己骄奢淫欲,以至弄得一事无成,到头仍是个妓女,今又想作老鸨,全不收心,以归正道。此宝玉之所以为“九尾狐”,其不得成正果而列仙班也,宜哉!
话休烦絮。宝玉直想到天色将明,方才迷离睡熟。正是:
无计留春悲老妓,还教避暑伴名伶。
欲知宝玉避暑,与伶人汪桂芬伴宿,且听下回开谈。
九尾狐
第四十九回 胡宝玉避暑遣愁怀 汪桂芬挥金消艳福
且说宝玉返沪后,现在暂住在秀林家中。当夜睡不安稳,心如棼丝。始则感慨青春,徒嗟老大;继则思为鸨妇,筹划将来。计算到天明,方才睡熟。一觉醒来,早已是午餐时候。
吃过了饭,阿金劝宝玉出外,乘坐马车往愚园等处消遣烦闷,游玩到傍晚方归。宝玉终嫌住在此间不甚十分畅适,皆因房屋狭小,耳目繁多,未便放浪形骸,故一心要搬往他处。先与阿金、阿珠商量一切,然后唤秀林进来,问道:“奴格几化家生,过仔故歇端午节,阿可以就拿转来介?”秀林答道:“有啥勿可以呢?不过干娘住勒奴搭,至少过一个夏,亦勿等用格套物事,横势奴统统有勒里。干娘勿做生意,才可以将就得过格,作啥能要紧去讨嗄?前两月家生浪格租钿,奴代收勒,一共一百念块洋钿,到本月底为止,干娘 拿仔去罢。” 说着,伸手在袋中挖出,交与宝玉。宝玉接过来一点,计共十二张钞票,回手放在台上,方说道:“ 格注租钿,奴勿拿末, 要疑奴心怪 格,其实奴要讨回家生并呒啥别样意思,一来为间搭场化小,奴一径住勒里仔,僭仔 一间对面正房,如果生意闹猛,一夜摆五六台酒, 要尴尬格;二来 有亲娘勒浪, 是呒啥,作兴唔笃阿姆心要讨厌格;三来奴夏天最怕热, 也晓得格,眼下还勿要紧,到仔伏里,间搭房子小,远勿如三马路格场化。奴哪哼登得牢嗄?格句末是老实话,所以要紧托 讨转家生呀,并勿是嫌 待慢 ,勿然末,奴住勒里仔,开销 奴格,奴落得省点哉 ,再勿然,奴就登勒里做做生意,有啥格勿好呢?”阿金也插嘴道:“ 大先生格意思实梗,小先生, 也勿必留俚过夏哉,倒是租出去格家生,阿能够马上讨转格勒介?”
秀林听了宝玉这一篇话,晓得他别有意见,在此不能畅所欲为,我亦何必定要留他?况现在我的生涯甚好,非比从前,还要靠他则甚?不过我的话儿不能这样说法,以尽我干女儿的情理。今既嫌房屋狭窄,决计搬往别处去住,也只得由他罢了。因答道:“干娘 放心末哉,物事包勒奴身浪,一过端午节,就好去搬转来格,只剩得几日工夫,干娘 且耐性点,横势租起房子来,也要耽搁两日勒海勒,就算碰巧就有,干娘勒奴面浪,终要有屈住格两礼拜,让奴继囡鱼尽尽孝心 。昨日倪阿姆也交代奴格,哪哼会讨厌 干娘呢?干娘即使怕热,住勿惯勒间搭,奴也勿敢硬留,好得故歇还勿算得热,格落奴实梗说 。” 宝玉不等秀林说完,便说道:“晓得哉,说哉,奴依 末哉。”
正说之间,外面搬进夜膳,彼此停口不谈。用饭既毕,秀林忽说道:“干娘,倪阿去看戏佬?”宝玉道:“只怕稍为晏(读俺)仔点,坐格场化勿舒齐哉 ,阿要明朝去仔罢?”秀林道“故歇辰光勿碍格勒,因为明朝夜里有客人来摆酒,奴勿能陪干娘一淘去哉。” 宝玉方点头答应,复问秀林往何处观剧,秀林道:“眼下新开一爿戏馆,叫啥格留春茶园,就勒五马路满庭芳格搭,脚色倒还呒啥,倪阿就到格搭去看佬?” 旁边阿金插嘴道:“唔笃 尽管讲哉,辰光愈加要晏格 ,毫燥点走罢。”
于是宝玉带着阿金、阿珠,秀林也带一个大姐,计共五人,一同坐着人力车,径往留春园观剧。包厢已经没有,只得坐在正楼上面。戏早做过了三出,宝玉毫无兴趣,翻而触景生愁,勉强看了几出,惟内中一出《打鼓骂曹》是名伶汪桂芬起的祢衡,唱工做工并皆佳妙,不觉稍稍留意。但桂芬人品平常,身材委琐,一无足取,岂能动宝玉之心?其余许多角色更属泛泛,恐求一如十三旦这样品貌,只怕没有的了。正所谓: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其时戏已将毕,宝玉便与秀林等回去,毋须烦叙。
但说这几天正在节边,秀林甚为忙碌,宝玉却一无所事,惟日间坐坐马车,聊以解闷而已。好容易熬过端节,即命阿金、阿珠出外找寻房屋,却巧小花园左近,新有一所空关的,立刻来回覆宝玉。次日,宝玉亲自前去观看,虽只有三楼三底,却略带西式,房间极其宽阔,轩敞异常,且门外树木遮阴,十分凉爽,甚为合意。当时就说定了,回家告诉了秀林。秀林早向前途说妥,准于初十后将家生搬回,也与宝玉说了。宝玉方取历本一看,选定十六搬进新屋,然屈指尚有八天。秀林除应酬客人外,常来陪伴宝玉,无非是游园、看戏、坐马车、吃大菜几件事。
忽忽已至望日,阿金、阿珠略把零星各物收拾收拾。到了下一天,宝玉梳妆之后,便交代相帮等雇了两部塌车,先往那边搬运讨回的家生,进了新宅,然后再将此间的箱笼杂物搬去。已有午牌时候,秀林留宝玉吃了中饭,约摸一下多钟,叫了两部皮篷马车,整备了馒头糕,亲送宝玉进屋。
宝玉、秀林与阿金、阿珠等分坐了两部马车,一径向小花园而来。直至门前停歇,一同下车走入,见客堂中的摆设早已草草布置。宝玉等也不细看,大家上了洋式楼梯,走到楼中间,看那前面一排玻璃百叶窗开着两扇,外面是铁栏杆的洋台,凭栏眺望,风景天然,足令人赏心悦目,烦闷全消,洵是热闹场中的清凉世界。昔人有咏小花园诗一首云:
漫道花园小,清幽曲径通。
俗尘消万斛,胜地辟三弓。
夜听楼头雨,凉招树上风。
子山如到此,即景赋偏工。
上首一间是宝玉做卧房的,众人到了里边,见一切西式的床橱台椅均已陈设停当,惟床上的帐子、被褥,台上的供玩等物尚未安排,因各件均系阿金、阿珠归管,此刻阿金、阿珠开箱取物,登时布置起来。宝玉与秀林看他们一一点缀,那消半个时辰,早已妥贴完备,都不须宝玉费心。按此等事书中甚多,毋烦细表。秀林坐谈至傍晚时候,因家中有人叫唤出局,只得告辞而归,不提。
仍说宝玉迁居既定,正值黄梅时节,天气骤然潮热异常,幸得此间树木森森,凉风习习,绿上窗纱,阴遮帘幕,仿佛四月清和天气,好一个避暑的所在。宝玉甚是快心适意。所不足者,夜间独宿孤眠,难免兴踽踽凉凉之叹。但迩来毫无所事,且将宝玉暂搁一边。
要说那留春戏园的名伶汪桂芬,就是前天宝玉看他做《 打鼓骂曹》的。桂芬虽是个戏子,却与黄月山、杨月楼、十三旦等不同,品貌既属卑陋,身躯又复短小,并且穿着并不考究,无一毫伶人的态度,略略有些呆头呆脑,因此人人叫他汪踱头。惟唱须生极佳,驰名海上,一时有“ 汪调”之称。花丛中莫不争相仿效,趋步后尘,真不愧与谭叫天齐名。但他一种脾气与人各别,每月所得的包钱,不下千金,他却随手弃掷,毫无半点吝惜,看得银钱如粪土一般,即使债务丛身,亦所不顾。至于他的嗜好,别人也说他不出,说是贪财,财亦未尝不贪;说是爱色,色亦未尝不爱。其实贪既非真,爱又是假,无所谓贪,无所谓爱,纯是一片天真烂漫之心,到处皆逢场作戏,见猎心喜而已。那天上台演剧,扮的是《 打鼓骂曹》的祢正平,正当解衣袒裼后,身子向外坐着,两手擂鼓,渊渊作金石声,偶尔抬头观看,见对面正楼之上,坐着几位妇女,内中宝玉虽不认识,却因他微有姿色,妖娆动人,衣服又娇艳夺目,料定是一个妓女,不觉为之意荡神迷。这也是他们该有此一段短缘,不然,戏园中妇女不少,难道一个都不如宝玉吗?不要说别的,即并坐的秀林,年纪既轻,姿首亦未尝不佳,怎么会偏偏看中了宝玉呢?
闲话少叙。当夜桂芬做完是戏,听得同事中在那里谈论,说胡宝玉久不在申,闻系往北京去的,今夜又来看戏,不知是几时回来的。桂芬问道:“那个是胡宝玉呢?”那人道:“你在台上做戏,怎不见正楼上坐的那个中年妇女吗?” 桂芬听了,方知即就是他。略转了一念,复问道:“你们既然认识他,可晓得他的住处呢?” 那人道:“ 从前他住在三马路,大家都晓得的,如今他新近由京回沪,怎么能够知道?你不听见我们在这里讲吗?”
桂芬始不再问,回转自己寓里。不知怎样,自从见了宝玉,心中便有些丢抛不开,恨不得立刻找着他,了此心愿。可见缘份来时,漫说数年数月,即一日两日,接一语,识一面,也是前生注定的,苟非野月老从中牵合,怎能使野鸳鸯作对成双?这仅就男女交合而言,若推而广之,父子有缘,兄弟有缘,亲戚有缘,朋友有缘,均不离缘之一字。今桂芬该与宝玉邪缘凑合,不禁恋恋于是,故无事之时,常在三马路、四马路、五马路团团一带寻访。初以为宝玉是花丛中人,必然有金字商标高挂在大门以外,易于探问消息,不意一连十余日,竟如海底寻针,毫无捉摸,早为之心灰意懒,兴趣索然。
其时宝玉正住在秀林家中,既无做生意的牌子,而且初回上海,即从前一班熟客,除与秀林往来的几个外,晓得宝玉寄居在此,其余却一概不知,无怪桂芬找访不着。后来宝玉迁移至小花园,外面虽略有风闻,又传不到桂芬耳内,究竟桂芬是个戏子,比不得那班嫖客们,时常在花丛中游玩,恒听得他人传述。若照这样说法,宝玉无心于桂芬,则桂芬永无相见宝玉之期了?
不知事有凑巧,那天应该他们会晤。桂芬有一个朋友,新从天津来申,租寓在跑马厅左近,桂芬前去造访,也不坐人力车,缓步而行,路过小花园,天尚未晚,看两旁树木荫浓,凉风透体,暑气全收,心中甚为欣羡,因此立定了脚,向四围观望景致,猛见一所洋楼上面,有三个妇人斜倚铁栏,惟打扮不同,显然是一主二仆,在那里指点谈笑。桂芬一望之间,远远地尚不清楚,但觉得身材俊俏,举止风流而已。及至走近了数十步,抬着头定睛细视,不禁心花为之大放。正所谓: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来不是别的妇人,就是天天想念、日日寻访的那个胡宝玉。不料他即住在此间,但初十边我也来过,怎么没有见呢?况他门上现贴着“ 姑苏胡寓”,难道我当时眼睛花了吗?既而仔细一想,忽然大悟,记得那日门上贴着召租,还是一注空屋,大约他新搬到这里的。只是我怎好贸然闯进去呢?他虽本系妓女,而现下未挂招牌,我若走入里边,被他骂将出来,如何是好?
桂芬正值踌躇之际,宝玉同阿金、阿珠还靠在栏杆上观看,也见下面有一人走来踱去,不时呆呆的向上睁瞧,宝玉却不认识是桂芬,回头向阿金说道:“ 看下底格格人,立仔勿知啥辰光哉,一径对仔倪看,只怕有点痴格。”阿金未及回答,阿珠先说道:“ 我看格格人像煞面孔野熟笃,搭仔留春园里格汪桂芬差勿多,勿知阿就是俚 ?我本则眼睛蛮凶,随便啥人,见过仔一面就认得格。不过故歇勿着做戏格行头,格落我认勿准哉。阿金姐, 格眼光也勿推扳, 细细教认认看 。” 阿金道:“看上去实头是俚笃,我猜俚末,一定看见仔倪大先生,心里勿转好念头,想吊膀子 。倒是格种神气,真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哉。” 阿金嘴里这样说,眼睛却向着宝玉看。
宝玉此时被他们二人提醒,重又向下细加辨别,果然是他,虽心中不甚合式,而现下在此避暑,正苦夜间无人陪伴,他既送上门来,我不免将就些儿,邀他入内,以消寂寞,有何不可?况他是个有名出色的伶人,外貌纵然不扬,内才或者有余,我且请来一试,免得有以貌取人之失。宝玉打定主意,就凑着阿金耳朵,错落错落说了几句。阿金点头微笑,连称“晓得”,遂即一手拉着阿珠,急忙移步下楼。阿珠早已会意,跟着阿金到了门外。仍见桂芬立在那里出神,阿金便高声喝道:“ 格格人倒少格,呒不啥一径立勒浪仔,朝仔倪楼窗勒看格,阿是想讨耳( 读倪) 光吃佬?”阿珠也道:“ 看俚贼头贼脑,只怕是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