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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当代-2005年第6期-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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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詹说彼得和劳拉的事他都知道了。安一愣:你怎会知道?詹说是在录像时,劳拉说的。安更觉得委屈了:谢谢你告诉了我!詹抱歉地说,我一直没见到你,就算见到了我也不能说呀?安颓然坐倒,叹道:唉,真是一团糟,怎么什么什么都跟我想的不一样?詹看着她,爱莫能助。沉默很久,安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来给我录像吧。詹吓了一跳:不不,这也许不太合适。安的眼睛里却涌动着期待:有什么不合适?詹说:因为这……这不是你脑子正常时做出的决定。 
  “你知道什么是正常,什么是不正常吗?” 
  “唔,这倒是问得好。” 
  詹仍有些为难。安在轻声催促:还要准备什么吗?詹知道已经很难拒绝,但目光仍在劝她慎重。安轻声说:来吧。 
  晚上,彼得回到家,见门开着,安也不在。正当他打电话四处询问时,安回来了。彼得小心翼翼地问她出了什么事?安开门见山地说,我要离婚。为什么?你说为什么?安说你还问我为什么吗?彼得说我是你丈夫,我当然要问。安说滚,滚你的吧!彼得猜到事情可能已经败露,就说好吧,但是你刚才上哪儿去了?安直言不讳:詹那儿。彼得一愣:詹那儿?安镇静又坚决:对,詹那儿! 
  “狗娘养的!”彼得立刻暴跳如雷:“这个背后伤人的小人,还自称诚实!” 
  安厌恶地看着彼得。彼得以挖苦的口吻喊:我知道你没跟他上床!——这一点他对安有把握。可你拍没拍什么录像?——他担心的是这个。安不想理他。彼得声嘶力竭地冲她喊:说!你到底拍没拍?!安平静地说:拍了。彼得气得冲门而去,要找詹去算账。 
  詹已经睡了,彼得把他从梦中揪起来,一顿老拳打出门外,然后找出安的录像来看。录像中—— 
  詹对安说:“好,那就开始。你想谈什么呢?” 
  安问:“通常你们都谈什么呢?” 
  詹说,性问题。好,安说,就谈性问题。詹问:你们常有性生活吗?安说不,不常有。詹问:有的话是谁主动?是他,安说。那么,詹问,你觉得满足吗?安说我不知道你是指什么?詹说,你有没有达到过高潮?安说不知道。安说不知道,所以我想一定是没有过。詹又问:除了你丈夫,你想过和别的男人做爱吗? 
  看到这儿,彼得心里恨恨地想,行了,该来正格的了。他忍着性子继续往下看—— 
  对刚才的问题安犹豫了很久。詹说,不拍了吧?安好像猛醒过来:不不,别停,我要拍!那,詹再问她,和别的男人做爱,你想过吗?安说想过。詹问:真的去做过吗?安说没有。詹问为什么。安说因为劳拉就是那样,安说我讨厌跟劳拉一样。詹问:那你想到的,是什么样的男人呢? 
  安久久地看着詹:“我想到的是你。” 
  詹企图逃避,但安的眼睛不放过他:“你也想过我吗?” 
  詹的目光有些迷离:“是的,想过。” 
  都想些什么?想你在高潮时是什么样。安羞涩地笑了:我倒也想知道我会是什么样呢。安又问:你能吗,让女人那样?詹不回答,样子像是睡着了,或是沉在一个艰难的梦里,许久才又说:可以。安问他能为她做吗?詹说不行。为啥不行?因为我不能。不能还是不愿意?不愿意,所以不能。你说过你并不真的是性无能呀?不错。就是说你也跟别人做过爱?当然。结果让你感觉羞耻,是吗?不,我的问题不在这儿。那,你的问题是什么?——不觉中,已经是安在向詹提问了。 
  “问题是那种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忍不住要说谎。”詹说。 
  安说那现在,你也是在骗我吗?詹说不,不全是。安问他,那还有什么呢? 
  “是这样,”詹说:“那样的时候,我总是不能用语言来表达感情。可这样,就怕别人不能理解,尤其是对爱我的人。” 
  安说,那你从此就不再做爱了?詹说不,我没想过。安说要是你爱我,你会不会(做)呢?詹急忙说不不,我并没有爱上你。安说,要是爱上了呢?詹说这问题我没法回答。安问为什么?詹说为什么我都说过了。安说,可我还是不明白。 
  “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詹说:“我变得太多了。这让我很难再和别人沟通。甚至有时候我设想和她交谈,都觉得,恐怕再也不能……” 
  “她?她是谁?”安这才意识到,詹的心里一直存在着另一个交谈对象,一直被另一个人占据着。“她是伊莉莎白吗?” 
  詹一惊,甚至连他自己也才刚刚明白了这一点,苦笑道:“大概是吧。” 
  现在你还跟她有联系吗?不,没有。安说:你想伊莉莎白对你这些录像会有什么看法呢?安说:她未必会很理解吧?安又说:既然你痛恨说谎,那你会把这些事告诉伊莉莎白吗?詹说我也不知道,也许我什么都不会做。 
  “你回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考虑这件事吗?” 
  “不,我是为了,让事情有个结束。也算是一种解决。我希望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能够了解这一点。” 
  安感叹说这太不公平了,九年了你才回来,难道就是这么个结果?你这辈子就打算这样下去吗?安望着詹,目光中满是怜爱:到底都是为了什么,你也不能跟我说说吗?詹一脸沮丧和无奈,试图回避这样的问题。安却忽发奇想,猛地抓起摄像机,对准詹:我要你回答!詹躲避着她的镜头说:别别,千万别这样。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拍女人谈性的录像?告诉我。” 
  詹一边躲闪着镜头一边说:“要我告诉你什么呢?我的一生?从头到尾?可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我是怎么回事呢!再说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我也许能帮你,安说。帮我什么?帮你解决问题。詹说我有问题吗?詹说我觉得比起你们的生活,我的要健康多了。这个嘛,安承认。但她对詹说:你也有问题。詹说:可那是我自己的事呀。安说未必,每个走进你生活的人,就都跟你的问题有关系了。安说比如我,我要跟彼得离婚是迟早的事情,但我现在下这个决心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你。 
  “唉,这可真是糟透了!”詹无奈地摇着头:“我花了九年时间来构造我的生活,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事。” 
  詹转过身去,久久地望着窗外。安挨近他,轻轻地理一理他的头发。詹闭上眼睛,接受着,或者说是承认着。安抚摸他,并要他也抚摸她。安亲吻詹。詹把桌上的摄像机关掉…… 
  ——荧屏上一片雪花。彼得看得发呆,发愣,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彼得走出屋门,见詹坐在门廊前。不知是出于良心发现而不想再说谎,还是出于报复,彼得把他曾跟伊莉莎白上过床的事告诉了詹——那是在詹和伊莉莎白分手以前的事。 
  彼得走后,詹回到屋里,把那些录像带一盘一盘都掰碎,扔进垃圾箱…… 
   
  85结尾与无限 
   
  “完了?”丁一问。 
  “可以算完了,”秦汉说:“还有一分多钟吧。” 
  “结尾怎么回事儿?” 
  “结尾怎么回事儿你认为重要吗?” 
  丁一盯着荧屏上的“雪花”发愣,样子很有点像影片中的彼得。我知道这厮未必是全看懂了,但他分明是感到了这部影片的与众不同。 
  他悄声问我:好像是有点儿意思,是吗你说? 
  我心说好,孺子可教!便反问他:哪点儿呢?比如说哪儿,什么,或者说怎么,有意思呢? 
  他捧了酒杯瞪着电视想了又想,然后抱怨:“谁这么手贱把结尾给洗了?” 
  “我,我洗的。”秦汉说:“你那么想知道结尾吗?好吧我告诉你,老套子,安和詹相爱了。” 
  “然后呢?” 
  “问得好。然后呢——这才是结尾!所以那种人为的东西最好是去掉。” 
  那丁便又悄声问我:嘿,你说呢?/我说:这问题还是你们俩谈吧,对我来说从来就没有什么结尾。/啥意思?/字面上的意思。/你是说,压根儿就都是谎言,根本就没有爱情?/哎哟喂怎么了这是?刚夸完你“孺子可教”。没有结尾就是没有爱情吗? 
  “娥的想法倒是跟你差不多。”秦汉把话头接了过去:“娥也是认为不如保留着那样一个结尾,否则嘛,她说人活得就怕太过荒唐了。” 
  “对呀对呀!”丁一说:“你不觉得娥是想……想保留住一点儿希望吗?” 
  好极了,好极了!丁哥们儿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了,就这句话你说得靠谱儿。 
  连秦汉也点头,但他笑一笑又说:“可是有吗,希望?” 
  “应该有。”丁一回答得有点含糊。 
  我急忙帮腔:“当然得有!”我心说废什么话呀,要是连希望都没有我上你们这儿干吗来了? 
  “当然得有?”秦汉抓住了那个“得”字。 
  “或者说,一定会有。” 
  “那好,说说看,你都希望什么?” 
  “比如说吧,刚才那部影片希望的是什么?”算了丁一,还是我直接跟他练吧,我不信今儿我还真碰上对手了!“希望的是没有谎言!至少在某种时刻,至少要有一种机会,人与人可以赤诚相见,可以相互袒露心魂。” 
  “不错,你说得很动听,但我问的是:这可能吗?” 
  “你可能不死吗?但是你要活着!” 
  这一下把秦汉问得频频喝酒。对于我的突然加入,他明显有点措手不及。 
  “死,”半天他才又挤出一句:“你觉得可怕吗?” 
  转移主题,这家伙在转移主题!不过这恰恰说明我点到了他的要害。 
  “怎么,你不怕?”我心说来吧,既有班门弄斧的,就有将计就计的。 
  秦汉晃着酒杯,看那殷红的液体在杯壁上潮汐般爬上爬下,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死有什么可怕?比如说吧,每一个人都不过是水面上的一个浪,浪死了,水还在。”看来这问题他早有深思熟虑。 
  “那又怎样呢?”我问。 
  他笑笑,说:“惹麻烦的总归是浪,平安快乐的,永远是水。” 
  “你是说,没有浪的水?” 
  “我是说永恒。” 
  “永恒的死水?” 
  他又是一怔:“唉,算啦算啦,这不是谁都能懂的。问题是你没到过那儿。” 
  我暗笑:倒是你懂!“你到过哪儿?” 
  “怎么说呢?”秦汉瞄一眼丁一,意思是:跟你说这些,你能懂吗?然后舒一口气道:“那儿嘛,说文了就是无妨无碍,得大自在;说俗了就是想哪儿是哪儿,彻底的自由,毫无限制。” 
  “无限——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也可以这么说。” 
  “可是无限,”我问秦汉:“怎么能到呢?” 
  我又问:“一到,不就又成了有限了?” 
  我又问:“无限的意思,不就是指无穷无尽吗?” 
  我见他的酒杯在微微颤抖。“嗯……或者说,是通向无限吧。”他说。 
  “可哪儿不是通向着无限呢?比如此时此地,不通向无限?四周,空间和时间,任何角度任何方向,不从来都是通向着无限的吗?” 
  他又开始不停地摇晃酒杯了,微笑中明显有着一丝惊愣,但很快,微笑掩盖掉惊愣,他故作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说:“咳,算啦,不说这个。” 
  “天机不可泄露?”我紧盯着他。 
  他机智地把话题拽回来:“可你还没告诉我,希望在哪儿?” 
  “好,我告诉你:你,秦汉,此时此刻,就在希望中。” 
  “何以见得?” 
  “希望,恰恰就是通向,而非到达。” 
  “你真固执。可我敢跟你打赌,你那种希望根本就没有希望。” 
  “希望就是希望,怎么会又没希望了呢?其实,你是想说根本就不可能实现,对吗?” 
  “对,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丁一插嘴道:“只要有希望,只要那希望是正当的,为什么不能实现?”(事后我发现,由于丁一的插嘴,还是让秦汉转移了主题。) 
  “比如说,性,”秦汉说:“你还记不记得詹说的那句话?——‘问题是那种时候,我总觉得我忍不住要说谎’。” 
  “记得。咋了?” 
  “以性为引诱的爱,注定的,从始至终包含着欺骗。” 
  “注定的?不太绝对吗?” 
  “当然绝对!因为性,从来是优胜劣汰。可是爱是什么,爱是为了什么,你想过没有?” 
  唔,身魂牾,他肯定是要说这个了(我当然想过,比如说我一向是以某种祈盼为鼓舞,而那丁压根儿是欲望的燃烧)!看来这秦汉还真不是个好对付的。 
  他放下酒杯,一边来来回回地踱步一边说:“谁都会说性爱,性爱性爱性爱!其实呢,性跟爱压根儿两码事,所有的悲剧都是因为这个。性,压根儿是要挑好的,挑美的,挑酷的、靓的,挑健康的、聪明的、有能力的,或者是有思想、有抱负的,有作为的……总之是优势群体。优势,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各方面的强大,意味着可以多多地占有!当然不光是物质,还有荣誉、声名、权力,总之优势意味着权力!人们只知道钱、权可以交换,却忽视了名、权也可以交换,一切刚才说过的那些优势都可以拿来跟钱和权做做交易。这是个以利易利的时代,哪儿还有爱什么事儿?” 
  啊,这个秦汉! 
  “可是爱,爱是什么呢?”他又说:“爱是要你平等地善待一切,一切他者,一切上帝的造物!可要是连人都要分成三六九等,你还能善待什么?要我说,什么滥杀野生动物呀,过度砍伐、过度放牧呀,水资源枯竭呀,把臭氧层弄出个大窟窿来呀,等等等等都属性的作为,权力的作为,物欲的作为,早已经毫无爱意!” 
  你必须承认,“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 
  “性爱性爱,如同说水火水火。你认为水和火,可以相容吗?” 
  “照你这么说,爱情,是不可能的了?” 
  “要是人都那么看重性的话!” 
  “你不会认为,人,应该绝种吧?” 
  “对不起,这回是你在偷换概念。” 
  我KAO,丁兄,你这老同学厉害呀! 
   
  86娥 
   
  所以,见了娥,没几句话,丁一就说:“你哥这几年修炼得都快成仙了!” 
  娥说:“你见着他的朋友了?” 
  “怎么着,闹了半天他也有女朋友呀?” 
  “他怎么就不能有?” 
  “我看他够当和尚的了!” 
  “怎么看出来的?” 
  “感觉,完全是感觉。我瞎说。” 
  “不全是瞎说。不过,他的朋友,非得是女朋友吗?” 
  “啥意思?” 
  “没别的意思。” 
  “再说一遍。” 
  “你要是听懂了,就搁在肚子里,要是听不懂就甭问了。” 
  “哇,真的呀!”丁一目瞪口呆。 
  这几天让我们目瞪口呆的事似乎多了点,先是那部电影,然后是秦汉兄的高论,现在又爆出这么个新闻。 
  “他没跟我说呀?” 
  “要他怎么跟你说呢,等他爱上你?” 
  “是吗!”丁一跌倒在沙发里,随即大笑。“爱上我?”丁一看看镜子里胡子拉的自己,笑一阵愣一阵,愣一阵笑一阵。“你没骗我吧,娥?” 
  他的笑感染了娥,娥亦忍俊不禁。两个人面对面倒在沙发里,止不住地大笑,笑到最后竟似不知在笑什么了,好像只是在笑对方的笑。 
  我忽然感到一阵久违的温馨。人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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