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4年第6期-第11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到月光了，却依然能看见天空的月轮。
稻草洞里的安逸、温暖，以及洞外高悬的一轮明月，让皇甫卫星心情变得很好。在手扶拖拉机上的时候，他冻得淌了许多清水鼻涕。现在好了，躲进了一个蓬松、柔软的安乐窝，又是和朱滢滢两个人，靠得这么近。他清了清嗓子，表示自己正站在教室的讲台前，他高声说：同学们，你们好！你们用你们勤劳智慧的双手，在稻草堆上挖出了那么好的洞，能让老师安心地和女朋友躲在里面谈恋爱，老师感谢你们！你们为老师做了一件大好事，老师永远不会忘记你们，人民也永远不会忘记你们！为了奖励你们，老师决定，今天的作文课，改为自由活动！
朱滢滢高兴得不得了，她被皇甫卫星逗得咯咯咯直笑。她笑弯了腰，一会儿把身体靠到皇甫的肩膀上，一会儿用棉花拳头打他。她说，皇甫老师你在课堂上就这副样子呀？你真逗呀！你怎么自己一点都不笑呢？你别再说了，哎哟，笑死我了，肚子疼死了！
皇甫卫星感到幸福极了，他想，人活在世上，其实只要一间茅草房就够了。甚至茅草房都不用的，只需这么一个稻草堆，一个稻草堆里的洞穴就足够了。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儿在一起，白天出去工作，晚上就双双躲进这温暖柔软的草洞里，就像鸟儿躲在鸟巢里，除此，真的是别无所求了。这么想着，他伸过手去，要把朱滢滢的身体抱住。她却推开了他。她对他说，皇甫老师你不要这样，我知道你喜欢我，我呢，也觉得你人挺好的，但是，我们是不可能的，根本不可能的！她告诉皇甫卫星，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她的男朋友，是电影院的汤大勇。皇甫老师，你一定知道这个人吧？我虽然是他的女朋友，但我一点不喜欢他，我还很讨厌他。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他是这样的人，他说了，要是我跟他断了，他就会杀了我。不仅杀了我，还要杀了我全家，我姨妈一家他都要杀光。
听朱滢滢这么说，皇甫卫星一时无话。他是知道汤大勇的，也见过这个人。这个人会画一点画，当然画得不好，是不如皇甫卫星的同事华觉民画的。汤大勇是北垛的大名人，只要是北垛人，没有不晓得汤大勇的。汤大勇长相文绉绉的，职业是电影院的美工师。他的工作是，电影院要放新电影了，他就到电影院门口，在售票处上方的黑板上，写几个美术字，几月几号放什么电影，国产的还是进口的，一天几场，票价多少之类。然后再画一点简单的图案，加以美化。这工作简单，并非无人能够替代，但是，绝对没人敢去替代。因为除了工作，这个人的所作所为，是颇有传奇色彩的。据说，这个人“上过山”，也就是说被公安局捉进去过的，而且还是“三进宫”，进宫的原因，是他打人太狠了。他虽然文质彬彬的样子，但却是个信仰武力的。他自己不怕死，当然也就不怕别人死。在北垛这个地界上，是没有人敢与汤大勇打架的。据说，汤大勇是打死过一个人的，那个人被打死了，按理汤大勇是要抵命的。但是，他有一个舅舅在省里当领导，是这个舅舅救了他一命。赔了点钱，最后以那人心脏病突发而结了案。汤大勇过了这一关，理当收敛些，但他非但不收敛，反而更狠了。人都打死过了，他还怕什么？因此听朱滢滢说，她是汤大勇的女朋友，如果她与汤大勇断，汤就会杀了她和她全家，皇甫卫星是没有理由不相信的。他一时沉默，觉得没什么话好说了。
但他心里却在责怪朱滢滢，你怎么会与这样的人搞在一起呢？你是怎么会成为他的女朋友的呢？
皇甫卫星久久沉默，朱滢滢反过来抱住他，轻声问他：“你怕啦？”皇甫卫星不好回答。说不怕吧，当然是假话，自己确实是怕了，而且这怕是能让朱滢滢很容易就看出来的。如果硬着头皮说不怕，反倒要让她笑话。如果承认自己是怕了，当然是丢人现眼的，也是皇甫卫星所不愿意的。所以他只能继续沉默。
朱滢滢的脸贴了上来，她嘴里的热气，吹到了他的脖子里。他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激情，抱住她狂吻起来。他先是吻她的唇，后来又吻她的乳房。他已经不再顾忌自己是不是君子了，他把她外套的拉链拉开了，头钻进去埋在她的胸前。他好像要不断地往里钻，往里钻，一直到钻进她的身体里面去。
当他要脱下她的裤子的时候，她不同意。她的双手，护卫着自己的裤腰，不让他脱。她说不要不要，可他却坚持要脱。于是她说，不行，我身上不方便嘛！她怕他不信，就引导他的手，到她身体上的相关地方，让他摸。她让他注意，那地方有厚厚的布条，确实是不方便，不是她骗他。他摸到了那地方，竟然要把布条扯掉。这违反了朱滢滢的本意，效果显然适得其反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皇甫卫星确实已经不顾一切了。不过，在朱滢滢说了一句“要是他知道了，一定会杀了我们”之后，皇甫卫星所有的动作都停下来了。草场真安静啊！月光像一块大玻璃，从天空深处降下来，阻隔了来自任何方向的声音。他们两个人，就像是被罩在了一个晶亮的玻璃罩子里。
蜜月期
皇甫卫星、郁磊、华觉民三位青年教师，在北垛中学任教多年，最初他们与校长的关系，应该说很是不错。甚至，还有过一段非常叫人难以忘怀的蜜月期。那时候校长的夫人，还没有患面部神经瘫痪的毛病，一张脸虽然谈不上漂亮，却也是五官端正，眉清目秀。校长太太年轻的时候（其实她现在也不算太老），一定是个性感的女人。她对三位年轻教师，虽说不上是关怀备至，但也确实表现出了足够的关心。她并非本校职工，而是镇政府的办事员，只是作为校长的夫人，对住校的青年教师有如此关怀，也实属难能可贵。因此完全可以这么说，皇甫郁磊觉民三位，与校长一家的友好关系，是从校长夫人开始的。校长夫人对待三位青年教师，有春天般的温暖。在校园里，只要遇到他们，他们中的任何一位，校长夫人都会展露出真诚的笑容。她的笑容使他们感到愉快。但是不知从何处吹来的一阵风，莫名其妙的怪风，妖风，将校长夫人的脸吹歪了。她的眼睛，变得一只大一只小。嘴巴，也很别扭地歪向一边。她看上去，总像是在对什么人扮鬼脸。但大家都知道，校长夫人并不是在故意做鬼脸。她是病了，她的面部神经出了问题。或者干脆直接些说，她面瘫了。为了治疗这令人难以接受的怪病，校长夫人在校长的陪伴下，四处求医。大小医院去过了不少，吃西药，吃中药，针灸拔火罐，都未见明显治疗效果。相反，她的嘴，倒是有一天比一天更歪的迹象。她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口齿不再像从前那么清楚。她面对你说话，在你听来，却像是她正在向别人倾诉着什么。
对于校长夫人的病，大家是感到很难过的。从前她的一脸笑容，是那样的灿烂，令人感到温暖。而后来，自她病了之后，大家都觉得，很难再与她面对。觉得看着她的脸，心里的感觉怪怪的。见到校长夫人，任何关心的眼光，和轻飘飘的安慰，以及不得要领的问候，都是不必要的，反而是多余的。所以包括三位青年教师在内的大部分人，遇见校长夫人，都只是匆匆打个招呼，就擦身而过了。甚至有时候，故意视而不见，形同路人。大家觉得这样做，彼此心里都反而好过一些。
在校长夫人尚未面瘫之前，皇甫、郁磊、觉民三位，与校长一家的关系，很是不错。校长夫人有时候包了馄饨，会下一大碗，端上来给三位住校的年轻教师享用。有时候是荠菜猪肉馅，有时候是猪肉、榨菜、香豆腐干馅，有时候是豆腐西红柿馅。不管什么馅，都很好吃。汤是原汤，或鸡汤，或肉骨头汤，清汤上漂着油花，漂着青绿色的小葱。校长夫人处理小葱，很有一手。她总是把小葱用开水一烫，再剪细了加入汤中，所以小葱怎么都是绿的，不会黄。汤里还会洒一点胡椒粉，微辣。馄饨是好，馅好，皮子韧，包得有水平，但是，好吃的原因还在于，三个青年人，二十出头，合吃一碗，每人只是几只而已，就是面疙瘩也是好吃的。
来而无往非礼也。三位节假日回家，返校时会带些东西来，送给校长家。这与行贿无关，甚至都不能说是拍领导的马屁。三位这么做，完全是出于还礼。吃了校长夫人包的馄饨，总是空碗归还。现在回家过了年来，或者新学年返校，带一点小礼物给校长家，也显得自己略有教养，不是无礼之人。有时是一小包茶叶，给校长的。有时是一袋洗衣粉，给校长夫人的。有时，是一件小玩具，给校长儿子平平的。校长见了这些礼物，总是淡淡地说一句：“拿这些东西来做啥！”校长夫人则反应较为强烈，接过礼物，像是受了金条、珠宝之类大礼似的，“哎哟！做啥这样客气？怎么好意思！”语气和表情都是夸张的。而小东西平平，上前来一看，如果没有玩具，他调头就走了。若有，就一把抢过，马上玩了起来。一家三口，对待礼品的态度，是完全不一样的。
三位与校长一家，是有着相当长时间的良好关系的。这甚至都引起了教导主任的妒忌。其实教导主任也完全可以让夫人效仿校长夫人，端一碗馄饨给他们三位吃吃。如果嫌馄饨外交和馄饨怀柔缺乏新意的话，则可以来一盘饺子，或者烙几块韭菜面饼之类。哪怕来点儿绿豆汤一类的清凉降暑饮品也好呀。不知道教导主任家为什么始终没有这么做。因此三位对教导主任一家，也从未有过任何的馈赠。
与校长家的良好关系，从他们进入北垛中学之后不久，就开始了。华觉民用心画了一幅墨竹，还在画上题了“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西南北风”，用以赞颂校长执着于党的教育事业的可贵精神。当然，也有大家共勉的意思。这幅画，也许如今还挂在校长家的客厅里。人事关系搞僵了，但画是无辜的。校长当了那么多年领导，想来胸襟比较开阔，不会因人废画。从校长的角度看，后来的华觉民，已经是个坏人。但坏人的作品不一定就坏。华觉民的墨竹，临摹郑板桥，题诗也是郑板桥老师的，连字体都是模仿郑老师的。那时候华觉民还刚学国画，此前他只是个绘灶的民间艺术家。这幅墨竹，算得上是他的水墨处女作。所以画这幅画的时候，他还缺少几枚印章，连一枚都没有。一幅国画，如果不钤印，那简直就不能算是国画。因此华觉民的第一枚印章，是用肥皂临时镌刻的。那一晚，皇甫卫星和郁磊二位，也饶有兴致地看他刻印。从他铺开宣纸的那一刻，皇甫和郁磊二位就已经侍立一侧，看他作画。见华觉民画得辛苦，便少不了端茶递水。当然，也会从旁观者的角度，给一些提醒。比方说，他们指出：“这地方，竹节是不是忘画了呢？”或者是：“那地方，竹叶与竹枝好像没连着呢！”华觉民首先感谢二位的意见，接着解释说，国画与西画不同，国画注重写意，西画注重写实。所谓写意，就是注重意境，在似与不似之间。二位所提出的竹叶与竹枝未连，竹竿上漏画了竹节，这些，非但无关紧要，反而倒是妙笔呢！在国画上，有一个专门的术语，叫做“留白”。竹叶与竹枝似连未连处，偶然的一个竹节未画处，都可以算是留白。留白不等于空白，留白有时候是故意为之，是匠心之独具。这样的空白，是能够引发人们想象的空白，是以少胜多，是无胜于有，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皇甫卫星曾患盲肠炎住院开刀，从而得到校长夫人非常特殊的照顾。动手术的第一晚，校长夫人与皇甫卫星在病房里共同度过。她坐在皇甫卫星的病床边，结着绒线。她把所有看望皇甫老师并且志愿陪夜的人，都打发走了。她自认为只有她，才是陪护病人皇甫卫星的最佳人选。其理由是，她的父亲，是患癌症去世的，他生前动过几次手术，都是大手术，而担任护理工作的，正是校长夫人。凭这一点，就不该怀疑她确实是有着丰富的护理病人的经验的。
是夜，术后的疼痛，以及高烧，还有可怕的梦魇，困扰着皇甫卫星。他在身体的极度不适和精神的恍惚中度过了这混沌而又难忘的一夜。而这一夜，是在校长夫人的守候下度过的。因此他的内心，自然铭刻着对她的感激。他记得，她守护在他的病床边，一夜未睡。她所有的动作，是那么小心，努力不发出一点声音。
因此病好了之后，皇甫卫星为校长家拖了好几次地板。这么做，一点都没有谄媚的意思，只是知恩图报。在皇甫卫星卧病于床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等自己好了之后，要为校长家里做些什么。他最先想到的是送礼。但是，这一方案，后来还是被自己推翻了。送什么呢？他脑子里有过许多设想。但是最终，他还是放弃了送礼的想法。皇甫卫星觉得，像自己这样在经济上一贫如洗的人，选择送礼来报答别人，显然是不切实际的。那么除此之外，最好的报答，就是付出自己的体力。年轻男子，最富有的当然就是自己的体力了。他第一次拿起拖把，为校长家拖地的时候，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这是一种道德带来的快感。
若是这种行为被充分理解，那么快感将是双倍的。非常遗憾的是，校长一家，对于他拖地所作出的反应，令皇甫卫星感到沮丧。他们看起来未能领受他的美意，对他的行为，不仅没有表示赞赏，没有以不安和感动来提升其意义，反而出现了误解。首先是校长，他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皇甫卫星。他的意思是，你是一个擅长溜须拍马的小人？你这么做，用意何在？他的眼光，令皇甫卫星心寒。校长的话，“算了算了，你的宝贵精力，应该放在教学上，而不应该浪费在地板上！”令他终身难忘。而校长夫人，则上来抢夺拖把，她说，拖地抹桌这类事，是女人活，皇甫老师听没听说过呀，男做女工，越做越穷！她的话，让皇甫卫星感到难过。校长的儿子平平，则嚷嚷着：“妈妈，妈妈，给钱，给皇叔叔钱（小东西以为他姓皇，他哪里知道皇甫是一个复姓）！”校长呵斥道：“什么钱不钱的！”平平说：“妈妈每次要我做事，都给钱的嘛！”尽管这样，皇甫卫星还是坚持拖了几次地，以表他的诚心。
后来因为校长家发现了大量的白蚁，已经将校长家的地板暗暗蛀空，所以地板被撬掉焚烧，铺上了水泥。这是一个转折，也是一个借口，或者说是一个台阶。不管怎么说，从那以后，皇甫卫星就再没为校长家拖过地。
而郁磊，曾经非常热情地辅导过校长的儿子平平练习唱歌。郁磊一直有这么一个梦想，要在北垛组建起一支童声合唱队。人声是世界上最好听的一种声音，是万籁之精华。与美丽的人声相比，所有的乐器都会黯然失色。而童声，则又是人声中最动听的。这是郁磊的观点。他尤其欣赏古意大利的阉人歌手，这些人，为了保持优美的童声，不惜把自己阉了。所以他们尽管长成大人，但他们的声音还是像孩子一样清脆、单纯，同时又有孩子所不具备的厚度和表现力。说起这些，郁磊的眉头常常会紧皱起来，好像为他未能在发声之前将自己阉了而深感痛心。说这话不是多余的，我们都知道，郁磊对歌唱艺术的爱是非常深的。如果需要，他会为之付出一切。
但是，教平平唱歌，是一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