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第3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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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望胡媚儿,喟然道:“想你这般娇滴滴的弱女子,也真难为你了。”
胡媚儿笑道:“做女人有女人的好处,谁要你可怜了?”她眼望卢云,忽地笑道:“卢大人啊,咱俩一男一女,我又抱着婴孩回家,一会儿我姨妈见了你,恐怕要误会了。”
卢云奇道:“误会什……”那个“么”字未出,心下已是一醒,想来旁人见着了两人的神态,十之八九真会把他们当成夫妇。卢云想到了顾倩兮,她若知道自己与妖女同车共寝一个月,不知会否气炸了,一时嘴角微微苦笑,摇头道:“误会便误会,那也没什么大不了。”
胡媚儿嘻嘻一笑,颇见得意,跟着又道:“咱姨妈精擅药酒,一会儿你可得多喝两杯,也好强壮身子。”这几日辛苦赶路,卢云滴酒未沾,听得有酒,心下自是一喜,正要答应,那胡媚儿却笑眯眯地掩着嘴,看她这模样,想来是要姨妈把相思蛊毒准备好,一会儿也好下毒。
两人并肩走着,胡媚儿忽然取出一罐清露,便往卢云身上洒了洒,卢云奇道:“这又是什么?”胡媚儿笑道:
“咱家养了些毒蜂,平日就在村子旁飞绕,专钉生人。这气味是驱赶毒蜂的。”卢云哦了一声,笑道。
“原来如此。”
黑暗的道路中,陡地生出一个陌生口音,竟把卢云的话抢了去。卢云怔住了,胡媚儿也是悚然一惊,她见黑沈的道路中似有大批强敌,想起家人的安危,不禁害怕起来,喃喃哭道:“不要……不要……”卢云自知前头必有埋伏,心里也是冷了半截,当下取出长剑,将胡媚儿护在身后。
双目刺痛,眼前光芒大现,无数火把高举过肩,那村子里果然有大批人马驻守等候。卢云咬牙切齿,急忙去看,只见这帮人约莫两百余人,个个身穿胄甲,那高天成、高天业等人都混在人堆里,却没见到萨魔,眼看为首的是名军官,面貌不识,卢云拉住胡媚儿的手,正要慌忙奔离,那胡媚儿却呆呆站立不动,卢云慌道:“怎么了?为何不走?”
胡媚儿哽咽无语,那军官却替她答了,听他淡淡地道:“这位胡小姐的家人亲友,已被全数擒下。”他眼望卢云,淡淡地道:“您说,她还能去哪儿呢?卢大人!”
“卢大人”三字一出,已然点破了自己的身分,卢云好似被戳中了一刀,不由全身一震,再也说不出话来。那军官微笑道:“状元大人,在下冯治,六品顶戴,奉钦差陈锣山大人之命,追捕两位整整一个月之久。卢大人给我个方便,自己方便,还请交出玉玺和那孩子,念在您的状元功名,皇上或许会从轻发落。”冯治说了许久,登时轻轻挥手,道:“把人带上来了。”
终于到了最后一刻,卢云牙关颤抖,那胡媚儿更是泪流满面。
一旁有人大声呼应,只见大批劲装男子走了出来,想来都是武林人物。为首一人牵着绳索,绳上绑着几十名男女老幼的颈子,想来都是胡媚儿的家人。其中女子有老有少,更有不少衣衫不整,看几名孩童面颊高高肿起,想来都已吃足苦头。
高天业喝道:“胡媚儿,敬酒不吃你吃罚酒,你这淫妇当真可恶,居然吃里扒外,害得大家费了一个月工夫,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会儿瞧我如何连本带利地炮制你!”看“神弹子”面有菜色,身上又有着毒虫螫咬的痕迹,入村时必然花了些气力。再看其余将士也多衣衫褴褛,想来这些追兵远从天水赶来,一路深入云贵,真已耗费了一月之久。
冯治使了个眼色,大批兵卒奔了上来,将卢云与胡媚儿团团围住,更外围一圈则是那群武林好手,强弱太过悬殊,一家老小又被人擒住,胡媚儿只能掩面哭泣,毫无战志。冯治微笑道:“卢大人,当年金銮殿上,皇上如此疼爱你,你为何还要逃呢?别连累顾兵部,也别连累这些男女老幼,我给您一个面子,不让人押你,请你自己把玉玺和孩子带过来。”
这趟最后的旅途,终于走完了。什么是非善恶,美梦前程,在这一刻全数成灰。胡媚儿啜泣不止,她扑入了卢云的怀里,放声哭道:“卢云!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我不要做好人!不要!不要!”她拼命捶打卢云的胸膛,好似要他把自己坏人的身分还回来,她不要落得这样的下场。
胡媚儿哭哭啼啼,自把婴孩放到了地下。卢云眼望四周,只听满场男女老幼哭泣不断,那小小孩童坐在自己的脚边,正自回头望着自己,两手张开,自要他来抱。
苦笑吧……这当口除了苦笑,还能做什么呢?在京城有顾嗣源护他、在怒苍有秦仲海保他、在天水有胡媚儿救他,现下这些人都被自己的任性牵连,个个都要大祸临头,卢云啊卢云,你是犯了什么瘟病呢?你是不是吃错什么药了呢?
自己必然做错了什么,一定是这样的,不然为何会有那么多不幸围绕自己?为什么?
卢云低头流泪,八尺二寸的身材看来如此渺小,像只卑微的蚂蚁。他泯住下唇,跪倒在地,垂泪求恳:“冯大人,我可以随您走,只是请您务必高抬贵手,放过这些男女老少,他们是无辜的。”
冯治摇了摇头,冷硬的声音响起:“卢大人。”卢云求恳道:“冯大人,请您做一次好人,好不好?”
冯治叹了口气,他眯起双眼,嘴角斜起,竖指轻摇,道:“滥好人,不是人。”
“冯…大…人……”断断续续,夹杂着哽咽,身上似有千斤之重。
“卢大人。”那声音畅快悠扬,充满了光辉与胜利,就像千百年来的王者。
冯大人站着,卢大人跪着,冯大人与卢大人,就这样对望着。
卢云苦笑垂泪,自知无力转变局势,他跪倒在地,仰望上苍。旁观众人目不转睛,都在望着场中的卢状元。满场寂静中,只听他轻轻向上苍诉说:“老天爷,终究是不成的吗?”他双眼微眯,凝视穹苍,泪水从小小的眼缝中涌了出来,他忽然撕破了自己的上衣,大声哭号:“老天爷!想要做好人,终究是不成的吗?”
“烦死人了,抓起来。”冯大人皱眉摇头,打了个手势,数十名兵卒暴喝一声,全数涌了上来。在小婴儿呆滞目光的注视下,眼前的卢云放声大哭,陪伴着他的哭声的,则是满场老弱的惨叫哭号,以及高天业伸手去撕胡媚儿衣衫的声响。
谁能解救自己呢?在这濒死绝望的一刻,脑中闪过了无数往事,有顾倩兮温柔的鼓舞,有顾嗣源多智的嘱咐,更有银川慈爱的目光,而最后停在眼前的,却是他。
“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
侠就是夹,左边是仁,右边是义,头顶灰天,脚踩泥地。只因存爱,所以存恨,只因心慈,所以心悲,只因成王败寇,所以济弱扶倾,只因天下无道,所以以武犯禁。
好似卓凌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满身杀业的剑神向自己谆谆诉说。迷茫之下,经脉好似被锁紧了,扼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寻不到出路的方刚血气在体内挤压冲撞。那忿恨血气化为形质,一点点地催促自己。卢云大声喘息,双手向空挣扎。
悲怨是空、仁义是梦,只因信仰剑,所以贯彻道。
“呀啊啊!”猛然间,大声惊呼传入耳中,跟着一名兵卒飞了过来,正正撞在冯治背上,冯治心下一惊,急忙转过头去,只见场中光芒闪耀,卢云手上的宝剑陡然上升了三尺有余,成了一柄精光耀眼的大火炬。
卢云泪水滚滚落下,口中却哈哈大笑,他举起长剑,精光一闪,竟已划破自己赤裸的胸膛,剑尖向地,长剑沾了鲜血,沿刃滴洒,霎时在脚旁画出了一道血线,好似一道界限,将满场兵卒与那婴儿隔了开来。满场众人不解用意,都是看傻了眼。
卢云一边哭泣,一边擦抹泪水,模样如同稚童。忽然间,只听一声断喝,场中的身影不再啜泣,他单手提剑,剑尖却正正指向冯治。冯治皱眉道:“卢大人,你想反抗么?”
卢云满胸鲜血,仰望天际,只见他掌中如持火炬,静静地道:“我卢云以性命发誓,你等敢过这条线,必被我手中长剑腰斩。”他横眼睥睨,望着场中兵卒,仿佛便是当年“剑神”的傲然神态。
卢云双目满是血丝,咬牙道:“胡姑娘过来!把你的家人带走了!”
胡媚儿从未见过卢云如此愤怒,便在药铺里,也仅见他频频拭泪,不曾这般悲号。胡媚儿又惊又怕,又喜又爱,她蹑手蹑脚地走向自家亲人,忽听一名兵卒喝道:“你大……”话声未毕,剑芒催动,那人身子竟已断做两截,烂死在地。
剑芒重现江湖,高天业、高天成等人都是识货的,霎时全身发抖,无不向后退却。众人大惊失色,万没料到卢云竟有如此神功护身,连胡媚儿也看傻了眼。冯治尖叫起来,慌声道:“大家一起上!杀了他!杀了他!”
卢云杀红了眼,抢先一步动手,听他纵声长啸,拔出长剑,第一个对着冯治杀去,众官兵没料到一个文弱书生,居然敢如此杀人,慌忙间过来拦阻,猛见卢云手腕颤动,霎时“剑浪”横切而过,滔天巨浪中,宝剑加上剑气,面前十来柄长枪已然断做两截,卢云扫出重脚,将十数名兵卒全数踢滚在地,那冯治面前无人保护,已被卢云一把揪住发髻,拖地行走,只听他又哭又叫,惨嚎道:“壮士,饶了我!饶了我!”
卢云沉着一张俊脸,看也不看,左手用力向下一掼,将冯治在地下重重一摔。他手指地下血线,再次说道:“胡姑娘,把你的亲人带走了。”
眼看卢云势若疯虎,武功更是高强无比,一众武林人物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竟无一人敢动。高天成识得卢云,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嚅啮地道:“卢……卢云!你莫要妄动!你没有胜算的!”此言一出,更衬得众人的气馁,卢云将冯治高高举起,示意满场兵卒莫要妄动,胡媚儿浑身发抖,一步步朝家人行去,这回官兵无人敢挡,众人一来投鼠忌器,二来贪生怕死,眼睁睁看着胡媚儿带着满门老小,直朝吊桥奔去。卢云虽怒不乱,便以冯治的性命做盾,一步步向后退却,也已来到了吊桥之旁。
便在此时,一道长枪疾射而来,鲜血迸洒,当场将冯治定死,众兵卒又惊又怕,无不慌忙回望,却听背后传来滔天巨笑,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人海中穿出,两旁人众有走得慢的,全给他举掌挥开。那人大步一跨,来到了血线之前,举靴抹地,将卢云的血迹擦了去。
萨魔来了。
卢云放声怒号,提气挑战,萨魔也是森森冷笑,突听他虎吼一声,向前飞奔而来,两只妖魔便在桥前奋力开杀。冯治已死,那带队副官立时呼喊道:“大家别理这家伙,去追玉玺!分两路包抄……”满场高手醒觉过来,不再与卢云正面较量,全数朝吊桥直奔而去,分从四面八方涌到,有如潮水一般。
卢云给萨魔缠住了,一时无法分心阻挡,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兵卒攀上桥去,有如虫蚁附毡。那胡媚儿一人站在桥中央抵挡,拼命发射银针去挡,只是来人太多,暗器随时都会用凿,其余老弱妇孺簇拥着婴儿,口中哭叫不休,全数朝对岸奔逃,情状大见危急。
卢云怕胡媚儿支撑不住,霎时豁出了性命,不顾萨魔的拳脚重击,接连冲杀,所使的招式全是最险最凶的绝招,“剑豹”、“剑浪”接连发动,加上剑芒的威力,竟是所向批靡,寻常兵刃与之相击,无不一碰就断,萨魔过来追击,他便急速避开,顺手再杀一两人,如同虎入羊群,眨眼间人头乱飞,满地断手残肢,转眼便窜回桥上,高天业、高天成各以暗器偷袭,但满场都是自己人,每回出手,反而误杀同伴。
卢云生性温和仁慈,除了在西疆战场上被迫杀敌以外,从不曾如此下手屠杀,看他此刻身影如同鬼怪,早已杀红了眼,那疯狂厮杀的怒号身影,与当年的卓凌昭并无二致。
卢云几个起落,连杀数人,抢到了胡媚儿身边,霎时便将追兵隔开。两人站在吊桥中央,相互凝视,眼见卢云那俊脸沾满了血水,有如着火一般,胡媚儿又慌又怕,哭道:“卢云……卢云……我们要去哪儿?”
背后兵卒不绝赶来,可见到了卢云的身影,却又无人敢上。便在此时,一个黑壮无比的身影走上桥来,那蛮牛也似的脚步每一踏下,便令吊桥颤震不止,众兵卒来不及避让的,无不给他扔上半空,旋即坠下深谷,满桥兵卒大为慌张,赶忙攀上绳索,急急让开。
萨魔现身,这回已是两人第三次正面交手,只见这妖魔深深吐纳,双掌向外一分,凄厉风声大作,竟已运上了十成十的功力。
胡媚儿尖叫道:“这妖怪又来了,咱们快走!”卢云咬住牙龈,大敌当前,退无可退,若要让萨魔杀到对岸,老弱妇孺必然血流成河,此刻别无退路,须得数招内分出胜负,他大叫一声,反而向前奔跑,一剑抖出,直向萨魔咽喉而去,剑尖颤抖迂回,让人看不清去路,正是昆仑十三剑的“剑蟒”。这招虽是初学乍练,但赫然使出,颇见惊敌之效。
萨魔断喝一声,斜身闪避,跟着从背后抢过长枪,直朝卢云脑门砸来,卢云举剑去挡,当地一声大响,宝剑附上真力,登将萨魔的长枪削为两截,只是枪杆巨力震来,卢云虎口也已隐隐生疼。便在气血翻涌的一刻,那萨魔举起手中的断枪,趁势朝卢云胸口一刺,喀地一响,那枪虽仅剩半截断杆,但大力传到,肋骨已然断折。胡媚儿大声哭叫,喊道:“卢云!”她想要发出银针相助,奈何卢云挡在面前,身影翻滚不休,实在不敢下手。
卢云虽得昆仑剑法奥妙,但毕竟所学不久,尚未融会贯通,那剑芒绝技更是须臾之前才得妙悟,若非连连行险,狂冲滥打,又靠着卓凌昭的威名惊吓群雄,才能战到此刻。否则众高手一涌而上,高天成、高天业等人加上萨魔出手,早将他杀了。
萨魔得理不饶人,眼看卢云受伤,剑尖垂地,趁势便要抓起他的身子,将他扔下桥去,卢云见萨魔靠向自己,霎时狂吼一声,绝技剑芒再次发出,那剑竟不挺起,光芒吞吐不定,宝剑升起三尺精光,直向强敌而去。萨魔没料到他还能使出剑芒,慌忙向后滚开,手上抓着一名兵卒挡架,听得一声惨嚎,人盾已然开膛剖腹,只是剑芒何等锋锐,穿过人盾后,还是刺中那奸恶至极的妖魔,须臾间透胸入体,已然重伤强梁。
两大高手各受重伤,只在喘息不休。
此时卢云胸口受伤,那剑芒更是耗损内力,连番使动之下,非只胸口受伤,连丹田气力也已薄弱,眼看萨魔与自己相距一丈,随时还要再上,卢云褪下血衣,擦抹了脸上的血水,望向胡媚儿,温言道:“胡姑娘,卢云求你一件事。”胡媚儿怀抱婴儿,哭道:“你……你要做什么?”
卢云把玉玺递了过去,低声道:“倘若顾家老小有难,请你用玉玺救他们性命。”胡媚儿颤声道:“为什么要我救?你……你不走了么?”卢云忍泪道:“对不起,这个时代,容不下我这种人。我要走了。”胡媚儿惊道:“你……你说什么?”卢云泪水滚滚而下,道:“烦请转告顾小姐,就说卢云累了,去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请她莫再挂怀。”胡媚儿知道他要自杀,忍不住放声大哭,尖叫道:“不行!你不能死啊!”
卢云低下头去,背对着胡媚儿,轻声道:“胡姑娘,去你家人的身边。走吧。”
胡媚儿悲痛之下,只是不肯走,突听卢云大吼道:“走啊!”胡媚儿掩住了脸,哭叫奔向对岸。卢云撇眼向后,一见她脚踏实地,登时吐气扬声,剑芒闪过,重重向下一斩。当地一声锐响,那桥好生厚实,这记剑芒功力不纯,竟然无法一次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