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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5章

英雄志-第4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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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通低头下去,哽咽道:“便……便在红螺寺的山门口。” 

陡听此言,赵尚书第一个爆出凄厉尖叫,当场钻入供桌底下,便与徐主簿撞个正着。两大长官争夺地盘,其余官差也是东奔西跑,各自寻找掩蔽。

王一通也吃了一惊,颤声道:“怎……怎么?那个铁脚怪人是……是成吉思汗么?” 

成吉思汗早已死了,威名却永存中原。是以小老百姓每每念及魔王威名,脱口道出的便是这四个字。可此时此际,场内将士听得蒙古战神的大名,却只微微苦笑,好似他们宁可与成吉思汗对敌,也不要和铁脚怪人撞个正着。

成吉思汗可怕么?上过西北前线的都明白,此人不过是兵马厉害,实则并不足惧。孙武有言:“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成吉思汗再怎么武勇,至多懂得伐兵攻城。可他的大炮能轰垮中国的长城,却永远也轰不破中原百姓的心防。只消华夷之分一日犹存,百姓心里的长城犹在,纵使真实的长城垮了,朝廷也不会垮。

不同于成吉思汗,“怒王”之所以可怖,绝非是武功凶猛、兵马厉害,此人之所以难缠,纯是因为他身上染有一种“病”,纵使让战神成吉思汗遭遇了,也得退避三舍。

大约是八年前,那怪病首度发生。当时朝廷第一回挥军西北,百万大军会战潼关,打得怒匪溃不成军,其后各路兵马陆续增援,一车又一车的食粮徵调出来,一个又一个百姓派做军夫,到得后来,竟已调动了四百万壮丁充作兵卒,军容之盛,前所未见,全军便算一个喷嚏打出,也能震死群贼。结果也在同一年,天候转凉之时,也许是喷嚏打得太多,甘肃全境真个爆发了怪病。

正统二年秋,八月十七日,怪病悄悄来临。说不出来那是什么病,只晓得它蛰伏起来很静,爆发之势却极猛,当时染病的全是民夫,他们静静聚集军营前,望来模样正常,一不咳嗽、二未伤风,外观上不见分毫症状,可朝廷命他们跪下时,却惊觉他们的膝盖全坏了,无论官兵怎么打,硬是跪不下来……最后他们哭着喊着,发疯似的扑向帅帐,全力夺回朝廷征走的食粮,军营化为一片火海,潼关以西也在三日内陷于敌手。

自这场大战后,普天下的名将都懂了,原来世间最高明的兵法不在伐谋,也非伐交,甚且以多胜少也未必是制胜之道。因为怒王如斯昭告了天下众生……“两军对决,攻心为上”! 

十年下来,举凡铁脚过境之处,孽毒四散、怪病播流,奴仆染病了,便下手打主子,罪犯染病了,便动手杀狱卒,连柔弱的妾婢一旦得病,也敢持刀砍了老爷的命根。最后瘟疫越散越广,怒匪越杀越多,逼得朝廷下达禁令,严禁百姓提及“怒王”、“跛者”等妖名,否则这场大战永远也打不完…… 

“救命啊!”想起秦仲海的恐怖,殿上官差奔跑呼救,好似老虎冲入殿来。朝廷命官失态,便只能瞧正统军的作为了,但听军靴踏响,一名参谋跨步而出,厉声道:“欲破正统朝,先得击垮谁?” 

“正统军!”众将抖擞了精神,仰天大吼。那将官双目环睁,厉声道:“欲败正统军,先得击垮谁!”众将暴吼一声,同刻喊道:“一代真龙!” 

“诸君!”那参谋凛然道:“只要我正统军总帅坐镇在此,纵使来敌是成吉思汗,吾等何惧之有?”此言掷地有声,登让众将官士气大振,一时大声答诺。

要想打垮正统朝,便得击破赐号“顽忠”的正统军,而要让七十万的正统军烟消云散,则得打垮全军心头的正旗标竿,“一代真龙”。秦仲海要想让天下大乱,便得闯过这一关。

众将官追随大都督,早已视死如归,无怨无悔,如此坚定意志,自不怕怒匪的心战。眼见下属们昂然立地,宛如钢铁雄狮,伍定远身为西北扫逆军统帅,自须出面说话。他深深舒了口气,吩咐道:“熊俊、焦胜。” 

“属下在!”军靴踏步声大作,两名军官应声而出,抱拳行礼,模样颇见精神。伍定远解下了正统之令,道:“你二人持我令牌,速去勤王军大营借调三千铁骑,每人配发铁盾一面,沿红螺山驻营。”号令一出,熊俊、焦胜快步离去,伍定远又道:“巩志,你即刻去通知皇上的随扈,请他们即刻调出火枪队,严密保护皇上。” 

火枪队团团阵列,怒王纵使要直闯禁地,怕也要给打成蜂窝。大都督既已做出调处,殿内复又寂静。那赵尚书、徐主簿从供桌底下爬了出来,慌道:“爵爷,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你们不是才在襄阳打胜仗了么?”伍定远摇了摇手,道:“别怕,我会处置。”他将凶刀交给了下属,便又蹲到了王一通面前,静静瞧着他。

面前的小老百姓很无助,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可正因为他的卑微瘦小,所以他的一举一动、一思一念,都足以昭显天下亿万百姓的心灵归向。

身为西北讨逆军的统帅,伍定远比谁都清楚,朝廷怒苍这场十年大战,争得不是西北西南的地盘,胜负也不在三个五个关隘,双方所恃只在一个“理”字,谁的道理“正”,谁便能赢得天下人心,打赢这场十年大战。

大都督怔怔无语,像是在替小老百姓操心。王一通不禁又生出了希望,颤声道:“大……大人,我可以回家吗?”王一通又在异想天开了,那赵尚书满腔火气没处发,一听这歹徒还在嚷着回家,便要开口痛骂,大都督却拦住了,他静默下来,目含怜悯之光,轻声道:“于情,我想放你。” 

王一通一听此言,自是大喜过望,赵尚书则是慌不迭地叫苦,两人还不及抢话,大都督却又叹了口气,低声道:“于理……你持刀行抢,国法不容……”王一通如中雷击,悲声道:“国法不容……那……那我不就……”大都督低声道:“对不起,我没法子帮你。” 

听得大都督如此言语,王一通不禁泪如雨下,老赵则是拱手笑道:“都督英明!” 

治国之道,首在公平。面前的王一通模样虽然可怜,可他持刀抢劫,那便不可徇私纵放,倘使大都督自己不守法,来日消息外传,人同此心,官同此理,国家法政岂不动摇?守法良民岂不怨声载道? 

眼见大都督默然垂首,小王自知无幸,只是低头哭着,赵尚书提起中气,暴吼道:“来人!将这小子押入大牢,明日一早,开堂定罪!”眼见官差嘿嘿冷笑而来,大都督猛地举起铁手,咬牙道:“等等、再等等,再让我想想。”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合称三法司。伍定远捕头出身,熟知律法,自也知王一通押入刑部的下场。

聚众上山,死;挟暴劫财,死。王一通持刀行抢,犯的是重罪,一旦进了公堂受审,轻则流配边疆,一世为奴,重则拖出狗头铡,当庭开铡处斩。“治乱世、用重典”,旨在防患于未然。此乃本朝定下的严刑峻法,伍定远公门数十年,自也深明道理。

怎么办?现下不必多谈什么治国大法、救民伟业。眼前场面再简单不过了,王一通只要进去牢里,十之八九会死。可他该死么?伍定远眯起眼儿,他望着那痛哭嚎啕的小老百姓,一时铁手抚铁面,只在咬牙苦思。

若要开脱王一通,不难。只消一句话说出,学着江充的官场技法,赵尚书定会卖他个面子,其余官差自也会乖乖听话。若不想败坏法政,他还有卓凌昭的冷酷做榜样,只消将眼皮闭起,对哭声充耳不闻,来日杀死王一通的是三法司,与自己无关。

怎么办?怎么办?该拿官职来压呢?还晕……还是要置之不理? 

年轻时官职卑微,遇上不平事,只管义愤填膺、破口大骂头顶奸臣,可十年过后,头上那个姓江的早已不见了,轮到姓伍的当家作主,方知其间的为难。

公门之中好修行,伍定远先前指挥若定,明快至极,可此时目光却显得茫然,他一会儿望着升斗小民,一会儿闭眼踌躇。那王一通自知命运全在人家的一念之间,只手擦红眼,不住饮泪。其余官差则是面色铁青,都在等候都督裁判。

“于情,我不想抓你,于理……我又不该放你……这情理之间……情理之间……” 

元宵花月夜,静谧无声的佛殿里,但见铁手拿起放落,放落拿起,饶那“天山传人”贵为真龙之体,这幅肩担却也似万斤之重,委实难以承担。

“爵爷大人啊……”也不知过了多久,赵尚书率先苦笑:“照您这般磨下去,到明年元宵也没个了结啊……” 

伍定远怔怔愕然,他将铁手举起,掩上了额头,却也遮住了目光。

“来人啊!”大都督弃守,老赵随即开工:“将此人押回刑部!明日开堂定罪!” 

“不要!不要!”凄厉哭喊中,大批官差涌了过来,立时抓住了王一通,听他尖叫道:“饶了我!饶了我!我不能死啊!我的孩子还小啊!啊呀呀!饶命呀!” 

小王给拖了走,口中却在高声悲号,伍定远听得“孩子”二字,忽地双肩一震,喘道:“慢……”大都督再次开口,想来又要变卦了。赵尚书苦笑道:“侯爷!您算了吧!这可是赵某刑部的案子,不关您的事儿啊!”大都督不理不睬,他行到王一通面前,咬牙忍泪:“我……我还没问你,你好好一个良民,为何要下手行抢?” 

“三两银!”王一通听得此言,登时放声大哭。他双膝跪地,抱住了大都督的腿,凄厉悲叫:“三两银!我只求三两银!可整个北京就是没人理我啊!呜呜!呜呜!” 

大都督眼眶泛红,他望着王一通,低声下令:“来人!取我正统军的粮票来。”人群分开,掌粮官缓缓行出,他从怀里取出一叠粮票,交到上司的铁手里。

“五军大都督府通令各州县卫所,本票抵白米一石,见票兑粮,伪造者斩。” 

这些票券出自五军都督府,通行于正统军营寨之中,只消找处卫所,随时能依价换米。大都督取过粮票,如数塞入小民掌中,轻声道:“待你家小探监之日,记得将票子转给他们。” 

王一通慌忙来数,待见手中粮票竟见多达三十张,不由惊呼出声。当时白米昂贵,一石米折银三两一钱,这整整三十张票子赐来,等同百两白银到手。

赚了,王一通手捧恩赐,心里很高兴兴,此番放手搏命,总算替家人挣回了大钱,一家四口节衣缩食,足抵几年开支了。他呵呵笑着,正想向好心的大都督道谢,可莫名之间,两行泪水却不听使唤,已然滚落面颊。

心里很明白,拿到了钱,也是该死的时候了。自今而后,妻子没了丈夫,儿女失了爹爹,白发老娘更要为儿子送终。王一通怎么也道不出那个“谢”字,他只能亲吻着粮票,泪水扑飕飕落下,弄湿了票子上的精致印花。

“带走!”场面悲戚,大批军官涌了上来,将王一通拖走了,临别之际,小老百姓用力回过头来,大声尖叫:“大人!谢谢!我代一家老小谢谢您!您是天下最好、最好的大好人!” 

还是说了那两个字,谢谢。一通终究是个老实人。大都督不愿去看他的容情,只将脸面转向照壁,无言无语。哭声渐渐隐去,歹徒总算给押走了。众官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却听殿内传来一声呜噎,依稀是伍都督所发,众官纷纷去瞧,看那伍爵爷面向照壁,宽厚双肩不住颤抖,那铁手更是紧紧揪住额发,不住拉扯。想来他的额头便是这样秃的。

赵尚书惊道:“爵爷,您……您还好么?”他蹑手蹑脚,缓缓靠到大都督身边,正要去看他的容情,猛听一声悲嘶,都督咬紧牙关,如此悲怆呐喊…… 

“八十三!” 

八十三?莫非还有八十四、八十五?众官满心讶异,面面相觑,却不知此言有何奥妙。场面益发不妙,赵尚书第一个醒觉过来,忙道:“诸位,下官还有点私事,得先走一步,一会儿祈雨法会再见……”大事不妙,谁敢多看大都督一眼,赵尚书是个聪明人,自要溜之大吉,脚步才动,冷不防一名参谋拉住了他,附耳道:“大人,方才闹出来的事儿,请您务必……” 

眼见参谋竖指唇边,做了个噤声手势,赵尚书心下一凛,自知怒苍魔头行踪不明,却似在北京出现了,万万张扬不得,忙道:“行、行。赵某一定守口如瓶。” 

赵尚书走了,众官也一一告辞,偌大的殿上只余都督一人坐着,其余几名参谋陪侍在旁,听他口唇喃喃,依稀又说了几个字,却也听不明白。

大都督总是如此,他武功卓绝,性子沉稳,纵使战地里四面楚歌,他也能冷静以对,带领下属杀出一条血路。可每当他返回京城,踏入“三法司”的辖地之时,他总似打了一场大败仗,半天抬不起头来。众参谋从军已久,自是深知上司的脾气,一时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能在这儿唉声叹气了。

众所周知,龙手都督麾下有四名参谋,“掌粮官”名叫岑焱,“掌旗官”唤做燕烽,另还有位“掌令官”高炯,这三人各有所长,有的能调兵遣将、有的擅长奇谋献策,但要说到出言劝慰上司,却还远远够不上边。见得大都督心情不佳,却也只能苦苦罚站。

正烦恼间,却听脚步声响,一人从殿外行来,众将见得那人面貌,莫不大喜而呼:“巩爷!您可回来了!” 

正统军四大参谋之首,便是长洲巩志。他才一进来,猛见殿内风声萧萧,官差衙役溜得一个不剩,仅余上司一人孤坐着。巩志心下一凛,忙道:“怎么?那小民给收押了?”巩志心细如发,三言两语便猜出梗概。众参谋自也苦笑两声,全都点了点头。巩志长叹一声,道:“麻烦了……” 

确实麻烦了。两军对决,攻心为上,若想打垮“一代真龙”,绝不能单凭拳脚功夫,而是要抓紧他的性子,只消逼得他心生茫然,不知为何而战,这场仗自也赢了一半。

秦仲海是个狡猾的人,过去十年来,他不知多少次迷惑大都督。想起王一通指证历历,众人担忧起秦仲海的动向,自是满心烦恼。高炯附耳道:“巩爷,万一秦仲海真来了……大都督可有法子制住他?”巩志叹了口气,道:“先别说这些了。燕烽,去打盆水来。我来服侍都督洗脸。”那燕烽在四参谋里年纪最小,外号“四火儿”,一听老大哥吩咐,便已诺声而去。

空旷的大殿上,只余伍定远孤身坐着,看这人打少年起便不健谈,如今年纪长了,一日静默下来,形象只有更加严肃,让人不自觉害怕。众参谋心下发寒,一齐朝巩志望去,盼他赶紧上前相劝。

正统军里人人出身沙场,唯独巩志不是。他以前是个衙门师爷,不曾带过一天兵,不解军务,不识兵法,可也因他的出身如此,每回出征在外,总要担负最要紧的功课,两军对决、攻心为上,他必须巩固正统军的心防。从大都督到小卒,无论谁心生迷惑,便得瞧首席参谋的作为了。

巩志自知苦差难免,先上下整理了衣装,这才行到上司身边,躬身道:“都督,卑职回来了。”伍定远眼光仍瞧向地下,却没应答。众人心知肚明,以“天山传人”武功之强,怎可能听不到巩志的说话?不消说,此时他哀莫大于心死,他什么都不想管了。

众参谋暗暗叫苦,就怕连巩志也劝他不动。高炯附耳过来:“巩爷,我看都督神色不对,不如我去请夫人过来,让她劝劝都督。”巩志摇了摇头,悄声道:“先别惊动夫人,到时他夫妻俩一言不和,反而害得都督心里更烦。” 

艳婷脾气如何,正统军上下自是明白,眼看高炯不敢再说了。巩志只得沉吟了说词,他慢慢挨近两步,道:“都督,且听巩志一言,好么?”他见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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