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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狼祸-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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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八爷明白他问鸦片烟,就取出来。张五一见,眼里露出很亮的光,说:“来,松活一下,好好儿喧喧。”三转儿卷个纸筒儿,张五接了,一头放嘴上,一头放鸦片上。三转儿拿烧红的火钳一烫,腾起一股白烟。张五深吸一口,呛出一串咳嗽。
  “少少烫。”老女人说。她嫌儿子一下烫得太多,浪费了。
  张五又吸几口,精神了些。他说:“叫你来,是安顿个事儿,一来,小心鹞子们。我一死,他们啥事都干得出。近来,也叫撵急了,家也不敢回。你小心些。再一个,那药,你有没?就那个闭气散。这罪,我实在受不住了,死罪好受,这活罪,可受不住了,叫我早死早脱孽。”
  孟八爷怀里,正揣着那药呢,却说:“早没了。你胡想啥?这病,又不是治不好。”
  张五说:“我的阵势,我知道。好不了,杀了一辈子生,该着这么个报应。还不知地狱的账,咋个算法?”
  老女人过来,边吃力地呼吸,边伸出手,从张五手里抠出那块鸦片,说:“这东西,还是我收着,疼了用,想寻无常,没门。”看来,她是怕张五吞了鸦片自杀。张五狠狠望女人一眼,又吃力地说:“还有,这小娃子,你能帮了,帮一下;帮不了,叫他打光棍去。”
  孟八爷没敢答应。他知道,这儿媳妇贵,没两万娶不进家,而自己,也没几两油可熬了,不像前几年,提个枪,进沙窝,乒乓一阵,就有钱了。现在,他也穷得夹不住屁了,这次来的车费茶叶钱,还是向豁子借的呢。
  张五也明白这一点,闭了眼。
  孟八爷叫出三转儿,问:“说实话,是不是癌症?”三转儿说:“查了,不是。”“为啥不治?”“问了,得动手术,得一万多。”“家里有多少钱?”“没啦?”“你爹不是说还有几千吗?”“叫公安局罚了。你别告诉爹,不给,他们就要抓人。爹苦了一辈子,死在狱里,就成破头野鬼了。交了钱,才没抓。后来,才发现,他们没抓爹,是想钓鹞子们。”孟八爷叹了口气。
  三转儿又说:“瞧,连止疼针也没钱打。赊了几针,人家就不赊了。再说,一般针也不顶事,除非杜冷丁,那针不好买。倒有私卖的,一支十块,哪有钱?”
  孟八爷心里一阵阵发冷。那病,本不是个要命病,但终究,会要了张五的命。穷汉,得不起病了。  “瞧,牲口也卖了。”三转儿指指山坡上掏的牲口圈,里面空荡荡的。“我也不是没尽力。心尽了,力也尽了。我还愁着咋发丧呢。”
  “你哥呢?”孟八爷问。
  “逃计划生育去了。瞧,这都是他的丫头。”孟八爷望那几个娃儿。娃儿们一脸污垢,也望他。孟八爷想,穷了,你就少生些娃儿,越生越穷,越穷越生,养上一窝吃饭的口,却又没只挣钱的手,不穷才怪呢。

《狼祸》第九章3
  老女人把饭端上炕桌,孟八爷就上了炕。张五已睡着了,疼了许多天,想来疼乏了,一麻了些,就睡了。老女人边用劲咝咝,边劝孟八爷:“吃,吃,也没个调饭的。这儿,可不比你们坝里,吃啥有啥。”孟八爷指指浆水菜,说:“这就好。”说完,夹一筷入口,却突地皱眉,痉挛似地坚持片刻,还是吐在炕沿下。“这菜,早坏了,吃不成了。”他说。
  女人说:“就这,也不多了。去年的,‘白化’了。”这“白化”,是指菜上有了白花花的一层霉物。听说,这是致癌物。凉州是癌症高发区,跟吃这“白化”的浆水菜有关。
  “迁就点吧。”三转儿说,“这儿,吃饭没醋,歇荫凉没树。能有这浆水菜吃,就不错了。”
  孟八爷口壮,嗓门粗,平时从不挑食,但还是咽不下这调了坏浆水菜的饭了,勉强吃了一碗,就用碗在炕沿上剐一下,几块土进了碗,那女人就没再舀。
  张五醒来了,吃力地劝,“吃,多吃些。”孟八爷拍拍肚皮,“饱了。”他掉头对三转儿说:“你该生发些好吃食,叫你爹吃。”三转儿说:“生发来呀。前几天,我还弄了几袋方便面呢。”张五说:“行了,我知道这命,长不了,就不乱花钱了,反正是个死。”孟八爷心里说:“正因为活不了几天,才该吃好些。”  张五对三转儿说:“那猪,可别卖。我死了,别的办不到,把那猪杀了,好好弄碗烩菜。客人远路上来,不要叫人家饿肚子。”三转儿说:“我知道。你放心,我不乱花钱。那道爷,只请一个。”张五喘几口气,说:“请啥道爷,没意思,捞出去,埋了就成。那棺木子,算了,卷个席巴子,埋了就成。死了死了,一死百了。那道爷也算了,花圈也算了,叫客人吃好些,多放些肉,豆腐也多些,还有粉条子。”
  孟八爷很难受,想安慰张五,却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
  张五吃力地呼吸一阵,说:“老八,你说,这活人,有个啥意思?”孟八爷说没意思。他很想说一番道理,劝劝张五,却终于发现,还是那“没意思”三个字合适。他说:“你要个啥意思呢?苦尝了,甜尝了,生了,死了,就是这意思。说有意思,意思大得很。这天地,没人,就没用了。说没意思,就没意思,谁也免不了一死。听说,那日头爷也有寿命呢,命尽了,轰隆一声,完了,啥都完了。地球也一样,你也啃,他也啃,祖宗啃了儿孙啃,总有啃完的一天。”见张五早已闭眼,就说:“归根结底,还是没意思。”情绪竟是异常低落。
  孟八爷发现,一正视死亡,情绪就自个儿低落了,就觉得这辈子白活了,没活出个人样来。若重活一次,他会活出另一个样子,可现在,老了,土涌到脖子里了,不定哪一天,就成阎王殿下的鬼了,总有些不甘心。

《狼祸》第九章4
  次日,张五落气了。那皮包骷髅似的面容青桔桔的,看去很害怕。听说,业障重的人死了,都这样。屋外,老女人在嚎哭,嚎几声,咝咝地喘几声,再嚎。
  孟八爷吩咐三转儿点个灯来,放亡者头前。这是引路灯,在阴曹地府为张五引路。没它,张五就黑咕隆咚看不清路。
  孟八爷很难受。张五一生,就这样完了。来时不知谁是他,去时不知他是谁。糊糊涂涂来,糊糊涂涂去。不管生前多热闹,要不了多久,人们就会忘了他,忘了这世上,曾活过个张五。千千万万个张五,就这样被岁月之水冲洗得没一点痕迹了。
  望着张五木然大睁的眼,孟八爷搓热了手掌,捋下他眼皮,边捂,边念叨:“老崽,闭上眼吧,下辈子,重活个人,好好活。”却怀疑,是否真有下辈子?就算有,像张五这样杀业太重的人能不能再转成人?按佛教的说法,他得生生世世转成野兽,去偿还命债。莫非,他连个下辈子好好活人的机会也没了?
  又想,人死了,亲人痛苦,朋友痛苦。那野兽死了,想来也会有痛苦的野兽。当初,他和张五的枪,不知造成了多少痛苦啊。如今,又轮到张五的亲人痛苦了。这痛苦,并不因张五曾有过的强大而稍许减弱。
  捂一阵,取了手,见那眼皮已合了,就找张黄纸,盖在张五脸上。
  村里人开始往张五家来了。一个老汉一进门,就呵斥哭嚎的老女人:“起来!起来!嚎啥?嚎又嚎不活。”神态很是威严。女人却不望他,明知嚎不活张五,仍是扯了嗓门,嚎一声,使劲地咝咝几下,再嚎。
  三转儿过来,跪地上,给那老汉磕个头,说:“四爷,这大东你当。爹活时,你和他最要好。死了,全靠你照料了。”
  “闲屁。”四爷大声说,“自家人,说啥外家话?棺木子呢?不然,叫老猫儿叼去一块,就没个囫囵身子了。”
  三转儿小心望一眼四爷,嗫嚅道:“爹安顿过,叫弄个席巴子卷出去算了。”见四爷瞪眼,又解释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又是吃药,又是罚,穷得夹不住屁了。”
  四爷骂道:“你爹又不是狗。去,领个人,把我的那个抬来先用,虽是个白杨的,可上了三道漆。”  “知道,知道。”三转儿高兴了,“我给你上四道漆。”
  因为是外客,孟八爷不便插话。他知道,哪儿,都忌讳反客为主。你一管,那大东就会一甩手,“成哩,你能得很,你管。”就只能静静地瞅。见这四爷为人,倒也仗义,孟八爷想,这地方,竟也有这等人物。
  四爷又安排几人去宰猪。很快,猪的尖叫撕裂天空,压住了女人的干嚎,冲去了死人带来的沉闷。
  三转儿带几人抬来涂了大红油漆的棺材,四爷叫他们放在正对庄门的院脑里。上方,是被裁削的山坡,猛一看,倒像是棺材背着大山。四爷指挥几人,扯着被褥,把张五从炕上抬下,开始入殓。出门时,风卷了张五脸上的黄纸。望着那皮包骨头的小脑袋,孟八爷心里隐隐作痛。很难想象,这便是曾经扬名一时的好猎手。凭着过人的胆识和枪法,他打出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头。但这响当当的名头并没使他躲过死神。死亡是块厚厚的布,把啥都盖了。
  不知何时,张五那被孟八爷的热手捂闭的眼睛又睁开了,露出了茫然而不甘心的眼珠。这眼珠,已无任何张五的气息了。先前,进入这眼珠的猎物,很少有逃脱的……还有那手,曾是怎样的迅捷有力呀,它正在无力地下垂,无助地晃荡,青白的皮肤包着干骨,青筋蚯蚓似的凸出。要不了几日,虫子就肆虐了,把手们剥食得面目皆非。这人生,真看不出有啥意义。张五也罢,孟八爷也罢,都躲不过那归宿。他想,当初,要是张五想到自己终究会成这副模样,还那样执着地奔波不?
  几个汉子开始烫猪。一口大锅安在院里,那猪,就在沸水里上下蹿。十几分钟前,它是活的,现在也死了。那身子虽瘦,却比张五胖多了。养的和被养的一同上路,倒也不寂寞。
  人们把张五顺进棺材,这便是入殓了。取那床被张五铺过的褥子时,费了些周折。老女人说,一死百了,盖了铺了都是浪费,不如取了,换了一个床单。好在三转儿没备下寿衣啥的,倒也免了给死人穿衣的 嗦。

《狼祸》第九章5
  张五是第二天上路的。因为没钱,请不起道爷,这丧事,就没有别处的那种喜庆味。按说,人生有三大喜:满月、结婚、发丧,可没钱,啥喜也显不出来。孟八爷心里很憋。按道爷的说法,发丧是在超度亡灵,如“五老赞灯”是借赞五位大神为亡灵赎罪,“报恩”是供养神灵为亡灵消业,“跑桥”是带亡灵过金桥银桥奈何桥,不使他堕入恶趣……还有,那一道道关文牒片,均少不得。若缺了,死者别说超升,连阎王殿都进不去。照这说法,张五便成“破头野鬼”了。这,便是他跌绊了几十年的结果。
  同样因为没钱,棺材前没有童男女,没有金银斗,没有花圈,连烧纸也少得可怜,只有象征性的几张。按凉州人的说法,烧纸少了,死者就是个穷鬼,在阴曹地府受穷不说,还要受恶鬼们的刁难。富人一死,要烧纸,要撒灯,要放食,要贿赂鬼神,打通关节。你张五,穷鬼一个,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天理不容呢。
  张五惟一的殉葬品,是那杆他用了一辈子的沙枪,油油的枪托,黑黑的枪杆,看去,很是气派,三转儿有些舍不得,他妈却坚决地放进棺材。四爷说,放就放了吧,那枪,是来钱的路,更是惹祸的根,埋了好。孟八爷想,就是,埋了好。
  因为没花圈,没道爷,没热闹,来看红火的人不多。村里人多在山道上送死者。一个鹤儿幡孤零零在风里蜷缩着。几人干嚎着送张五上路。同样因为没钱做孝衣,孝男孝女们就用五寸白布,遮了脸,大声地嚎。张五的女儿哭得最地道,声情并茂,泣血捶胸,也许达到了当地的最高水平。
  此外,最值得称道的,是那碗烩菜。豆腐和粉条,虽不太多,肉倒是一块一片的,加上萝卜和白菜,内容就很是可观了。当东家的,抬死人的,边吃馒头边吃菜,满头热汗。所以抬张五时,他们格外卖力,一口气,便到目的地了。
  张五的坟,选在山坡上自家的地里。选在这儿,不是风水的原因,是习俗所致。荒山掩埋了无数个不甘贫困但又无可奈何的灵魂和肉体,土地便惊人的肥。若不是老天吝啬,这沃土,准能长出油乎乎的理想来。但老天失职是老天的事,百姓期盼是百姓的心,若把能肥田的尸骨乱抛,就是暴殄天物了。
  用那黄土盖填张五的墓穴时,哭声倏然大了。孟八爷心头,也很是发堵。那一锨锨的黄土高扬着,很快就埋了张五。不久,张五这名儿也会被埋了,像被埋过的无数个祖先一样。
  也许,那时,惟一留在这世上的,便是遗传给子孙的那点并不优秀的基因。张五们不懂基因,但明白,子孙烧的供物,只有亲祖宗才能享用。不当破头野鬼,能在死后有口饭吃,成了张五们最大的追求。明白了这点,你才会理解,他们为啥要顽强地养儿引孙,来抵抗那个叫“计划生育”的强大敌人。
  黄土一锨锨扬起,盖了大红棺材,盖了青桔桔的张五,盖了那杆曾辉煌过的沙枪,也盖了心头的那份疲惫,都觉得卸下了一副重担。养老送终是大事,是终究必须了结的大事,了结一件,就轻松一次。子女们立马收了哭声,有了说笑。村人们也边扯那避邪的红头绳,边谈论一些与张五无关的事。孟八爷却恍惚在梦里,抬头,见日头爷正当空笑着,他却像在黄昏里了。
  他想,张五这一辈子,就这样了结了。

《狼祸》第十章1
  葬了张五,回到猪肚井,孟八爷心里仍堵得慌。年轻的张五和垂死的张五总是变来变去,变出浓浓的沧桑来。沧桑里看世界,就灰蒙蒙了。有关死的联想,老丝丝络络地萦在心里,总是别扭。猪肚井也因之变了:那大漠,灰黄中透出颓败之气;几间房子,也小出穷酸相来;纷乱的蹄印、与沙相混的粪便、被牲畜扯得到处都是的柴草,都进了他的心,跟张五的死带来的丝丝络络纠缠在一起,心绪大恶。
  女人正牵了骆驼远近地来去。那驼,显得愈加瘦骨嶙峋,每拉出一筐沙石,便口吐白沫,怪叫不停。井上是黄二和谝子,等沙石上了井台,他们便扯过去,倒在那越来越高,俨然成山的沙石堆上。
  井旁是新预制的水泥圈。那几个备用的旧圈已用完,意味着井又深了几米。照这进度,不几年,地球定会给穿个大洞。豁子边在井底弄出刺耳碜牙的声音,边大声说笑。谝子时不时应和几声,对女人说疯话,抛飞眼。因为正给豁子帮忙,他自然要理直气壮地和女人调笑。豁子正值用人之机,也大人不见小人过,由他嘴头上快活几下。
  那老山狗正晒太阳,见孟八爷来,欢欢地迎上,喉间咕噜一声,说:“我的人呀。”孟八爷低头,拍拍它的头,说:“我的狗呀。”兄弟俩便算打过了招呼。孟八爷拍拍老山狗的脑袋,说:“去吧,晒你的日头去。”老山狗喉间又咕噜几声,才过去,卧在沙洼里。
  女人朝井下喊一声:“那疙瘩,重接不?”豁子在井下应道:“算了,结实得很。”女人嗔道:“连个麦穗子也结不来。”又对孟八爷解释:“井深了,绳子短了。我说等你来,结个麦穗子,可他,猴急。”
  女人说的“麦穗子”,是一种结绳头的特殊方法,绞扣结合,形似麦穗,十分结实,也十分难结。孟八爷学了许多天,才学会的,就说:“快弄上来,我给你结。别的疙瘩,经不了大力。”
  “拉!”豁子在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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