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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狼祸-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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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毛子慌张地说:“你做啥哩?我可没惹你。你那事儿,我一句都没说。”
  “出去!”鹞子又摆摆手。人们这才发现他拿着一支手枪,很亮。猛子认出这枪有人来卖过,是自制的,一次打一发子弹,人叫“独角兽”。猛子不知利害,问:“哎,你的步枪呢?”鹞子不答。
  炭毛子以为,鹞子叫他出去,是想和他单挑,就倏地跪下,说:“我可真没说过啥。我知道,谁告的你。”他朝孟八爷瞥一眼,“可我不能说。你打我,可冤枉好人了。”
  鹞子阴阴地说:“滚!你少碍老子的事。”炭毛子这才明白,对方不是找他的。他磕个头,怯怯地起来,怯怯地出去。鹞子又朝几个牧人挥挥手,他们擦擦头上的汗,也走了。
  孟八爷知道,鹞子是找自己算账的,就冷冷地站起来。他望望倚在炕角里的火枪,此刻,那枪膛空着,因怕猛子头脑一热出事,枪里没装火药,此刻,真和烧火棍差不多了。不过,即使装了火药,在鹞子枪口下,他也不敢动,他手脚再快,也快不过子弹。那独角兽,虽是仿造的,子弹却货真价实。
  女人笑道:“做啥哩?自家人,值得这样?”鹞子手一拨,就将她拨一旁去了。
  孟八爷笑道:“我知道,你会来找我。”鹞子道:“我也知道,你还活着。”
  猛子心里很紧张,面里却不露声色。他偷眼儿瞅瞅地上,想找个顺手的器具,见那火钳,在鞋旁不远,一半被狗压着。老山狗瞅瞅鹞子,却窝了头,喉间轻微地呼噜着。猛子想,这狗老了,不中用了,不然,跳起来,一口咬去,就能咬断鹞子拿枪的手。
  鹞子从肩上取下纤维袋,一抖,抖下张狼皮,冷冷地说:“我结账来了。死前,我最想结的账有两笔。瞧,这笔,已结了。我全家伤在它手里,它全家死在我手里,终于,两清了。剩下一笔,就是你了。上回,兄弟瘫了,我就想叫你也瘫。后来,兄弟死了,那你也不能再活了。与其进局子,叫人家侮辱,不如我自己了断……说吧,有啥话,安顿一下。”
  孟八爷笑了,“没啥安顿的。生者来了,死者去了,活六十年了,对死,早不怕了。只是不明白,你这么聪明,真不明白环境保护的重要?”
  鹞子冷笑道:“啥狗屁道理,我都懂。可这天地间,已到处是垃圾了。信不?要是我有足够的原子弹,我肯定会毁了这地球。贪的也罢,欺压人的也罢,要完蛋,大家一起完蛋。”
  孟八爷说:“这世上,毕竟好人多。几件事不顺心,没啥。心要往大里想。”
  鹞子大笑,“那大道理,我已不信了。我看得太多了,再也不信了。啥都不信了,多可怕。你想,心里连一点希望也没了,多可怕。我多想有希望呀。可没希望,索性就毁了它。打个野兽算啥?本来,我还有大想法呢?可惜……”他的声音倏地低了,“算了。那帮人,说不准也快到了。”他把枪口移移,对准孟八爷胸口,“有啥冤屈,黄泉路上说。”
  女人惊叫:“别,你可别乱来。有啥话,好好说。”
  “没话了。”鹞子自嘲地摇摇头,“那话儿,以前有过,现在没了……听,他们来了。”他的脸上显出一股杀气。
  一个黑影扑了上来,枪响了。是老山狗。
  鹞子却捂住脑袋,指缝里溢出血来。原来,几乎在狗扑上的同时,女人抡起酱油瓶,给了他一下。猛子趁机扑上,抱住鹞子右臂。鹞子力大,猛子竟拨浪鼓似的被抡来抡去。鹞子左手举颗子弹,想塞入枪膛。孟八爷抡起枪托,朝鹞子背上只一下,他就趴地上了。
  鹞子挣扎着爬起。猛子已夺下“独角兽”,一脚,又把鹞子踩趴下了。女人惊愣了眼,不知所措。鹞子惨然笑道:“我以为,你对我好呢。我从没提防你。”女人捂了脸,哭了。鹞子又说:“你叫我带你出去,我不能。那豁子,老实人一个。”女人哭道:“别说了。”鹞子望望猛子,笑问女人:“要是我睡了你,你还打我不?妇人长的狗心,谁日了谁亲。”猛子脚下用力,斥道:“少放屁。”心却奇怪地松活了。以前他以为,鹞子和女人也一定有一手。
  孟八爷取过绳子,绑了鹞子手脚,取个凳子,扶他坐了。
  老山狗卧在地上,血已汪成一片。那子弹,狗替主人挨了。孟八爷看一下伤处,叹息道:“伙计,你可不能死呀。你这是第二次救我的命。”老山狗喉间咕噜一声,仿佛说:“客气啥?咱哥俩,谁跟谁呀?”孟八爷撕下一绺系腰,给老山狗仔细包扎。
  鹞子道:“你们敢单挑不?单挑,老子就服。”猛子道:“单挑,我打不过你。”孟八爷笑道:“别做梦了,你以为我是小孩子?放虎容易捉虎难呀。”
  正说着,进来三人,是上回来的几个警察。他们见鹞子被绑,才舒了口气。一个说:“这家伙,狡猾得很,腿又快,才听个风儿,追去,就不见影儿了。”
  “弄些吃的。”一个说,“前心贴到后心了。”
  女人边抹泪,边取馍馍沏水。猛子嗔道:“你掉啥尿水?”女人撒泼道:“老娘愿嚎,关你啥事?”那几人就望望鹞子,又望望女人。孟八爷说:“要不是她,这会儿,我早到阴司里了。”猛子说:“瞧,鹞子头上,就是她的功劳。”这几句,等于解释女人和鹞子没啥关系。女人的哭声却大了。
  鹞子笑着对来人说:“我真服了你们,比附骨之蛆还难摆脱。要是你们用这劲道反腐败,我肯定不吃这号饭。”一人道:“咋不反?你不见,那报上,天天有贪官落马。”鹞子冷笑道:“拿机枪,一茬茬扫,还不定扫得清呢。”另一个道:“你别太偏激,你那个乡的乡长,逮了。贼不犯遭数儿少。”鹞子道:“我知道。可来的那个,更坏,逮了个饱狼,来了个饿狼。”那几人互相望望,笑了。一个说:“你眼里,哪有好人?”
  吃完馍,那几人又往水壶里装些水,带些馍,给鹞子带了手铐,解了绳子。鹞子站起,望望女人,说:“放心,老子不怨你。老子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又对孟八爷说:“可我不会放过你。判几年,出来找你。叫毙了,变成厉鬼,也会找你。那账,这辈子算不了,下辈子算。”
  “成哩,成哩,我等着。”孟八爷笑道。

《狼祸》第十章8
  炭毛子们围在门口,见鹞子带了亮箍儿出来,都抽口冷气。他们眼里,那箍儿,是可怕玩艺儿,比狼还可怕。却不怕那几人,因为他们穿便衣,要是穿警服,就另当别论了。于是,有人开始打趣。
  炭毛子大声说:“呔!鹞子,你不是厉害得很吗?咋成落毛凤凰了?”鹞子笑道:“落毛凤凰也是凤凰,比癞皮狗强。”
  炭毛子讪笑几声,说:“那会儿,我以为你咬我的×哩,心想,这下,成雷管子太监了。”牧人大笑。鹞子笑道:“要是他们放了我,你敢说这话不?”炭毛子大大咧咧地说:“咋不敢?你问他们,敢不?”几人大叫:“敢!”
  鹞子打个哈哈,“敢就好。这世界,就需要几个有骨头有脑髓的,可为啥尽出软蛆?孟八爷,你说,为啥尽出软蛆?”孟八爷笑道:“林子大了,啥鸟都有呀。炭毛子,别丢底典脸了,滚一旁去吧。”
  鹞子啐炭毛子一口,“这世界,就是你这种人坏的。我敢说,要是日本人再侵略中国,你准当汉奸。不过,汉奸里头,也不全是软蛆呀。”
  炭毛子哈哈几声,“听,哈,一个罪犯,还说我呢?没羞没臊的。”猛子大声说:“罪犯咋了?人家也是人。你闻闻你自己,有人气没?”女人感激地望猛子一眼。
  鹞子却朝便衣一摆头,说:“走吧,再蹲,我要呕了。”又朝女人大声说:“其实,我也喜欢你哩。可那豁子,老实人一个。欺负老实人,算人不?”猛子一听,心虚了,四下里望望,却不见有人望他。
  红脸说:“鹞子,我敬你是条汉子。进城时,我会去看守所看你。”“谢谢。”鹞子说,“你这一说,我也过意不去了。我打了狼,可给你们惹麻烦了。”红脸道:“没啥,听不到响动了。”炭毛子说:“谁说听不到了?夜夜嚎呢。听,这会儿还嚎。”果真,远远传来一声狼嚎。鹞子惨然一笑:“那狼,也许,真不该打。”
  孟八爷很想问问他家人的情况,又怕他难受,尤其怕炭毛子幸灾乐祸地笑。
  “走吧。”一人催道。
  鹞子扭头对女人说:“那狼皮,归你了,做个褥子吧,那可是我的仇……狼。你铺了它,替我出出气。”炭毛子笑道:“她铺啥?她还给人当褥子呢。”
  “软蛆。”鹞子朝炭毛子耸耸鼻头,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那三人带着鹞子,上了沙坡。
  女人的哭声又响了。猛子恶狠狠道:“嚎啥?”孟八爷说:“叫她哭一阵。这几天,啥事都遇一块了,哭一哭,心里就轻松些。”
  孟八爷进了屋,见那狗,仍在炉前卧着,形容萎靡,血仍从包裹处渗出。
  孟八爷翻翻老山狗的眼皮,长长地叹了口气,解开绷带,取出火药,倒点水,和成泥状,塞进伤口,以防感染。
  鹞子们走后不久,谝子就回到猪肚井,他说:“豁子死了,你走的那天夜里就死了,吐血死的,说是脾脏破了,不交钱,人家不动手术……拉到太平间了。”女人厉声大哭。
  谝子说:“医院说,还欠一千多呢。不交,人家不叫拉死人。”猛子说:“不叫拉算了。人都死了,拉了有啥用?叫他们放着去。”女人呜咽道:“交,一分也别欠。人穷了,得有个穷志气。”谝子说:“我问了,火化的话,人家要身份证。”

《狼祸》第十一章1
  沙洼里,一场战斗又开始了。
  导火索仍是那井的归属,渐渐,扩到草场、沙丘和麻岗。那炭毛子,别看是公认的“软蛆”。可软蛆,也可叫智囊,在为自己人争利益时,总有用之不竭的诡计,很受沟北人拥护。
  若没有红脸,沟南人也懒得和炭毛子们一般见识,石头大了转着走,过一天是两半日子。孟八爷也懒得管这些×长毛短的事,只精心护理老山狗。那伤口,虽没感染,但想来伤了脏腑,这狗,竟日渐萎靡了。
  红脸是公认的硬汉,也是公认的犟驴。有了他,沟南人就有了靠山。沟南人数少,红脸先是模糊了地域,把那界限,扩至无限远处,将凡是那沟南面的,地界距沙湾很远的牧人,也划入沟南。而且,把界外者,也划入自己阵营。一些散兵游勇正发愁呢,红脸一拉,求之不得,摇身一变,成沟南派了。这下,沟南人数大增,实力和沟北不相上下了。
  因给鹞子磕头,炭毛子大失面子,在牧人中失了“格”,只有从窝里斗中,才能捞回点资本。他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眼皮一眨,就是一个坏点子,很快,又成沟北领袖了。
  战斗从争荒草湖开始。
  若按那界限朝东划了去,荒草湖确在沟北。但这湖,向来是混放的,谁的牲畜都可以往里赶。炭毛子一提出归属权问题,沟北人自然拥护,沟南人愤愤不平。沙窝的草日渐稀少了,谁也不想失去这块相对茂盛的草场。
  中午时分,沟北人围在一起,拣些沙驴球棒子,码成垒子,燃了柴,烧红,放入生山芋,用脚踩了,捂一阵就熟了。沟北人边吃山芋,边商谈怎样打响第一枪。谈了一阵,谁也找不出合适的理由。
  炭毛子说:“要啥理由?吃饱了,喝足了,吼几声,把他们的牲口轰出就算了。你们又不是吃纸字放文屁的酸文人,要啥理由?想轰就是理由。人多就是理由。力气大就是理由。”他并不知道,红脸已暗里把那些散兵游勇拢旗下了,南北的力量已不相上下。
  “对,就这么办。”谁都说。
  吃完山芋,炭毛子拍拍肚皮,望望那些正吃草的牲口,惊诧诧地说:“怪,我们沟北的湖里,咋有外路鬼的牲口?”几人喝道:“赶出去!”于是,沟北人齐声大吼:“外路鬼,滚出去!荒草湖,老子的!”其声震天,吓得牲口都抬了头望。
  喊声未落,早有准备的沟北人或抡桦条,或拣沙驴球棒子,扑向牲口,想把沟南的牲口赶出湖去。谁知,人有南北派性,牲口并不知情,见人扑来,一时受惊,轰然而逃。
  红脸早看出对方心思了,若是硬碰,定有伤亡,而且,对方早有准备,都备了桦条,打起来,自己肯定吃亏,就趁势喊道:“卷了他们的牲口,走。”沟南的一哄而起,见了牲口,不管南北,吆了就走。那牲口,易起群,后有哄者,前有吆者,一窝蜂往南去了。
  炭毛子没料到这一招,招呼手下追来。红脸早有准备,取出备好的石头,装入抛溜子,呜呜抡几下,石头长了眼睛似的,飞到炭毛子腿上。炭毛子倒地,抱腿惨叫。
  “谁再撵,老子灭他的灯!”红脸又抡起抛溜子,沟北人只好驻足,不敢再追,也不敢放弃,在石子射程之外,远远随了。
  红脸吩咐道:“你拾柴。你杀羊。他们说是我们的,就杀了,烧着吃。”几个才入阵营的,欢欢地应了,拾柴的拾柴,捉羊的捉羊。那羊都打了耳记或墨记,主人是谁,一目了然。红脸叫他们把炭毛子的黑头子骚胡捉来,却没人敢捅第一刀。红脸见对方距离尚远,就收了抛溜子,取出刀,几下抹了羊脖子。
  “呔!那是老子的头羊。”炭毛子一瘸一拐地扑来。红脸又抡起抛溜子,一石飞出,在炭毛子脚前砸起飞沙。炭毛子只好退了回去,猴儿似的干跳。
  红脸又收了抛溜子,拣起刀子,趁热,几下就剥了羊皮,掏出肚肠,抛入沙中。
  早有人燃起柴火。红脸割块肉,用刀戳了,放火上烤。带刀的牧人都学他的样儿,没带刀的,也弄个柴棍儿,叉块肉,放火上。
  “哎哟,我的头羊呀!”炭毛子叫。
  红脸咬一块肉,学炭毛子的口气,“哎呀,我的肉肉呀。”扭头问:“你们说香不香?”“香!”“香死啦!”“香到脑子里了。”一堆含糊的乱混混的声音。
  “还不谢谢炭毛子驴。”红脸笑道。
  “谢谢炭毛子驴!谢谢炭毛子驴!”喊声中夹着笑声。
  炭毛子叫道:“红脸,你个驴操的。你杀了老子的头羊,老子杀你的牛……不,杀你的骆驼哩。”红脸笑道:“成哩,只要你有本事。”对吃肉的牧人说:“听,这炭毛子驴,嘴还挺歪。再杀一个,你们想吃啥?”
  “牛。”一个叫。另一个补充:“小母牛。”第三个又叫:“牛犊子。”
  炒面拐棍带了哭声说:“你们少再惹事成不成?谁也得吃饭。”
  红脸不理,大声说:“你们嘴再歪不?还不告饶?叫爷爷。”话音没落,那边已有人叫爷爷了。一看,正是牛主人。
  “迟了,迟了。”红脸笑道,“不过,你既然当我们的孙子,就该孝敬一下爷爷了。杀!”“别杀了,我都叫五声爷爷了。”“叫一百声也不成。”红脸道,“你们还想得歹,夺井不成,又夺草场了。妈的,你不叫老子活,老子也不叫你活。杀!把牲口全杀光。要完蛋,大家一块儿完蛋。”话音未落,“爷爷”风一样卷来,对方牧人跪了一地。
  一人喊:“这不关我们的事,是炭毛子一人干的。”炭毛子骂:“犏牛,你这松沟子货。”那犏牛说:“你沟子不松,可一个老鼠害了一锅汤,把老子害苦了。”炭毛子怒目回首,见对方身躯强壮,就咽下已涌上嗓门的骂。
  “杀呀?”红脸叫。
  一人捞过个牛犊子,却没人敢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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