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亚-似曾相识-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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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打什么仗?我们只是带些兄弟去广州实习实习,过一阵子就回来了。”
秀梅似乎相信了,惨白的脸色恢复了些神采,颤抖地微微一笑。“不是打仗
就好……那要多久才能回来?”
“不知道,不过应该很快的。你也知道上头那些领导啊,说的话实在很难做
得了准。不过你放心!”他豪气地拍拍胸脯道:“你老公升官了嘛,也有点小
权小势的,眼下咱们有了孩子了,我绝不会逞英雄充好汉,说不定我上去打点
打点,十天半个月也就回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秀梅说著,眼泪刷地掉下来。“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啊?傻丫头!”他连忙放下碗筷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她。“你以
为会是什么坏事吗?放心吧,绝对不会的……”
他后来还说了什么?孟可不记得了,她只知道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她的手紧
紧地捣住了颤抖的唇,怕自己会忍不住在窗外喊出真相——不是十天半个月,
不是一年半载,是一生……是一生一世,是从此天人永隔。
是从此天人永隔啊!
第五章哀伤的胡琴声像是永远都不会停止似的不停地飘扬著,孟可感觉自己
像是正在看电影,只不过这场电影也未免太过真实、太过令人伤心了。
秀梅的丈夫夜里坐在家门口静静地拉著胡琴,琴声哀怨而忧伤;屋子里的秀
梅无言地替他收拾著衣服,她怔怔地拿著那些衣服呆著,想著想著,总会落下
两行清泪。丈夫所说的话她也很想相信,但值此兵荒马乱之际……她也很愿意
当个丈夫说什么她都信的女人,但她心底深处其实是知道的。
听著那悲伤的琴声,谁会不明白呢?
隔天早晨,男人背著简单的包袱,笑著与妻子告别了。
他一次又一次回头,深深地、深深地将妻子倚门期盼的景象映在脑海里,他
一次又一次回头笑出开朗的笑脸,然后转头拭去眼中的泪水。
时间一天天过去,秀梅总是站在门口,就像那天早上她送丈夫出门时的姿态。
她遥望著远方,安安静静地引颈企盼著。日升月落,她生下了孩子,孩子会走
路了、孩子开始念书、孩子离乡背井讨生活去了,孩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然
后她的孩子死了,孩子的孩子开始会走路、会说话……秀梅的头发一天天的白
了,皱纹一天天的加深。
她的丈夫始终没有回来。那天早上一别,那天早上那深深的一眼,已经成为
永恒。
秀梅的丈夫跟著军队在大陆各地辗转著,几度生死关头都皎著牙撑过了。他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回去,他的妻子孩子还在等著他。
不打仗的时候,他总是静静地拉著胡琴,直到泪流干了也不罢手。
一次败仗中,他失手被擒,身为战俘的他别无选择的被日军送上了船,他到
了日本。
被奴役的日子十分难捱,他的战友们一个个倒下了,他们死不瞑目地望著他,
将自己的信物交给他,而那些遗物愈来愈多,愈来愈多。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有机会重见天日。最
后,他被送往了一座深山里,他的战友全死光了,只剩下他孤伶伶的一个人。
某一天夜里,他带著战友们的灵魂在雪地中死命地逃。
跑啊跑……最后还是没能逃掉,他从背后被冷血地枪杀,尸体依然拖回森林
中,那里有个大大的坟,所有奴隶的尸体都集中在那里,他成了小山其中的一
部分;他与他的胡琴,是那座坟最后一个被掩埋的。
孟可呆呆地看著,看著日本深山洁白的雪覆盖了那座古坟,雪花很美很美,
美得一点都不真实。
眨眨眼,小屋里的灯光又变得黯淡了,屋子里的秀梅依然静静地呆坐著,她
双手的皮松了,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如果她还有眼泪,她的眼泪将会迷失
在那满布的皱纹之间,也许永远不会滴落地面。
她为什么还没死呢?丈夫走的那一年她十八岁,如今她已经七十八岁了。她
守在这间小屋里已经足足一甲子,丈夫所说的话果然成真了,她真的见到了她
的孩子的孩子的孩子……只是这对她来说已经成为一种诅咒,一种她解脱不了
的命运。
孟可为她感到一阵阵心痛,泪水流个不停,却哽咽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一个苦苦等候了六十年,另一个则是就算死了都还心心念念的想要回来。
这种故事好多好多,但她从来不曾如此真实的感受到其中的悲哀与痛苦。
她好像真的有点懂了,懂得金庸小说里的大魔头李莫愁为何总是哀伤地念著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只是,这样的了解竟没有半点诗意,
没有半点浪漫。
人生,生老病死,生离死别,本该如此。
这句话跃进了她的脑海,她猛然抬头惊愕地望著樱冢壑。他什么话也没说,
可是她却明明白白的在心里“听”到了他的声音。
“你千万不要跟我说这种话。什么叫‘本该如此’?有谁的命‘本该如此’
悲惨?有谁‘本该如此’等六十年?六十年耶!是六十年!不是六天、六个月、
六年!是完完整整的六十年!有些人甚至没能活六十年!”
生死轮回,前因后果而已。
“……我听到了……”孟可跳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到十分的愤怒。
“我听到你说的喔!我非常不满意你说的喔!你这是搪塞我是吧?净讲些令人
摸不著脑袋的话!意思是说他们还真的活该呢,一定是上辈子作了什么坏事,
所以这辈子苦命也是理所当然的就是了。我才不听你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我最
讨厌这种说法了!什么‘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之
类的!狗屁!那不是跟‘鸡生蛋、蛋生鸡’没什么两样?总之就是废话一堆!
一个人可怜就应该要同情他、帮助他,而不是去追究他到底哪里可恶!会说那
种话的人只是给自己找借口省麻烦而不去帮助别人而已!”
她劈哩啪啦地说了一堆,愈说愈生气,愈想愈恼怒!“我现在就去叫那个男
人进去见他老婆,来个欢喜大团圆!”
“NO。 ”樱冢壑突然拦住了她。
“你现在会用嘴巴讲话了?!”孟可气得不得了,只是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
会这么生气。
“为什么不行?!哪里不行?你一定是要告诉我他是鬼、她是人,因为阴阳
两隔所以不行对不对?!我才不要听!她已经等了六十年!天知道她还会活多
久等多久!要是她活到一百岁,难道也要这样等到一百岁吗?!都已经等了六
十年了!最起码她有资格得到一个答案!”
仿佛像是回应孟可的话似的,胡琴声突然停了,穿著西装的男人站了起来。
不!
孟可还没有搞清楚状况;樱冢壑已经一个箭步上前挡住那男人。他持著法器
的手笔直地往前伸,看似平凡无奇的动作却神奇的立刻阻止了那男人的行动。
男人发出诡异的声音,那不像是说话,反而像是某种呻吟,带著极大的痛苦
与愤怒——这次孟可看清楚了。那果然是“两个”男人,只不过另一个只是一
抹很深很深的阴影,他上半身与西装男人微微分开,没有实体的阴影只能约略
看出入的形象;他的头部有两个空洞,看过去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无生无死、无垢无净、无嗔无喜、无悲无怒,见我身者发菩提心,闻我名
者断恶修善,闻我法者得大智慧,佑我心者即身成佛……”樱冢壑念著经文,
双手打出结印、拒绝让对方再上前。
“你为什么要阻止他?他只是想见她一面——”突然,孟可惊喘一声,额间
那剧烈的疼痛再度出现,她捣著炽热的额头错愕地瞪著那男人。
那是一股恶意,是那恶意让她头痛!
男人发狂似的咆哮著,泪水从他空洞无神的眼睛落下,那是……那是罗廷方
的灵魂在挣扎吗?他已经不再是过去的他了,他的灵魂受了太多太多的苦,那
痛苦像是蜂蜜一样吸引了恶灵,如今那些恶灵正操纵著他!
“痛……”孟可忍不住呻吟,那股极深的恶意几乎要击倒她了。
樱冢壑回头,像是有点意外地望著她,就这么一分神,经文略微中断了一下,
那男人立刻踉跄地扑过来!
“小心!”孟可大叫著,一把推开樱冢壑。为了要推倒他,她的手不自觉地
离开了疼痛的额头——樱冢壑被推倒在一旁,男人失去了目标,便直扑孟可而
来。
突然,一道强烈银光令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哇!”
剧烈的惨叫声吓得孟可冒出一身冷汗!她惊愕地睁开眼睛,却发现那男人不
知怎么搞的已经摔倒在地上。
护灵印……
“什么?”孟可不知所措地愣在当场。“什么印?”
躺在地上的男人似乎陷入了昏迷,只是,实体的男人晕倒了,灵体的男人却
没有。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原本的阴影消失了,只剩下一个空灵的身子,半透明状
的灵体飘飘然然,他看起来似乎有点疑惑。
孟可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些恶灵呢?那道银光是从什么地方发
出来的?她的头为什么又突然不痛了?
罗廷方的灵魂缓缓地朝他们鞠个躬,转身往木屋的方向而去。这一次,樱冢
壑并没有阻止他。
“原来是因为那些恶灵吗?”孟可摇摇头。“秀梅的丈夫被那些恶灵控制住
了,如果让他们见面,他恐怕会做出难以想像的事吧……你早点说嘛,早说我
也就不阻止你了啊……”
樱冢壑只是微笑,自然地握住孟可的手,示意她往木屋的方向看。
那是很动人的一幕——秀梅的丈夫从她身后轻轻地拥住了她。听说鬼是没有
眼泪的,但孟可却仿彿看到他脸上的泪水。这大概是幻觉吧?
她的眼眶湿了,小嘴不由自主地扁了起来。
一直呆坐著的秀梅突然唇角微微上扬,那是一抹很淡的微笑。
她感受到了吗?孟可不知道,她好想大喊著告诉她:“是他啊,是他回来了,
是他回来找你了!你们终于团圆了!”可是她终究没有喊出声。看著秀梅婆婆
脸上淡淡的笑意,她突然明白了。
不用她说,秀梅婆婆也是知道的……
孟可轻叹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幸福。这一幕多么动人啊!“喂,我们该回去
了吧?”她擦擦眼泪,回头对樱冢壑这么说。
他却摇摇头。
得送他走。
孟可吓了一跳!“什么?”
这不是鬼魂该逗留的地方,他该走了。
“不会吧?!”孟可大叫。“他们好不容易团圆。你现在要……送他走?超
渡他还是怎么样?我不懂你说的意思,可是……可是一定要现在吗?让他们多
看一眼也好,为什么一定要现在?”
樱冢壑像是不明白似的看著她,脸上写满了问号,整张脸都在问:不然应该
什么时候?
“就……反正就不应该是这个时候!”孟可坚决地摇头。“我不能让你这么
做。”
闪开。
“绝不。”
樱冢壑微微蹙起眉,不管挡在他面前的孟可,开始以清朗的声音念著经文—
—“不要这样!”孟可焦急地想阻止他。就在这时候,她突然瞥见樱冢壑身后
红影一闪!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际,那红色身影便仿彿一把燃烧著火焰的箭矢
般飞也似地朝樱冢壑直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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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是不是迷路了?我感觉我们被挡在‘结界’外面,你知道结界吧?那是一种
……中文该怎么说呢?一种易于常态、却与我们并行的空间?差不多就是这意
思。”
长谷川走得气喘吁吁。虽然他是日本人,还满能适应北京冬季严寒的天气,
但这跟体能完全是两回事,尤其当他们已经在同一个地方走过无数次之后。
任吉弟阴郁地瞪著眼前密密麻麻的巷弄,他刚刚在房子旁边的垃圾桶上做了
记号,而现在又回到原地了。
他们被什么东西给挡住了。台湾人口中的“鬼打墙”大概就是这种情况。
这是一种很有趣的情况,他很小很小的时候见过鬼,跟他逝去五百年的爱妻
珍珠相遇过,可是他依然不相信这世界上还有其他的鬼魂。
珍珠是不同的。他是不同的,他们不在“正常”的范围内,其他的凡夫俗子
自然不能相提并论。因为如此,所以他对所有怪力乱神的事物都抱持著嗤之以
鼻的态度,甚至对自己大哥任吉天也是一样;至于眼前这个宣称自己身在“日
本第一卫士家族”中任职的长谷川当然更不用说了。
“不用再走了,我们无论怎么走都过不去的,只会被挡在外面而已。”长谷
川叹口气,疲累地靠著墙壁又坐了下来。
“你不走是你的事,我一定要找到孟可。”
“你真的很喜欢她……”
“我是很喜欢她,但那只是我非找到她不可的其中一个原因而已。一个十几
岁的女孩子三更半夜在这种地方走失,可不是什么可以不在乎的事情。”
“你放心吧,樱冢壑……我家少爷会好好照顾她的,在结界里面我想他没有
几个对手。”
“不要再说这种莫名其妙、好笑的话了!”任吉弟厌恶地呸了声。“难道不
觉得自己很幼稚吗?都几岁的人了还相信那种漫画情节,无知!”
“我好歹也是一流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哩,却被你说得一文不值。”长谷川失
笑。
“有你这种程度的‘高材生’,你的母校应该好好检讨检讨。”吉弟冷冷说
道,双手抱臂。阴郁地靠在墙上。
“你侮辱够了吧?”长谷川低著头,声音里透著一股冷冽。“世界上还没有
解开的谜团那么多,难道你都有答案吗?听说你是做生化研究的?遗传学现在
很热门啊,我虽然不懂遗传学,但是有个最基本的问题我想你一定懂。之前日
本有人做了一个假人,他身上的构造跟真正的人类完全一样,甚至连基因排列
也一模一样,我问你,都是一摸一样的东西,为何他是死的?用电击、通电电
击心脏,用各种方法都不能使他活过来,这是为什么呢?”
任吉弟冷冷地望著他,回应他的挑战:“所以我说你是个蠢蛋。因为那些原
子分子都是死的,他们没有交互作用。你知道人体内电流的交互作用有多少种?
光用一种电流就想让死的细胞可以互相交流?那么只要把所有的尸体通电就好
了,还用得著医院吗?”
“那么是什么在控制那些电流?一切都是巧合吗?人的诞生,动物、植物的
诞生全都是巧合?这个世界充满了巧合?”长谷川随手拍拍地上的尘埃。“连
这个也是巧合吧?它很巧合的是灰尘而不是人。”
“你的中文程度挺高的,不过我听不出你的重点何在。”
“重点在于,就算这些都是巧合好了,那么人类该不会那么‘巧合’的真的
有灵魂?而你的灵魂跟我的灵魂又那么巧合的完全不同?这世界上有几十亿个
‘巧合’还都不同呢,那会不会也有个‘巧合’名叫‘灵异’?神气的科学家
大人!”
“很不错的狡辩。”任吉弟冷冷地望著他,冷冷地抬头望著天。“那样的巧
合倘若真的存在,那么所有的人都该幸福而快乐的活著,所有的愿望都将能达
成。因为我们都有祖先吧?哪一个祖先会希望自己的子孙穷苦不幸?照你的说
法,这世界早该大同了,因为战争贫穷悲哀不幸都不会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