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寒·戚顾)荷叶杯-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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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他为了逃亡风尘仆仆，又穿着马车夫的服饰，那小二是不太看得起他的，所以根本就没想着好好回答这人的问话，否则要是好好解说的话，就算小二口音再重，也不会让人完全听不懂。
顾惜朝刚要下楼便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回到房间里将原来的衣饰穿戴整齐，又到墙角盛满水的盆架处洗了把脸，这才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容貌。
这下他可算知道为什么戚少商沧桑的快了。他就算被满江湖追杀而不敢出门，却也是在白莲公子的庇护下活得滋润潇洒，只要自己不离开小筑，就没有什么纷争烦扰，而与白莲公子这种雅士在一起，整天就是谈天论地，说的都不是俗人听得懂的话题，他们真有点世外神仙的飘逸。
而戚少商就不是这样了。不管戚少商是不是个俗人，他的确是在俗世里翻滚的，也不知这人到底有多大的精力，明明早就身心疲惫，却依然仗手中剑，管八方事，寨子破了他就做名捕，捕快能做的还是太少，他干脆就连金风细雨楼都一并接手管了，在他的治理下，金风细雨楼更是白道上的一杆标旗，戚少商的侠义风范也让无数人心折钦佩。但是也因为这样，戚少商更加操劳，所以他即使风姿依旧，却满面尘霜。
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虽然穿戴漂亮，还是依旧年轻而俊美，却因为长途跋涉又疲于奔命而眼中有了一丝难以掩盖的倦意，顾惜朝总算知道戚少商有多累了。
“做大侠有什么好，也只有你春风得意的时候，人家才叫你大侠，才看得起你。像当日我破连云寨，千里追杀，你逃亡的时候，除了雷卷那一干兄弟，江湖上投靠我通风报信、和你划清界限的那些‘侠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当了金风细雨楼之主，那些叫你一声‘戚楼主’‘戚大侠’的人，有几个是因为你这个人本身的风采呢。”
顾惜朝靠在墙上，轻轻叹了口气。这些话他自己体会的更加深刻，也更加感慨。当年他贵为丞相义子，江湖上一些有名的侠士，还不是一个个对自己笑脸相看，也就是这些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一旦自己失去权势，被丞相冷落，就连一个三流人物，都敢躲在师长们的庇护下对自己吐口水，然后叫两声‘杀了顾惜朝这个卑鄙狠毒的江湖败类’！
江湖败类？顾惜朝唇角勾起一抹轻笑。他从来就不认为自己是江湖中人，也从来不认为卑鄙狠毒是用来骂人的，自古成王败寇，历史上那些风云人物，有几个不卑鄙，有几个不狠毒？江湖上那些让人笑掉大牙的规矩更是无聊，‘堂堂正正’的以武功杀人者多少还会被人称赞一声‘好风采，有气魄’，而暗算下毒就会被人看不起，结果有什么不同么？不都是手上染了血，身上系了命的凶手么？
而那些君王将相出兵远征，动辄就是几十万的人命，比这些江湖人物几十几百的杀戮，可又重的多了，为什么没有人骂他们一声‘败类’？难道顶了个‘正义之师’的名头，就可以勾销血债吗？不是的。
因为自己失败了。
顾惜朝知道如果当日立场调转，自己成功杀了戚少商回去，现在就算不能立即拜将，也绝对官至四品以上。戚少商是圣上要杀的人，诸葛老儿也没办法数落自己的不是，诸葛先生和四大名捕没有反应，那些所谓的江湖人士难道能毫不顾忌的追杀朝廷命官吗？为了一个死人冒犯圣意，恐怕就算是与戚少商关系最好的雷卷，也只能宣布和霹雳堂脱离关系后，才敢找机会行刺吧！大宋国虽然外战不力，但是调集十万大军去灭掉几个武林门派，还是做得到的。关于这一点，看看被满江湖唾弃为奸臣、号称人人得而诛之的老太师蔡京活得多么惬意就知道了。多少人嘴上喊着要杀蔡京，但至今又有谁动了手呢？
可是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不能承认失败的人早就因此被逼疯了，顾惜朝却依然笑意盎然。他虽然野心大功名心也重，却不是输不起的人。
更何况，输给戚少商并不冤。
只是，这次重逢之后，自己这些莫名其妙的举动，顾惜朝一直没有时间想清楚，带着戚少商一路惶惶然的逃亡纯属未及思索的本能反应，现在静下来后仔细寻思，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救戚少商的理由。
这闲事管的实在有点吓人。别说青岚公子这样的人物，就算现在追杀戚少商的是天下第七，顾惜朝也不太愿意管。
“戚少商啊戚少商，自从认识了你之后，我做了多少蠢事，自己都数不清了，如今又莫名其妙惹了青岚公子这样的强仇，你说我该怎么办？”
戚少商躺在床上，额前全是汗珠，显然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
顾惜朝起身站在他的床边，知道就算江上雪已经用功治疗了他的内伤，要完全恢复却需要假以时日，但是他们却没有这个时间。
本来如果静心调养的话，戚少商的内伤应该早好了大半，可是一路没有片刻休息的在马车上颠簸，使得他的精神状况时好时坏，有时候经常梦呓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偶尔睁开眼也是恍恍惚惚，分不清现在的状况。
“那日你饶我一剑，如今我也算是还了给你，现在我扔下你一走了之，也是应该的，我为什么要为了你把命赔在这里？”
顾惜朝摇头轻声说着，转身想要出去，却没有办法移步。
——出去？我又能去哪里？
昔日是白莲公子罩着自己，那些武林中的大侠们没办法对自己出手，如今白莲显然对青岚动了真火，顾不上其他，自己如果只身离开，天下之大，除了留在戚少商的身边，竟然无处可去。
“我就留下来，如果白莲先找到你，就有他与柳独夏拼命，如果青岚先到，我就把你交出去，想来那青岚公子是邪道至尊，以他的武功地位，不太可能与我为难吧……”
顾惜朝自言自语盘算着，心里却泛起一种说不清的苦涩。
自己已经落到了这种地步，众叛亲离，落魄凄凉，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可以说一无所有，这些日子有白莲公子照应，还未觉得日子难熬，如今却猛然发觉，如此生不如死的日子，自己却为何还想要挣扎求活？就算苟延残喘的活下去，也只能回青莲小筑而无法离开一步，而且现在江上雪也不在那里，一旦自己轻举妄动，那数不胜数的仇家光用想的都觉头痛。
到底为什么活着，这个答案因人而异，对如今的顾惜朝来说，恐怕活着，只是因为怕死而已吧。
其实，谁又能真的淡看生死。
主意打定的顾惜朝，惊觉自己以为只是稍微思索了片刻，日头却已偏西，原来他就这么靠在墙上看着戚少商想着以前的事，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
现在没有什么事情比搞清楚地形更重要了，尽管已经盘算好不再逃亡，等着青岚上门将戚少商扔出去就算，顾惜朝还是依照原先的打算去找店家询问，一问之下，才知道自己慌不择路居然来到了淮阴地界，再往西不远就是洪泽湖。他一面笑着想难怪如此繁华，原来自己几经改道，根本没有挑选什么逃亡路线乱走一气，居然连这么有名的地方都忘记了。
而离此镇最近的，不就是浣溪镇么？昔年江南初遇，也不知是对是错，反正将自己与戚少商的命运从此联系到了一起，没想到如今时隔许久，还是阴差阳错的回到了起点。
“公子，你……要不要下去用些茶点？”
原先那小二看到顾惜朝如今风流婉转的俊美模样，心里直骂自己看走了眼，居然没发现这人是个乔装打扮的贵介公子，这样的大主顾上了门，还敢不用心招待么？
顾惜朝听他现在说话居然能听懂个大意，知道这是个以貌取人的家伙，也不与他计较，这些日子只顾着逃亡，的确没有吃过一顿好饭，还好这客栈设计巧妙，二楼往上是投宿的地方，楼下大堂便是酒馆，经小二出声询问，他也觉得腹中空空，于是点点头找张桌子坐下点菜，不到一会，饭菜已经送了上来，只是他筷子刚一动，便发现一个轻飘飘的白影坐到了对面，抬头一看，正是江上雪。
11：流水昨春（中）
11：流水昨春（中）
他还未来得及佩服江上雪追踪术高明，江上雪已经愁眉苦脸的开口：“顾公子，居然在这里碰到你，你可逃得真快。”
顾惜朝听他称赞自己逃得快，以为他已经和青岚联手，正打算起身，却见白莲赶紧压了压手腕说：“放心吧，我对戚少商没兴趣。”
看到顾惜朝不解的询问眼光，江上雪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叫小二过来加副碗筷，又追点了几个小菜，这才自顾自的倒了杯茶水，托起下巴好像在思索着什么。小二赶紧到厨房去报菜，还忍不住的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单看那穿青衣的公子，已经俊美到了极点，没想到他的朋友竟然更是个漂亮人物，就说他二人是皇宫出来的亲王贵族，恐怕也是有人会信的。
江上雪匆匆吃了些东西后，压低了声音道：“你不必担心，青岚他们应该还没有查到这里，因为要入京传送那卷东西，所有人都以为你会在京城附近停留，谁也没想到你带着戚少商居然越跑越远，哈，有你的。”
顾惜朝听了稍稍放心，却道：“那白莲公子又如何得知我在这里呢？”
“我这是碰巧。我也是逃过来的。”江上雪说起来这件事，也不免露出一丝尴尬之色：“洛千风那木头，一丝不苟严肃过剩，武功他不行，追人可真有一套，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摆脱了他的，只是我不喜欢乔装，所以跟你们在一起反而有危险。”
顾惜朝颇有同感的点了点头——江上雪这样漂亮的不像人的美公子，和谁在一起都会引起人的注意，有他在身边虽然等于多了个大保镖，却也同时告诉了对方明确坐标，而这人又太过自负，从来不屑变装，否则无论如何，自己都该把他留下来。
“大名鼎鼎的白莲公子居然被洛千风追着跑，这可真是……”
顾惜朝知道以江上雪的武功，世上少有敌手，想了想就明白他是不愿和以前的同门交手才不得不落荒而逃，但是此时看他狼狈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小小调侃了几句。
江上雪也露出个自嘲的笑容：“我已经让雷卷他们找机会混进城去，先行将此事通知给诸葛先生与金风细雨楼的高手，虽然不知道如今成功了没有，但是少了戚少商，其他人混进去应该不难，只要有诸葛插手就好办得多，你只要再躲些时日，我相信以四大名捕的本事，一定会赶在青岚之前找到人。”
“你好像很在意戚少商的性命？”看到白莲已经井井有条的布置好一切任务，顾惜朝难免讶异起来。
“我说过，我对戚少商没兴趣，不过他身上系着国运，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戚少商若死在青岚手里，那柳独夏的叛国罪名就坐实了，我虽然与青岚不和，却也不愿意看到他堕落如此。”白莲公子说着话，先前那三分冷傲孤丽的神态复又浮现在脸上：“恐怕我这一次，真的必须杀了他不可了。”
“如果现在取了他的性命，他最多也不过就是一个行事任性的邪道至尊而已，后世流传的时候，还算是一代宗师，总能让人点头说一声‘前辈高人’，但若任凭他为辽国卖力杀了戚少商的话……”江上雪摇摇头，眼神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痛苦之色：“那时就算他武功超绝无人敢当面唾骂，也绝对不见容于江湖，恐怕就算是诸葛先生，也会万里寻仇，死了也就罢了，名声却完了。”
顾惜朝虽然心想‘这些杀人如麻的魔头还有什么名声可言’，却也不禁为江上雪所表现出来的气节震撼着。当初还以为他帮助戚少商是因为和柳独夏的过节，自己甚至还担心他和柳独夏谈和联手，现在看来，他出手对付柳独夏，乃至要亲手杀掉这个纠缠了数十年的主公好友，居然是为了避免对方身败名裂，为了国家大义，这种胸怀让他不得不服。
“青岚公子也是因为饮了那被子夜，所以忘记你了？”
听顾惜朝这时忍不住提出这样的话题，江上雪点点头道：“当初青岚与我一战之后，我伤他一目心下过意不去，便加入了随意听风阁，双方将自己所学的武功秘籍拿出来互相参悟，当时我们都以为自己运气好偶然得到了绝世武功的秘籍，对方的肯定比不上自己，谁知对比之下却发现原来两部秘籍乃是一部，他拿到的是上半部，我的是下半部，这种武功适合一个人修炼，却不知被什么人拆分为上下册分别放在不同的地方，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晚了？你们只是各自修炼了一部分，已经在江湖上横着走了，现在有了完整的功法，那不是天下无敌？”
顾惜朝这样聪明绝顶的人，也想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江上雪叹口气道：“那是一般的情况。这本秘籍最糟糕的就是适合一个人修炼，我们交换了秘籍，强行互相参悟后发现，两人同时修炼的话，心性会被武功所控制，关系越好越容易发生冲突。等我们吵了数十次的架后，终于发现自己脾气变化与秘籍有关，于是柳独夏为了天下无敌，找人秘制了子夜，宁愿忘情也要武功大成，我觉得就算以前一人只修炼半部已经有了足够高的修为，在这个江湖上几乎难逢对手，万事都是缘分，强求不来，如此逆天而行是会遭到报应的，所以劝他不要痴心妄想，他却为了追求更高的功力，无视我的劝告，更巧的是洛千风当时到小雷门与戚少商斗剑，戚少商依约试酒证明此酒无碍，柳独夏也就放心的饮下子夜，等我发现这酒劲力古怪，不但忘情，甚至连我这个人都忘记后，心灰意懒，于是离开了随意听风阁。”
顾惜朝不知他与青岚之间居然有这么多隐情，难免跟着唏嘘两声。他一直很佩服白莲公子的境界，如今发现他的境界何止是高，简直已经脱离俗世，面对那种人人眼热的绝世秘籍，居然能不贪求，在这一点上，青岚公子就差了一截，也难怪江上雪会负气离开了。
“和我在一起太显眼，如今我摆脱了洛千风，打算取道回京寻机刺杀柳独夏，等我事成之后，再来相见，如果不幸落败，请千万替我转一句话给诸葛。”
白莲公子淡淡转移了方才让气氛沉闷的话题，这是他与柳独夏的私事，犯不着让别人跟着叹息。柳独夏与九幽平辈论交，九幽与诸葛先生也是同期出身，是以江上雪说起诸葛正我来，连‘先生’二字都懒得叫了。
顾惜朝没有立时说话，思索了很久，终于开口道：“江公子，你也知道我顾某人在江湖上是什么境遇，如果能活着见到诸葛先生，我可以为你带话，如果没有这个机会，恐怕你找错人了。”
他没有一口答应，江上雪反而笑了：“顾公子，你此时若是毫不犹豫的应承下来，江某还真的有点担心，但既然说出这种话，我就可以放心了。除了你，我也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如果你能见到诸葛，请他废了柳独夏的武功软禁起来，最好能留他一命，他恐怕是因为强行练功所以神智有些问题，以他孤傲的性子，不可能甘愿为辽人卖命，能驱使他的人，这个世间绝无仅有。”
顾惜朝笑了笑，看来那个柳独夏的确厉害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江上雪居然连遗言都嘱咐好了，也证明了他此行刺杀柳独夏实在没有把握，而且听他的话音，竟是认为自己死后除了诸葛无人能制住柳独夏，想到这里，更坚定了将戚少商扔出去保全自己的想法。
白莲公子仿佛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叹口气道：“你本来就没有帮着戚少商逃亡的义�
